第001章 师弟你够了 “师弟,够了……” 息揽舟仰躺在青霜山峰顶隐庐的碧榻上,青色的石榻衬得他肌肤胜雪,一头青丝狂乱地散落在枕上,俊美的面庞上露出了痛苦而迷乱的表情。 哑着嗓子道了这一句后,息揽舟便紧闭了双目,只余颀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压在息揽舟身上的男人轻笑一声,俯下身凑到息揽舟耳畔,咬住他绯红小巧的耳垂促狭道: “这就够了?夜还长着呢我的好师兄。” 说着,也不管息揽舟的抗拒,男人更深地契近了身下这具让他肖想了多年的身体里。 看着息揽舟因为疼痛而瞪大的眼睛,男人的脸上露出了近乎疯狂的满足笑意: 这一次,他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师兄背负恶名枉死。更不会傻乎乎地将这份痴情藏在心底,苦等到白首,却等来了他最爱的师兄——息揽舟的死讯。 “洛北风,你——!唔嗯……” 眼角渗出盈盈水渍,息揽舟惊惶的声音变了调,压抑着痛苦缓缓抽气,却还是缓解不了那种被异丨物跶丨伐到深处的违和感,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推拒—— 可洛北风如何会叫他如愿,伸出的手被紧紧握住,洛北风用不容息揽舟抗拒的力度将他的手压在碧榻上,指尖缠绕、做成十指相扣之状。 “啊……哈嗯……!” “好师兄,”洛北风低笑着,凑过去吻了吻息揽舟泛红的眼角,手上动作却不停,“环紧我的腰,仔细莫掉下去了。” “不……”息揽舟喘咽道,“不!师弟你放开我……!我不玩这个唔……” 然而洛北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的挣扎给压制了下去。 很快,嘴唇被堵住,洛北风狠狠压住息揽舟辗转吮吸、勾含逐弄,将他所有的低吟、咒骂都尽数吞咽到了喉咙里。 只这姿态辛苦,息揽舟浑身的肌肉都迫得绷紧了,光滑的脊背更是向后曲成了一张弓。 身丨下那剧烈不适感,还有那陌生而令人惧怕的快意,叫息揽舟再也忍熬不得,终于崩溃一般地泣出声来—— 同时, 洛北风也不再同他客气,痛快地在息揽舟身上把握动达起来,畅快淋漓地释放着过于强烈的占有欲。 从里到外,洛北风都希望息揽舟属于他。 只属于他。 随着洛北风越来越快的动作,息揽舟的意识在沉沉浮浮之中渐渐飘远,被快意侵袭的同时,身体里也被倾注了一股热丨液。 息揽舟回神、勉强动了动手,抬起手臂来挡住洛北风那灼人的视线,哑声道: “师弟,够了。真的,够了……” 他的师弟洛北风,不该有这样恐怖又专注的神情,不会用修为压制着他,迫他作出如此悖逆人伦之事。 他的师弟洛北风,该是恭谨守礼,着一袭蓝衫、戴灵蛇入云簪,笑持一柄莲灯、静候在青霜山的扶风山口,对晚归回来的他道一句“师兄安好”。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 息揽舟有些木然地望着隐庐顶上的那些入云浮雕,夜风倒灌进来吹得外头的玄天大幡猎猎作响。 重生后,青霜山还是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宗门里还是那些息揽舟熟悉的人,他记忆里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变。 唯一改变的,是他的师弟,洛北风。 洛北风不知息揽舟心思,只卸去了全身劲力扎手扎脚地缠到他身上,手指放肆地抚摸着他腰侧敏感的曲线。 “别闹了……”息揽舟扭头,并不十分用力地挣了挣,有些疲累地闭上眼道: “明日就是宗门开山的日子……师弟你作为今次的知客道长,应当时刻警醒,莫让……别有居心的人混了进来,特、特别是某个姓、姓曹……” 话说了一半息揽舟实在忍熬不得,虽然还有很多事没交代,但这场超过他能承受极限的欢好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 于是,息揽舟眼皮一塌便不大自在地窝在洛北风的怀里昏睡了过去。 洛北风的臂弯蛮横而强硬,却带着灼人的热度,与素日里碧榻冰冷的触感大有不同。 息揽舟忍不住皱起眉头:他的师弟,他温顺乖巧的师弟洛北风,到底、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模样。 又是为何会对同为男子的他生出这等不伦不类、不容于天的情。 在息揽舟完全失去意识后,望着他不安睡颜的洛北风微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温和地描摹过他精致的眉眼,意图抚平息揽舟眉间的褶痕。 想到明日宗门开山,洛北风的眼眸暗了暗,里头闪过一丝阴狠的暗影。继而,他从纳戒里取出了一本被翻得卷边的书,封皮上印着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 《凡人夺天录》 看着书中频繁出现的“曹旭”两个字,洛北风缓慢地露出一丝狞笑,藏在他眉间的灵剑——抱月,也开始兴奋地在他体内越鞘而鸣。 次日, 息揽舟醒来的时候,洛北风已经不在了,隐庐中只余他一人。 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场梦,若非是起身的时候牵动了身后酸软的痛,息揽舟真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他做下的一个荒唐梦。 环视了一圈隐庐里头越来越多不属于他的东西,息揽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三百年前,他的师傅广宁子尊者要他结庐在青霜峰顶。 其中的真意,可不是为了方便洛北风以下犯上——在夜深人静之时,凭借修为蹿上青霜峰顶、压着他任意施为的。 息揽舟的目光飘了飘,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隐庐后头那个无碑无名的坟冢,长叹一口气、息揽舟打起精神,用灵识探向山下。 今日是青霜山解封印、开山禁的大日子,宗门开山作为青霜山的惯例,已有千百年历史。 每年开春的上巳日,青霜山都会由宗门四御或某位内门弟子担任知客道长,下山打开山门,并为善人、香客们主持一场法事。 这场法事并无甚稀奇,稀奇的是青霜山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宗门,山中藏着一条独一无二的灵脉。 而这条灵脉,正是天下渡劫期修士入本命灵界渡化劫难的唯一入口。 因此,息揽舟明白,宗门开山不仅仅是青霜山的要事,更是天下修士的盛事。天下渡劫期的大能都将汇聚此地,同入灵脉、渡劫飞升。 适时,灵力汇聚形成的金光将充盈于青霜山间,萦绕九日于世不绝,堪称天下奇景。 云游在外的青霜山宗主广宁子十分重视此事,在今年开春之际,便已传音吩咐四御布置,要息揽舟全权主持此事。 可是, 就算是已至飞升后期的广宁子尊者,也没能算到他和洛北风之间的变化机缘。 三个月之前,原本修为一直停留在出窍后期的洛北风,忽然突破进入了归元期,并且意外获得了一柄风属性的上古灵剑。 借着上古灵剑的威压,还有他挂念师兄弟情分的畏首畏尾,洛北风近乎发狂地在峰顶的隐庐中压着他施为了三天三夜。 广宁子尊者只有他和洛北风两名弟子,何况洛北风是由他一手带大的,息揽舟如何会对自己的小师弟真的动手。 因此,息揽舟也从未想过已是明心后期的他,有一天会被师弟如此彻底的忤逆。 再之后,四御之首的紫薇道君便给他带来了新的师命—— 广宁子要他留在隐庐中潜心修行,若无要紧之事不可擅离。宗门开山的事儿,就由洛北风去处理。 若是换了往日,息揽舟必定谨遵师命,静心修行、不出隐庐半步。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息揽舟通过灵识毫不意外地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站在小师妹林如雪身边的落魄书生,曹旭。 曹旭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破旧深衣,头戴黑色逍遥巾,浓眉大眼、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若非他现下的面色有些苍白、眼神有些晦暗,且蟑头鼠目地东张西望、挤来挤去,这人倒真生了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 呵,想起前世种种凄惨的境遇,息揽舟轻哼一声扯了扯嘴角,便拂袖化作一道青色的光,直直朝着山门口的三清殿而去。 第002章 血月七杀咒 到达三清殿的时候,宗门开山的法事已毕。殿外人头攒动,其中不乏渡劫期的大能,也有不少来自天罡教、妙法宗、华莲派等大宗的陪同|修士。 这些人多半是元婴期以下,奉命陪本宗要入灵脉的渡劫修士来青霜山,算是修行和历练,也有开眼界、结交道友之意。 正兀自出神间,息揽舟耳畔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暧昧地将脑袋凑到他的耳边道: “我的好师兄,你一个人躲在这儿,是在偷看什么?” 洛北风温热的气息撩在息揽舟的耳廓上,闹得他呼吸一滞: “你不去前头接引,在这闹我做什么?” 息揽舟瞪了洛北风一眼,却见后者满脸无辜地耸耸肩、脸上露出了懒洋洋的笑来、十分不屑地说道: “不就是拿宗门令给他们开个灵脉么,说白了就是看门人给人开个门的小事儿,何必闹那么多花头,真是累人!” 听见这等说辞,息揽舟挑了挑眉、转身去看他的师弟洛北风: 洛北风今日以银环束发,着一袭蓝衫、外头披上了代表知客道长身份的暗纹襄赤黑边的广袖青色道袍,外袍被山风鼓起,仿佛振翅欲飞的鹰。 人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师弟洛北风,他从小带大的英俊少年。可是,此刻洛北风说话的倨傲神态和脸上太过冷硬的线条,看得息揽舟有些心惊。 刚想开口训斥洛北风几句,息揽舟却听见不远处大殿里头一阵巨响,然后就是一道艳丽、诡异的红光冲天,令人胆寒的黑色怨气从三清殿中溢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朝四面八方散开! 还没有等息揽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了凄厉的惨叫,然后就看见不少人慌慌张张地从三清殿中逃窜出来。 “息师兄!洛师兄!大事不好了!小师妹疯魔了!” 青霜山一个外门弟子匆匆忙忙跑过来,冲着息揽舟和洛北风慌张地作揖,气喘吁吁地道: “小师妹突然修为暴增,在三清殿里大开杀戒!已经伤了不少大宗的修士!二位师兄,你们快、快去瞧瞧吧!!” 息揽舟和洛北风对视一眼,立刻化作了一青一蓝两道辉光,飞快地降落进了三清殿里。才刚刚降落的时候,他们就感受到了滔天的怨气。 方才还是一片安静祥和的三清殿,眼下已是一片混乱,不少修为尚低的修士已被怨气所伤,正被人搀扶着往外逃。 人群最中心是一团黑色的雾气,时不时有白色的灵光和剑气从中闪出,激荡着一股股震撼的威压,弄得大殿里头桌翻椅斜、一片狼藉。 “去通知紫薇道君!” 听见息揽舟的吩咐,洛北风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哼了一声去了。 然而, 就在洛北风离开的时候,三清殿当中的情状陡然生变!有一个黑衣的男子“呯——”地一声被从黑雾中震了出来,击撞在三清塑像上,喷出好大一片血雾! 看清那个人的同时,息揽舟的面色变了—— “铁道友?” 这人息揽舟认识,他是天下第一宗门玄天门的嫡传大弟子铁如堂,三百年前曾陪同他的师傅玄天门主皓轩尊者来青霜山中。 此人沉稳内敛,温和儒雅、谈吐不俗,很是对息揽舟的性子。息揽舟同浩轩尊者同辈,铁如堂算得上是息揽舟的忘年交。 听闻铁如堂不久前突破进入了明心期,是锦州大地上、年青一代修士的个中翘楚。 如今铁如堂整个人看上去都很狼狈,衣服被破开了好几个洞,胸口更是可怖地陷了下去,少说也断了三根肋骨。 眼看那黑雾还要欺人,息揽舟爆喝一声,眉间银光一闪,本命灵剑——君兮剑被召唤出来,息揽舟捻了个剑诀,替铁如堂挡掉了致命一击。 “多谢了,息……咳咳,息前辈。” 看见息揽舟,铁如堂似乎松了一口气。可在息揽舟看不到的地方,躲在大殿后头的一个浓眉大眼的书生,脸上却露出了与他外貌十分不符的古怪笑容: 息揽舟,你终于还是出现了。 原本曹旭在看见洛北风出来做知客道长的时候还有些疑惑: 《凡人夺天录》上头记载得清清楚楚,男主曹旭,出身贫寒,上京赶考时路遇盗匪,幸得玄天门大弟子铁如堂相救。 之后又遇见了前去查探荣城血河一事的青霜山十七代弟子林如雪,几人结伴入了荣城血河、却遇见了诡异的极品妖兽。 曹旭为林如雪抵挡了妖兽的攻击,林如雪心中有愧,便带曹旭上青霜山,拜入了当年作为宗门开山知客道长的息揽舟门下。 虽然,曹旭不明白为何他老老实实按照剧情走了前半段,到了荣城血河之中,那本该属于他的灵剑,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那本该攻击林如雪的妖兽,却直接被铁如堂给斩杀。 他英雄救美受伤的桥段都没有出现,反而被林如雪、铁如堂当成了色|欲熏心的小人,一路提防着。最终是他死缠烂打、才好不容易央求得林如雪和铁如堂带他上山。 关键是,上山以后,曹旭并未见到他未来登仙最重要的经验包——他的“师傅”、息揽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剧情会发生这样大的转变? 曹旭百思不得其解,好在无论剧情如何变幻,他还是见到了息揽舟。只要见到了息揽舟,他就有办法拜入青霜山,继续他位面之子、神级修仙者之路。 因为那妖兽虽然没有伤到林如雪,可曹旭躲在一旁看得真真的,他知道林如雪身上中了那种本该在他身上的血毒。 “铁道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息揽舟一边操纵君兮剑防备着身后可怖的黑雾,一边从纳戒当中取出三枚九墨正旭的灵丹喂给铁如堂。 “我们在荣城血河里头……遇见了妖……”铁如堂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半,突然双目暴睁看向息揽舟身后,他一把大力地推开息揽舟,“前辈小心!” 然后息揽舟就被铁如堂推开,待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的时候,却看见林如雪周身布满了黑气、瞳孔也变得血红,手中稳稳地握着踏雪剑将铁如堂的肩膀戳了个对穿! “小师妹?!” 林如雪却根本没有听见息揽舟急怒交加的喊声,她脸上露出了诡异而满足的邪笑,“嗖”地一声抽出了手中的灵剑,浮到半空中,嘴唇翕合开始吟诵一个繁复的咒文。 黑雾和那些怨气、还有三清殿上所有的血污都全部朝着林如雪飞过去,在她周身渐渐形成了一个恐怖的黑红色旋涡! 三清殿外的天空也在此时陡然巨变,乌云聚拢起来,霎时间变成了黑夜,太阳被一轮红月代替。那黑色越来越浓、几乎要吞没整个三清殿。 那诡异的红月中,还不断地飞出蝙蝠来,直直朝着三清殿上的人攻击过来。 “血月七杀咒?!” 息揽舟大惊,这等阴毒的魔修法术,能在夺人性命灵血的同时,将修士身上的修为全数取为己用,林如雪一个出窍期的修士,怎么能使得出? “息前辈小心!” “无量清心咒!” ——几乎在同时,铁如堂的声音和息揽舟的声音在大殿上响了起来。魔咒成的瞬间,息揽舟就毫不犹豫地捏了剑诀。 就在黑幕下落的过程中,息揽舟手持君兮剑、面对可怖的天空和血月,周身被白色的灵光包围,道决一成,便是一片青光从他脚下的地面上散开,然后上升,直接与那黑幕“呯”地一声碰撞在一起! 浮在半空中的“林如雪”被激怒,她狂叫起来,面目也变得狰狞,又运用了一层灵力,黑色的天空之中,降下了无数血红色的闪电,直直照着息揽舟头顶劈去! 眼看那血色闪电就要劈到青衣的息揽舟身上,处在狂风雷暴中心的青衣修士却闭上了双目,一任狂风席卷着激雷砸落。 待息揽舟再睁眼的时候,他眉间已是三道闪亮的银光。君兮剑中飞出了灵白无数,直直迎着血色闪电而去—— “鸿钧六意!” 二者猛烈地撞击,白色光芒暴增、息揽舟周身也起了狂风,将他身上的青色道袍掀得猎猎作响! 黑幕“轰”地一声四散开来,浮在半空中的林如雪不可置信地尖叫一声,然后喷出了一股血雾,双眸一暗便直直坠落了下去。 三清殿上的黑幕散去,露出原本的蓝天白云来,光明重新回到青霜山上。 坠落下来的林如雪被息揽舟接住,她已陷入昏迷,看上去倒和一般女子无异。息揽舟却暗暗叹了一口气,皱眉看着林如雪眉间氤氲的黑气。 三清殿中此时半数人都挂了彩,伤得最重的、便是玄天门的铁如堂。然而铁如堂为天下第一宗门的大弟子,又得息揽舟灵药相助,只需打坐调息少顷、便可无碍。 然而, 铁如堂忽然喷了一口黑血出来,继而周围不少在调息修士也纷纷面色惨白、呕出黑血,那黑色的血液一落地、竟变成了诡异的朵朵黑莲。 “这、这是……” “这、这是血毒!血毒!!”妙法宗的长老见多识广,忍不住尖叫起来,“这是出窍期魔修常用的毒,若不知魔修所炼化的妖物,根本没有解法,且血脉相承、见血则染、不死不休!” “这怎么办?!” “救命!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 一瞬间,才平静下来的三清殿又乱作了一团,息揽舟身上所带的灵药不多、且殿内半数人身上都挂了彩、有伤口,这血毒的感染极快,地上的黑莲越来越多,转眼又是一副怨气聚集、天色异变的恐怖场面。 息揽舟额角渐渐渗出了一丝薄汗,他从未遇见如此棘手之场面。而一直躲在一旁观望的曹旭,却抓紧时间站出来,二话不说就恭敬对息揽舟拜下了: “息道长,小生有办法解此毒!” 第003章 师兄不高兴 息揽舟面无表情地看着曹旭,藏在道袍广袖中的手却不可遏制地攥紧了。 三清殿上其他修士不知息揽舟和曹旭之间的过节,等了半晌不见息揽舟发话,便悄悄用灵识将曹旭探了一番。 当他们看清曹旭根本毫无灵根之后,妙法宗长老便快人快语直说道: “书生,本君劝你莫口出狂言。你没有灵根,又非修真之人,如何能知晓这血毒的解法?!本君劝你还是早些下山、莫蹚这浑水。” 听见妙法宗长老这么说,曹旭只是憨憨一笑、挠了挠头道: “您说的都不差,小生确实是个没本事的穷书生。可若不是铁道长和林姑娘,如今我也已死在了盗匪的屠刀之下。做人应当知恩图报,如今他们有难,小生自不能袖手旁观。” 听见曹旭这么说,原本闭目打坐调息的铁如堂陡然睁眼,古怪地看了曹旭一眼。 “说得倒好听!”天罡教的修士冷哼一声,“小子,你知道她中的血毒是用什么妖兽炼化的吗?你恐怕连什么是妖兽都不知道!我看你还是不要在这里逞能充英雄了,趁早给我滚蛋!” “小生虽不知是什么妖兽,可小生知道这血毒只对有灵根之人有用,且以林姑娘身上的魔气为源头。要解此毒、只需想办法祛除林姑娘身上的魔气,这位道长,您看小生说的对是不对?” 这番说辞令包括息揽舟在内的众修士有些惊讶,尤其是那天罡教的修士更是信了几分,讷讷追问道: “你竟……算了,你当真有把握解这毒?” 曹旭点点头,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阴谋得逞的诡笑。他抬头看了看息揽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个青衣修士阴沉的脸。 深吸一口气,息揽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 “既如此,我便要问一句,你预备用什么法子祛除我师妹身上的血毒?” 曹旭没有立刻回答,他眯起眼睛来看了看被扶到一旁的林如雪——虽被青霜山那宽大的道袍掩住了曼妙身形,但林如雪身上的淡淡梅香还是令曹旭心驰神往。 若在荣城血河当中的剧情没有改变,林如雪会是他第一个道侣,这女人虽不如日后他遇上的那些魔修和妖修知冷知热、妩媚动人,可贵在青涩干净。 当把一个清冷高贵的人压在身下,看着她的脸染上不甘又压抑的情|欲,享受着素日绝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贱媚表情,任何一个男人的征服欲都会得到最大的满足。 林如雪,正好满足了曹旭的这种念想,他做梦都会幻想林如雪对他感恩戴德、落红一夜时,那种处子的密匝匝紧致。 见曹旭不仅没有回答,脸上还闪过了一丝下流表情,虽然只有一瞬间,却还是让息揽舟愤怒得浑身颤抖起来,他咬牙寒声道: “你若没法子,只是空口说白话的话……莫要怪我青霜山不留情面将你驱逐出去!” “道长莫急,法子小生确实有,只是这法子……”曹旭故意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来,“这法子小生不知当讲不当讲,小生怕讲出来……讲出来……” “你们这些穷书生,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天罡教修士等得十分不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听见这话,息揽舟看见曹旭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变成了那副唯唯诺诺的穷书生模样。 曹旭轻咳一声道:“小生……小生怕说出来,息道长会生气。” “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书生但说无妨,”妙法宗的长老走过来,拍了拍息揽舟的肩膀,“揽舟是本君看着长大的,他的道行品性本君信得过。何况,书生若真有办法解毒,这也是积德积福的好事,揽舟小友又怎会为难与你?况且、天下宗门的修士都在这里,会为你主持公道。” 对于这番话,息揽舟不置可否,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曹旭。 “小生这法子……说来也简单,林姑娘身上的血毒顺灵气而走,要过到小生这个没有灵根的人身上便只有采补一法,也就是所谓的泥水丹法。” “什么?意思是你要睡了这妞才能给我们解毒?!” 曹旭话音刚落,天罡教修士粗鄙不堪的言语就落入了息揽舟的耳里,更叫在场的修士纷纷大吃一惊,刚才义正言辞的妙法宗长老,也不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正在调息的铁如堂也黑了脸,用杀人般的狠决目光瞪着曹旭。 然而没有等众人反应过来,息揽舟手中的君兮剑已经出鞘、直接照着曹旭用上了青霜山的嫡传六重剑诀—— 他对曹旭果然还是太仁慈了,三个月前,若不是洛北风缠着他胡天胡地,叫他腰酸腿软、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床,他怎会叫曹旭这个卑鄙小人活到今天! 念及此,息揽舟咬了咬牙,催动灵力,君兮剑立刻爆出一阵明亮的青光,剑身上生出七重幻影,密密麻麻的剑阵席卷着狂风朝着曹旭激射过去! 曹旭身上破旧的深衣被劲风开出好几个破洞,眼看着就要被君兮剑扎成筛子。 然而,就在剑光要射穿曹旭身体的时候,那天罡教修士忽然出手、帮曹旭抵挡了息揽舟的这致命一击。 一击不成,息揽舟没有理会那天罡教修士,而是冷着脸再次动念、起了另一个剑诀:今日,他一定要将曹旭这个无耻的下流鼠辈毙命此地! “息揽舟你疯了吗?!你杀了这书生,谁来给我们解毒?!难得他傻乎乎地自愿要吸收魔气,你、你不用现成的,难道你要下山去寻那些无辜百姓来牺牲吗?!” 天罡教修士这么一大叫,三清殿中不少人都惊醒过来,纷纷眼神复杂地看着息揽舟和曹旭: 如果牺牲一个素昧平生的傻书生和青霜山一个无关痛痒的女弟子…… 看起来,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虽然有些对不起青霜山的女弟子,可能舍一人保全这满殿的修士、大能,于情于理,似乎都应该按书生的法子来。 “呵,”息揽舟冷笑一声,捏着剑诀的手动也不动,“我想我需要提醒道友你,这是在我青霜山上,此事如何处理、如何善后,都是由我青霜山说了算,恐怕轮不到你天罡教的来插手做这个主!” 这话说得狂傲,可息揽舟有他狂傲的本钱:放眼三清殿上一众修士,除却那些中毒的渡劫期大能,便只有铁如堂勉强能与息揽舟一战。 果然,天罡教修士憋红了脸,羞恼地指着林如雪冲息揽舟吼道: “这样的女魔头还留着干什么?!刚才她用的血月七杀咒如果成功,死的就是我们所有人!且我们的修为还会被这女魔头给夺去!到时她就会突破渡劫期、成为大魔头、危害苍生!” “那又如何?”息揽舟挑了挑眉,勾起一抹倨傲的笑来,“她是我青霜山之人,她的生死自当由家师决断处理。不巧,现下家师云游在外,青霜山的事,便是由我说了算。” 天罡教修士瞪大了眼睛: “息揽舟,你——!你、你们青霜山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你们的女弟子堕入魔道、伤了我、我们内门师兄!你们不赔礼,还如此护短,是想将天下人的性命当成儿戏吗?!” 听着天罡教修士的指责,息揽舟淡淡一笑,不辩一词。 那修士见息揽舟并不在意,心里计较了一番、颇为狡猾地看了看不远处几个大宗受伤的修士,突然高声说道: “何况你们青霜山,早已不是天下第一宗门。如今,非要舔着脸霸占着灵脉秘境,你们既没本事承办这样的盛事、还闹出什么魔女杀人的事来,倒不如交出这条灵脉,让贤者居之!” 息揽舟面色微微变了变,眼眸中寒光一闪,扫了那个天罡教修士一眼。 青霜山灵脉的事,其实早有人不满,只是天下宗门修士总是拘着虚礼,面子上磨不过去、便很少提起。 加之多年前,正是青霜山开山祖师青霜仙尊击败了魔尊,逼魔尊陨落、守得人间太平。 如今被这人一提,在场修士多少有些动摇,其中有一两个小宗小派的修士,也跟着随声附和起来: “是啊,青霜山这地方又小又远,每次派出来迎客的人都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占着一条灵脉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今天他们弟子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堕入了魔道,这人还想护短,真是……啧啧……” 这一两句议论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已经勾起了这些修士心中最愤愤不平的那些阴暗心思,妙法宗长老便倚老卖老出来说了一句: “息道友,这位道友所言不差,此事我们各个宗门也确实想与尊师商议。且今日之事,道友应当给我们一个交代,而不是一味护短。否则,本君一定要为我们妙法宗受伤的弟子向道友讨一个说法!” 眼看着大殿上这些自诩为了天下苍生、到头来却贪生怕死要牺牲一个女子的清白来保命的修士,息揽舟冷笑起来,他手中的剑诀不散反而汇聚: “若我一定要护呢?” “那便休怪本尊不留情面、与你青霜山撕破脸面!“南山派的白眉长老也站了出来,手中拂尘暗运劲力,挡在了曹旭身前。 三清殿中的其他修士纷纷对视一眼,立刻站队,很快就在三清殿中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人:除却青霜山之人,店上但凡能动者多半站到了曹旭一边。 息揽舟冷笑着看着曹旭,心里却不免生出凄凉——天道在他和曹旭之间,从来选择的都是曹旭,就算曹旭再怎么卑鄙无耻,还是有无限机缘相助。 而他,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曹旭刚刚想站出来说两句、因此赚满在场人心,却见铁如堂捂着胸口站起身来,缓慢地走到了息揽舟身旁: “在下虽不是什么宗门大能,却也明白事理。修真者修道为的是天下苍生,但也不能为大道而舍弃人性,今日若诸位执意为难息前辈,在下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与息前辈一起——护得林道友周全。” 这话令息揽舟一愣,他看着铁如堂,后者却对他微微一笑。 “不自量力!”白眉长老怒喝一声,手中拂尘已灌满了真力直冲着息揽舟和铁如堂砸去。 剑诀起、青光闪烁,三清殿上的混战打响,合众人之力威压降下、更是用上了十成十的杀招,息揽舟同铁如堂虽是修真者中的佼佼者,却也架不住对方车轮战的连番消耗和攻击。 眼看着铁如堂伤上加伤,血毒又盛,怨气上浮也渐渐影响到了浮在半空中的息揽舟,丹田当中最后一丝灵力被附在了君兮剑上,息揽舟紧紧地抿住嘴唇,还是用了剑诀抵挡过去。 “呯——” 青光和对面激射的白光撞击在一起,巨大的反噬力将双方都推得后退了三丈,然而息揽舟此刻灵力已竭,根本无力再腾云浮空,他只感觉自己不断下坠眼看就要落入魔气之中。 然而, 预想之中被魔气撕扯的痛苦没有袭来,息揽舟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让息揽舟一惊,抬头就看见了洛北风的脸。 而洛北风只低笑一声,甚至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伸出手来调息一般地捏了捏息揽舟的屁股: “我的好师兄,怎么我才没在一会儿,你就叫人给欺负了?” 息揽舟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扭了扭身子,想要脱离洛北风的怀抱。可洛北风一个大男人,打横抱着和他同样是男子的师兄息揽舟,不仅手上加重了力道不放手,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戏谑的表情。 洛北风把脑袋凑到息揽舟近前,眼中尽是息揽舟看不懂的深邃情谊,叫息揽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三个月来洛北风缠着他做的那些事情。 于是,息揽舟浑身的肌肉绷紧了,甚至不自在地抿了抿嘴、有些慌乱地低喃一声: “师弟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似乎很满意息揽舟的反应,洛北风勾起嘴角笑得如同一只看到猎物的狼,他故意凑近了息揽舟耳畔,也不管在场的修士如何被吓得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悄声道: “若不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我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师兄你的……” 三清殿中修士不知那位蓝衫修士对息揽舟说了什么,竟闹得向来高贵清冷的青衣修士突然红了脸,俊美的面庞上腾起了诱人的羞恼之态。 然后息揽舟狠狠地肘击了洛北风的胸口,从他怀中脱出,稳稳当当地落地、笔直地站到了洛北风的身旁。 洛北风意犹未尽地侧头,看着息揽舟脸上未退的红痕动了动嘴角。 然而当他再转头的时候,脸上已结起了一层寒霜,他眯着眼睛将三清殿内众人缓缓地打量了一遭,便冷笑道: “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击败魔尊的,是我青霜山宗主青霜,而不是你等胆小鼠辈。不是你南山派白眉长老,更不是你天罡教!” 白眉长老面色一变,老脸有些挂不住,轻哼了一声。 “当年,守护这唯一的本命灵脉不受魔气侵袭的,也是我青霜山的四御尊者,与你们钟家、君山、七十二洞府,也毫无干系!如今,你们看着天下太平,就想要来和我们讨价还价?” 洛北风说话的时候灌上了真力,这几句话掷地有声、甚至在三清殿上反复回响,其中有些小门小宗的修士,自然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那个蓝衫修士。 他虽然脸上带着笑,却叫人怕得紧。 “想要牺牲我青霜山女弟子的清白来周全你等性命?我今天明白告诉你们,门、都、没、有!” 说完,洛北风动了动手,借着宽袍掩饰捉住了息揽舟垂着的手。息揽舟挣了挣没有挣脱,不好动怒、也便随洛北风去。 洛北风笑了,这才转头继续说道: “至于我师兄息揽舟,你们说他没权力?我告诉你们,在这青霜山上,就没有我师兄没权力料理的人。” “你们当中有道行比他高的,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且明白说了,你们今日惹了我师兄不高兴,师兄不高兴就是叫我不高兴。” “只要我不高兴——”洛北风从怀中取出了宗门令晃了晃,“今天,你们当中任何人都休想进入本命灵脉!” “什么?!!!” “洛北风,你——!!” 见众人如此震惊,看着他敢怒却不敢动的怂样,洛北风微微一笑: “我?哈哈哈哈,我和你们打赌,就算我师傅广宁子尊者他老人家在这里,也会支持我的决定。莫说我师兄是他最宠爱的徒弟,我的小师妹林如雪被你们这样欺辱、牺牲,他定然会叫你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洛北风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那些看不惯他、又不敢干他的修士们,竟然笑得十分开心: “我若不给你们打开入口,你们三五年内都进不了本命灵脉渡劫,到时机缘错失,修为必定陨退,又要上百年修炼才能达到渡劫期。而我们青霜山弟子占尽天时地利,个个飞升。你们猜猜,到那时候,我青霜山当不当得天下第一宗门?” 南山派白眉长老被洛北风气的当场呕出一口血来,颤抖着指着洛北风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刚才那些跟着曹旭起哄的修士,此刻也面面相觑、渐渐转移了阵地,来到了青霜山弟子身边。青霜山上众人也是绷紧了脸,可眼中却透着忍不住的笑意。 息揽舟眨了眨眼,拍了拍洛北风的手: “师弟,你够了。” 洛北风也眨了眨眼睛: “师兄说够了,那就是够了吧。” 说完,洛北风挥了挥袖、去了脚底下氤氲的那些黑气。只是此刻殿内原本泾渭分明的两群人,变成了一个人和一群。 曹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那这血毒,你们是不打算解了?” 虽然问得突兀、也不符合他憨厚书生的设定,可还是道出了不少人心中敢想不敢问的疑惑。 洛北风不慌不忙,暗中挠了挠息揽舟的手心、给了息揽舟一个放心的眼神,洛北风看了铁如堂一眼,然后铁如堂一愣,忽然抬头看着洛北风。 之后,铁如堂就点了点头站了起来,朗声道: “我有法子可救林道友和众位修士,且我这法子没那书生的那般下流卑鄙!” 第004章 睡前讲故事 听见这话,息揽舟颇有几分意外地看向铁如堂,暂时忽略了洛北风故意捞着他的手、在他掌心作恶画圈的酥麻感。 这时,三清殿上悠悠传来了一位老者不急不缓的声音:“铁小友,你若真有法子,方才怎么不说出来?” 息揽舟蹙眉,循声正好看见陌府长老——松道人。 这老道是当今世上为数不多达到飞升后期的大能,陌府在岭南一带又颇具规模声名,因此,息揽舟抿紧嘴唇、轻轻攥了攥手指。 “怎么?”洛北风凑到他耳边悄声问,“师兄你在担心铁小友?” 息揽舟点点头,那厢铁如堂正好镇定自若地回答道: “我这法子说来也简单,其实只需……” 见他听的认真,洛北风轻笑,趁息揽舟不防时、含着住他的耳廓吮了一口,更含混不清地说道:“放心,这点事铁小友应付得来。” 洛北风这一闹,息揽舟整个人都臊得烧起来,铁如堂说了什么他愣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只能恼羞成怒地冲洛北风叱一声“师弟!” 洛北风无辜地耸耸肩,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师兄,我困了……” “胡说!你已经结丹,早过了需要睡觉的时候了!” 瞧着自家师兄那红红的耳尖、不断扑闪着的睫毛,洛北风心情大悦,面上却故意扁了嘴、整个人挂到息揽舟身上,放软声音软糯糯道: “可我真的很困啊……师兄,我真想睡了。再说这里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你就陪我去睡一会儿嘛!我保证,就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也不……” “好师兄,答应我嘛,”洛北风偌大个人竟然抓着息揽舟的手摇晃了两下,“就像小时候一样。” “就像小时候我睡不着的时候,你都给我念故事那样。” 息揽舟原本无意听洛北风瞎扯淡,可洛北风这么一说,息揽舟就心软了。 小时候…… 息揽舟微微掀了掀嘴角,这确实是个醉人的字眼。尤其是想起那个迷迷糊糊拽着他道袍的小男孩儿…… 虽然很短暂,但那确实是他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于是,欲说出口的拒绝变成了一声叹息。 洛北风见他妥协,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又蹭着他的肩膀道:“别担心铁小友了,好师兄,咱们回去暖被窝吧!” 息揽舟还想说什么,却见大殿中铁如堂面色沉静地站在原地,身形笔直地面对着松道人,态度不卑不亢。后者不知道在沉思什么,半晌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 “此法甚好,小友放心施为便是,本君愿为小友护法。” 见松道人妥协,且妙法宗其他宗门的大能也纷纷赞同,息揽舟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被洛北风缠住,没听着铁如堂到底说了什么法子,但瞧着曹旭那如遭雷劈、傻了吧唧的表情,息揽舟眼里还是闪过了一丝亮光。 众人施救治的同时,青霜山四御之首——紫薇道君也赶了来。 “紫薇道……”息揽舟开口想行礼,可才说了半句就被洛北风御风拖走,待他回神时,却已经到了青霜峰顶的隐庐中。 洛北风毫不客气地用力将他推倒在碧榻上。 “呃嗯……” 青石冰凉还有些咯人,一时间疼痛的记忆让息揽舟浑身一颤,有些害怕地支起上半身,他伸出手去抵住洛北风: “师弟你……不要……” 瞧着息揽舟这难得一见的软弱模样,洛北风露出洁白的牙齿森然一笑,故意慢慢凑近了他师兄那张俊美的脸,从下到上细细地嗅了一遍,见着息揽舟紧张闭紧的双目,洛北风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师兄,我们睡觉。” 息揽舟睁开眼,有些疑惑,却瞧见洛北风戏谑地冲他挤挤眼睛、颇为无辜地问道: “还是师兄你……其实希望我做些睡觉之外的事儿?” “谁希望——!我没……”息揽舟恼了,挣扎着就要从洛北风身下爬起来,“你要睡就睡,放开我,唔……” 洛北风哪里肯依,抱紧息揽舟结实亲了一口:“好我这就睡,但是师兄你不在我睡不着,我怕黑。” 息揽舟翻了个白眼:“洛北风,你多大了,说这话你害不害臊?” “因为在师兄面前我永远都是孩子呀。” 息揽舟被气笑了:“伶牙俐齿的臭小子!” 洛北风笑嘻嘻地把头枕在了息揽舟腿上,闭上眼睛喃喃道:“师兄,我要听故事。” 摸了摸洛北风那毛茸茸的脑袋,息揽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故事?” “最近,我得了一本好书,特别有趣。我自己一个人看也可惜了,不如,师兄你念给我听听?” 说着,洛北风从纳戒中取出了那本翻得卷边的书,递给了息揽舟。 “《凡人夺天录》?” 息揽舟疑惑地皱眉,接过书来,可才翻了一页,他就惊讶地绷紧了脸,坐直身子,手指飞快地翻动起书页来—— 这书和他素来看的经书道法全不相同,也不似山下民间贩着的话本一类。才寥寥翻了几页,就似乎有一个浩然世界、还有在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修真众途跃然眼前。 当然,如果这书的主角不叫曹旭的话,就真是一本好书。 深吸了一口气,息揽舟蹙眉看向躺在自己腿上的洛北风: “师弟,你从何处得来此书?” “师兄,你念给我听我才要告诉你。” “这有什么好念的”虽然嫌弃,息揽舟还是将书翻回了第一页,叹了一口气,开口:“曹旭,年十九,青城县龙家村人。自幼丧父,十五岁母亲改嫁,由年迈的祖母一手将他抚养长大。” 洛北风听着这些他早就烂熟于胸的内容,脑袋却拱了拱,若有意若无意地触到了息揽舟腿间的某团软肉。 “……咳”息揽舟面色古怪地低头看了洛北风一眼,继续道,“曹旭为人憨厚朴实……师弟!你作甚么!” 息揽舟才念了半句,洛北风的手指就已经不客气地撤去了息揽舟腰间的束带,几乎在同时褪去了息揽舟的外衫。 “我在帮师兄你脱衣服啊,”洛北风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脱衣服怎么睡觉?师兄你念你的,我脱我的,下面呢?曹旭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息揽舟憋红了脸,几乎要捏不住那本《凡人夺天录》,他咬紧了牙根,半晌才颤抖着念出下一句: “曹旭为人憨厚朴实,从小就受到……啊嗯……乡里人的……师弟……放手!” 洛北风此刻已经没有躺在息揽舟的腿上,他翻了个身趴在息揽舟的大腿上,也不管息揽舟愿不愿意,伸出手来就把握住了他最想伺候的玩意儿。 那个他最爱的师兄,息揽舟身上最敏感却又青涩得紧的部分。 息揽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在自己腿上的师弟,他颤了颤、几乎立刻就开始挣扎,然后最脆弱的部分被洛北风掌握,那些挣扎立刻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洛北风没有放手,反而撩动手指擦转揩扣,惹得息揽舟忍不住地低吟出口,他红了脸捂住嘴,哑了嗓子低声道: “师、师弟,放手……” 谁知洛北风不但没有放手,还轻笑一声翻新了更多的花样来侍奉,那修长灵巧的手指在他身上弹奏的灵动节奏几乎让息揽舟发狂!洛北风掌心的热度是那么烫、那么灼人,几乎一瞬间就点燃了他所有的魂灵。 酥麻又令息揽舟恐惧的快意从身体最深处传来,令他觉得羞耻又恐惧。痛感、快意夹杂着烧穿心魂的热度,迫得息揽舟哑着嗓子低低呜咽起来: “师……弟……你,你放开我!” “我不放,”洛北风抬头看着息揽舟,眼睛明亮,一双漂亮的红唇正好欺近到那已经硬朗朗的玩意儿上,“师兄,你既应了要给我念故事,你还没念完——” 随着洛北风的动作,息揽舟的喘息声慢慢粗重起来,浑身的力气随着意识渐渐远去,他勉强集中精神、伸出手去捉住了洛北风的手腕: “你——唔嗯——!哈……你这样我怎、怎么念……” “师兄你这就不讲道理了,”洛北风故意委屈地埋怨,“我没堵着你的嘴,也没蒙着你的眼,怎么念不得?”他换了另一只手抄起落在榻上的《凡人夺天录》,递给息揽舟,“来,我的好师兄,今天你是逃不掉的,我要听你念书,方才,你念到了第一页左边这一句,你说‘曹旭为人憨厚朴实,从小就受到乡里人’……然后呢?” “呜……” 息揽舟被洛北风弄得浑身燥热难耐,全身都叫嚣着强烈的冲动、让他抑制不住地想要张口大声申吟,然而他没有忘记这里是青霜山,压着他胡天胡地的、是他的小师弟洛北风。 他们不该如此,他们不能如此! 他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眼前也渐渐变成了一片模糊,就连洛北风塞在他手中的书,那本他无论如何也必须认真看的《凡人夺天录》,息揽舟也根本聚集不起精神来瞧。 “从小就……唔……” 突然,不知洛北风做了什么动作,息揽舟的身子如鲤鱼般剧烈地弹了起来,更发狂地去抓洛北风的头发、嘴里溢出的几乎是哭腔: “师弟,放、放……唔……手……” 回应他的只有洛北风的闷笑,还有那瞬间被湿软包裹的、溺死人的快意。 洛北风做了什么,息揽舟根本不敢再想也不敢看,他只能发狂地扭动着身体、却怎么也摆不脱洛北风那张水蛭一般缠人的嘴,以及那本不该舔舐、做这等事的舌头。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几乎不能思考,嗓子里发出嘶哑的低喘,那本《凡人夺天录》早就被他汗湿、捏皱,字迹模糊起来看不真切、声调也断断续续再不能成句。 “师兄,你躲懒!怎么又停下了?” 洛北风抬头,有些不满地从下往上看着息揽舟,他英俊的面庞衬着他湿润殷红的嘴唇,那么近地靠在那里,只一眼、就看得息揽舟头皮发麻,于是他逃避似得别开了眼睛。 然而,洛北风突然伸出了舌尖,极具技巧地舔了一下。 “唔——!” 剧烈的冲击袭来,息揽舟剧烈地颤了颤,终于交待在了洛北风手上。洛北风满意地看着息揽舟青丝凌乱、薄唇微启,仰躺在青榻上软弱无力的样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喘了半晌,息揽舟勉强收回了自己的心神,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和魔族和妖族大战了三百年那么累,瘫倒在碧榻上一动也不想动,他抬眼看向洛北风,却看见过洛北风轻笑着、抬起了手—— 那手上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息揽舟看了一眼就痛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洛北风邪笑起来,竖起了手掌、也不管息揽舟看不看,他咂了咂嘴巴,夸张地将手指上、掌心中那些玩意儿尽数舔了个干干净净,甚至毫不客气地弄出了了不得的水声。 “师弟,你——” “师兄,你也尝尝?”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息揽舟就被洛北风扑倒了,腥咸的气味在唇舌之间散开,直到洛北风含混的轻笑响起,息揽舟才明白过来刚才洛北风借着唇舌交缠给他哺了什么! “呕——咳咳咳!!” 息揽舟一把推开了洛北风,趴在碧榻旁边干呕了半天,眼角都被逼出了泪水,他怒瞪着洛北风叱道: “师弟!你够了!” 洛北风却凑过去,一点不嫌恶地吻了吻息揽舟的嘴角,甚至伸出舌头舔去他红润委屈眼角的泪痕: “我的好师兄,我也想叫你欢喜啊。” “……”定定地看着洛北风沉静的面容,还有他半点不似开玩笑的眼眸,深沉如水、又饱含着息揽舟看不懂的深情,那样沉重、压得息揽舟几乎喘不过气。 目光无处可放,息揽舟逃避地别开视线、却看见了那本被他揉皱的《凡人夺天录》。 息揽舟动了动手指,问:“这本书,就是师弟你变了一个人的……原因吗?” 洛北风笑了,扳过息揽舟的身子,双手压着他的肩头、固定了息揽舟的视线范围,叫他不能再逃避。深深地看进息揽舟眼里,洛北风开口道: “是,也不是。” “我所有的改变,都是为了一个人。” 息揽舟张了张口,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却根本不敢开口,只能死死地看着洛北风,四目相对之间,洛北风的眼眸好像有魔力——竟然吸着他的目光,叫他躲闪不得,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我所有的改变,都是为了一个人。 为了一个人。 忽然,有强大的灵力降落了下来,将息揽舟和洛北风从那暧昧不清又压抑的环境中逼迫出来,息揽舟手忙脚乱地拉紧自己的衣服,洛北风却绷紧了一张脸、露出了很不快的表情。 只差一点, 只差,那么一点点。 然后,隐庐的门就被从外头打开了,有一个白衫戴九莲道簪的道人翩翩而至: “嘿!我的宝贝徒儿们!本尊回来了!还给你们带了一个小师弟。” 息揽舟一愣,洛北风却挑眉看着门口站着的广宁子尊者。在广宁子尊者身后的,是他们二人再熟悉不过的——书生、曹旭。 “……” “……” 广宁子似乎一点儿没有注意到自家两个徒弟瞬间黑下来的表情,他拍了拍曹旭的肩膀,笑眯眯地冲徒儿们邀功: “本尊在山下捡的,怎么样,喜欢吗?开心吗?惊喜吗?” 第005章 师傅猪队友 广宁子尊者等了半晌,预料之中徒儿们的惊喜和欢呼都没有出现,他愣了愣,偷瞄了大弟子息揽舟一眼——却发现自家那个向来温和的徒儿脸上凝结了一层厚冰,漂亮的眉紧紧锁在一起,神色复杂地瞪着那书生。 广宁子心里一惊,摸着下巴寻思:莫不是这书生的模样生的次了,不讨模样漂亮的大徒弟喜欢……? 毕竟,当年他带小徒儿洛北风回青霜山的时候,刚刚抽条的息揽舟可是剑眉一扬、嫌弃又倨傲地威胁过他说:“长的丑的师弟我不要”。 又偷偷瞅了瞅已经长成俊小伙的小徒弟洛北风,却发现这小子竟也拿眼瞄着他: “师傅,你且说说,缘何要收这书生为徒。” 广宁子心虚、没有立刻回答。倒是曹旭十分镇定,他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将双手交叠成太极图状:“小生曹旭,见过两位师兄。” 息揽舟眯了眯眼睛,出乎广宁子意料的没有还礼。而洛北风则是轻笑一声,拉着息揽舟侧开了身,道: “别忙!师傅认了你,我们可还没有认你,受不起你这大礼。” “……” 曹旭愣了愣,而广宁子则多少有几分尴尬,他绕过去扯了扯洛北风的袖子,小声嘀咕道:“小徒弟乖,那什么……给师傅个面子?” “不给!”洛北风嫌弃地抽回自己的袖子,拽着息揽舟又后退一步,“师傅,你坦白讲吧,你什么把柄落这小子手上了?” “咳咳……你这臭小子胡说八道,为师、为师是……瞅着这书生颇有仙缘,恰巧你师兄也快飞升了,为师总得寻个关门弟子” “可是师傅,他没有灵根,你从何处看出来他有仙缘?”息揽舟忍无可忍。 “就是,师傅你就可劲儿胡说八道吧!”洛北风竟冲广宁子吐舌头,“当年您收我做徒弟,不就是眼馋我手上需得排队两个时辰才能买到的桂花糕?” 广宁子:== 息揽舟挑了挑眉,嘴角抽了抽。 “没良心的臭小子!”广宁子被掀了老底,恼羞成怒,“当年、当年的事就休要提了!这、这个书生,他……那什么……合为师的眼缘,为师就决定收他做个关门弟子了!” “你们不同意也没有用!”末了,广宁子还十分孩子气地补上了一句,冲洛北风翻了个白眼,“到底我是师傅还是你们是师傅!哼——” “师傅,我青霜山收徒,除却仙缘灵根,是否须得看一个人的品性?”息揽舟冷冷地开口了,他斜睨了曹旭一眼,“今日在三清殿上,师傅你可知他曾意图对小师妹做什么?!!” “就是!如果不是洛师兄、息师兄还有铁道友拦着!宗主师伯!后果不堪设想!” 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山顶响起。 很快,紫薇道君便御剑带着林如雪和铁如堂登上峰顶来,许是听见了广宁子师徒的争执,一向性子直爽的林如雪,忍不住开口帮腔。 她也不等御剑落稳,直接一跃而下拽着广宁子就将曹旭在荣城血河当中的种种行状告了个彻底: “宗主师伯,您可得替我做主啊!你要是收了这个混蛋流氓下流胚子进我们青霜山,我、我林如雪第一个不答应!” 铁如堂点点头,也证实了林如雪所言,更坦言曹旭此人心术不正,不宜登仙。 广宁子蹙眉,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十分憨厚老实的书生,竟然有这么多可怖的心思。而更令广宁子心惊的是,这天下许多修士竟然都想要牺牲女子清白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寥寥百年,修真界竟真已堕落至如此境地?! 看着广宁子越来越阴沉的表情,曹旭在旁边急出了一头汗:他若是进不了青霜山,那么《凡人夺天录》上头最重要的一节剧情,岂不是要被改写?! 他又要从何处去寻得那最重要的登仙经验?! 长期浸淫在网文中的曹旭当然察觉出了他这次穿书的不对劲:息揽舟对他处处存有敌意不说,就连剧情里不过是打酱油的路人甲乙丙丁——洛北风、铁如堂等人也突然冒出了这许多的剧情。 偷偷将众人打量了一遭,曹旭试探性地吼了一句: “卧槽!我当时不是为了救人吗!你们这样怀疑我的品行、动机,蓝瘦,香菇!” 说完,曹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众人的表情,却发现洛北风只盯着息揽舟、根本没心思看他,而广宁子、铁如堂、林如雪等人则是用一副在看煞笔的表情瞅着他。 至于息揽舟,那张冰霜般的俏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眼底凝结的杀意,也并没有因此改变分毫,甚至让曹旭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率先挪开了眼睛。 “徒儿,”广宁子眨了眨眼睛,看向洛北风,“告诉为师,‘蓝瘦’是什么。” “……‘卧槽’又是什么?难道是立槽的另一种模样形式?” “……” 终于,青霜山峰顶上闪过一道白光,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息揽舟,经过了广宁子尊者的默许,一挥袖子将曹旭狠狠地甩下了青霜山,扔到了山沟里。 至于曹旭满口嘶吼着的“我还会回来的!”、“我会回来打你们的脸的!”、“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等等胡言乱语,青霜山上的众人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山沟常有野狼出没,息揽舟动手的时候,广宁子没有阻拦,只怕已经默许了息揽舟这等叫曹旭自生自灭的行径。 天道自会定夺书生的生死,没必要赶尽杀绝。 林如雪身上无甚大碍,她想要带着“她的救命恩人”——铁如堂去灵云洞府见她的师傅——凌月尊者,广宁子唯一的师妹。而紫薇道君则带着不怎么情愿离开的洛北风,去继续他知客道长的任务。 临行前,洛北风还是大胆地凑到息揽舟耳畔道:“好师兄,乖乖在山顶等我,可不要乱跑——又叫坏人给欺负了!” 息揽舟无言,只是默默看着那道轻狂潇洒的蓝色身影消失在山顶。 待青霜峰顶上,只有他和广宁子两人的时候,息揽舟才一撩衣袍恭敬地跪到了广宁子尊者面前,道: “徒儿违背誓言,擅自离开青霜峰顶,请师傅责罚。” 广宁子叹了一口气: “揽舟,三百年前,你答允过为师什么?” 广宁子问的很轻,可这几句话却灌上了真力,一改方才胡闹孩子气的模样,仿佛真的变了一个人,变成了那个在三千世界中,第一个到达飞升期的修仙者,那个放弃了成仙化神机会留守灵脉的天下最强修士。 巨大的威压砸落下来,叫息揽舟几乎承受不住,忍不得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师傅要我立下重誓,飞升之前,誓以性命守护隐庐坟冢,不得擅离。” “罢了,到底没出什么事,”广宁子拉起了息揽舟,“为师临时更换了知客道长人选、命你不得离开此地,且提前云游归来,正是因为算到了这隐庐,近来将遭一劫——” “劫?” “是,”广宁子掐指验算,神情十分紧张,“为师会在隐庐四周再加上三重阵法,度过此劫万世可保,我也好对祖师爷交待;若此劫难逃,只怕我青霜山……也会遭逢巨变!” “师傅,那坟冢里……到底有什么?” 息揽舟忍不住问,三百多年了,自从广宁子要他立誓以来,他每次问及坟冢里头的东西,还有广宁子要他守护的原因,广宁子都会避而不谈。 而那坟冢里头到底埋葬了什么,广宁子也从未解释过。 “机缘未到。机缘到时,揽舟,你自会知晓。” 见广宁子还是不愿说,息揽舟也不好勉强,只能恭敬领命守着。广宁子布阵之后,便下山去与四御的其他尊者们商议宗门事务,留下息揽舟独自一人。 静下来之后,息揽舟才得空去想这些天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去想洛北风给他看的那本书—— 那本《凡人夺天录》 虽然因为洛北风的作乱,他没有记住太多的内容,更没能知晓洛北风从何处得来此书。但是书中寥寥几页的剧情,已经足够另息揽舟心惊: 荣城血河何等凶险,那极品的妖兽身上带着的血毒又是这般恐怖,凭曹旭一个没有灵根的书生,却能够逢凶化吉、左右逢源,甚至因此得到机缘拜入青霜山中?! 息揽舟不信天道竟有如此不公,他忍不住用灵识探向了山下,那个他故意摔曹旭到的野狼窝中,却看见了一副令他浑身生寒、不可置信的场景—— 山沟中常有野狼出没,又凶悍得紧,莫说村人,附近的猎户都奈何不得这群畜生。 然而曹旭,一个手无寸铁甚至没有半分修为的书生,被他用灵力摔下山来,竟然正好跌入了山沟里的一处深潭当中,愣是没有伤着半分。 至于那些野狼,曹旭从深潭中爬出来,被野狼追逐了一段路,却撞在了一块山石之中,那山石外貌十分寻常,被曹旭一撞竟生出裂纹来,转瞬间灵光四溢、生成了一块天然的八阶灵石! 旁的修士寻遍锦州大陆也只能找到一两块二三届的灵石,这曹旭在逃命过程中,竟然、竟然……! 息揽舟看得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他几乎遏制不住自己召唤君兮剑的手! 灵剑通晓主人心意,不等息揽舟念动剑诀便已经出鞘,朝着曹旭所在的地方飞射过去,然而,就在君兮剑要触及曹旭的当口,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中竟然聚集出一道闪电来,“轰”地一声炸在了曹旭身边。 曹旭身子一歪,君兮剑射偏,息揽舟气息一乱,灵剑只得暂时回鞘中去。 那道诡异的天雷没有伤着曹旭,更在曹旭周围点燃了一圈天火,叫那些穷凶极恶的野狼不敢贸然上前,也算是暗中保护了曹旭! 看到如此场面,息揽舟不由自主地将手掌心扣出了血来!! 怎么可能?! 怎么……能……?! 然而, 就在息揽舟怒不可遏地汇聚灵力,准备无论如何都要将曹旭斩杀的时候,身边却忽然传来了一股诡异的清香,然后他的手就被握住了,有一双冰冷的手悄悄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同时, 有一个妩媚的男声在他耳畔响起:“小美人,我听说你们青霜山的道士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天下大事的,怎么——你这么坏啊?偷杀人家穷书生。” 说完,竟然还偷偷摸了息揽舟一把。 “放肆!!”息揽舟大怒,拔剑转身,却瞧见了一个身披狐裘的医修,以一个慵懒的姿态斜倚在离他不远的树梢上,手里还拿着一杆白玉笛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这人息揽舟从未见过,而他的修为息揽舟竟然探不到!只怕修为更在他之上。 握紧了手中的君兮剑,息揽舟戒备地看着树梢上的医修,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剑诀,一刻也不敢怠慢。 “干嘛那么生气?小美人,本君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无论阁下是来做什么的,”息揽舟寒声道,“还请阁下速速离开本宗禁地!” “若是我……”那医修眯起眼睛来笑得邪魅,“不愿离开呢?” “那就休要怪我不留情面!”虽然息揽舟心里没底,但他还是出手朝着对方攻击过去。 “呿……脾气干嘛那么大?”那医修诡异地笑笑,也不闪躲,只等着息揽舟攻击到他近前,他一闪身竟然从息揽舟眼前消失,下个瞬间就出现在了息揽舟的身后,然后息揽舟只觉得脑后一痛,浑身劲力消失,身体一软,就落入了那医修的怀中。 “你……对我做了什么?”息揽舟恼火地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半点力气都无,只能用一种软弱的姿态靠在对方怀中。 “小美人,你忘了我是医修吗?”男人似乎很骄傲,“我有一万种方法让天下修士动弹不得。” “你到底要做什么?!放开我!” 那医修邪邪一笑,突然变出一条锁仙绳将息揽舟的双手并在一起绑在身后,然后他一拉,就迫得息揽舟的身体不得不形成了一个反弓形。他凑近了息揽舟的耳边,轻轻吹气: “小美人,本来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不过,我来了三个月,倒叫我瞧见了不少好东西——” “三个月?!”息揽舟大惊,他怎么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然而,还没有等息揽舟从大骇当中回神,那医修的手指却作恶地伸入了他的前襟中,令息揽舟害怕的冰凉触感让他没由来地作呕。而那医修却还意犹未尽地戏谑道: “不如我们来做点、你同你那个好师弟做的事吧?” “呕——”慌乱之中,息揽舟瞧了对方一眼,看出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他干呕了一口,道: “够了,阁下想要什么请直说,别故意做出这等事来羞辱我,也恶心了你自己。” “啧?”医修皱了皱眉,却收回了手指,“怎么?跟我做就是羞辱。跟你那师弟就听之任之,反而觉得不恶心?” “……” 息揽舟一愣,他确实从未想过原因,洛北风……洛北风平日里对他做的那些事,他为何从未、从未有过如此厌恶的反应。 见息揽舟如此,那医修竟然笑出了声来,他凑过去笑得仿佛一只狐狸: “啧啧,既然如此,小美人,本君再给你瞧点好东西,也不枉费你那师弟那么疼你!” 说着, 医修竟然伸出了两根手指点向息揽舟的眉心,然后控制了息揽舟的灵识重新探向了山底,在曹旭的身边、天火已熄,却有一个着蓝衫、披着暗纹襄赤黑边的广袖青色道袍的身影,出现在了曹旭面前。 而被控的息揽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个蓝衫的道人,开口对曹旭说了一句:“我会收你为徒。” 第006章 把门儿开开 “等……你……当真?”曹旭几乎是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蓝衫道人,“你——当真要收我为徒?” 洛北风面无表情:“你若不愿,我也不勉强你。” 说着他转身欲走,然而,还没迈出一步,腿就被抱住,洛北风回头,正瞧见曹旭预备跪下行大礼,洛北风眯了眯眼睛,出手拦住他: “且慢!” “你要反悔?” “怎会?”洛北风嗤笑了一声将曹旭上下一打量,眼底闪过了一丝阴冷的光,体内的灵剑抱月几乎要飞射出来当场将曹旭斩杀,然而,现在恐怕还不是时候。 这小子有天命庇佑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早在荣城血河之中,洛北风就知道,凭他现在的修为,是奈何不得这小子的。 咬了咬牙,洛北风重新展露了笑颜、懒洋洋道: “曹旭,我只希望你慎重考虑此事——须知在天下宗门当中,我青霜山算不上是出类拔萃的。而且,丑话说在前头,我没我师傅那么好糊弄,也没我师兄那般好的脾气,更不会亲自教你。” 曹旭一愣,抬头听得洛北风继续道:“你毫无灵根,本不宜修仙,你若真入我门下,只得跟随外门弟子一道修习,待他日寻得仙缘,再论不迟。” 这几句话让曹旭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破灭了几分—— 曹旭看过《凡人夺天录》,而且还很熟悉这本书的剧情,他知道外门弟子多半干的就是端茶倒水刷马桶扫地这样的粗活,终其一生恐怕连个结丹期都达不到。 这和原本曹旭能登仙的命运天差地别,让曹旭的脸色一瞬间有些难看。 “当然,”洛北风斜睨着曹旭,“你也可以现在就走,从此以后同我青霜山再无干系。” “不——!”接着是“咚咚咚”三声,曹旭利索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冲洛北风朗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不管洛北风出于什么目的收他为徒,他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入青霜山的机会。只要入了青霜山,那他就一定还有机会获得他本来的仙途! 曹旭笑着,眼里有狡黠的光闪烁。 而洛北风则是淡淡一笑,这小子果然上钩。 礼成之后,洛北风将曹旭扶起来,递给他一块代表身份的玉牌,然后就带着曹旭回青霜山。进山门的时候,洛北风还是有些犹豫地抬头看了看四周—— 或许是他的错觉,从刚才开始,洛北风就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但是动用灵识四下搜寻却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直到曹旭跟着外门管事离开,那种被人窥视的违和感才渐渐消失,洛北风皱眉心念闪动,最后他暗叫了一声“不好”,便化作一道蓝光迅速朝着青霜峰顶飞上去。 “被你那师弟发现了呢……”在峰顶上,困住息揽舟的医修一脸惋惜,凑在息揽舟耳畔坏笑一声,继续道:“看来我得速战速决了!” 然而息揽舟根本就没有心思听这医修的胡说八道,他脑子里轰鸣般循环往复重复的只有洛北风对曹旭说的那句“我会收你为徒”。 他只觉得自己好似骤然坠入了千年寒潭之中,从心到指尖都禁不住地在发凉—— 洛北风,要收曹旭为徒? 洛北风,竟然,要收曹旭为徒?! 瞧着息揽舟面色惨白、浑身战栗的模样,那医修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道:“小美人,你已经被你那好师弟背叛了,我看你还是踹了他跟我算了。” 说着,他的手有些放肆地圈住了息揽舟劲瘦的腰肢,将脑袋搁在息揽舟的肩膀上,亲昵地拱了拱:“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我就带你离开此地,甚至可以帮你杀了那书生解气,你看可好?” “……你,到底想要什么?”息揽舟一反常态没有反抗,只是低敛眉目看着地面,瞧不出表情。 “我若说我想要你呢?”医修笑着在他颈侧露出的肌肤上咬了一口,轻声问道,“你会给我么?” 颈侧传来刺痛,息揽舟他双手被缚、又被人匝住了腰,只能微微别过头去,轻哼了一声。见他这般软弱的样子,那医修没由来心情大好,轻轻揉了揉他的腰:“跟我吧,我保证以后都不像你师弟那般欺负你。” 息揽舟沉默,没有答允却也没有拒绝。 医修心中一喜,以为息揽舟有些动摇,于是心情大好地将息揽舟转过来,却瞧见他俊美的面庞上没有一点表情,双眸甚至紧紧地闭了起来。 “呵,别怕——”那医修邪魅一笑,伸出手去轻抚息揽舟的脸,“我会待你温……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息揽舟突然睁开了双目,君兮灵剑从他身后一跃而出,斩断了缠覆住他双手的锁仙绳,更念动了剑诀直接砸向了他! 一阵青光激散开来,那医修大惊,没想到息揽舟竟然能破了他的封禁。他连忙运起周身灵力抵挡,可惜距离太近——还是被剑气划伤了颈项。 他捂住了伤口抬头,却瞧见息揽舟稳稳地握着君兮剑迎风而立:“若我所料不差,阁下此来,恐是为了我身后坟冢中的东西。” 医修愣了半晌,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不愧是息揽舟!广宁子果然没有看错你!要你守着这东西。”顿了顿,他复正色开口道:“不错,本君此次正是为了夺回原本就属于我们忘忧谷的东西!” 忘忧谷? 息揽舟从未听过这样的宗门名号,更不知有这样的江湖门派,然而对方也没有给他任何发愣的机会,面前一排发着寒光的银针已至,他只得捏起剑来抵挡! 轰地一声,青光与寒芒交汇在一起,整个青霜山峰顶上散发出了一片辉光!之后便是轰鸣乍响,这医修所用的路数尽是息揽舟从未见过的,且修为又在他之上,此役只怕不可久战。 这般想着,息揽舟倒退了两步,也不十分认真地同那医修争斗,只是悄悄地迈着步子,将对方引入了广宁子早就布下的阵法当中。 无奈只能暂用此法拖住对方,能拖多久是多久,息揽舟暗自紧了紧手中的剑柄,蹙眉瞧了一眼头顶渐入暗沉的天空:只盼师傅能早些发现隐庐生变罢。 那医修也不愧是敢独闯青霜山之人,很快便发现了息揽舟的企图,但是却也来不及了——他已然入了阵。那阵法精妙,他越想靠近坟冢就越会被阵法中的种种推得越远。 “小美人,你果然很坏啊,”那医修狼狈不堪,却还是笑起来眯着眼睛看着阵外的息揽舟,“不过,你师傅广宁子当真以为凭这一个当初他偷去的阵法——就能困住我忘忧谷中人?!” “你说什——?”未等息揽舟动怒、要对方为侮辱了自家师傅道歉,却瞧着五道灵光从天而降,广宁子带着四御尊者赶到,将那医修紧紧围拢在了中央。 “师傅!” “揽舟你且退下,这里没你的事了。” “可是师……” “退下!” 息揽舟从未见过广宁子尊者如此严肃带着狂暴杀意的表情,也没有见过四御尊者如此齐全地出现、而且各个如临大敌。虽然心中有万般疑惑,但他还是听从广宁子之意退了开来。 “阁下若不收回方才污蔑宗主之言,”长生道君手中的拂尘已经蕴含上了灵力,“就休要怪本君手下无情!” “哼——”那医修嗤笑一声,也不正眼瞧长生道君,他只盯着广宁子,“广宁子,今日你可敢当着你们青霜山众位尊者的面儿,对天地发誓——这阵法不是你们偷来的?不是你师傅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从我师傅这里骗走的!” “你——!” “长生,”广宁子拦下了意欲动手的长生道君,他蹙眉看着那医修道,“不知尊驾师出何处?尊师又是哪一位尊者?” “……”那医修闻言忽然狂笑起来、面目也变得十分狰狞,他厉声道:“你们青霜山的道士总是满口仁义道德,当年师傅那个蠢货为了青霜这老贼的一句话,就白白赔上了一条性命,还险些叫我忘忧谷遭了灭门惨祸。广宁子,你说我师承何处?我师傅他老人家又是哪一位尊者?!” 这一席话不知真假,息揽舟却看见自家师傅脸色变了数变,甚至握着拂尘的手都轻轻颤抖起来,广宁子张了张口,终于才嘶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你……你……莫不是子泪么?” 医修不置可否,只不屑地冷笑一声,然后忽然抽出了腰间的白玉笛子来直指广宁子道: “广宁子,今日我前来只是给你一个警告,忘忧谷的后人并没有死绝,你们青霜山最好做好血债血偿的准备!” 说着,他竟然尖哨一声,用灵力生生震裂了广宁子设立在坟冢周围的层层灵壁,一道道寒芒激射过来,从他身体里头爆裂出来的灵力是可怖而强大的,合广宁子、四御尊者同息揽舟之力,都只能勉强接下他这一击。 青光与寒芒交织在一起,然后“轰隆隆”炸裂开来、弄得隐庐四周一片狼藉,有的地方还腾腾燃起了烈火来,那诡异的灵火将低矮的树林燃烧成一片片焦黑、浓烟渐起,隐没了众人的身形。 在看不真切的白烟当中,息揽舟只觉得耳畔被人咬了一口,然后那医修的声音响了起来:“小美人,本君还会回来的——” 他话音刚落,眼前挡住了息揽舟视线的白雾就散去了,只留下了满目疮痍,还有站立在其中面色难看的广宁子同四御尊者。 “忘忧谷后人重现于天下……”四御尊者当中的承天道君沉声道,“只怕得知会凌月、摇光两位尊者到正殿商议才好。” 广宁子默了半晌,点头同意,待四御尊者领命去后,他才转身来到息揽舟身侧拍了拍息揽舟的肩膀道: “揽舟,今日之事师傅日后会同你解释,现下你便仍是留在峰顶,替为师守好隐庐坟冢里头的东西。” “……”息揽舟深吸一口气,话到嘴边终归还是吞了下去,点点头应了,收拾好隐庐外头的一片残迹,静静回到碧榻上调息起来。 这时,已然是人定时分。青霜山上静悄悄的,似乎连夜里的山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往日里的这个时候,息揽舟总是能静心凝神将灵力运转上两个周天,然而今日他从坐下之后便一直心烦意乱,一边想着“忘忧谷”和隐庐的事儿,一边却总是会想起洛北风对曹旭说的那句“我会收你为徒”。 想着洛北风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半夜摸上他的碧榻,息揽舟忍不住用灵力在隐庐周围竖起了一道灵璧,他不想见洛北风,至少现在不想。 重生之后他那乖巧可爱的小师弟变得太多也令他太陌生,他不知道那个抱着他狠狠操弄的洛北风和那个说要收曹旭为徒的洛北风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 然而,天不遂人愿,息揽舟的灵璧设下没有多久,就听见了飒飒风声,有人御剑而来,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门口。那人推门似乎没有推开,在门口愣了愣,洛北风的声音传来: “师兄,开门,让我进去吧,外头好冷。” “……” 见息揽舟没动,洛北风站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忽然坏坏一笑,他软了声音、故意可怜兮兮地开口唱道: “好师兄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师弟要进来——” 第007章 师弟你混蛋 听着门外那不着边际的歌声,息揽舟皱眉,闭眼装作没听见。 然而洛北风的不要脸程度显然超出了息揽舟的预料,他唱了一遍不罢休,还换着调子唱了好几首。末了,站在门外约莫已有百年道行的洛北风,还没羞没躁地装出一副委屈腔调来嘟囔: “师兄,你到底要听什么样的歌才愿意给我开门呐?要不,我给你唱个我新学的荤曲怎么样?” “谁许你学那乱七八糟的东西?!!”息揽舟大怒,从碧榻上一跃而起,急走到门前,刚伸出手预备将房门打开,却听见洛北风在门外轻笑: “师兄,你可算愿同我说话了,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般欺负我——” “欺——!”息揽舟瞪大了眼睛,恼怒地瞪着那扇木门,“洛北风,你做错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洛北风一愣,之后整张脸沉下来,“果然……师兄你看见了。” 竟然不否认么? 深吸一口气,息揽舟攥紧了自己的手指,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一门之隔的洛北风:他的小师弟,在他记忆里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师弟,为何重生之后变成了这般模样。 一面待他好,跟他做些莫名其妙、胡天胡地的事儿,连《凡人夺天录》这样的书都给他瞧;一面却明知曹旭是他的死对头,却还阻拦他去击杀曹旭、甚至还收曹旭为徒! 心里忍熬不得,息揽舟摇头长叹一口气,敛眉回身:他不能也不该和洛北风这样不明不白地继续纠缠下去,或许、或许这也是天意—— 是上天要洛北风放弃,也叫他不再去纠结于这些莫名其妙令人心焦的感情。 然而,就在息揽舟咬牙下定了决心的同时,门外又传来了洛北风有些焦躁的声音:“师兄你把门打开!我给你解释!” “不必解释了,”息揽舟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地看着那扇木门,“师弟你已经长大了,想做什么自己拿主意便是,无须事事都要过问我。天色已晚,你还是快些下山罢。” 此刻夜幕已经降临,息揽舟清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显得格外空灵,洛北风有些发忡地看着那扇门,反复把息揽舟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两遍。 明明天气还算暖和,可是洛北风竟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沉默了半晌,哑声问道:“师兄,你……难道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我么。” “没……没什么好解释的,师弟,你还是快些下山去……” “我不去!师兄,这件事我一定要同你解释清楚!”洛北风突然爆喝起来打断了息揽舟的话,更运足了十成灵力用灵剑抱月砸向息揽舟设下的结界,“师兄,你不开门,我只好硬闯了!” 如今不过是归元期的洛北风就算用上抱月这样的上古灵剑,想要击败息揽舟容易,想要破除隐庐外头的结界却不是那么容易。 在屋内的息揽舟只觉得地面一阵剧烈地震动,然后耳畔传来了“轰——”地巨响,他摇晃了两下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 “洛北风!”息揽舟急怒交加,高呼一声扑到了门口,决眦欲裂地瞪着门外被震飞、摔得异常狼狈的洛北风,“你疯了吗?!这个结界会伤了你的!你、你快退下!” “呵呵呵呵呵呵——”洛北风冷着脸笑,更满不在乎地从地上爬起来道:“师兄,我不会走,要么现在你撤去结界、开门,要么我继续,总之今日,我一定要见到你、面对面的,同你解释清楚!” 息揽舟嘴唇抖动,开了开口,最终愣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外头的洛北风见他没有回应,勾起嘴角笑,接着仿佛不要命一般一次次地动用灵力快而密集地攻击起来,照着门外的那个结界疯狂地降落下剑光。轰鸣声伴随着剧烈震动,让息揽舟的心揪紧了,他忍不住用灵识探了探、瞬间红了眼眶: “师弟你……” “师兄,你还不愿……咳咳……”洛北风说话的声音轻了些,话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直吐出了两口鲜血来,才继续道,“不愿……帮我开门么?” “洛北风!你!你、你这是在胡闹!你、你究竟把自己的性命当作什么?!”洛北风大怒,手指几乎要将那扇木门扣出五个指洞,“你、你、你……简直——!” “师兄,我说了,要么你开门,要么我砸开这扇门。”洛北风满不在乎地擦去唇边血渍,眸色沉沉地看着木门,再一次抬手起势不管不顾地攻击起来—— 许是被洛北风这样疯狂的举动刺激,息揽舟狠心逼迫自己转头,再不管外头洛北风如何,只管运转灵力、一遍一遍地念动清心咒。 然而素日只消一两遍便可清心凝神的道文,今次息揽舟反反复复念动了十来遍,却还是心跳如擂鼓,眉心跳动不停,灵力运转险些走岔了经脉。 烦躁不堪地睁开眼睛,息揽舟有些犹豫地看向门外,不知什么时候门外的响动停了,似乎洛北风也知道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息揽舟站起身来,可才动了一步,就听见洛北风凄然的声音:“师兄……没想到你这般绝情,你我师兄弟这么多年的情谊,竟、竟也换不来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么?” “我……”息揽舟不知为何,听着洛北风这样悲伤欲绝的声音,念及洛北风那狼狈而落寞的模样,他的心钝痛不已,甚至受再重的伤都没有这么难过和压抑。 然而没有等息揽舟想明白这种疼痛意味着什么,洛北风却淡淡丢下了一句话转身下山去了,洛北风说: “也罢,师兄,我走了,你好自珍重。” “师弟——!”息揽舟几乎是想也没有想就推开门出去了,可惜结界解除、房门打开之后,青霜峰顶上空荡荡的,只有夜风习习还有那偶尔传来的一两声虫鸣。 明明天气还算暖和,息揽舟也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有些茫然地看着一片狼藉的草地、草地上的点点血迹,还有山间萦绕难散的层云。 洛北风,洛北风。 那个蓝衫的身影似乎从来没有来过,地上那些还带着温热的血迹,似乎都成了虚幻之中的臆想。 息揽舟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眼角却有什么东西落入了草地之中——与洛北风留下的那些血迹,不着痕迹地、融合在了一起。 有些失神地踏入隐庐之中,正待要关门的时候,却忽然有一阵劲风扫来,息揽舟还未回神之际便被人大力压在了门板上,那力量极大、撞得息揽舟腰背狠痛,他吃痛地抬眼却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蓝—— “师……唔……” 嘴唇张开的当口,如疾风暴雨一般的狂吻便降落下来,洛北风用几乎要将他吞入肚中一般的力道在啃咬着他的嘴唇,息揽舟瞪大了眼睛推拒,却无法忽略洛北风那有些惨白的脸色,还有他口中那淡淡的铁锈味儿。 他们很少有这样斗气一般激烈暴躁的亲吻,洛北风身上萦绕的气息是那样可怕的摄人,几乎压得息揽舟喘不过气来,唇舌之间被夺取了个干净,只是这样刺激辛辣的吻显然超出了息揽舟能承受的极限,不多时,便被洛北风折腾得喘不上气了。 看着他渐渐红透的面庞,洛北风慢慢地放开了息揽舟,息揽舟则是双腿一软,然后就被洛北风稳稳地接在了怀里,洛北风将他的双手并在一起压到头顶,然后用剩下的手疯狂地解他的衣衫。 “洛北……唔……你放……你放开我!” 青色的道袍很快如雪片一般散落开来,洛北风被息揽舟咬得舌头上渗出了血也毫不在意,只是发狠地瞪着息揽舟、将一只腿挤到了息揽舟双腿中间防止他并拢,手上也一刻不停地点火胡闹。 身体升腾起越来越多的快意的同时,息揽舟的心也越来越深地坠入了冰窟,他红着眼睛奋力一推,终于在洛北风扯下他裤头的同时,将近乎发狂的洛北风推开来—— “啪——”地一声响,洛北风有些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息揽舟颤抖地捏着自己已经有些凌乱的道袍,咬牙颤声道:“洛北风,你、你只会用这等手段叫人臣服么,凡事不顺你心意的时候,你就只会用、用……欢好来含糊,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洛北风眼眸一暗,却是满不在乎地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痛的脸庞,神色镇定了几分,才淡淡说道: “好师兄,那也是因为,只有把你操老实了,你才愿同我好好说说话。” 息揽舟愤恨地瞪大了眼睛,抬起袖子来擦了擦被亲吻得有些发麻的嘴唇,嘶哑着声音道:“洛北风,你混蛋……” 洛北风却吃吃笑了起来,他眼中精光一闪,伸出手去轻轻拂过了息揽舟鬓边的几缕乱发,放软了声音柔声问道:“师兄,我知道,你恨我明知曹旭是你命中死敌,三个月前想尽办法阻拦你击杀他不说,更是在今日收他为徒。你恨我当着你的面一套,背着你的面儿一套,恨我欺瞒于你——是也不是?” 被说中心事,息揽舟倒一时也忘记了愤怒,他别过头去吸了吸鼻子,小声道了一句“胡说”。 “好师兄,你待我有养育之恩,又是我最最喜欢恨不得用全部生命去回护的人,”洛北风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息揽舟的眼角,“我又怎会轻易背叛于你,那曹旭,我收那曹旭为徒——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 看着羞臊不安睫毛扑闪的息揽舟,洛北风大大方方地将人圈在了怀里,慢腾腾地解释道:“师兄,其实三个月前,我便已经元神出窍、跟着小师妹他们,到了荣城血河当中。” “你……?”息揽舟从不知晓此事,何况三个月前,洛北风不是压着他在…… 瞧出来息揽舟的疑惑,洛北风叹了一口气,将脑袋埋在息揽舟的胸口,有些泄气地说道:“师兄,你以为我不想当场就将曹旭那小子斩杀吗?看过了《凡人夺天录》这本书,我对他的恨意一点儿也不比你少,但是师兄,不瞒你说——前前后后,无论在荣城血河也好,还是在这小子要上青霜山之前,我少不得杀了他百把来次,但是——没有一次,没有一次能够真的杀死他。” “什么?!” 息揽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洛北风已是归元期的修为,想要杀死一个没有灵根的穷书生简直易如反掌,莫说是百次,只怕十次机会都已经足够。 可是,洛北风竟然说他一次都没有成功。 “而且,每每我的杀招将至,那小子都能够化险为夷,甚至好几次因祸得福,获得了不少旁人辛苦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比如这个——”洛北风说着,从怀中取出了那柄上古灵剑:抱月剑。 “若非是我在旁边守着,这柄剑只怕也要落到那小子的手中,还有这些——”洛北风不断从纳戒中取出东西来,“这枚九品药丹是我想要将那小子推入血河当中溺死的时候,他在河底发现的。这个极品的熔铁锭是我引来火灵兽吃拿小子的时候,他在逃亡过程中无意碰到的。还有这个……” 洛北风取出来的东西大大小小约莫二三十件,每一件都是旁人修道多少年来都找不得的机缘,然而曹旭一个没有灵根的臭小子,竟然、竟然在短短三个月当中,轻轻易易就寻了个周全。 天道竟然不公平到如此地步,息揽舟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师兄,你说我为何要收他为徒?”洛北风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那小子是《凡人夺天录》的主角,无论你我如何改变命数和机缘,现下——只怕对抗不了天!若放他出山,这样的祸害留在外头、叫他顺利地得到机缘登仙,不如留在青霜山中!” “他得天道一分,我便夺他一寸!他得机缘一寸,我便夺他一丈!”洛北风眼中闪过另息揽舟都有些心惊的狠绝,“我便要他永远看得到登仙的希望,却永远机缘不够、不能登仙!” 这番话惊得息揽舟浑身发寒,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轻轻地碰了碰洛北风的面颊,“师弟你……你……” “还有,还有我不能……”洛北风定定地看向息揽舟,“我不能看着他,将来得到仙缘,踏着你的尸体、成功飞升成仙。师兄,他叫你背负恶名枉死的仇,今生,我会要他十倍奉还!” 呆呆地看着洛北风,息揽舟记忆里的小师弟何曾有过如此狂傲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别过头去,有些发忡地盯着地上那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着。 然而,这一偏头却露出了颈侧一截洁白的肌肤,落在洛北风的眼里一瞬间,却叫他手臂僵硬了起来。 那是一道红痕,一道不属于他却硬生生留在了息揽舟脖颈上的诡异红痕。 “师兄……”洛北风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力度收紧了手臂,将洛北风整个人禁锢在他的怀中,“今日,有人上隐庐来了——是么?” “唔……痛,”息揽舟挣了挣,他和洛北风靠得极近,而他身上的衣衫在刚才一番撕扯当中也几乎被洛北风褪了个干净,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洛北风身体的变化,“师弟你……” “师兄,这个红痕……是什么人,留下的?” 虽然洛北风已经尽可能地放轻了手指上的力道,可是他的动作还是较平常粗野了几分,息揽舟的肌肤本来就泛白,现下那医修作恶弄上去的咬痕显得更加明显、扎眼。 “那是……呃啊——!!!”息揽舟忍不住地低叫了一声,洛北风在他身后竟然咬住了他的后颈,尖锐的疼痛传来,有一种洛北风破开了他的皮肉正在吸食他的血液一般。 将咬出的伤口用舌尖浅浅地顶舔着,在息揽舟轻颤的时候又吮去了那些渗出的血迹,洛北风的手下不停动作,终于将息揽舟最敏感的部分掌握,把握揩擦、挑指磨蹭着,更小心戳刺着那隐秘之处。 “是什么人呐师兄,怎么我才不在一会儿,你不光是叫人欺负了,还留下了这样可耻的痕迹呢?”洛北风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不敢想、也不能想,他的师兄息揽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被人…… 他一点儿也不想和任何人分享息揽舟意乱情迷的模样。 那个样子,只有他能看。 只有他能看! “唔啊……”被再一次压倒在了碧榻上的息揽舟,剧烈地喘息着,眼前升腾起了一阵水雾,隔着迷雾看着衣冠楚楚、一身蓝衫的洛北风,他有些怯懦地闭上了眼睛,喟叹了一句: “师弟,你……何时变得如此混蛋?” 洛北风眼眸一沉,突然一伸手抓起了息揽舟的修长、劲瘦的右腿来,他在息揽舟惊疑的注视下,咬了一口那浑圆的拇指,嘴角一翘、开口道: “师兄,你没见过,我还有更混蛋的时候呢——” “唔……你干什……啊哈……”不知洛北风做了什么动作,息揽舟的惊呼都变了腔调,只留下了压抑地低吟,那声音磁性沙哑,听得叫人心里痒痒的,洛北风也在听着的时候,脸色变了数变,然后他笑了起来: “好师兄,今夜夜色不错,师弟一定亲力亲为、叫师兄好好赏月,我看,便从这里开始、我会叫‘月色’流遍师兄全身的——” “师弟你……” 最终,隐庐里头的低吟也渐渐变成了似是欢愉又似是哭泣的古怪声响,其间夹杂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低低地在说一些下流话。 月色浓重,月华如水,涤荡在青霜山峰顶的每一个角落。 息揽舟晕过去了,洛北风却兀自坐在榻边,沉沉地看着他的师兄,他最爱的师兄。他的手指有些意犹未尽地抚摸着息揽舟颈侧的肌肤,那道红痕已经被他用自己的吻痕盖过去。 可是,洛北风如何会忘记,忘记从息揽舟口中问出的,留下这道红痕的人的名字! 前世,他在青霜山苦等了一世,直到那日,那日天地异变、青霜山遭受了巨大的攻击,有一个白衣披着狐裘的年轻医修翩然而至,那医修的怀中,抱着他等了一世的人。 只是那时,那人已经紧紧闭上了双眸,好似永远沉入了梦境。 青霜山从未受过如此可怖的攻击,他的师傅、四御尊者都紧张地望着那浮在半空中的强大修士,那位医修冷笑着开口,眼神却仿佛看着一群蝼蚁。 他说:“在下忘忧谷子泪,按息揽舟的遗言,将他归葬青霜山底——” 第008章 忘忧谷子泪 息揽舟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天刚蒙蒙亮,身旁的被窝里已没了人。 有些茫然地摸了摸那已经凉透的碧榻,息揽舟痛得龇牙咧嘴、勉强扶住腰坐起身来,隐庐的门却在此刻从外面被打开—— 洛北风端着一只青瓷碗,披着一身朝霞进来,冲他唤了一句“师兄”,而后便自然而然地来到榻边将他揽到怀中:“你醒了。” 晨光熹微,外头的朝霞红得极妙,层层叠叠氤氲着峰顶清晨的雾气,浸在里头的洛北风、他的小师弟洛北风,倒叫他有几分看不真切了。 美丽,又是这样的光芒万丈,让人不忍逼视。 “腰还酸么?”洛北风一边吹着碗里的热粥,一边腾出一只手来运起灵力给他揉腰。 洛北风温热的手指缓慢地拂过那些酸痛的穴位,息揽舟只觉得腰背上的压迫感渐渐消褪了去,正待开口道谢,却想起他这幅这疼那疼的憔悴样儿是谁给折腾的,话到嘴边化作一声叹息,更瞪了洛北风一眼。 殊不知,他此刻浑身无力,眼眸里头还承着水汽,这一眼没有半分凌厉,倒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只这一眼,几乎把洛北风撩拨得恨不得现在就扒他衣服。 到底顾念着息揽舟的身体,洛北风最终也只是凑过去咬了息揽舟一口。 “唔……别咬,很痛!”息揽舟捂住脖子,恼恨地埋怨,“你又不是属小狗的……” 洛北风“嘻嘻”一笑,只将热粥塞到息揽舟手中,也不让息揽舟拒绝:“我知道师兄你早已辟谷,可这粥是我早起了一个时辰、尝试了少不得二十来次才煮成功的——好师兄,你尝尝看,味道好不好?” 听洛北风如此说,又瞧着那精致的青瓷小碗里头的白粥,息揽舟微微翘了翘嘴角: 他记得,在洛北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是这般乖巧懂事。明明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豆丁,却已懂得早起替师傅奉茶、给师兄请安的道理。 那也是一个晨光熹微的日子,小小的洛北风颤颤巍巍地端着一碗茶怯生生站在门口,小脸蛋红扑扑的,声音虽然脆、可是叫得很响亮,他唤他“师兄”。 “师兄,师兄?”身子被摇晃了两下,息揽舟这才回神发现洛北风扳他的脸,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没什么……”息揽舟一边回答,一边将小碗当中的粥吃下去大半,他弯了弯嘴角,“只是想起了你小时候的事,你小时候……” 息揽舟本想说“你小时候更可爱些”,可想着人总归要长大,终归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将没说完的话合着洛北风煮的这碗粥给吞了下去。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在洛北风长大,筑基、开光、结丹,然后离开青霜峰顶之前的那段日子,有洛北风陪着他在这空荡荡的山顶的那段日子,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甚至超越他所有修为道行突破的那种喜悦欢愉,那是一种,暖烘烘的快乐,很温暖。细水长流而不灼人。 洛北风见息揽舟欲言又止,他笑了笑没有追问,只将下巴搁在息揽舟肩头,小声地问道:“好师兄,我这粥煮的好吃不好吃?” “还成吧,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却也算不上什么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 “啧,师兄你要求真高。”洛北风面上很泄气,暗地里却在庆幸息揽舟没尝出来他偷偷化在白粥里头的几枚极品药丹的味儿—— 他的师兄素来体寒,又是居住在这样冷清清的地方,是该用些滋补的东西来暖一暖。这些药丹都是从曹旭那里夺来的,补在息揽舟身上最合适。 又扎手扎脚地缠了息揽舟一会儿,洛北风终归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师兄,你认识忘忧谷的子泪么?” “忘忧谷子泪?” 洛北风闷闷地点点头。 “……不认识,”息揽舟想了想、又道,“或许算刚刚认识。” 昨日在隐庐挑衅的那个强大医修不是自称来自“忘忧谷”,但名字叫什么他倒忘了,只记得对方那轻佻风流的态度,叫他没由来看着生厌。 “怎么可能?!”洛北风当然不信,“前世你明明……” 明明惨死在了那样遥远的地方,深恩负尽、众叛亲离,就连广宁子尊者,最终都不愿将息揽舟的尸体收敛,反而是那位叫做子泪的医修: 不远万里、不惜与青霜山上下为敌也要完成息揽舟的遗愿。 “前世我明明如何?” 见息揽舟还不明白,洛北风干脆将关于息揽舟之死的全部记忆尽数告诉了息揽舟。听见洛北风的这番话,息揽舟愣了愣:前世痛苦的记忆里他似乎并不记得与此人相识相交、甚至要好到了如此田地。 只依稀记着,他死前,正躺在一片绿意如织的草地上,曹旭持剑站在不远处义正言辞地数着他的“罪行”。而玄天门的皓轩尊者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看不清表情。天下大能们脸上充满了讽刺和鄙夷,广宁子失望而痛苦的脸,永远地烙在了他的心底。 那日风和日丽,天蓝得甚至没有一丝云,仿佛他这“大魔头”的陨落和死亡真是大快人心。 众人散去后,在一片垂死之际的模糊光景中,渐渐失去意识前,息揽舟记得他依稀见着了一个白衣飘飘的仙人。那仙人垂首看着已经身形残破成一堆模糊血肉的他,大叹了三句“可惜、可惜、可惜”。 许是对方这古怪的话,息揽舟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捉住了那人的一片衣袍,也不管对方惊愕的表情,挣扎着轻声道出了他最后的愿望:“请将我葬于青霜峰底。” 之后他便死了,至于死后那位“仙人”是否如他所愿,他又是否真的葬于青霜山这片养育他的土地上,他都不得而知。如今知道,也是从洛北风口中听来的。 “原来是他,”息揽舟细细想了想,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似乎真的同昨日闯上山来的那位医修有几分相似,只没想到,那人竟然愿意为了一面之缘的他,因为他死前的一句遗愿,做到如此境地。 “他便是子泪?”息揽舟喃喃自语,“忘忧谷的……子泪?” 洛北风瞧着息揽舟那被触动的模样,心里有些不痛快。不过转念一想,他师兄连对方的名字都记不清,又稍稍放下心来。 “好师兄,我不喜欢你口中总叨念旁的男人的名字……”洛北风稍稍用力,便将息揽舟重新扑倒在碧榻上,胡天胡地的闹了一遭,直将息揽舟弄得面色红润、气喘连连才罢手下山。 只因他身负着知客道长的责任又想往摇光尊者处为息揽舟再求一枚灵丹—— 那位忘忧谷的医修着实厉害,昨日他师兄在对方手上只怕也吃了不少亏。正好,从荣城血河带回来的火莲能根治大部分修士的伤,算是天下少有的极品补药。 息揽舟侧坐在碧榻上,静静地看着洛北风化作一道蓝色的光向着衡音峰的方向飞过去。 衡音峰乃是摇光尊者的所在,摇光尊者最擅炼丹制药,洛北风这小子的心思…… 摇了摇头,虽然无奈,但息揽舟还是翘起了嘴角,静坐了半晌后,终于披上道袍起身,束发、插上道簪,推开隐庐的木门走出去—— 那医修昨日撂下的狠话犹在耳畔,大敌当前,他必须严加防范、更半分也分心不得。 广宁子设下的结界尚在,可息揽舟还是不放心,又在四周设下了层层灵璧,这才稍稍放心。 青霜峰顶上一片肃杀之意,青霜山下的外院当中,却是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宗门开山大典已完、灵脉开启,天下宗门当中步入渡劫期的修士都进入了本命灵脉当中。剩下那些陪同着本门大能前来开眼界的弟子、长老们,眼下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说话儿、或斗法,相互炫耀着法器,攀亲交友,好不快意。 忽然,外院里头传来了一股浓重的馊水味儿,原本欢喜聚拢在一起的人群纷纷掩住口鼻,怒瞪着那恶臭的来源—— 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外门弟子道袍,正挑着两桶泔水摇摇晃晃地从旁边的小径上走过去。 或许是因为步子慢了,跟在他身后的四五个外院弟子忍不住动用灵力使了个小法术,便推得那个年轻人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哼,穷书生,没有灵根就不要学人家修仙,你看你站都站不稳,走路都没学好就想成仙,我看你还是趁早回去娘胎里重新学学怎么生得个息师叔那般的极品灵根罢。” 曹旭眼一瞪差点就要发火,可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终于忍下来,神色古怪地叨念了一句:“莫生气、莫生气,现在吃的苦都是积攒人品……” 然后,曹旭就恢复了那一副憨憨傻傻的老实人模样,他冲着身后讽刺他的道人一笑,道:“曲师兄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小生确实没有灵根,可是仙家讲究的是机缘,谁又能料到小生日后不会有这样的机缘呢。” 那位曲姓弟子听见曹旭这么说,当真愣了一会儿,之后却爆发了一阵夸张的大笑:“哈哈哈哈——你小子,果然是个大蠢蛋!真是蠢的没救了!竟然还在痴心妄想什么你终有一天能够登仙。” “哈哈哈哈——机缘天定天生,你当自己是天王老子?想改命便改命?!”旁边一位外门弟子也加入了嘲笑曹旭,“洛师叔收你为徒只怕是怜惜你,更顾着息师兄的面子罢了。” 曹旭跟着傻笑,那模样当真是憨厚得紧。 可他心里还真就不屑地将面前几人都骂了一遭:玛德智障,老子还真就是位面之子、天王老子,《凡人夺天路》作者钦定的男主角,将来机缘无限、逆天改命,率先登仙。 你们这群有眼无珠、满口仁义道德的傻逼修士,将来给我提鞋都不配! “傻笑什么!还不快走!”曲修士远远推了曹旭一把,“若是误了时辰,师傅怪罪下来,你我可吃罪不起!” “是、是,曲师兄,小生这就上路。” 过了好大一会儿,曹旭才挑着这两桶泔水来到了后山的菜园子里头,远远就看见了菜园里头的那个头上有块癞皮的独眼老头。 老头瞧着他们来了,冷哼一声唾出一口浓痰来:“怎么来的这样晚?” “吴叔,”曲修士立刻满脸堆笑,冲着老头鞠躬,“今日出来得早,多半是因为新入门的师弟脚程不快给耽搁了……” “新来的师弟?”吴叔嗤笑一声,也没人见着他如何出的手,那曲修士的脸上便生出了一个火红的掌印,“曲龙,你打量着蒙我是吗?青霜山怎会收一个毫无灵根的人做弟子!” 曲龙连忙解释,而跟着曲龙来的两个修士也连忙跪下给老头磕头告饶。 他们如此害怕这位吴叔,曹旭却似乎不怕,他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匆忙放下泔水桶,冲着那位老人恭恭敬敬地磕头道: “老人家,我的这几位师兄所言不虚,小生虽然没有灵根,却也确确实实是被恩师收入门中的外门弟子,小生有腰牌作为凭证。还请老人家不要责罚诸位师兄——” 吴叔皱眉: “小子,老朽虽然瞎了一只眼,却也看得清楚你是一路被这几个小子欺负着,所以才来晚了,怎么——现在你倒愿意帮他们说话?” “奶奶从小就告诉我不可存害人之心,师兄们也是为小生好,小生没有灵根,更需要强健体魄才是。” 这番话说出来,一向看不惯曹旭喜欢欺负他的几个人都有些动容,那位“吴叔”更是沉默了许久,终归抽出腰间的烟枪来深吸了一口,忽然问: “小子,你要不要先跟着老朽修行?” 曹旭瞪大了他乌黑浓亮没有半点杂志的大眼睛,满脸吃惊相儿,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凡人夺天路》上头记载,青霜山中藏着这么一个脾气古怪、道行极高的世外高人。 男主角曹旭前期没有灵根,正是因为合了这么一个“扫地僧”一般的存在的眼缘,才在青霜山中立稳了脚跟,然后通过息揽舟的帮忙获得了一个上古法器,靠着法器里头的器灵小有成就。 至于他日后灵根的事儿…… 曹旭眯起眼睛来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青霜峰顶,那个青衣俊美的修士,总有一天会成为他登仙的重要经验包。 然而,正在曹旭沾沾自喜、感恩天道、大叹天无绝人之路的时候,青霜峰顶忽然炸开了一道艳丽的红光,而后便是可怖的黑幕下降下来。 吴叔脸色一变,道了一句“不妙!天劫!”便迅速消失在了曹旭眼前。 天劫? 曹旭一愣,然而还没有等他缓过劲儿来,他只感觉身子一晃就被曲修士他们掀翻在地—— “曹旭,你刚刚好像很得意啊……” “唉,没有的事……曲师兄、哎哎哎!王师兄!别打!啊哎呦我的妈!救命——别打脸!” 第009章 而不是情郎 看着骤然出现在红光中的医修,息揽舟震惊得几乎做不出任何应有的反应:这人的修为到底可怖到了何等境地? 接连两天连破青霜山的七十二道天堑、阵法不说,又能如此悄无声息地闯过广宁子尊者设下的结界和他布下的灵璧,直接炸开坟冢。 而他守在这里,竟然直到对方现身都没能察觉毫分! 未等息揽舟捻起剑诀,那医修却突然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颓然跪倒在坟前,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脸色也一瞬间灰败了下去。 他将双手深深地抓入坟前的泥土当中,哽声道:“师傅他……他……果然……” 息揽舟不知这强大的医修到底在坟冢里头看见了什么,连忙抢步上去,却在那一人宽的坑洞中,看见了静静躺着的半截青色断剑并一把裂琴。埋藏在地下这么成千上百年,如今重见天日,上头只有方才洒落的细碎泥土,却不见它们锈蚀腐朽。 除却这一琴一剑,坟冢当中再无旁的东西,既无金银玉器,也没有修真秘籍,更没有棺椁和尸骸——这便是他师傅要他用性命立誓去守护的东西? 然而在断琴残剑现世的同时,青霜峰顶立刻被黑雾缭绕,一团团狂云席卷着阵阵雷声速度飞快地朝着坟冢上空汇聚,少顷,便有闪电怒砸下来—— 卷着烈火的电光正正劈在了那医修身侧不过寸许的地方,瞬间将地上的青草烧成了灰,更炸出一个小坑,飞溅起来的沙石并火星几乎要撕碎那医修的白色长袍。 “天降雷劫……”息揽舟倒抽一口凉气,这坟冢里头的残剑断琴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医修却仰头、赤目指天狂笑,“果然!果然如此——师傅他果然……为了青霜这老贼,不惜逆天行事、赔上自己的所有!” “轰、轰、轰——”又是三道激烈的闪电砸下来,每一道都有毁天灭地之势,逼得息揽舟不得不后退、运起周身灵力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位白衣的医修却不躲不避地静静伫立在狂风激雷的中心,他的发带被狂风吹走,一头青丝在在风中散开来,面色雪白、唇上却点上了一抹红,竟妖异得仿佛魔尊出世! 这时,发现变端的青霜山中众人纷纷赶到。广宁子一见那坟冢的惨况,脸色当即变了,他身后的四御尊者、凌月尊者也纷纷亮了武器对着那医修。 “子泪,尊师的事,昨日本尊已同你解释过了,今日你为何……为何还要强行突破我山中禁地,毁我师父、青霜山祖师的坟冢?” 广宁子怒极、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偏偏那唤名“子泪”的医修仍不知好歹,竟然冷笑一声,道:“破你山中禁地、毁你祖师坟冢?呵——广宁子,我后悔当初没有在见到青霜那个老贼的时候就杀了他,今日更恨不得将你青霜山满门屠杀殆尽为我师父报仇!” “好大的口气!”紫薇道君怒不可遏,拔剑而上,“今日合我众人之力,定要将你这狂徒斩杀于此!” “哼——求之不得!但只怕你没这个本事!”子泪双眼一眯杀意大现,他也不取任何灵器,只将腰间的白玉笛子握在手心把玩一圈之后,便稳稳接住吹响。 笛鸣起,却灌注上了十成的灵力。此刻在山顶的众位修士当中便只有息揽舟道行最低,他只听了一声便觉得犹如魔音灌耳、头痛异常。 笛音被灵力催动,自然是青霜山上下都听得,山中不少道行尚浅的弟子恐怕都要此生成聋了……息揽舟摇摇头:对方虽为医修,却心狠手辣没有半点怜悯之心。 “你——”承天道君惊讶地张开屏障抵挡,“你竟用灵力吹奏玉笛?!” 众人面面相觑:古来虽有以灵力融合音律退敌的法子,但这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灵力持久地耗费下去,修为倒退、总归是两败俱伤。 “只等这小子力竭,我们便可一举擒下他!”勾陈道君低语,率先出掌帮助承天道君抵挡,只做回护而不攻敌。 见他们如此,子泪也不惊慌,他只勾起嘴角邪魅一笑,笛声一变,竟然从尖哨变成了一曲婉转悠扬的笛音,细细听来似乎还是一首春日欢宴上的艳曲! 众人摸不清他的套路,只得小心防备着,不料此曲绵长,越往后灵力却反常地越盛,几乎合四御道君的力量都抵挡不住。 “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妖术?!” “噗——”地一声,承天道君率先支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来。一口血吐出来之后,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竟渐渐显出垂暮之相! 修道之人以灵力道法保养,四御道君早已是飞升后期,如今出现这般情状,只怕修为已经倒退,回到了飞升之前! 见他们如此,子泪唇边挂起了一抹不屑的笑,笛声一转变成一支阵前曲,曲调激昂、肃杀得紧。“呯——”地一声,四御道君纷纷飞跌出去,各个面色惨白、神色狼狈地瞪着子泪: “你——!!” “呵……我?”子泪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那杆玉笛,只淡淡一笑反问道,“如今你们说——我有没有本事,灭你青霜山为我师父陪葬?” “……” “不回答?那我可当你们是默许了……”子泪轻笑一声,忽然转头一挥手将坟冢中的那残剑断琴收入他的纳戒当中,也不看广宁子难看的脸色,“早在三百年前,在我收到我师父那封信的时候——我就该这么做了……” 息揽舟心中着急,奈何对方威压太重,他怎么也爬不起身来去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医修手持白玉笛,一步一步地朝着他的恩师走过去。 眼瞧着子泪抬手运足灵力,息揽舟再也忍熬不住,瞪大了眼睛暴喝一声:“住手——!” 危急时刻,他体内所有的灵力被激发出来,也不管是不是以卵击石,息揽舟还是握稳了君兮剑,当即用上了玉石俱焚的十重灵咒。 然而,子泪只是眯了眯眼睛,不耐烦地一挥衣袖就将息揽舟整个人都给震飞出去:“小美人,看在你长得还不错的份儿上,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但你要是再敢过来坏我的事,就休要怪本尊辣手摧花、先杀了你!” “阁下……”息揽舟被打飞撞在古木上,他捂着胸口说了半句就忍不得呕血,半晌才喘息着继续道,“阁下……能为尊师做到如此境地,广宁子尊者……也是我的师傅,师傅有难,做徒弟的……当然不能苟且偷生……” “揽舟你……” 听见息揽舟此言,子泪愣了一愣,冰冷充满杀意的双眸有一瞬间的迷茫,然而就是在这一停顿间,便有人遥遥传音而来: “好狂妄的小子!让老夫来会会你!” 伴随着此话而生的还有一声鹤唳,青霜峰上头的黑雾在一瞬间被人破开来,而后便有一人踏风而来。 伴随着他的出现,原本被黑雾遮蔽的的青天白云渐渐展露出来,日光倾泻而下,那人却佝偻着身形落地,手持一杆烟,细细看去、头上还顶着一块癞疮疤。 这人息揽舟不认得,却看见广宁子尊者绝望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继而广宁子旋身拜下:“见过千鹤师叔。” 老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什么‘千鹤师叔’,鄙姓吴,不过是个山下种菜的菜农。你这小娃娃莫要乱叫,还不快些闪到一边儿去——” 广宁子也不恼,只恭恭敬敬地垂首带着四御并凌月尊者退到一边。那吴老头这才眯起眼睛来深深咂了一口烟,将子泪上下一个打量,道: “忘忧的功夫你只学了八|九成,昔年仙都一战他尚且与老夫平分秋色,小子,你猜猜——你能接下我几分灵力?” “……”子泪眯起眼睛来看了那老者半晌,忽然手上灵光一闪,飞身而起,“自然是——” 他原本正对着那老头用足劲力攻击过去,却在同对方交手之前迅速地转身、用一种奇诡的身法来到了息揽舟身边——扼住了息揽舟的颈项: “自然是,一分都接不下!” 冰冷的手掌环绕在脖子上,息揽舟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一条蛇给缠住,没由来打了个寒颤,却听见身后的医修轻笑一声: “别怕小美人,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但却要你助我离开此地了——” 说着,也不管息揽舟愿意不愿意,卷起一阵狂风来便掳着息揽舟离开青霜峰顶,那老者并广宁子肯定不会答允,立刻携四御尊者追赶上来。 息揽舟见众位尊者都召出了灵剑和法器,却在动手的时候多有顾忌,一时间心下焦躁、更懊恼自己的没用,竟成了敌人的人质、害师傅他们不便施为。 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鹤唳,之后便有千百只仙鹤降落下来、直直抵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那医修一顿、身形停滞的当口便露出了破绽,那老头急追而上,平平一掌拍向了他的后心! 如此急变之下,那医修却也不是泛泛之辈,当即在空中旋身过来,狠心将怀中的息揽舟推出去抵挡。谁知那老头不仅不收手,反而用上了更凌厉的灵力攻击。 受制于人,息揽舟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头手掌拍中他的胸口,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他身后那个困住他的医修“噗”地喷出一大股血雾—— “咳咳咳……”拽着息揽舟后退了好几步,那医修才稳住身形,半晌又呕出一口血来才定下了心神,他哑声开口道:“昔年……青霜山为天下第一宗门,以一套千鹤青霜决独步天下……咳咳……” “后来,青霜那卑鄙小人骗得我师傅助他当得宗主,而道行远比他高的……千鹤尊者,却从此以后下落不明,千鹤青霜决也便至此失传……” 这医修伤重,说话断断续续,说完方才这几句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淡笑道:“老先生方才这一招隔空打人,又用上了鹤鸣九皋这样的道法,确实精妙得紧。” 那老者静静地听着,脸上无悲无喜,不承认也不否认。 息揽舟却听得大骇起来,这是他们青霜山中的隐秘,缘何这医修了解得如此清晰,甚至还能瞧出那早已失传的道决。 “不过,”那医修却忽然笑起来,拖着息揽舟又后退了两步,息揽舟只感觉到颈侧一凉,那医修已然用冰冷的银针刺在了他的颈侧,“老先生的道法再妙,只怕一番逼迫下来,少不得我要挑断这小美人的喉管了……” “那又与我何干?”老者动手意欲再下杀手,偏偏广宁子此刻追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动作:“千鹤师叔!手下留情——!” 老人看了看广宁子,又看了看息揽舟,浑浊的眼眸当中似乎闪过一丝异色,然后他轻哼一声,摇摇头竟然转身直接离开了。 广宁子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子泪,缓缓地说道:“子泪小友,你要寻回尊师遗物,那琴……你带走便是。却为何要掳走我师傅的剑,那青剑是师傅打造又是他此生挚爱的灵器,还望小友归还。” “归还?”子泪嗤笑一声,冷冷地反问道,“你只知此剑是青霜老贼打造,可这剑到底怎么来的,青霜那老贼从没告诉过你罢?” “青剑自然是师傅亲手打……” “闻,青霜山宗主青霜,于玄明山下得一上古玄铁,又入得赤溪福地得仙人点化而觅得锡英珍宝,最终以避灵雪水、火铸熔之,铁竟八十日不化。第八十一日,天光变而金光盛,玄铁化而神兵成——”子泪十分不客气地打断了广宁子的话,更娓娓道来,“此剑成九九八十一之完满之数,又得天时地利,为千万年难寻之利器。” “你……怎么对我青霜山之事如此清楚?” 子泪冷笑,也不答:“青霜那老贼向来自负,便将此剑命名为‘青‘,从此成为他的本命灵剑。你们青霜山这班人便也将此剑奉为宗门至宝,但广宁子,你可曾听说过‘祭炉’一说?” “祭……炉?”广宁子的声音颤了颤,连带四御尊者的表情也变了数变。 息揽舟从未见过开山祖师,但却清楚地知道祖师青霜是个修道成痴的人,平生只爱道法和铸剑两样,但祭炉一法……如此阴毒又逆天而行的法子怎么会是开山祖师做出来的? 昔年名剑干将、莫邪横空出世,便是玄铁炼而不化的缘故,便以活人祭入炉中,以人血融得金石,才得天下名剑。 难道……那青剑…… 念及此,息揽舟不由有几分动容地看着身侧的医修:难道他的师父,竟然祭了剑炉,才助祖师爷铸成了青剑? 子泪受了息揽舟的目光,心有灵犀,淡淡一笑道:“家师忘忧,血能药百草、唤凤凰、退鲛人,如此灵血入炉,你说,那上古玄铁,化是不化?” 听见这话,广宁子的身形一顿,嘴唇翳合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信?”子泪不悲不喜地笑了笑,看了看他纳戒当中的那柄断剑,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忘忧谷的事自不必向尔等解释,一琴一剑,终归还是该由我带回去的——” 说罢,趁着广宁子等人发愣的当口,幻化出一团白雾,掳了息揽舟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待到了山下,又行出约莫百余里,子泪叹了一口气,悄悄收起了手中威胁息揽舟性命的银针。息揽舟却没有着急走,只是从纳戒中取出了一枚灵药递过去。 子泪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果然,青霜山上有趣的人不多,小美人你果然得趣得紧!”说着,接过息揽舟递过去的灵药二话不说便吞了下去。 “阁下不怕此药有诈么?”他自闭目养神、盘坐调息,息揽舟静静站在一旁,挑眉看着对方。 子泪动也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勾起嘴角来邪魅一笑,不正面回答息揽舟的问题,只淡淡开口:“小美人,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无须顾虑那么多的虚礼。” “你……”息揽舟忍不住又皱了皱眉没,“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问你?” 这一次子泪终于睁开了眼眸,浅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方才我挟持着你,千鹤臭老头那一掌有多少劲力——旁人看不出,你就在我近身处,自然最清楚不过。我受了重伤,早已不是你们的对手。你若有心害我——刚才便会出言提醒,可你不仅没有说,现在还给了我灵药救命。” 他说了这许多话,言下之意很明白:息揽舟放他一马,自然是有话对他说。 “……”默了半晌,息揽舟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问,“你师傅……大约是个倾国绝色的美人罢……” “怎么?对我师傅有意思了?” “……”息揽舟瞪了那医修一眼才继续说道:“我入门的时候祖师已经过世了,师傅说他是个醉心修道之人,世间万物没有一样是入得他的眼的……尊师,想必确有过人之处。” “师傅他……”子泪叹了一口气,似是陷入了无限美好回忆,“风调开爽、器彩韶澈,翩翩君子、遗世独立,师傅他当真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美、最好的人。” “君子?”息揽舟一惊,“尊师她……不,他、他是男子?” “是啊,”子泪点点头,并未察觉到息揽舟的怪异,“师傅自然是男子,难不成你以为他是女人吗?若是女子,只怕天下求亲的人都要踏破我忘忧谷……哎?你怎么了?” 息揽舟摸了摸面颊,知道此刻他的脸色一定可怖得紧:在广宁子口中,青霜祖师是个痴迷道法的人,原本已经登仙,却在与魔尊一战之后陨落。 每每问及祖师陨落、宗门没落的原因,广宁子总是沉默不语,只是若有意若无意地望着隐庐外头那个无碑无名的坟茔。 今日坟冢洞开、困扰了他三百余年的秘密重见天日,然而却又生出了这么许多的疑窦来:青剑的铸造是否确有祭炉一事,忘忧谷又是什么地方,那忘忧谷的子泪所言是否属实? …… 默了半晌,息揽舟摇摇头:“你的谎言未免太过粗糙,青霜祖师身为男子,尊师又是男子,他们同为男子,两个男人之间怎么会有这种不顾一切的情?!” 子泪听见息揽舟此言,也神色古怪起来,他盯着息揽舟看了半晌,挑眉问道:“男子与男子之间若无情,息道长,你与你那好师弟那三个月之间做的事,算什么东西?” 息揽舟面色一变:那三个月……三个月…… 眼角渗出的盈盈水渍、变了调的惊惶声音、压抑着痛苦的缓缓抽气,还有那种怎么也无法缓解的异物跶伐感…… 念及此,息揽舟只觉得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几乎想起来的一瞬间就汲取完他全身的水分,令他口干舌燥、心跳加快,面颊也火烧一般疼痛起来—— 明明应该动怒的,可偏偏却忘不了洛北风结实的筋骨,还有沉溺于其中的时候,汇聚在小师弟英俊面庞下头的点点汗滴。 瞧着他脸色青红难定的表情,子泪淡淡一笑,正待说什么却忽然眸色一沉看着他们身侧不远处的苍天大树,此刻天青朗日、万里无风亦无云,偏偏那树上却无端落下了不少叶片来。 偏着头想了想,子泪翘起了嘴角似乎明白了什么,再抬头的时候却装出了一副十分气恼的神情来:“我明白了,小美人——你青霜山的道人还真是蛮不讲理,只许你与你那情郎胡天胡地,却不许天下男子有情有义么?” “他……”息揽舟有一瞬间的恍惚,小声开口道出心中所想,“他……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洛北风他不一样,他,是我的师弟,我唯一的师弟,”息揽舟喃喃重复了一遍,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握稳了手中的剑直指子泪,“而不是情郎。” 第010章 师弟你胡闹 “……” 子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捧腹大笑,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见他如此,息揽舟皱了皱眉: “这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哈……不、不好笑,可是……哈哈哈哈——”子泪开口说了半句,却还是忍不住捂着肚子就地滚了一圈,这才冲着息揽舟身后那颗树说道: “洛道长,你若再不现身,我可就要将你家这涉世未深、懵懂不识人间烟火的美人师兄拐走喽——” 息揽舟一惊,回头过去,果然,树梢上渐渐显现出一个身影,那人来得急:身上代表知客道长身份的青色道袍已然失了一道慧剑,头上束发的银冠也歪了大半——果然是他的师弟洛北风。 “师弟?你……怎么来了”或许是错觉,息揽舟觉得此刻洛北风周身都弥漫着一股寒气。 “我来的很是时候,不是么?”洛北风说着,从树上一跃而下,“不早不晚,正好听见师兄你说那句‘洛北风是师弟,不是情郎’的话。” 洛北风像是压抑着极大的怒火,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逼近,息揽舟只觉得莫名其妙,无奈之下,还是像往常一般伸出手去拍拍洛北风的脑袋: “闹什么别扭傻小子,这话有什么错,难道你不是我唯一的师弟?” 洛北风皱眉,正待开口说什么,子泪却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啪”地一声打开了腰间折扇,一摇一晃弯着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小美人,你心智卓绝、计谋也不错,道法精妙、灵根更是天下少有。你为了拖住我和我说那许多的话,只为等待你青霜山的追兵。可惜你没有料到,先追上来的人是你这师弟。” 见计策被看破,息揽舟倒也不慌不忙: “阁下身受重伤,只怕已不是我同我师弟的对手了,还是不要做无谓的争斗,束手就擒吧。” 子泪眯了眯眼睛,终归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声:“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情却被无情恼啊,唉,你也是个可怜人。” 他这话虽是对着息揽舟说,一双眼却似笑非笑地盯着息揽舟身后的洛北风瞧。 洛北风一直黑着脸,听见子泪此言却忽然笑了,眸色沉了沉、道:“阁下还是担心自己得好——不知我这上古灵剑抱月、能在尊驾手下讨教几招?” 说着,洛北风召出了那柄他在荣城血河里从曹旭手上夺来的风灵剑,抢在息揽舟之前缠上了子泪。 剑光闪过,子泪身形也快,从洛北风头顶一跃而过,翻身躲开的时候,他在洛北风耳畔悄声道:“你那美人师兄可有趣得紧,你这一腔热情恐怕都要付诸东流。” “此事不劳阁下挂心,”洛北风笑笑,眸色却愈发深沉,“我家师兄素来都是这性子,这三百多年来皆是如此。我自然没敢奢望只消三个月,就能够改变他什么。” 是,三个月,他当然改变不了他的师兄息揽舟。更不能叫那个古板到有些可爱的清冷男子明白什么是情和爱。 他只当他是师弟,是他最宠爱的小师弟,自然愿满足他一切任性和无理取闹的要求。 但三个月、三年、三十年,甚至是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他守在他身边,息揽舟一时不懂,他便一刻不放弃。总归不会再叫人杀了息揽舟,让他苦等一世,只能等来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要息揽舟的生生世世,自然不急。 不着急。 子泪何等聪慧,洛北风虽未言明,却还是听出了洛北风的言外之意,他看了一眼持剑站在他们身后的息揽舟,轻叹一声,压低了嗓音道: “你师兄不懂,你却是个红尘中人,在下这里有一瓶于房中助兴的灵药,权当赠与洛道长的小物,以谢道长今日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洛北风嗤笑一声,手上的剑招却明显放缓了速度,“阁下这话我怎么不明白?” “呵,”子泪也不答,只是面上带笑将将一个小瓷瓶塞入洛北风手中:“洛道长行色匆匆,此来当然只为夺回息道长一人,至于峰顶发生了什么,道长并不关心。” 说完他轻轻推出一掌将洛北风送回到息揽舟身侧,自己却远远飘开去,脱出包围圈、身形一动便出了万余里。 洛北风握紧手中的小瓷瓶,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渐渐逃远的白色身影。 “小美人,我们后会有期——”子泪以扇子遮挡住半张脸,冲息揽舟戏谑地眨了眨眼。 息揽舟气急,御剑而起:“你给我站住——!” “师兄,”然而方才一直在出神的洛北风忽然持剑拦住他,“别追了,让他去吧——”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让开——!” 息揽舟没料到洛北风刚才走神放走敌人还不算,如今竟然还要阻拦他去追敌,怒喝一声件洛北风竟还不让,心烦意乱之下只能以青霜山道决与洛北风斗了起来: 他的修为原在洛北风之上,偏偏看着洛北风帮着外人就失去了理智,竟然道决都不用、只用了普通的剑招便与洛北风斗在一起。 息揽舟如此,洛北风也不得不以抱月剑相应,在拆了数百招之后,洛北风终于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引剑一送、挫剑式出:抱月剑与君兮剑相交,一青一蓝两道光芒交汇在一起,光芒炸裂开来竟然是抱月剑被震飞出去。 息揽舟收势不住、一剑刺入了洛北风的左臂。鲜血迸裂出来,几乎在同一时间便染红了洛北风的半条衣袖。 “唔……”洛北风眨了眨眼睛,委屈地扁了扁嘴,低下头去不看息揽舟,只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 息揽舟心里一痛,面色惨白地瞪着那条越来越重的广袖,持剑的手颤了颤,终于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把扔了君兮剑:“师弟你……” 他的声音嘶哑,眼角微微发红,半晌才颤抖着问:“师弟你、你……为什么又要同我做对,放走我们的仇敌?!” 看着息揽舟红红的眼角,洛北风眼睛弯了弯,也不管手臂上的伤,只将息揽舟整个人圈到怀里,在息揽舟刚想挣扎的时候,低下头去吻了吻他的道簪。 这个“又”字,息揽舟用得真妙。 想起他收曹旭为徒的时候,息揽舟那般恼怒,最后却还是被他连哄带骗地拐上了床,这样那样地操了个爽——他的好师兄,还是这般不长记性、不信他。 看来,今次总得想个新鲜的体式才好。洛北风眯着眼睛,舔了舔嘴角。 “师兄,没了那个坟,你可就自由了。” “再也用不着守着什么誓言、一步也不踏出青霜峰了。” 息揽舟浑身一僵。 “所以我,当然要放他走。” “可是他带走了祖师的……” “嘘——”洛北风将息揽舟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师兄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什么——在那次你得知我瞒着你偷偷收曹旭为徒的时候?” 那时候…… 息揽舟闭了眼,回想洛北风当时愤愤说的那些话,心跳没由来乱了几分、推开洛北风别过头去:“谁、谁还记得你小子的那些胡话……” “师兄忘记了,我便再说与师兄听,”洛北风也不恼,又捉过息揽舟的手指把玩:“我说,我不能看着师兄你背负恶名枉死,曹旭也好、忘忧谷子泪也罢,但凡伤害你的人,我总会叫他们十倍奉还,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师兄你。” “至于旁的什么人,师傅也好、祖师也罢,我都不在意。我只在意你,我的好师兄。我是你唯一的师弟,你也是我唯一的师兄,你明白么?” 闻言,息揽舟抬头,立刻对上了洛北风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看着,他只觉得心跳一声强过一声,“咚咚咚”地几乎要跃出胸腔、震碎鼓膜,渐渐口干舌燥起来,脸上似乎也被不强烈的日光照得烧红一片。 洛北风眨眨眼:“师兄。” “做、做什么?”息揽舟结结巴巴,别开视线不敢再看洛北风一眼,似乎多看下去,他整个人都要被吸入了洛北风那沉沉如水的眼眸中。 “师兄,你戳我的那一剑好疼好疼!” 洛北风忽然嘟起嘴,在眼眶里头氤氲了一层雾气,眨巴着眼睛委委屈屈地瞅着息揽舟。 而息揽舟明知这小子演技高超,却还是忍不住将这个高他一头的少年同小时候跟在他身后拽着他道袍的小包子重合在一处。 “谁叫你要那般胡闹!伤成什么样了,让我瞧瞧……” 息揽舟当即扳过了洛北风的手臂来细细查探,瞧着那血肉翻卷的伤口,他的心一瞬间揪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纳戒当中的灵药一股脑儿抹上去。 凉凉的药膏敷在洛北风结实的手臂上,也不知洛北风是痛的还是冷的,竟然颤了颤。见他如此,息揽舟更是心疼,手下动作放得更加轻柔,更开口轻声问: “疼么?” 洛北风摇摇头。 偏是他说不疼,息揽舟更以为洛北风疼得紧却不敢说,君兮剑虽不是什么上古灵剑,但那一剑势头正旺,看那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直流,息揽舟忍不住,习惯性地低头吹了吹—— “噗嗤……”头顶传来轻笑,息揽舟忽然意识到洛北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豆丁了,那些骗孩子说“吹一吹就不疼”的把戏现在似乎……对洛北风来说不太合适? “咳咳……”尴尬地咳了两声,息揽舟别扭地别开头去,正在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释的时候,却又被洛北风揽了过去: “师兄。” “嗯……?” “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胡闹!” 息揽舟瞪大了眼睛,一抽袖子再次甩开洛北风,自己一个人气呼呼地往回走:洛北风这混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刚才有多担心,若是那剑偏了一分一毫……那他刺中的可就不仅仅是手臂了! 偏偏师弟他……息揽舟想到这里,又回头红着眼睛瞪了洛北风一眼。洛北风却还在原地,见他看过来,便极其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可恶! 咬了咬牙,息揽舟“蹬蹬蹬”走回来,在洛北风发愣的时候踮起脚尖、凑到洛北风脸旁,飞速地亲了洛北风一口: “得寸进尺的臭小子,还不快跟我回……唔……??” 铺天盖地的炽热亲吻密匝匝降落下来,几乎迫得息揽舟喘不上气,洛北风带着青草芳香的气息几乎让息揽舟沉溺,像是全身都浸泡在了温暖的泉水里。 唇舌交缠之间,不知洛北风哺了什么到他的口里,纠缠挑逗着他的舌尖让他不得不吞咽下去,那东西似乎有灵性,从他的喉管里渐渐往身体深处爬去。而且一进入胃里,就开始翻天覆地得烧了起来。 什么东西?! 息揽舟推了洛北风一把,干呕了两口却没能将那玩意儿吐出来。只感觉到浑身都升腾起了难耐的燥热: “洛北风,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洛北风不答,手中把玩着一个小瓷瓶,戏谑着一双眼,扑闪扑闪冲他眨巴得紧。 身体变得越来越奇怪,息揽舟相信洛北风不会害他,却也不敢保证那是什么好东西。瞪了洛北风一眼,息揽舟抬起衣袖来擦了擦红肿的嘴唇,轻叹了一口气: “师弟,你怎么变得如此爱胡闹了……” “师兄你不明白么,我当然是想讨你欢喜啊,”洛北风追上来,捉住了息揽舟的手,伸出拇指在他掌心若有意若无意地画圈,“天下男子之间只有君子之交而无情谊,那师兄你这般待我,许我这样……” 说着,他凑过去自然而然地香了香息揽舟的颈项。 “这样……”作恶的手指顺着衣襟的开口探入了息揽舟的胸膛,灵巧的手指不断地拨弄着那褐色的小蕾,“还许我这样……” 另一只手又扼住了息揽舟的腰,迫使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胯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弄着,息揽舟只觉得浑身都被逼出了一层汗,心里头有一种渴望叫嚣这越来越盛—— “还有这样……”洛北风狠狠一撞,息揽舟只觉得那三个月在碧榻上所有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现,身体立刻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让他羞恼又痛苦地夹紧了双腿。 “这些……”洛北风的手慢慢往下,轻轻巧巧地碰了碰息揽舟急于藏起来的小芦笋,“难道只是因为我是你唯一的师弟,所以你才许我这般如此?” “唔……嗯——!!”息揽舟刚刚开口准备回答,却不知那洛北风手上做了什么动作,他出口的声音变成了一句痛苦夹杂着欢愉的悲鸣,话尾的声调都变了音。 如此甜腻,又沙哑得勾人。 “还是只要是你的师弟,比如外门的曲龙、王志诚,师兄会也许他们如此?” 洛北风手上不停,眼眸也愈发深沉起来,他本生的俊美,此刻眼神凌厉、步步紧逼,却好似暗夜的王者,盘踞在息揽舟头顶,只待时机便可享用饕餮盛宴—— “我……”息揽舟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手握住了洛北风的手臂却怎么也没力气将他拽开,反而随着他的动作沉沉浮浮、几乎要将芦笋里头的汁液、全部撸了出来。 脑子被身体里的欲作成了一团浆糊,息揽舟来不及思考,只能下意识顺着洛北风的话想下去: 曲龙、王志诚? 不不不!! 息揽舟疯狂地摇头,眼角不可抑制地渗出了泪,他怎么会允许那些人碰他,只有……只有洛北风,只有洛北风!三千世界,唯有洛北风可以。 只有他可以。 “那为什么呢?”洛北风舔去息揽舟眼角的泪,嘴角却悄悄扬了扬,“我同曲龙、王志诚一样,都是男子,又都是你的师弟,是因为,我同他们不一样吗?” “你……当然不一样……唔……” “哪里不一样?” 被洛北风逼到如此境地,息揽舟只觉得眼前一阵空白、洛北风的话在他耳畔仿佛雷鸣,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洛北风同旁的人不一样的地方,洛北风同别的师弟不一样的地方…… 洛北风他…… 他…… 眼瞧着息揽舟几乎要说出那个答案,洛北风只是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然而此刻天空中却忽然风云变化,不多时,广宁子便带着四御尊者出现在了半空中。 洛北风一愣,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更恶狠狠地“啧”了一声,最后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息揽舟,然后扑通一声冲着广宁子跪下去: “徒儿见过师傅。”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 第011章 我要他真心 广宁子同四御尊者的到来在情理之中,可出现的时机却在意料之外。那医修说的不错,息揽舟从未想过他一心等待的“援兵”会是洛北风,竟然会是洛北风。 身体还很热,手脚软得几乎没有力气,息揽舟深吸了一口气,只好强运灵力来抵挡。可在灵力运转的一瞬间,那难耐的热度便渐渐退了,从喉管到胃里的异动好似变成了一股清泉,梳洗过四肢百骸,平白生出种通体舒泰的感觉。 没等息揽舟想明白洛北风到底给他喂了什么,承天道君的责问已在耳畔响起:“揽舟、北风?怎是你们两个在此?那贼人呢?!” “那医修他……” “什么医修不医修,你伤着没有?!”息揽舟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广宁子打断:“乖徒儿,他可为难你了?” “他……” “师傅放心,我追的快,师兄没有伤着。”洛北风上前来将他拉到身后,更笑盈盈地望向广宁子,嘴角微微翘起、十分骄傲地补了一句:“有我在,当然不会叫任何人伤我师兄一毫。” 广宁子被洛北风逗乐了,开口欲问那人去路,一低头、却瞧见洛北风被血染红的半边衣袖,当下一把捉了洛北风的手惊呼:“小徒弟,你、你这手……” 手臂上的伤虽已上过药,可洛北风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看上去仍是十分可怖。想起方才一战,息揽舟藏在衣袖中的手紧了紧: “师弟这伤是我……” “师傅,好疼好疼!”洛北风突然放大了嗓门叫唤,还哭丧着脸、一把抱住广宁子的手摇晃,眨巴着眼挤出几滴泪来,“师傅,这都是那坏医修打的!他修为太高,徒儿没本事留住他。” 在旁边听着的承天道君重重哼了一声,似乎是信了洛北风这番说辞:“那妖人的妖术确实诡异得很!!宗主,我看这些日子我们得加强防范,不成的话,便请人往玄天门,去寻得皓轩尊者援助才是。” 息揽舟张口欲辩,却看见洛北风背着众人冲他挤了挤眼。 “这伤虽然不重,可也不能这么草草了事,”广宁子拽起洛北风,“走,为师带你去找摇光尊者讨些上等的灵药来。” “唉?”洛北风一愣,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竟结巴起来,“我、我看这就不必了吧,师傅你看摇、摇光尊者他那么忙不是,我这点小伤就不用去打扰他了……” “这怎么成?!”一向护短又爱徒如命的广宁子怎么肯依,他想了想,温言劝道,“北风,虽然你的伤不重,可那医修所用的道法诡异得很,你和揽舟是我嫡传的徒儿,出不得闪失,还是去看看的好。” “……师傅,”洛北风的脸更垮了,声音故意带上哭腔,只差没在地上打滚撒赖:“师傅我不要去,摇光尊者最凶了,他炼出来的药一定又苦又难吃,我、我怕苦!我不去!” 广宁子皱眉,偏着头真的在思考洛北风所言。 旁边的凌月尊者看不下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北风,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怕药苦?你——莫不是招惹了我们那位脾气古怪的摇光尊者,所以才害怕罢?” “哪有!我、我、我才没有!” “既然没有,那还是同为师走一遭吧,”广宁子也不容洛北风再推脱,拽起他来便御剑而走,遥遥传来音讯,“紫薇道君,宗门内的客人便交由你去照管;凌月、揽舟,这里的事情由你二人处理。其余人等回山中镇守,禁地的事——容后再议。” 遥遥望着广宁子同洛北风远去的身影,息揽舟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旁的事情他不清楚,可那子泪头次来犯时,洛北风故意压着他胡天胡地,之后这小子便去了衡音峰。 衡音峰…… 那衡音峰岂不正是摇光尊者所在? “怎么了揽舟?”凌月尊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息揽舟这才回神,“没、没什么……” “在担心你师弟吧?”凌月尊者露出了一副“不用解释我懂”的表情来,她微微一笑,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若非是那人……哎,我也许也该给如雪多收个师姐、师妹的陪在身边。” 知道凌月尊者只收一个徒弟的原因,息揽舟只宽慰道:“可您是个好师傅,林师妹人前人后总是把您挂在嘴边。” “呵,那小妮子只怕是到处闯祸端出本尊来给她撑面子罢了。”凌月尊者虽这么说着,可嘴角还是微微扬了扬。 之后,凌月尊者问了息揽舟此处发生的事,而息揽舟也业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关于青霜祖师的事儿: “青霜山确实来过一位丰神俊朗、神仙似的人,”凌月尊者弹了弹手指,将打斗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他生得极美,性子也好,谈吐不俗又温和。那时山上的女弟子但凡见过他的,多半都倾心于他。而且,他弹得一手好琴,琴声奏响,犹如天上仙乐飘飘而至。” “所以……今日那位医修所言,都是……真的?” 凌月尊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地望向青霜峰顶:“那时我刚入门,峰顶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师兄知晓,可自从师傅死后,师兄他……算了,不提也罢。” 息揽舟跟着叹了一口气,师傅如今这样,倒真不知当年的事是好是坏了。 因为子泪已经逃匿,四周也找不到踪迹,凌月尊者只带着他稍稍查探,又在青霜山附近加上了几重灵璧,便先将此事按下。 “不过千鹤师伯既然已经现身,此事怕也不难办,当年忘忧谷主同千鹤师伯在仙都一战,不打不相识,千鹤师伯生性古怪,却和那谷主颇为投缘,也是因为如此,师傅才会与那忘忧相识……” 息揽舟认真听着,没料天上忽然“轰隆”一声,远处的天上骤然炸开一道白光来,遥遥有撼天动地之势,仿佛又有大动荡。 “又怎么了?!” “是衡音峰方向!” 也不等凌月尊者吩咐,他们二人便御剑而行,很快便到了青霜山上那处孤绝的山峰。 青霜山上有七座山峰、无数洞府福地,却只有这衡音峰上人迹罕至、灵兽遍地。青霜山的人都知道,衡音峰是不能擅闯的地方,衡音峰主更是不能轻易招惹的人。 他沉默寡言不与人交好,更觉人心险恶不可轻信,只养了一山峰的各式灵兽为友。山峰上他的药庐、丹房附近,他也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毒草毒虫。 虽知他性子古怪狠毒,但在天下丹修之中,若摇光尊者称了第二,便在无人敢称第一。因此,锦州大陆上不少修士,还是愿冒着生命危险来衡音峰求药,以期修为大涨。 在青霜峰上这么多年,息揽舟只同摇光尊者打过两次照面,依稀记得那是一个清瘦高挑、面色清白的修士,素日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周身都冒着寒气,偏偏在看见了什么毒虫、毒草的时候,眼中竟会有温柔如望见情人一般的神情。 念及此,息揽舟忍不得打了个寒颤。 见他如此,凌月尊者一笑:“怎么啦,你莫不是怕摇光师弟吧?他性子虽然怪些,但同师兄还是很要好的,你是师兄最宠爱的弟子,他肯定不会为难于你。何况,师兄他不是带着洛……哎?!” 凌月尊者说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瞪大了眼睛看了息揽舟一眼,似乎有些不敢确定。 这时,药庐旁边忽然闪过一道剑光,接着便有梅花缓缓飘落,正是广宁子常用的那一式“傲雪梅霜”,这下息揽舟同凌月尊者皆变了脸色,飞快地朝着药庐方向过去! “师兄师弟你们快住手!有话好说!” 凌月尊者身形快,眨眼便闪身进入了战局,而息揽舟追了一步,又听见噼噼剥剥一声强过一声的炸响,青光和红光交叠在一起,风中吹过来的气息都带着浓重的硫磺味,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东歪西斜,一排低矮的灌木丛被烧得乱七八糟。 待息揽舟小心翼翼地越过了烈焰,才发现广宁子挡在洛北风之前,而凌月尊者又挡在广宁子身前,在他们三人对面站着一头约莫有两层楼那么高的雪白色巨狼,狼头上站着一个灰袍、灰发的道人。 “师兄、师弟,你们干什么打成这样!”凌月尊者怒瞪了那狼头上的道人一眼,“师弟你不是同师兄关系最好的吗?怎么连冰原雪狼这样的灵兽都召出来了?!” 在狼头上的道人冷着脸看了凌月尊者一眼,忽然冷冷地开口吐出了一个“散!”字,那头雪狼很快散去变成了小狗一般的大小,乖乖滴趴到他的怀中。 “他,”道人指着广宁子身后的洛北风,眼中杀意大盛,“盗我朱果。” “朱……朱果?” 凌月尊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脑袋一点一点慢慢地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北风和广宁子——须知那朱果,堪称天材地宝,五千年方得一开花,再五千年方得一结果。 天下修真之人皆将此物当做难得的至宝,得食其万一,便可修为大增、解内虚、治百寒,能药百病。若以整果入丹,更能逆生死、甚至枯骨生肉! 这样的至宝,洛北风怎么会有这样的胆子去…… 凌月尊者噎住,息揽舟却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惧和慌乱之中:洛北风那日不告而别,方才又调戏一般喂了他东西,那东西虽然燥热让人想歪,可最后的通体舒泰却做不得假。 息揽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千斤石块重重地压在了心上。 “摇光师弟,”广宁子开口了,“我知那朱果可遇而不可求,但是我这徒弟也是万里挑一、可遇而不可求的!不过是一瓶子药而已,何必为了这等小事伤了同门情谊!” “你我之间没有情谊。” “咳……”广宁子被呛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他憋了一会儿才说道,“万年海龟血,摇光师弟,前些日子我在南灵海寻得了一只万年神龟,听闻万年海龟血入丹亦有神效,如果我用这个与你交换,你可愿放过我这小徒儿?” “……”灰袍的道人沉默了片刻,看了看广宁子又看了凌月尊者一眼,终于点点头,散去了周身护体的灵光,不过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又冷冷地开口道: “罚。” “啊?”广宁子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好好好、当然要罚!洛北风!还不向你师叔道歉!” “……师叔,抱歉。我以为那不过是一瓶普通的灵药,还望师叔原谅师侄的无心之失。” 灰发道人没说什么,还是看着广宁子。 “咳咳……”广宁子尴尬,只能长叹一声,“我说臭小子,你招惹谁不好偏要去招惹你摇光师叔!好了,为师也只能这么保你了——罚你去寒潭静心一个月!” 灰发道人依旧不言语地冷冷看着广宁子。 “呃……两、两个月?哎哎哎——好了好了,洛北风,你现在就去,三个月!三个月!去寒潭反思三个月!” 听见广宁子如此说,那灰袍灰发的道人才轻哼一声,点点头转身便走,只在路过息揽舟身侧的时候,眸中寒光一闪,又回头看了洛北风一眼,这才面无表情地回了他的药庐。 只待那人走远了,广宁子才悄悄吐了吐舌头,接着转身敲了洛北风的脑袋一下:“臭小子!下次偷丹药的时候手脚利索一点!别再叫你师叔捉到了知道吗!” 息揽舟嘴角抽了抽。 凌月尊者似乎早已习惯了广宁子如此,替他们善后好,才同众人一道离开。只是,息揽舟行前,若有所思地皱眉看了看洛北风,却正好对上洛北风戏谑的双眼。 胡闹! 狠狠瞪了洛北风一眼,息揽舟咬牙跟着广宁子同凌月尊者离开。方才闹哄哄的衡音峰上又归于平静,洛北风脸上戏谑的表情也在瞬间消退: “师叔还有话要对我说?” “……” 果然,树丛窸窸窣窣,刚才转身离去的摇光尊者慢悠悠抱着雪狼从阴影中现身,他没看洛北风,只是抬眼看向青霜峰顶: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洛北风装糊涂。 “这个,”摇光尊者摊开手掌,在他掌心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小瓷瓶,“忘忧谷的灵药天下无双,你若要息揽舟,为何不用此物?” 洛北风听了这话,只迎着阳光微微一笑:“忘忧谷于师叔来说是灵药无双的地方,于我,只是个从没听说过的地方。何况——” 他的声调一转,变得笃定又正式: “何况陌生人给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我最爱的人吃?我要我师兄,要的是他的真心,而不是靠这些媚|药来房中助兴只要个身体就算完的!” “我要他的心甘情愿,我要他的生生世世,我更要他明白……”洛北风温柔地摊开了掌心,一点一点描摹着肌肤上碎裂的纹络,眼中是盛不下的温情脉脉: “明白我待他一心一意,永不变心。” 第012章 夜还长得很 夜色苍茫,浮云没灭,一池清潭在月色下倒映着竹影婆娑。 息揽舟披着他素日里常穿的那件青色道袍,手持一盏散发着浅白光晕的莲灯,正缓步从竹林中曲折的小径走过。 有两只躲藏在从竹丛中的寒鸦受了惊吓,扑闪着翅膀升空,掉落下来的无数鸦羽伴随着沙哑的鸦鸣同竹叶一道儿簌簌下落。 这噪响缓慢地摩挲在息揽舟心上:一下一下犹如砂纸在打磨,打磨着他的四肢百骸、打磨着这些日子困扰在他心底的众多疑惑:关于他此番的重生,关于《凡人夺天录》,关于他与洛北风。 禁地被盗的事儿,广宁子意欲暂且压下,时下重要的是宗门灵脉中的各位大能。在来前儿的路上,息揽舟便放宽心细想了许久。 前世,他为曹旭殚精竭虑,最终却被这唯一的徒弟逼得走投无路。 重生后,他憋着一股怒火要弄死曹旭,却三番五次被洛北风阻拦。那本书,洛北风也躲躲闪闪没让他看够。今日,他有千百种方法捉住忘忧谷子泪,偏偏又叫洛北风放走。 他的师弟,他那个在他记忆里乖巧温顺的洛北风,到底在隐瞒什么。 在青霜峰顶隐庐中,压着他瞎折腾的时候,洛北风情愿以元神出窍的方式去荣城血河涉险。收曹旭为徒的时候,明明可以事先同他解释一二,最终却情愿被他误会。 以至于到今日,明明是为他好、去往衡音峰招惹了青霜山最不该招惹的人,盗取了最不该盗走的朱果,却还是唬着他、故意胡闹犯下大错。 洛北风,他唯一的师弟洛北风。 就算变得心机深重、变得强大阴郁难以捉摸,那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洛北风。他静下心、凝神细思后,眼前的重重迷雾就仿佛脚下曲折蜿蜒的道路—— 在一片漆黑晦暗之中,辗转出了明亮与开阔。 寒潭,他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的潭水深不见底又终年冰冷刺骨,前世他背负弑师叛道的恶名被天下正道追杀,带着满身的伤来到此处。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绝望中自溺寒潭,被那酷寒至极的水包裹,息揽舟记得那是一种像被生施了剐刑的痛苦,然而身体再冷、身上再痛,都比不过那一夕之间众叛亲离的穿心蚀骨。 他做错了什么,要被天道如此折磨。 前世,在寒潭之中快失去意识的时候,他胸中那股郁愤实在难平,最终一念起、心魔生,没在寒潭底悄无声息地死,却因此入了魔。 狠狠地捏了捏手中的灯杆,息揽舟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只是没想到他前世情愿成魔的不甘,还是比不上天道的偏心。曹旭荣耀登仙,他却依旧死有余辜。 寒潭是他前世的入魔之地,今生却困着一个人,令他着魔。 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洒落在青青的草地上染满了银霜裹裹,仿佛是天降素纱,纱上又有玉珠似的点点萤火。 纵使前世今生变端无数,但总有一些他熟悉的景、人和事,还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不曾变过。正如这夜色下的寒潭,正如他的师弟洛北风。 提着莲灯又往前缓缓走了两步,息揽舟只听得耳边一声轻笑,然后身后生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洛北风伸出了双臂将他紧紧地匝到怀中:“师兄。” 熟悉的气息像温泉一般让息揽舟放松,他低下头去,默默地看着洛北风环在他腰间的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修长洁白的手,左手中指上套着一枚淡银色的纳戒,月色下,那双手有些苍白削瘦,可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能叫他沉溺其中。 今夜的月似乎有些醉人,加之来前息揽舟便蓄起了勇气欲问洛北风一句话,所以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坦然地覆上了洛北风的手背,触感有些微凉——夜,确实很深了。 掌心下的手略微动了动,似乎表达出了主人心意的震动,息揽舟便动动手指与那双漂亮颀长的手交握:“师弟,我来,是有话想对你说。” “……” 息揽舟等了半晌,瞧不见身后洛北风的表情、自不知他是何心思,正准备直接询问之际,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很快便被洛北风打横抱住: “师兄,这地方不好,我们换个地方说。” “要换到什么地……唔……”突然落在颈项上的深啄仿佛来自兽口的撕咬,息揽舟不明白洛北风这一刻为何压抑情动。伤口不疼,但颈侧的血却在那人的撕扯下汩汩渗出。 因为失血有些眩晕的当口,又觉得身下一凉,原来洛北风已经抱着他疾行到了寒潭旁,将他放在了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上。 巨石一面映着寒潭的粼粼波光,另一面却反射着月光将洛北风的面庞映衬得轮廓分明。他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一双黑色的眼眸亮起来竟胜过漫天星斗,双手撑在息揽舟两旁:“好师兄,你要同我说什么?” 眨了眨眼睛,息揽舟伸出手去点了点洛北风红润嘴唇上的血沫:“怎地又如此胡闹……” 洛北风闻言微微笑着,却将头埋到了息揽舟的颈侧,双唇温柔地吻过那个他留下的伤口,息揽舟不知道他心中的渴望有多甚,更不知道方才他听见那句“有话要说”时,胸腔里的鼓动有多么剧烈可怖。 前世他在扶风山口等了数百年,最终只等来了一具凉透的尸骨。今生他迫息揽舟更早地同他纠缠在一起,等他弄明白他的心,险些等不住。 “师弟,你做什么……不是要听我好……唔嗯……好好说话的吗?” 洛北风灵巧的手指在亲吻的时候已将息揽舟身上的青色道袍剥开,像是春日新雨后山间不断冒出的芦笋,一层一层盘剥,最终会露出白皙精致的内里。那是洛北风最喜欢的温润身躯,入手的每一寸紧致肌肤,于他而言,都是吸食了会上瘾的香剂。 仰躺在巨石上的息揽舟本想伸手推开洛北风,可在触及到洛北风手臂的时候,眼前一晃就出现了君兮剑刺入洛北风左臂时候的场景,鲜血渗透了半条衣袖。 推搡的手指紧了紧,息揽舟无奈地抿紧嘴,终于将指尖揽放在了洛北风的肩头,任由着洛北风撤去了他的外袍、衣带,抽丝剥茧般将他折腾得气喘连连—— 其实息揽舟一早便发现了,每每洛北风缠着他胡天胡地的时候,这小子总是在忙忙碌碌中要抽空与他亲吻,像是怎么也缠不够。将他的双腿获藕般上肩也好、变着花样折腾他堙没在草丛中的宝贝芦笋也罢,洛北风总是如拌蜜糖一般,在他口中掠夺搅动。 他们此刻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帖漆投胶,温热的气息伴随着玉笋轻抽,四腿交叠之间那|话|儿推来又去。 压抑的低吟忍不得从口中漏出,息揽舟只能攀住洛北风的肩头,分出一只手来轻轻咬住,殊不知他那双目染满了水色、唔唔嗯嗯夹杂着欢愉的痛呼,正是洛北风此生听过最妙的仙音。叫他情动。 身子随着洛北风的动作沉沉浮浮,深抽前送之间,耳畔,息揽舟能听着自己的轻叫低说,腰被牢牢把握,洛北风在他身上款款轻轻动达,他的眼前却是一阵明明灭灭的光与火。 洛北风,他的师弟洛北风。 “好师兄,今天怎么这么乖?”饶是正在耕耘的洛北风也有些奇怪,在拭去额角汗渍的当口,忍不住照着他的下巴咬了一口,“师兄,你今天有些奇怪啊,你平常不这样的。” “我……唔……我平常……”息揽舟连连喘了两大口气,身体痉挛地收缩了几下,才脱力一般仰躺到巨石上,沙哑着嗓音问,“我平时什么样儿?” “平常你不总是三贞九烈,好似我糟蹋了你般,想揍我,却又心疼下不去手。” “……去你的三贞九烈,”息揽舟微赧,略微偏过头去,手推了洛北风的小腹一把,“该糟蹋也早被你糟蹋够了,师弟,你怎么还不够?” “就这么一点点怎么会够?”洛北风抬头望了望天上月,又低头瞧着躺在自己身下的息揽舟,只觉得怀中人是世间万般美景都换不来的宝物。他咂了咂嘴,笑得十分餍足:“夜还很长呢,我的好师兄。” “啊——” 不知洛北风动作了什么,换来了息揽舟急促又慌乱的一声尖叫,那叫声的尾音不知为何变得痛甜腻而痛苦,几乎在一瞬间就叫洛北风红了眼睛。 尖叫声惊动了更多藏在寒潭深处的生灵,一瞬间又有无数飞鸟从竹丛中飞起,呼啦啦一片朝着明月的方向飞闪过去,静谧的夜空下只剩他们两人、相拥而坐。 前世,如果有人对息揽舟讲,他会张开腿坐在另一个男人身上一整晚,他一定会用上最凌厉的道法将那人碎尸万段、叫他再不敢胡说。 而今,息揽舟只是忍耐着身体最深处那种令人战栗的违和感,低下头去微微喘息着,静静地看着洛北风,他唯一的师弟,洛北风。 “师兄,你今天真不大对劲,怎么了,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洛北风伸出手去替息揽舟顺了顺鬓边的青丝,脸上却升腾起一片不正常的红云。 感受到体内咚咚作响的孽根,息揽舟无奈地舔了舔有些干痒的嘴唇,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正色冲洛北风说: “师弟,自从我重生以来你甚为喜欢压着我胡天胡地,更是动辄便在我身上要占些便宜。那日,你要我细想,你同旁的师弟以及天下男子有甚区别,如今,我正要来告诉你。” 洛北风睁着漂亮的眼眸定定地望向他。 “师弟,你……”息揽舟犹疑了半晌,终于红着脸试探性地问出口,“师弟你,是想做我的道侣么?” 洛北风一愣,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们身体紧密相连、胸膛几乎贴紧着胸膛,那剧烈的颤动迫得息揽舟羞恼不堪,浑身更如豆腐一般软了下去。 “你……这……嗯啊……有、有什么好笑的……” 洛北风笑了一阵,却仿佛是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去翻过息揽舟的一只手来细细描摹:“那在师兄的眼里,什么,才算得上是道侣呢?” “一见倾心、志同道合,忠于彼此又心意相通,就如同人间的夫妻。” 听了他这话,洛北风点点头,他扳开息揽舟的手指一条条给他算:“师兄,百余年前,我跟着师傅上山,青霜峰那么高、宗门里头有那么多的大能,同龄的孩子一个都没有。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可是,”洛北风凑到息揽舟面前吻了吻他的嘴角,“我记得那日你一身青衣,站在一株桃花之下演了一套肃霜心决,那是春日里,桃花开得那么艳、那么好,我就只记得你。记得你冲我笑,唤我‘师弟’。” “……又在胡言了,”息揽舟面上一赧,挑眉道,“那日我可没认你这个师弟,那天我见你所言的头一句是:‘长得丑的师弟我可不要’。” “那是你对师傅说的,自不算数。所以师兄,我对你可算得上是——一见倾心。”顿了顿,洛北风又说道:“师兄,你我如今都算得上是重新活过一回的人,有个共同的仇敌——曹旭,更拜在同一个师傅门下,一心修道,这样,算不算是志同道合?” 看着被洛北风握在手中的手指,息揽舟蹙眉小声道:“强词夺理。” “至于忠于彼此又心意相通,”洛北风也收敛了满面的调笑,凑过去顶着息揽舟的额头慢慢说道:“我待师兄你永远一心一意,生前在扶风山口等你数百余年的心意今生也不会变。” “师兄,我等你,永远等着你,等着你同我心意相通,等着你愿意。” 听洛北风此言,息揽舟的呼吸一窒,来前路上准备好的一套套大道理此刻都没了作用,洛北风说到如此境地,他要怎么还口、怎么忍心还口! 想了许久,那个困扰了他很久,刚才走来的一路上他也没有想透的困惑愈发让息揽舟难捱,他吞吞唾沫,十分为难地开口:“可……我们都是男子……” “什么?”息揽舟说的太小声,以至于洛北风好似没有听清楚。 “……” 望着怒瞪着自己的息揽舟,洛北风微微笑了,正待开口告诉自家这个好容易开窍的师兄:天下间两位男性修士成为道侣的又不在少数,阴阳合和的道理难道非要拘泥于男女之别…… 等等?!男女之别?洛北风眼珠一转,又有一个念头转上心头。 他动了动身子,脸上立刻装出了一幅苦恼又痛苦的神情来:“师兄,我没能生作女子,所以,你……嫌弃我?” 息揽舟呆了呆,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们之间的话题为何会跳到了这里。可是,似乎又确实是个问题,他同洛北风都是男子,而且洛北风又是他的师弟,比起那些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其他障碍,似乎…… 见他不答,洛北风扁了扁嘴、抽了抽鼻翼,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师兄你喜欢什么模样的美女……” “什么美女?” 正在息揽舟有些疑惑的时候,眼前却忽然升腾起一股子迷雾,只听得洛北风“啪”地打了一个响指,那白色的雾气散去,息揽舟一看才发现抱着自己的人,变成了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 “师弟你……”息揽舟发傻地看着抱着他的人,容貌模样、甚至身材都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着了一身大红色的长裙,眉间施了粉黛,唇上一抹艳红,浓得刺眼。 若非洛北风那条孽根还违和地插在他的身体里,息揽舟只怕当真要以为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子…… “我这模样……”洛北风舔了舔嘴唇,眨巴着眼睛故作娇羞地望着息揽舟,“师兄你、欢不欢喜?” 明明知道这是洛北风的障眼法,息揽舟的视线却确确实实被洛北风给吸住。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像是着魔了一般伸出去慢慢描摹,划过着洛北风的眉、漂亮深邃的眼眶,轻轻地抚过那高挺的鼻梁、薄唇上胭脂。 那胭脂红得胜血,却艳煞三千世界繁花。 深吸了一口气,息揽舟闭上眼凑过去咬了咬洛北风的双唇,重生以后他强势的师弟只会压着他胡来,那有力的手和极尽缠绵的双唇何曾有过如此绵软可口咋然如蜜糖的时候。 息揽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过是套着一套女装的洛北风,他、他怎么就这么难以自制,这么想要骑上去将那抹深红,全部吞进肚中! 事实上,他确实已经“骑”了上去,身体微微一动都能感觉到那“咚咚”跳动着的东西愈发的胀大发烫,息揽舟的眼底露出了一抹不甘心,但是夜里的风却鼓动起了洛北风身上此刻覆着的“红裙”—— 是了,这里是寒潭,是他前世带着不甘心入魔的地方。 他不甘心赴死、不甘心莫名其妙背负上弑师的恶名,更不甘心自己辛苦修道一世,却要做了一个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只因为天道眷顾、毫无灵根的臭小子的垫脚石! 那时压抑在胸中的郁愤,重新充满了息揽舟的胸臆。 紧缩着眉头看着依旧笑嘻嘻看着他的洛北风,虽然洛北风眼下的样子不伦不类,可是、可是息揽舟重生以后从没觉得眼前这个洛北风同他记忆里的师弟如斯重合过! 不,他们原原本本就是一个人,不论是前世今生。洛北风还是洛北风!那个站在扶风山口、着一袭蓝衫、戴灵蛇入云簪,笑持一柄莲灯、静候着他的洛北风。 那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等着他,守着他,对他道一句“师兄安好”的洛北风。他唯一的师弟,洛北风。 既然如此,他又有何惧? 前世,他能因为一份不甘心入魔。今生,又为何不能为了他生命中的唯一,发一回疯? 相通了这一点之后,息揽舟看着洛北风的眼神也渐渐深沉起来,他弹了弹手指破去了洛北风那不伦不类的法术,凑到了他耳畔轻声道: “师弟,无论你变作什么模样,只要是你,就永远叫我欢喜。” 洛北风瞪大了眼睛。 寒潭的月渐渐落了下去,明明是已经暗淡的辉光,息揽舟的声音也不大,可偏偏叫洛北风心跳如擂鼓,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怀里的人好似九天神祗,炫目得令他一刻也不敢相信自己身处真境! 见他如此惊讶,又小心翼翼不敢动弹的模样,息揽舟却笑了起来,学着洛北风素日调戏他的模样坏笑起来,坏心地收缩了一下内里,心满意足地看见洛北风红着眼抽了一口气。 戳了戳洛北风的锁骨,息揽舟眯起眼睛来凑到洛北风的耳畔,学着洛北风的模样咬了那圆润的耳垂一口,便含混着腻人的声线在洛北风耳中吹气: “夜还长得很呢,我的小师弟。” “……”洛北风深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来哑着嗓子道,“师兄,这可是你先撩我的,明日若真下不来床,可不敢赖我。” “来呀,唔……”息揽舟的话被洛北风一个大力的顶弄变得支离破碎,“反正……唔嗯……当知客道长的人又不是我……” 知道他是在用这事揶揄自己,洛北风也不恼,只是身体力行地辛苦到天明,直到最后息揽舟已经什么都喊不出来、浑身上下都被汗浸湿透如同才从水中捞起。 洛北风虽然情切激动,却也真没粗野,除了腰酸腿软,却只是累。息揽舟虚软地靠在洛北风怀里,有些出神地看着青霜山的朝霞一片——那是一个日出,一个他们相拥的第一个日出。 “师兄。” “嗯?” “我喜欢你。” “唔……”息揽舟愣了愣,洛北风虽然一直缠着他胡闹,却从未如此正式地说过此句,刚刚升起的太阳明明不晃眼,却叫他有些头晕目眩。怔忡了半晌,息揽舟忽然低头捉住了洛北风搂着他的左手—— 那上头有一枚银白色的纳戒,套在洛北风的中指上,戒面干净得很,只浅刻了一朵流云。 息揽舟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仰头主动去吻了吻洛北风的嘴角,在洛北风吃惊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息揽舟便已摘下了那枚纳戒。洛北风一愣,“师兄?” “师傅要你在此处静心,”息揽舟却快速地穿起了身上的青衫,一轱辘从洛北风怀中站起来一跃下地,“这纳戒你暂且不必带着了。” “唉?师兄,”洛北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扁了扁嘴,小声道,“你要始乱终弃?” “……”息揽舟嘴角抽了抽,却还是板着脸做严肃状,“师傅要你在此静心反思,你不必出去自然不需要纳戒来盛放什么东西,这个,我先收下了。” 说着,息揽舟“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在洛北风有些莫名的注视下,他自己先红了脸,小心地念了个道决,一阵浅浅的红光闪过,洛北风觉得手上一紧,低头、却看见了他左手的小指上,拴着细细的一条红线。 那红线很长很长,另一头绵延而去,洛北风追着线头却望见了息揽舟的掌心。 那红绳在息揽舟薄唇轻启释放的道决之下,绕了两个弧,最终圈在了息揽舟的左手的小指上。洛北风眼前一亮,张口欲言,息揽舟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人间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我……我原是不信的,”息揽舟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句,脸上越来越红,想到了什么,他又有几分恼恨地看了洛北风一眼,才剁了剁脚道,“我、我不是张生,你、你也不是崔莺莺。” 点点头,洛北风弯着眼睛笑眯眯:“师兄,我喜欢你。” “……”息揽舟似乎一刻也待不下去,他转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才慌慌张张地说:“师弟你好生思过,我、我先走了。” 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洛北风餍足地舔了舔舌头,心里却如蜜里洒了糖一般甜彻心底。望着左手中指上那浅浅的戒痕,还有拴在小指上的细细红线,嘴角又抑制不住上扬。 可是,洛北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摩挲着空荡荡的手指,忽然惊醒:纳戒?! 《凡人夺天录》!! 天!他的纳戒里头有《凡人夺天录》! 洛北风慌张地站起来朝着寒潭的入口追了两步,可是才追了两步以后,他忽然又“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是了,这才是他的师兄,他独一无二从来吃不得亏的师兄。也罢,那书里头有些东西,尽早让他师兄知道也好,也好…… 第013章 手谈一局棋 直到合上了山腰上药泉的门,将那些外门弟子探寻的目光关在外头,息揽舟才松懈一般长叹了一口气,从台中鞠出一抔水扑洒在脸上。 昨夜种种,仿佛一场大梦。 冰冷的水珠顺着面庞滑落入颈项,也让烧成一锅粥的头脑冷静下来。息揽舟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着被雾气模糊的铜镜,镜中只照出一些模糊的光影,在药泉浅黄色跳跃的烛火下显得更加迷离。 他和洛北风,洛北风和他…… 摇了摇头,息揽舟闭目将头磕在了石壁上,机械般褪下身上披着的青色道袍、摘下腰带、脱掉亵裤,这才扯过药泉的白色浴袍裹在身上,抬脚、欲从那一团衣袍中走出。 只是,才轻轻迈了一步,那紧绷了一整晚的大腿筋肉忽然突突跳起来,脚趾痉挛地抽搐了一下,双膝一弯便扑通跪了下去:“嘶——”不可避免地抽了一口气,息揽舟不由得愤恨地暗地咒骂了一句: 臭小子! 有些感慨洛北风在年岁上的优势,息揽舟无奈地扶着台子站起来,有些狼狈而蹒跚地走向道路曲折的泉眼深处。 此处药泉深藏于山腹之中,洞口虽小里头却大有一番天地。从泉眼往外大大小小有□□个谭子,众星拱月般环绕着那个散发着硫香的中心。虽终年不见天日,泉边却生长了不少紫苏同神香草,于修道滋养大有好处。 于是,青霜山用了不少力量来修缮,在保持天然的基础上,作成了先天八卦之状。又在那些开阔的泉眼旁,以慈竹编排成一个个独立的隔断。 素日里药泉都是人满为患,今日息揽舟却不得不动用了一下他作为宗主嫡传大弟子的特权,特意吩咐药泉管事他在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叫旁人进来。 倒不是他想独霸药泉水,而是方才脱衣服的时候,那从大腿内侧延续到胸口的大片红痕,怎么看怎么像被虐待的。虽然不疼,可息揽舟也不想叫旁人看见了生事。 慢吞吞地将自己浸泡在泉水之中,从寒潭出来他没有直接回青霜峰顶,就是因为怕这些痕迹,被广宁子瞧出什么端倪。 他不敢想,若是他那个爱徒如命的师傅,得知此事,会是怎样一种反应。 至少,现在他不想去想。 温热的泉水很快消褪了身上的酸痛感,就连魄门附近的肿胀感也跟着消去大半。息揽舟的思维也渐渐被蒸腾得迟钝了起来,甚至有人悄悄靠近了他所在的池子也毫无察觉。 “揽舟,山上的虫子这么可怖吗?你怎么会出了一身红疹子!” 云雾之中忽然出现的声音显然吓了息揽舟一跳,一抬头却看见了蹲在池边的广宁子用一种十分担忧的眼光望着自己: “要不要去找你摇光师叔看看,虽然……他脾气臭得很……唉,不过你师傅我的本事应该不错吧?徒弟你说——我和你摇光师叔要是打起来,你有没有胜算去他的药庐里面偷药来?” 疹子? 息揽舟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却忽然大惊失色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身子一沉整个人没到了水面下,只露出一颗脑袋来、甚至下意识地交叠了双臂挡了挡胸前。 被、被看见了?! “咚咚咚”的心跳声像是钻进脑海中敲锣打鼓的小鬼,震得息揽舟脑壳生疼:他身上青红交加的东西可不是什么疹子,若、若是广宁子问起,他又该如何作答! “怎么啦还害羞啊?”广宁子却满不在意地笑,甚至伸出手去舀了点水往息揽舟头上撩,“小时候,师傅不知道给你们洗过多少回澡,你什么光溜溜的模样本尊没瞧过?” 这不是瞧没瞧过的问题啊师父! 息揽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惊惧不定地往后退了两步,同时又因为这动作、一股白浊顺着大腿根儿流了出来。即使那东西在水中瞬间就飘散开了,息揽舟的脸瞬间就炸开了红。 “还真害羞啊?”广宁子瞧着自家徒弟那开了染缸的脸,偷偷用灵力探了探确认息揽舟确实没有生病,这才扁扁嘴,“乖徒儿,你长大了怎么对为师小气起来了!看都不给看一眼!”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的事儿啊师父!息揽舟臊得慌,干脆一埋头潜入了药泉底。 瞧着他这副鸵鸟模样,广宁子倒是一点儿不在意,摆摆手站起来:“罢了罢了,不给师傅看就算了,唉,为师真是老了,徒弟们都长大了、开始嫌弃师傅了……” 说着,广宁子便故意委屈兮兮地转头离去,宛如一个儿女长大后,不愿再与他同吃同睡、亲亲密密的失落老父。 “揽舟你泡够了就回峰顶吧,有件事恐怕你得代为师去办。” 息揽舟在池底噎了半晌,听见广宁子最后正经的这句传音,这才缓缓地从水中浮出,闪了闪湿漉漉的睫毛,息揽舟深吸了一口气: 广宁子若是知道自己最最喜欢的两个徒弟…… 来前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在息揽舟收拾好披上新的道袍出去的时候,却忽然乌云密布,惊雷咋起,转眼,便降下了狂风暴雨。 ◎◎◎ 其实广宁子要息揽去办的,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仙都城主沈学儒老来得子,几日后这金贵的小包子满月,便想要邀请锦州大陆上的各宗门大能前往道贺。 “山中禁地被盗,灵脉的事儿你师弟也没办完,为师同四御尊者商量过了,还是由你代替为师去最为得宜。” 息揽舟点点头,只是那仙都城主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道贺是假,为他家小子择一良师才是真,谁不知仙都城近些年来往外扩张的心思。 似乎是瞧出来息揽舟在想什么,一向说话不着边际的广宁子却难得开口说了一句正经话:“沈老爷子那儿子的灵根并非极品,稍稍含糊过去便罢了。” 听得师傅此言,息揽舟自然心领神会,点点头领命准备去收拾东西。 青霜山距离仙都不算近,此去只怕少不得要用上七八天,何况,息揽舟有心在仙都多留两日,听闻近日城中正有一场斗法会,三百多年没有下山走动,他也想见识见识如今各宗修士的精妙道法。 临行前,息揽舟特意去寒潭告诉洛北风此事,洛北风却提出了一个让息揽舟有些错愕的要求: “师兄,你得带上曹旭一起去。” 洛北风说这话的时候,正仰躺在息揽舟的腿上,他一边绕着息揽舟垂下的长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而息揽舟却只能无奈地坐在寒潭边的草地上,后背正好靠着他们昨日胡天胡地的那块巨石。 “……你叫我带他去,又有什么原因。”这一次息揽舟倒是没有动怒,只是把自己的头发总洛北风作恶的手指里解救出来。 洛北风眨了眨眼睛,盯着息揽舟上下一个打量,这才笑嘻嘻地说:“师兄,你虽然抢去了我的纳戒,可你肯定还没细细瞧那本书。” 那本书? 息揽舟蹙眉看着洛北风,那《凡人夺天录》里头难道还有什么玄机?正思考的时候,腿上的洛北风却不安分地用脑袋拱了拱:“我就知道师兄你肯定不会好好读书,所以——还是由我代劳吧,师兄,我也给你讲一回故事如何?” 看着洛北风舔着嘴唇眨巴眼睛的模样,息揽舟哪里不明白他心思,只是怎么这混小子说什么都能扯到那事情上去! 息揽舟气恼地推了洛北风一把:“别闹我,昨天不是才……再说,明儿就要出门我可受不起你这段‘故事’。” 洛北风只能啧啧两声:“真苦恼啊师兄,你怎么就不上当了呢……” 他那副惋惜表情逗得息揽舟一乐,便自然而言地弯下腰去亲了亲洛北风的额心:“好了小可怜,别闹别扭了。我会带曹旭去的,不过也得找个由头带一些其他的外门弟子一块儿去,总之不叫他起疑就是了。” 洛北风嘟了嘟嘴,似乎很不满意息揽舟亲的位置,他凑过去咬着息揽舟的嘴唇含混不清地说,“师兄下次你亲我的时候可要找准了位置。” 嘴唇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轻微的疼痛却带来了一种悄然产生的渴望,息揽舟眨了眨眼睛微笑,舔了舔两人还交叠在一起的嘴唇:“跟个小孩一样,真是长不大。” “我哪里小!”洛北风却认真起来,一把抓起息揽舟的手探向了小洛所在,那鼓囊囊让息揽舟险些路都走不稳的东西正蓬勃欲起,同他的主人一道儿嚣张地向息揽舟耀武扬威。 “唔……”息揽舟被烫到了,他小声咕哝了一句“胡闹”,却没有十分用力去挣脱。 洛北风大喜,干脆坐起身来同息揽舟并排,不过息揽舟面朝着寒潭一侧而他却对着深山密林,也不管息揽舟愿意不愿意,他只牵引着息揽舟的手握住小洛,然后偏过头去含住息揽舟的喉结撩拨:“师兄……” 手中的东西一下一下跳动,热度灼人仿佛握着一块烙铁,息揽舟不敢乱动,手上也渐渐渗出了一层薄汗,只能僵硬着身子,十分难捱地吞了吞唾沫。 偏偏喉结被洛北风的舌头抵住,微微一动都令人战栗。 “师兄,”洛北风故意放软声音撒赖,甚至还动了动胯就着息揽舟手指所划成的圈儿顶弄了两下,“我很难受,你动一动好不好?” “……唔?”息揽舟不可置信地感觉到,那个明明已经很“雄才傲物”的玩意儿,竟然在刚才一番侍弄之下又胀大了一指左右,他瞪大眼睛看着洛北风,简直不敢相信这么个大东西曾经狠狠地捣弄进自己身体深处。 没被洛北风玩坏捅坏,息揽舟忽然觉得自己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然而洛北风哪里容得他分神想这许多,啃咬着他颈项上露出来的肌肤,洛北风的一只手却探向了小息的所在之处,缠着那蛰伏的小东西起起伏伏。 “师弟唔……不是说好了……不闹我的……么?”息揽舟的声音断断续续,只能倚靠在山石上,才能勉强稳住自己。 “我没有闹师兄你呀,”洛北风眯起眼睛来,笑得意味深长,“我不过是想与师兄‘手谈’一局罢了,怎么,师兄你不是最喜欢下棋的么?” 似乎被洛北风颠倒是非、胡说八道的本事打败了,息揽舟羞恼地瞪了他一眼:“谁、谁家的手谈是你这么个谈法儿!” “可不就是在下棋么?”洛北风翘起了嘴角,“师兄你看,你我是师兄弟,猜先便也不用了,你棋艺从来比我高,自然是让了我一手,所以,我会第一子,落在这里——” 说着,他将手指点在了息揽舟的胸口,隔着衣服若有意若无意地搔刮着凸起的小点。 “而师兄你这般不服输的性子,肯定会将棋子,落在我的这里……”洛北风捉住了息揽舟的手,轻轻带动着他转旋揩动起来,指尖虽不灵动,却能够细细描摹小洛身上起伏的纹络。 “下一子,我便会落在此处。”洛北风眼眸沉了沉,手下一番动作,息揽舟被他闹得深吸一口气,眼眶中竟逼出了泪来,惨惨唤了一句“师弟”才缓过劲儿来怒道:“混蛋!” “师兄放心,我只对你混蛋。” “……” 虽然那夜息揽舟浑身上下的衣服都完完整整,可还是被洛北风这纯“手谈”的一局弄得浑身颤抖,交了两次之后便再也聚不起力量来陪这混小子胡闹,他只能仰躺在寒潭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迷茫地看着洛北风在他身上“落子”、“打吃”。 他果然还是太天真了,哪怕不脱一件衣衫,洛北风也能将他折腾晕过去。 第二日, 当息揽舟同外门管事一起对外院弟子宣布他将选十名弟子带出去仙都祝贺的时候,旁的弟子都忙着欢呼庆祝,却有一个模样憨厚、一身灰袍的弟子,瞪着他黑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息揽舟。 而那时候的息揽舟还不知道,在仙都,正有一个可怖的噩梦在等着他。 第014章 霄阳镇遗迹 从青霜山到仙都,息揽舟至多只消用两个时辰,然而顾及外门弟子并非极品灵根,御剑飞行速度跟不上,且还得带着曹旭这个连御剑术都不会的,息揽舟便决定先赶半天路,日落时到达霄阳镇落脚。 霄阳镇因藏有霄阳真君的遗迹而得名,又位于仙都与青霜山径直距离的正中心,往仙都而去的修士多半会在镇上歇脚,以期能得到机缘寻得遗迹。 然而那霄阳真君已陨落了上千年,霄阳镇也从当年只有三五户人的小村落发展成今日远近闻名的市镇,却从没听说过有人真的寻到了那传说中的遗迹。 何况霄阳真君早已飞升,就算寻得遗迹也得通过他的重重考验,飞升期大能所设下的阵法可不是寻常修士能破的,因此息揽舟从前根本没将这遗迹放在心上。 不过,那只是从前。 看着渐渐出现在夕阳掩映下的热闹村落,又摸了摸套在自己右手拇指上的银色纳戒,息揽舟的嘴角缓慢地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转头冲众人道,“大家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今晚我们便在霄阳镇歇息,明日一早再行。” “是,息师兄。”闻言,众位弟子纷纷收剑落地。 然而曹旭不知在发什么愣,那位被迫带着他的弟子收剑以后,他竟反应不及,“啊呀呀”怪叫着在地上狠狠摔了一个狗啃泥。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息揽舟挑了挑眉。 倒是外门的那些弟子素来与曹旭关系不好,又瞧不上他曾经觊觎林如雪的龌龊心思。见他这样,纷纷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也不来扶他。 霄阳镇这些年虽然繁盛多了,可镇上依旧铺着土路。他们到达之前应该下过雨,曹旭这一下摔的,正好沾上了满身黄泥。 曹旭“呸呸呸”地吐了几口,气呼呼地想:这真是见了鬼了!别人穿书是一路升级打怪、收个后宫、啪啪打脸,怎么他穿书就跟倒了八辈子血霉似的。 “你们这些傻逼,笑、有什么好笑的你们笑!”曹旭咬牙切齿地嘀咕着,“等老子找到那什么霄阳真君的遗迹,继承了他的几样法宝和秘籍,一定要让你们跪着舔爷爷的鞋!” 他骂骂咧咧,一抬头却看见了伸到面前的一只白净修长的手,那手的主人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他身上那种清冷的气息,让曹旭有些畏惧—— “你……” “起来罢,安顿下来之后,去镇上重新买套新衣服,”息揽舟语气平平,就跟对待其他人一样的态度,“你们出来便不同于在山中,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青霜山的体面,明白么?” 曹旭懵懵懂懂地被息揽舟拉起来,又看着他挥了挥手带着其他弟子往店里去,总觉得这个原本应该是他“师傅”的大反派,似乎和书上写的不太一样—— 他应该高冷又装逼,而且从不同外门弟子说话,因此很不得人心。但不知为何眼下不得人心的反而成了自己,那息揽舟倒在宗门当中颇有人望。曹旭挠了挠头,又骂了一句。 客栈的老板是个精明又有眼力见的,很快便帮息揽舟他们安排好了住宿: 息揽舟独自一间位于三楼朝南向正好可以看见客栈精致院落的上房,剩下的弟子两两分在二楼的一排靠近走廊的屋子。到曹旭这里,那客栈的老板为难了少顷便给曹旭安排了一间在一楼小院里面的单间。 曹旭去看了看房间,虽然是个装潢不错的单人房,可毗邻着厨房,油烟味儿重得很,加之客栈老板为了多赚钱在走廊上又加盖一圈窄小的下人房,所以那屋子的窗户是堵上的,是一间名副其实的小黑屋。 这样的屋子怎么看怎么像是老板的刻意为之,曹旭当场就翻脸找事,可那老板打惯了太极,赔笑着解释说这几天去仙都看斗法会的人多,请曹旭多担待,不然再换房间就只能同人合住或者是住下人房了。一套说辞愣是将曹旭弄得气瘪,只能灰溜溜住了下来。 这些都是外门管事的嫡传大弟子曲龙狗腿地给息揽舟说的,这曲龙也是人精,他一早就看出来息揽舟并不喜欢曹旭,便上赶着邀功: “息师兄,那小子刚刚出门了,我已让王师弟和洛师弟跟着他,好教训……咳不,好防止他再做出什么有损青霜山脸面的事来。” 息揽舟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站在他房间里头没有要走之意的曲龙,便一扬衣袖端起了桌上的茶、笑眯眯地道:“曲师弟说累了吧,我给你倒杯茶?” “哪里哪里,不累不累,为师兄分忧是我分内之……哎呀!”曲龙说了一半,忽然顿悟,他慌忙冲息揽舟鞠躬:“师弟多有打扰,还望师兄见谅!您好好休息,我、我这便退下了!” 摇了摇头,息揽舟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并没有什么水的茶壶,起身来稍稍整理了一番,掸了掸青衫上的微尘,他眉间青光一现,便整个人从客栈消失,朝着曹旭的方向而去—— 虽已日落,可霄阳镇上的夜市还是热闹得紧,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上出来夜游的男女老少很多,很快,息揽舟便找到了混迹在人群中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的曹旭。 跟着他的王志诚、洛辉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而瞧着曹旭脸上并无伤痕,想必又是那瞎了眼的天道在暗中帮他许多。 曹旭似乎并没有急着回客栈,只在各种摊位前逗留,一会儿看看捏糖人的,一会儿又徘徊在赌场外头,他似乎漫不经心,实际上却渐渐朝着《凡人夺天录》所记载的那个小面馆靠近。 息揽舟冷冷一笑,盯着曹旭手上那个随便转来的巨型糖龙看了半晌,又想起那个做糖人的小贩目瞪口呆的模样,他摇摇头:天道要偏心,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又走了一阵,曹旭终于见着了书中所写的那个“巧家面馆”,他便在原地东张西望地磨蹭了一会儿,见身后确实没人跟着,这才找了一个面摊坐下来,招呼店小二上了一碗面。 息揽舟捏了个道决隐没了身形,悄悄靠近曹旭的时候正好听见隔壁有一桌修士们正在大声议论着霄阳遗迹的事儿: “哎哎,你们知道吗?听说前些日子有人在南边的山上找到了一处福地,里头有可多的上品灵石,不过奇怪的是——那些灵石一旦出了洞口,就会变成普通的石头。我听我师傅说啊,那可能就是霄阳遗迹。” “你就胡说吧!”桌旁一个满面螺塞胡子的大汉嗤之以鼻,“霄阳遗迹如果在那么明显的地方,只怕早被人找到了,何必到了这么几千年后!再说了,你师傅那个牛鼻子老道知道什么——来来来,张家老五,我们继续喝酒!” 听着这话,曹旭一直紧张的心终于落了落:还好,这里的剧情和书上写的一模一样,虽然他现在不是息揽舟的嫡传弟子。 想了想,曹旭便堆起憨厚老实的笑容凑过去:“几位大哥,小弟方才无意听着你们在聊霄阳遗迹的事儿,我看几位大哥的本事厉害得很,想必已经找到了那遗迹所在吧?” 那些修士虽然大大咧咧,可也是警醒的主儿,息揽舟瞧着他们用灵识探过了曹旭才放心让曹旭靠近,那络腮胡子的大汉狠狠拍了曹旭一把:“穷书生,你又没有灵根,瞎凑什么热闹!” 曹旭想了想,便照着书上说出了他固定台词:“大哥,您也瞧出来我是个穷书生,家里还有一个八十高龄的老祖母,就靠着我每天出来说书、卖点字画谋生,小生也是听闻这霄阳镇的故事,想多听些关于遗迹的事儿,好多赚些钱,不知大哥介不介意……” 那修士见他确实毫无灵根,又加上几杯黄汤下肚,自然将什么都告诉了曹旭。《凡人夺天录》上虽然记载了那遗迹就在南山上,可如何上山、具体在何处,还是要曹旭亲自从他们口中问出。 就好像打游戏的时候看攻略去找任务npc,但怎么找到任务npc还需要自己去实践才行。又和几位修士聊了一会儿,曹旭便找了个由头结账起身、直直朝着南山的方向赶去。 只是在《凡人夺天录》里头,曹旭身为息揽舟的嫡传弟子,息揽舟赠与了他无数“瞬移符”,而现在曹旭只能靠一双腿慢慢地走。 待曹旭终于到达南山下的时候,二更的梆子刚刚敲过,他气喘吁吁地扶着一颗老树坐下来,恨刚才怎么没有多吃上两口牛肉!又抬头看了看那高耸入云的南山,还没有走,他的双腿就抖了抖——这真爬上去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真他妈的操蛋!”曹旭哼哼,爬起来的时候却没扶稳,双腿一弯跪倒在地上,“哎哟卧槽!哎?这是什么——” 曹旭双膝跪着的地方土壤松了松,夜色下的土地中竟然冒出了金光,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扒了扒,从土里翻出了一根金色的狭长羽毛来。 一直默默跟着他的息揽舟看着曹旭这一跪,竟然跪出了一根金凤羽,这东西能凭心意瞬间移动,且不似道符那般用一次便废。息揽舟嘴角抽了抽,只能扶额继续上,少顷便和曹旭一前一后到达了福地的洞口。 这个洞口根本一点儿也不隐蔽,里头灵石所散发出来的灵力和光芒甚至不用靠近就能感受到,曹旭在洞口看了一会儿,便笑嘻嘻地说了一句:“霄阳真君我来了哈哈——” 说着,曹旭便一股脑地朝着洞府里头冲了进去。他对满地极品灵石看也不看上一眼,只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了这个山洞的尽头。 息揽舟跟在他身后,同样什么东西都没有碰,看了看山洞尽头那结实的石壁,息揽舟同曹旭一道儿做出了反应——不管不顾地直接迈步撞了上去! 当然了,无论是曹旭和息揽舟都没有被石壁撞破头,他们的身体平平地穿过了墙壁,来到了一处新的地方,眼前弥漫起大片大片的白雾,与此同时,洞窟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心居瘴乡,禁绝欲念,惟无欲者,方得见本尊之方。” 听见和书中剧情一样的句子,曹旭脸上的笑意更甚,直接迈步朝更深处走了进去。 而息揽舟则有些感慨,霄阳真君这遗迹的第一道试炼可谓最简单却也最考验人的:洞府中所有的灵石都是幻象,若能抵抗这诱惑、放下欲念,便可过关。 可试问天下修士,又有谁会看见这么多极品灵石不去碰一碰的。即便不是修士,山中附近的村人哪个进入这种山洞看见洞的尽头只有一面墙壁会想着要装上去。 息揽舟苦笑了一声,这才挪步往前,刚才的白雾散去,他却看见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一个他十分熟悉又陌生的场面! 只见在一片桃林中,广宁子披着一身鹤氅,头上束了九莲道簪,手中握紧了宁晞剑指着一个斜倚在桃树下的赤目黑袍男子。 怎么可能? 怎么会是这里?! 息揽舟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竟然支撑不住整个人脱力一般跪倒在地上。那两个人却似没发现他一般还对峙着,末了,那赤目男子终于忍不住吼道: “当年我只道你无情,没想到——你待自己也这般狠绝,无君,本尊好不容易聚魂重生,又匆匆赶来与你相见,你、你不仅狠心封印自己的记忆!还要对我拔剑相向!” 无君,乃是广宁子的本名。息揽舟跟随广宁子这么多年,只听过一个人这么唤广宁子。 “本尊既为青霜山宗主,自然有诛魔卫道的责任,”广宁子语调平平,可一张脸却惨白得很,他引剑站定,惨淡一笑,“本尊道号广宁子,陆无君早在霍同鸥死的时候便随他一同去了……” “一同去了?”那赤目男子瞪大了他的一双血瞳,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悲痛和绝望,他喃喃重复了两遍,忽然狂笑起来:“好好好、好个广宁子,好个一同去了,本尊既为魔尊、你又是正派翘楚,想必今日定然要将我斩杀罢?” 广宁子不置可否,手中的灵光却汇聚到了宁晞剑上。 “宗主——”忽然,一个声音传来,打破了他们两人的僵局,息揽舟抬头望过去,果然看见了曹旭,不过这个曹旭和他刚才见到的曹旭大有不同。 此刻的曹旭意气风发,手中还握着一柄难得一见的上古风灵剑。 果然如此吗? 息揽舟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虽然他浑身都在颤抖,甚至手指不受克制地将掌心抠出了血渍来,但他还是一步不停留地朝着前方走过去: 不管、不听、不看,一言不发,只是一股脑的往前走。 他怎么会忘!又怎么能忘! 这就是前世他被污蔑杀死了广宁子的地方!这就是曹旭嫁祸于他然后害得他一生凄苦的地方!这就是他记忆当中最痛苦的回忆,他一生当中最最绝望的时刻。 可是,息揽舟也没有忘记,他是谁、他现在处于何地。他只能咬牙硬撑着往前,不停地往前,只有往前走、才能闯过霄阳真君的试炼,才能……去阻止那一切! 第015章 你真是穿书 虽然只有一小段路,可息揽舟却感觉像是走了一万年那么久,每一步都好似踏在刀尖上,鲜血淋漓,又不得不走。 广宁子的死,是前世他最难以释怀的心结,可偏偏要度过霄阳真君的第二道试炼,他就必须撑过去,再一次经历那种震惊和绝望,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和天道弄人。 当他咬牙、不管不顾前行的时候,身后的那片桃林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所有的场面碎裂开,变成一些发着不同颜色亮光的光斑,像是深夜掠过草丛时惊起的点点萤火。 随着光点纷飞,那些让他痛心、惊慌的东西全部消失了,包括那个赤目男子、包括曹旭,甚至包括广宁子的死。出现在息揽舟眼前的,还是那个在霄阳镇南山上的洞府,不过却已是穿过了墙壁后的一片开阔。 “不惊慌、不迷惑,摈弃杂念,破除心魔。” 听见霄阳真君余魂幽幽之声,息揽舟才长吁了一口气,轻轻扶着石壁瘫坐在地上,他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手掌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可是,他知道他已经通过。 霄阳真君在此关要试的、是人心中的魔。破仇恨,消贪念,去妄念,解冤怨,斗得过心魔,才入得了霄阳真君的眼。 息揽舟稍事休息了一会儿、爬起来,环顾着这个十尺见方的山洞,从纳戒中取出《凡人夺天录》又看了看:度过第二重试炼,接下来便是第三重试炼,也是最后的试炼。 在几千万年的修真史上,曾有一批修士以武为尊,疯狂地崇拜着力量,所以,这第三重试炼,单纯地在试修士的道行。 可惜,在这书中,曹旭毫无修为,机缘巧合踏入遗迹,又是阴差阳错闯过前两关。霄阳真君恐怕从未想过,在他陨落后这么千百年,闯入他遗迹的,会是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 感慨归感慨,在眼前又升腾起浓浓白雾的时候,息揽舟只得匆匆将书收入前襟,警戒地召出了君兮剑,又加持了两重玄御咒在身侧,饶是如此,在那白雾渐渐散去的时候,他还是被扑面而来的强大阴邪之气迫得连退了两步! 出现在息揽舟眼前的是一片广漠无垠的黄色沙漠,沙漠上头有不少动物的枯骨,骨架子空荡荡地伫立在那里,唯有一株株干瘦的胡杨陪伴在旁。那些胡杨早已死去,可所有的枝干还是交错盘覆地指向天空,像是惨烈的战事后,战场上的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干燥的风吹在脸上有一种被锉刀摩过的钝痛,息揽舟叹了一口气默默朝前走去,熟料,越朝着沙漠里头走,白骨就越多,也愈来愈大。从普通的动物,变成了低阶的灵兽,而后竟出现了一具上古神龙的骨架,风从那条神龙的脊骨中吹过,穿梭在弯弯曲曲的肋骨中发出了“呜呼——呜呼——”的凄鸣。 就在这声凄鸣之后,息揽舟只觉阴风大盛,骸骨之下的黄沙竟然剧烈翻涌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巨大的沙浪袭来,欲将他整个人掩埋! 快速地捻动剑诀,息揽舟眉间灵光一闪,君兮剑直刺入长空当中,他手中迅速形成了一个八卦指法:“太上台星,应变无停,天地玄极,乾坤定法!” 灵光迅速在他周身炸裂开来,飞射入高空的君兮剑如同一柄在天空中撑开的伞轴,不过剑光中散开来的伞面却结结实实地替息揽舟挡住了呼啸而来的狂沙。 一时间飞沙走石、沙尘遮天,息揽舟被狂沙包围在其中,仿佛是在夜色深海上的航船,只有一点灵光明亮着,被巨浪掀来掀去,瞬间险象环生。 “制妖、制魔、制天地,”息揽舟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道印结成了普通的道指,“玄兮,灵兮,尘沙尽!” 狂风在息揽舟所释放的法术之下定了半晌,之后竟然“呯——”地一声炸开来,在半空中坠下了沙雨,息揽舟迅速就地旋身闪避,在沙尘落尽的时候,他也稳稳地握着君兮剑迎风而立—— 方才那上古神龙的骨架当中,缓缓地聚形出一个浅白色的人影,隐约可见他身上是一套残破的蓝白道袍,身后背着两柄再普通不过的玄铁剑,一头白发,脸上布满了伤痕。 息揽舟一愣,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同《凡人夺天录》里头记载的霄阳真君一模一样?!而且,按此书记载,这第三重试炼,难道不应该根据试炼者的道行,选择和他处于同一时期、阶段的对手么! 为什么他一个明心后期的修士,竟对上了霄阳真君本尊——一个已经飞升箓仙的大能? 未等息揽舟惊讶,那抹残魂便动了起来,手中快速捻了两个五雷手,苍老的声音悠悠从四面八方响起来:“五雷引将三千万,雷流动兵八蛮荒,火光烧世界,邪魔化尘灰,灭!灭!灭!” 随着三个掷地有声的“灭”字,息揽舟看见那黄沙又一次剧烈地涌动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那沙土化成巨浪,而是从沙土之中钻出来了无数白骨,那些白骨聚拢起来,变成了一支可怖的白骨大军,乌泱泱朝他袭来! 那残魂纵白骨为伍,阴邪之气大盛,仿佛是坠入了无间地狱,有无数鬼手要来追魂索命,息揽舟只得飞速急退到十丈开外,可天空中却咋然轰隆雷动,转眼又是闪电直劈他的头顶! “覆护、覆护!”情势危急,息揽舟只得匆匆捻了道决,从纳戒当中取了广宁子赠与他保命的九天悬钟为挡,那道天雷激射下来,竟然“轰——”地一声将那悬钟生生劈作两半! 息揽舟大骇,那九天悬钟乃是天下少有的灵器,能抵挡飞身期修士的三击。这些年来他从不舍得用,眼下、竟然只能挡住这霄阳真君残魂的一击! 踉跄后退了几步,息揽舟有些恍惚,莫说千万年前霄阳真君独步天下、道行无双,就算如今只有他三分之一实力的残魂,也恐怕具备渡劫后期的修为。他、他不过明心期的道行,如何能越级将对方打败?! 然而,残魂并没有给息揽舟考虑的时间,五雷咒的电闪雷鸣又一次追逐而上,在残魂身后的巨大龙骨也被唤醒、加入了战局! 面对如此恶战,息揽舟显得十分狼狈又力不从心,勉强躲过剩下四道雷劫,却又被那些源源不断的白骨大军耗费了大部分的灵力,巨龙那锋利的爪子还是在他右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顺着手臂汩汩而下,染红了息揽舟的道袍,更浸到了他拇指上那枚属于洛北风的银质纳戒! 纳戒上淡淡的辉光有一瞬间的晦暗,可是却忽然闪过了一丝微妙的蓝光。 右臂受伤,息揽舟便只能换用左手剑,他的左手剑倒也平平,只他的右手道决显然没有左手那么伶俐,仓皇之下、身形一顿,便又被那条巨龙击落了头上的道簪。 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息揽舟咬牙,脸色愈发惨白:这样他下去肯定要殒命此处,对方占尽天时地利,而他却终有灵力耗尽、力竭的时候。 纳戒当中所有的法宝和咒符都快用完了,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息揽舟只能铤而走险,吞下了一枚可以在短时间激发修士全部灵力的道决,灵光在他的四肢百骸当中疯狂流窜,他的道行也一下激增到了渡劫中期: “云急风动,界火急合,玄雨灭灾兆!” 道决成,金光大盛!天地间风云际会,那条神龙像是突然遭受了重创,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以后,瞬间散落成白骨碎片,纷纷扬扬地落回了沙地之间。而息揽舟也不管那些白骨大军的攻击,破釜沉舟、势如破竹,直接朝着霄阳真君的残魂扑了过去! 霄阳残魂蹙眉,正欲以御剑术召出背上的两柄玄铁剑抵挡,却发现息揽舟根本不在意身上的伤,也不在乎灵力疯狂流窜时候对身体的伤害。他只是速度越来越快地扑杀过来,逼得残魂不得不匆匆结印回护! “呯——”地一声,残魂的结界竟然被息揽舟攻破,而俊熙剑也直直插入了残魂的胸膛,残魂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的表情,而息揽舟却没有就此停下——不是他不想停,而是他已经停不下! 灵力被药物激发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催动的机关,除非将敌人毙命手下,否则永无停歇。息揽舟看着自己的剑穿过了残魂的胸膛,又看着自己整个人都从残魂身上穿了过去、直将那魂魄打散。 “……空??”那残魂消失之前,似乎是说了一个“空”字。然而息揽舟却再无余力去追问,他只能拄着君兮剑,勉强让自己不要倒下去,那药反噬的作用让他现在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丹田里头空荡荡的,暂时一丝灵力也感受不到。 眼前的漫天黄沙跟随着那抹残魂消褪,他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山洞之中,洞中灵光大盛,近在咫尺之处,有三件法宝并一本写着“霆奥旨序”四个大字的秘笈——正是前世,曹旭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的那几样东西。 可惜,息揽舟现下动弹不得,只能靠在石壁上,任由浑身冷汗直流,手臂上的血虽是止住了,可还是一阵一阵地发疼,让他头晕目眩、几欲昏迷。 忽然, 洞中闪过了一丝扭曲的光影,像是石壁突然被人用大力捏了一把,紧接着便有一个令息揽舟惊讶的人被丢了进来,那人“哎哟卧槽”地喊了一声,便骨碌碌滚到了息揽舟面前。 “卧槽!神他妈的就过了!这什么鸟试炼怎么又和书上说的不一样了,不过最后到底是到了……哎呀妈呀!息、息息息息息揽舟?!!”曹旭明显被吓了一大跳,他后退了好几步,戒备地看着息揽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息揽舟也皱起了眉头,他没有想到曹旭会突然出现:按照遗迹的规矩,奖励都是给第一个通关的人,其他试炼者会被传出遗迹,怎么会在最后的福地上见着两个试炼者。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残魂消散的时候,让遗迹本身发生了变化? 见息揽舟不答,曹旭又有些怕他,毕竟他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这位书中的*oss对他不太友善,他赔笑着问:“你、你也是……来试炼的?那个,我看你伤得不轻,要不要我扶你?” “别碰我!”息揽舟却十分厌恶地甩开了曹旭的手,然而动作太大,有一样东西不慎从他的前襟中掉落出来,正正地砸在了他同曹旭的中间。 曹旭愣了愣,下意识就低头看,而息揽舟却在那东西掉落的一瞬间惨白了脸,他慌忙要去捡,却忘记了他现在灵力耗尽、力竭到无法动弹,才动了一下他就狼狈地摔倒在地。 “《凡人……夺天录》?”曹旭捡起了地上那本书,又看着倒在地上满脸急怒和窘迫的息揽舟,忽然恍然大悟,“你他妈!果然也是穿书的!” 第016章 师弟你真傻 曹旭一边翻那本《凡人夺天录》一边瞪着眼睛看着息揽舟,息揽舟面色惨白,却也无可奈何,他只能沉下声来:“把书还给我。” “还给你?!”曹旭尖叫起来,“我他妈把书还给你了,老子不是得被你玩死?!” 说着,愤怒到极点的曹旭一脚狠狠地踩到了息揽舟的手上:“你果然不愧是反派*oss,阴险狡诈虚伪做作!我他妈当初问你的时候你还给老子装傻!操!让你他妈装傻!怪不得老子这次穿书这么不顺利!我看所有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鬼!” 曹旭踩得非常用力,似乎还不解气,又用脚跟用力地碾了两下,十指连心痛,息揽舟痛呼了一声,便倔强地抿住嘴唇,深吸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曹旭丢开书、双手揪着息揽舟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你他妈以为我不看网文吗?双穿书这种套路我也知道!你倒霉你穿成boss你就想要改变命运、让我做炮灰,但是息揽舟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只能是我的踏脚石!” 他话音一落,便狠狠将息揽舟摔到地上,息揽舟没法儿反抗,只能任他鱼肉,呛咳了几声冷冷地看着他。曹旭骂骂咧咧地又踹了息揽舟两脚,走过去将那些法宝秘笈纳入怀中,想了想似乎不放心,他走过来一把抓起了息揽舟手边的君兮剑: “本来,我应该等你飞升之后再取你性命、夺你修为的,可如今我不杀了你,你出去肯定要杀了我,所以,息揽舟——我不管你是谁,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穿成反派boss又落在我手上,受死吧!” “曹旭!!!”息揽舟暴喝一声,他双目赤红、披头散发,眼中恨意大盛,曹旭看了一眼就有些害怕,闭上眼睛提剑就刺。 然而那君兮剑还没碰到息揽舟的一根头发,就有一道蓝色的光芒从息揽舟染血的手中迸裂出来,飞速炸向了那柄君兮剑,之后又大力地扑向了曹旭。 “哎哟我的妈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曹旭当即就被弹飞了出去,整个人飞起来撞在山洞顶上,而那柄君兮剑、那柄陪伴了息揽舟几百年的灵剑,竟然在这一击下、完全碎裂开来…… 灵剑有灵,在碎裂之前发出了悲鸣,似乎不明白为何会遭此大劫。 息揽舟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道蓝光却在君兮剑碎裂的时候渐渐汇聚,形成了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的模样,那少年明眸皓齿、肤白貌美,头发只用绳子随便绑了个高高的发髻,身上随意的披着一件蓝衫,眉眼英气逼人,却还有一丝稚气未脱。 少年眯着眼睛看着君兮剑的碎片,淡淡道了一句:“伤息揽舟之物,毁!”他又行了两步,走到勉强爬起来的曹旭那里,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曹旭冷冷地吐了一句:“伤息揽舟之人,杀!” 对方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当真吓趴了曹旭,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人现在却变成了软脚虾,嚎叫着后退:“卧槽救命啊息揽舟——你看在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份儿上!救救我啊!再说、英雄!少年英雄!我、我不是还没杀成吗!你、你、不要杀我啊啊啊啊!” 曹旭抱头鼠窜,然而这个洞府十尺见方,任他怎么跑、那个蓝衫少年总是不紧不慢地追在他身后不过一尺的地方,动动手指、召唤出一两道小风来,吓得他惨叫连连。 像是志在必得的猫在逗弄着猎物,故意折磨着曹旭的神经、耗费着他的体力,让他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害怕。 那蓝衫少年的道行并不高,不过是归元后期,可对付一个没有灵根的曹旭却已经是绰绰有余。曹旭凄厉的尖叫声、狼狈逃窜的样子落在息揽舟眼里,却没有引起他的半分注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蓝衫少年身上—— 曹旭或许认不出,可他却不可能认错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无论是当初小豆丁的模样,还是如今这样子,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只是,若他没看错的话,这少年身上有一层淡淡的辉光,就跟那些器灵一样。 息揽舟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句“师弟……”,而那少年听见息揽舟这句,追逐的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了息揽舟一眼,又看看曹旭,终于一挥手将曹旭震晕,匆匆忙忙地赶到他身边来。 十二三岁的少年个子不高,顶多到了息揽舟的胸口,那孩子仰着小脸看着息揽舟,眼眸却沉沉如暗夜星海,看得息揽舟一阵头皮发麻,好像再不说点什么这孩子就会哭出来,无奈之下,他只能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小孩的头: “我没事。” 小孩听见这话却扁了扁嘴,伸出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息揽舟的腰,然后把毛茸茸的脑袋拱进了息揽舟的怀中。搂着少年,看着他身上的那层银光,原本心里就有猜测的息揽舟,如今更加确信了: 这是洛北风,又不是洛北风。 他的师弟洛北风应该在距离此地千里之外的青霜山寒潭之中,而不是这么傻,竟冒着巨大的风险将一半元神分裂出来附在纳戒上。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天下没有哪个修士会愿意分裂自己的元神,还将元神附着在东西上做成器灵的模样。因为这样既损元神又耗修为,若是做得不当,只怕还有境界倒退的危险! 体内的灵力渐渐恢复,息揽舟聚起一丝力气,伸出手戳了戳少年的额头,无奈地苦笑着喟叹了一句:“师弟,你怎么这般傻……” 那少年眨了眨眼睛,似乎并没有听懂息揽舟的话,只是抬头、用他那那点漆一般的眼睛盯着息揽舟瞧,趁息揽舟发愣的当口,竟然一张嘴含住他的手指,舌苔裹卷着指尖细细舔了他一遭。 “唔……”息揽舟一愣,原本惨白的脸上腾起了一丝红,他苦笑:到底是洛北风的元神,就算只有一半,也还是喜欢这样闹他,又推了那小元神一把:“别闹!” 小孩偏着脑袋看了息揽舟一眼,似乎有些不情愿,纠结了一会儿才扶着息揽舟站定。 想起来这山洞之中还有第三人,息揽舟便朝着曹旭的方向看过去——曹旭这会儿还昏着,霄阳真君的各种法宝秘籍散落了一地。哪知他才看了一眼,身边就传来了浓浓杀气,那小元神十分恼火地看着曹旭,手上已经有灵光在汇聚。 “且等一等,”息揽舟握住了那只小手,“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小孩挑挑眉,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才后退几步,满脸不乐意地瞪着地上的曹旭。息揽舟被这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忍不住捏了捏小孩的鼻尖,这才走到了曹旭面前—— 汇聚了手中的灵光,慢吞吞地靠近曹旭百会穴。 息揽舟从曹旭头顶抽出一股白色的灵,那东西犹如蚕丝一般,一圈圈绕上了息揽舟的指尖,而息揽舟却在手中腾起一股火焰,将那些记忆的丝线、全部燃烧成灰烬。 昏迷中的曹旭动了动,似乎在挣扎着,终归还是沉沉睡去。 抹去了曹旭的记忆,息揽舟这才长舒一口气,捡起了地上的三样法宝并一本秘籍——《霆奥旨序》后,才冲那个站在角落摆臭脸的小孩伸出了手: “咱们走吧?” 小孩抽了抽鼻子,蹬蹬小腿跑过来抓住息揽舟的手跟他一起走。可才走了两步,他又抬头瞪了息揽舟一眼,甩开息揽舟的手反身跑回去,狠狠地踹了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曹旭几脚。 “噗……”息揽舟忍笑,蹲下身来冲小孩招手,“我真没事儿,都是小伤。” 小孩眯着眼睛看了息揽舟一会儿,摇摇头,抓住了息揽舟受伤的手臂,用脸去蹭了蹭息揽舟的掌心,鼓着腮帮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这又不是你的错,”息揽舟好笑地捏了捏小孩的包子脸,“你干嘛要和我道歉?” “我没有保护好你。”小孩认认真真地看着息揽舟。 虽然对方只是个孩子,可是息揽舟看着小孩那纯洁无暇的漂亮黑眼睛,忽然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浑身都要烧起来,他连忙呛咳了一声,抓着小孩的手说:“走吧,我们得快些回去了——再晚了要叫人起疑的。” 说着,息揽舟也不管小孩的意愿,直接施展法术瞬间往霄阳镇中移动过去。虽然在霄阳遗迹当中待了很久,可出来也不过是深夜。镇上大部分的铺面都已经关门歇业,夜市上的小摊贩们也只剩下三两个正在收摊的,息揽舟牵着这个“小洛北风”走了一段,却遇上了一个卖花的独眼老太太。 老人衣衫破旧,手腕上挎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子,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看上去已经有些蔫吧的茉莉花,还有一些红头绳、针线包之类的小玩意儿,她看见息揽舟和洛北风两人,便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公子,给夫人买点花吧?” 息揽舟刚想拒绝,可一低头看着老人家生满了冻疮的手指,还有那打满了补丁的衣袖,终归不忍心,便取了银钱与那老太太:“老人家,您这些东西我都用不着,天色不早了,您的家人该担心了,您带上这些钱快些回家去罢!” 老人明显被息揽舟这样的“阔气”吓了一大跳,先是十分推辞,之后又拗不过息揽舟的好意,只能强留下了那一篮子东西,说是不能白拿息揽舟的钱。 看着老人缓缓离开的身影,息揽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小洛北风、提上那一篮子东西回了客栈。 好在息揽舟的房间独在三楼,多出个人来也没有被外门弟子们发现,洗漱之后,看着将小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然后爬上床乖乖朝里睡好的小洛北风,忽然有些犯难—— 他确实和洛北风同床共枕过很多次,从小到大,各种意义上。 可是如今,他早已过了需要通过睡眠来补充体力的时候,而这小器灵、小元神的记忆却停留在了那一年,那年洛北风认床,总是耍赖、撒娇要息揽舟哄着、陪着才肯乖乖入眠。 “很晚了,你该睡了。” 正在犹疑之中,小孩却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冲息揽舟眨了眨眼。那种无辜的眼神瞬间击中了息揽舟的内心,他只得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躺在小孩身边—— 他拒绝不了洛北风,无论是什么模样的洛北风,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 小孩似乎很满意息揽舟的妥协,他蹭过去将头枕在息揽舟的肩头,扎手扎脚地缠住了息揽舟,在息揽舟的耳畔,软糯糯地唤了一句“师兄”。 看着小孩粉嫩的脸庞,有些发红的鼻尖,还有颀长的睫毛在外头的月光下铺洒下的一层阴影,息揽舟勾起嘴角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亲小孩的头顶,轻声道:“睡吧。” ◎◎◎ 半夜的时候,房间里头的气息微妙地发生了一些变化,息揽舟并没有察觉,只是觉得身上有些冷,下意识地就朝着身边唯一的热源靠了过去。然而,明明应该是一只小团子,触手可及的确实一大片紧实的肌肤。 息揽舟一惊,眼皮重得还没抬起,可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可他才一动,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捞了回来,覆盖在他腰间的手掌,有着灼人的热度。 “唔……?”这太奇怪,息揽舟皱眉哼了一声,眯着眼睛看过去,却看见了一个结实的胸膛,还有上头一个暧昧的齿痕。 “……?!!”息揽舟被吓到,当即从床上跳起来,可是还没有等他那句“师弟”叫出口,就被躺在他身侧、脸上带着一片戏谑笑容的某人狠狠地压倒在床榻上,热烈的亲吻铺洒下来、压着他的嘴唇缱绻,更撬开了齿关、裹挟着他的舌头缠斗。 “唔嗯……?师……师弟……?” 洛北风没有回答息揽舟的话,只是紧紧地压着息揽舟,意犹未尽地在息揽舟的唇舌之中占尽便宜,手也顺着息揽舟纤细的腰线来回摩挲着。 直到息揽舟喘不上气、小腿软得不成样了,洛北风才啄了啄息揽舟的嘴角、放开了息揽舟,人却还死死地压住他,不让他起来。 大口喘息着,息揽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洛北风,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声问道:“师弟,你……你怎会在这里?” 洛北风眨了眨眼睛,抓起息揽舟受伤的右臂轻柔地抚摸了一遭,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来,他咬了咬嘴唇,用尽量平稳的声音道: “我再不来,我怕跟上辈子一样,就再也见不着你了,师兄……” “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洛北风卸去全身劲力瘫软在息揽舟的身上,“师兄,前世我不够强大,保护不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师傅冤枉、被曹旭那小子害死,到最后,甚至不能去为你入殓……”他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又凑过去亲了亲息揽舟的眼睛:“还好师兄你没事,看来我当初分裂这个元神的选择是正确的……” “……”摸了摸洛北风的脑袋,息揽舟叹了一口气,声音也哽了几分,“可是师弟,你怎么这么傻,分裂元神要冒多大的风险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怎么能、怎么……你就不怕,不怕……” 不怕境界修为倒退,甚至有性命之忧,反过来要他看着他死么。 这些话息揽舟没有说出口,只是悄悄憋红了眼睛,洛北风的惊慌和害怕,他何尝没有?洛北风的担忧和痛心,他又何尝不感同身受? 见他没有说话,洛北风只是小心地搂着他,轻声问:“师兄你哭了吗?” “胡说……” “师兄,那时候我能力有限,又捡着了《凡人夺天录》这本书,一心想着要护你的安危又没有办法,只得分裂了元神。现在,我答允你……以后我都不会这般胡来了,但是师兄,你也得应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 “傻小子,”息揽舟笑骂一句,不过还是点点头,“好了,我们两都不要怪彼此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来的?师傅许你出寒潭了?” 洛北风撑起上半身,怕压着息揽舟他不舒服,听见这句话只是撇了撇嘴:“哪有?是我偷跑出来的!师傅他不辨是非,我才不要听他的。” “臭小子你找打呢吧?”息揽舟假意冲洛北风挥了挥拳头,“师傅待我们有养育之恩,你小子怎么能……唔唔嗯?” “师傅待我确实有大恩,”洛北风用嘴堵住了息揽舟的话,却贴着息揽舟的薄唇、顶着他的额头淡笑着说:“可是前世,师傅他在明知你没有杀他、又是为什么入魔的情况下,还默许曹旭杀你、甚至为了一己私欲,不让你回到青霜山中,师兄,我没法儿做到不记仇。” “……” 听到洛北风这么说,息揽舟也沉默了下来,前世他最不愿去回想的就是广宁子的死,偏偏这个他最敬重的恩师,却是前世伤他最深的人。 即使知道广宁子有苦衷,可知道自己被恩师牺牲和放弃的时候,息揽舟心里没办法做到不滴血。 若非此次洛北风提起,息揽舟真的不愿去想,情愿相信广宁子就是这样一幅老顽童的模样,虽然不尽可靠,却也可爱有趣。 洛北风说他不能不记仇,可息揽舟又何尝不明白,他和广宁子、广宁子和那魔尊之间,永远都是这样一幅死局: 因为广宁子,便是前世明知他是被冤枉、被逼入魔,却还默许了曹旭对他的污蔑、甚至装死,来帮着曹旭杀他的人。 前世,魔尊复活,重建了魔焰宫为祸人间。广宁子为天下苍生除魔卫道,邀魔尊于仙都七绝峰顶决战,为防不测,便提前将青霜山宗主之位便传与了息揽舟。 息揽舟不放心师傅的安危,悄悄跟去了七绝峰顶,却在桃林见着了已经濒临崩溃的广宁子,还有那个面带忧伤的魔尊。见着他来,广宁子前所未有地暴怒,不惜打骂也要赶他走。而息揽舟哪里肯走,见过了魔尊本尊,自然知道广宁子并非是对方的对手。 后来息揽舟才知道,广宁子此去便没打算回来,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只想要同那魔尊同归于尽。可惜,息揽舟去的不是时候、又阻拦的不是时候,更没想到在他到来之前,那魔尊告诉了广宁子一个关于他的重大秘密。 最终,广宁子不敌魔尊陨落,而他却拼尽了全力、也没救下恩师,只能力竭地昏迷过去。眼睁睁看着曹旭走上上来,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不知道在筹划些什么。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息揽舟就成了弑师、判道的罪人,成了害死广宁子的元凶,被天下正道追杀。他不服,更不信,却敌不过天道昭昭,终归被曹旭斩杀。 偏偏在他死的时候,看见了广宁子,看见了那个本来应该被他“害死”的广宁子,带着满脸失望和痛苦,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躺在一片绿意如织的草地上,遭受天下大能们的咒骂和唾弃,在不甘和绝望中缓缓死去。 “师兄……”洛北风的声音忽然将他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别想了,都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何况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们总有办法破那锁魂魔血咒。” 是了,息揽舟茫然地点点头,毕竟眼下隐庐中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今生确确实实和前世不太一样了…… “噗……”耳畔,忽然传来了洛北风的一声轻笑,“好师兄,你忘了我告诉过你么,在我的床上可不能走神,你不乖,我要惩罚你——” “唔嗯?” 还没等息揽舟反应过来,洛北风却已经起了那种心思,在息揽舟还有些没从痛苦的回忆中缓过劲来的时候,就被洛北风摆弄着扒了个干干净净,更不知洛北风从何处鼓捣出一根绳子来,将息揽舟的双手结结实实地绑在了头顶。 “师弟你干什……唔唔唔唔……”息揽舟瞪大了眼睛,嘴被洛北风堵住,只能发出令人遐想又难耐的低吟,这具身体洛北风比他熟悉得多,那炽热的手掌抚摸过哪里会让他收紧腿上的肌肉、揉捏哪里会让他忍不住发出好听的叫声……哪里会逼得他崩溃地哭出来。 “师兄,我喜欢你被我操哭的样子,”洛北风放开息揽舟被蹂|躏得可怜兮兮的嘴唇,他露出一口森然白牙,餍足地舔了舔嘴唇,眯起眼中露出了原始的侵略性: “好师兄,今夜我们来点不一样的吧?” “呜……”息揽舟喉咙里头发出了呜咽的声音,杀千刀的洛北风将他的清欲挑弄起来之后又撒手不管,任由那小竹笋意气风发地指着床顶,他十分难受地想要夹紧双腿,却又被洛北风强硬地掰开、硬生生挤进了膝盖顶住。 看着洛北风从桌上放着的竹篮当中抄出那根红头绳,又看清了洛北风眼里闪过的那抹邪恶又戏谑带着浓浓清欲的光,息揽舟有些畏惧地动了动喉结。 这样的洛北风好可怕,让他有一种要被生吞活剥的错觉。 那给女孩子扎头发用的红头绳十分纤细,可是被洛北风对折起来之后,就变成了漂亮的红绳,一如息揽舟变出一根红线来拴住他们小拇指时候的那份专注,洛北风拿着红绳在息揽舟身上比划的时候,也十分用情。 红色的绳子映衬在雪白的肌肤上,绕过前胸、在肚脐附近绕了一个圈儿,又折返上来套住了息揽舟的颈项,像是被五花大绑一般缠绕过两个肩胛骨,最后在腰间留下一小圈儿漂亮的绳结。 洛北风眯着眼睛看了息揽舟一眼,忽然埋下头去叼住那绳结,然后竟然埋着头在息揽舟的小竹笋上头打了一个有些歪曲的蝴蝶结。 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在小腹上折腾来去,温热的气息铺洒在上头,息揽舟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双手无意识地挣扎着,微微开启的薄唇吐出了另洛北风十分满意的申吟。 今夜的洛北风好像化身成了喜欢折腾入网猎物的蜘蛛精,在用红绳编制的大网之中,将息揽舟的腿分开折起,捆上一圈圈的红绳吊在床架上,艳得惹眼。全身受制于人又无法释放的同时,息揽舟感受到了只有洛北风能给与他的极致疯狂和快意,在摇摇晃晃和沉沉浮浮之中,他几度昏迷、又几度清醒,口里叫唤出来的一切都是极佳的,叫洛北风欲罢不能。 到最后,无论是元精还是淫佚之精他都折腾不出来了,嘴角也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串银丝,双腿软得不成样,只能任凭洛北风去折腾,翻着花样地捣弄。 直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洛北风才搂着息揽舟意犹未尽地睡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息揽舟不可避免地腰酸腿软下不来地,洛北风笑眯眯地赔罪还准备出门去给他弄点热水,可是才一打开房门就撞上了一个冒冒失失的外门子弟: “息师兄、大事不好了!仙都城出事……唉哟,我的天!洛师兄,你、你你你你你——怎会在息师兄房里?” 第017章 仙都胡华楼 息揽舟被这冒失鬼吓出一身冷汗,可洛北风却坦然自若,他上下将这外门弟子一个打量,然后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正因为仙都出事了,所以师傅才命我前来。昨夜我与师兄商议对策,自然在他房里。” 那位外门弟子虽然还有些疑惑,却也不敢追问,只得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息揽舟看着洛北风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无奈地摇摇头:“你知道是什么事儿,就知道瞎说——” “再重要的事在我眼里都没有师兄你的事儿重要,”洛北风不害臊地扬了扬手中的木盆,“何况——就算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到了仙都也总会知道的。而且照沈老头那种咋咋呼呼的个性,肯定一丁点小事就要知会各个宗门,枪打出头鸟——师兄,我们且缓些再去。” 瞅着洛北风那臭屁的模样,息揽舟翻了翻白眼。 带着的十来个外门弟子御剑飞行本领参差不齐,好在霄阳遗迹当中恰有一件宝船秘宝,可容纳百余人,以灵力催动,能于云海之中行上千余里。 众位弟子见着洛北风或有惊讶,不过最终都信了他那番说辞,相信当真是广宁子派他来协助处理仙都之事的。曹旭来得有些晚,而且看上去十分狼狈憔悴,整个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 当着这么多外门弟子的面儿,又是他名义上的师傅,洛北风不得不走个过场、去关怀了一番:原来曹旭昨夜在山洞中醒来,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到那个黑黢黢的山洞中去,又被山中的野兽一吓,连滚带爬地从山上下来,若不是被霄阳镇的早起的猎户所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到这里。 在曹旭看不着的地方,洛北风微微翘了翘嘴角,一转脸却又变成了面无表情,他拍了拍曹旭的肩膀,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宽解的话,然后往船头息揽舟的方向凑。 息揽舟正在甲板上给外门的两个小姑娘讲上清道法,远远看过去整个人都被朝霞的微光笼罩,侧脸线条温柔得出奇,看得洛北风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孩子气地强行挤到了那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中间,一只手楼了一个,故意调息道: “你们在同我家师兄说什么悄悄话呐?也说给我听听?” “……”两个小姑娘一愣,脸上烧得更厉害,慌慌张张站起来,连告别都来不及说,就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开。 息揽舟瞅了洛北风一眼,摇了摇头:“真是长不大……” “师兄,你干嘛对她们笑得那么好看?”洛北风嘟了嘟嘴,“而且还笑眯眯地对她们讲解道法,你可从来没给我讲过上清咒!” “哪有笑眯眯……”息揽舟被洛北风的无理取闹给打败了,他挫败地揉了揉额角,“你早过了需要听上清咒这种初阶法术的阶段了吧。” “你太和颜悦色了!” “对同门师妹难道我还要板着一张脸?我又不是执法堂的堂主。” “……”洛北风扁了扁嘴,看着息揽舟流转的眼波和那微微翘起的薄唇,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啃个够,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要是能把你藏到一个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地方就好了……”他小声嘀咕。 “什么?” “没什么,”洛北风借着道袍袖子遮掩,悄悄探过去勾了勾息揽舟的掌心,“师兄,你看,我们快到仙都了——” 果然,不远处的层云散开,露出了一座金灿灿的城,城四角有四座尖塔直插云霄,城墙皆用精心挑选过的玄天白石堆砌,日光照在上头反射出柔和的白光。 息揽舟便施法叫宝船缓缓降下,带着一众弟子缓步来到了仙都城门之下,那城门的门洞上绘着不少道法故事,线条简单、没有浓墨重彩,却也十分得趣。 城中道路所用的碧青石是从七绝峰上寻回来的,且每日黄昏都会开闸引水,以七绝峰顶的雪水涤尘去沙,不仅洗去了路上的脏污,更涤荡了来往行人心底的蒙尘。 外门不少弟子都是头一遭来仙都,跟在息揽舟和洛北风后头兴奋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东瞅瞅、西望望,眼中总是闪出激动的光。 在仙都中央,有一株古桃木,传闻曾遭逢九九八十一道雷劫而未枯朽,因此被天下修士奉为神木。每年桃木逢春之际,花叶纷飞,能将一整个仙都包裹,如入幻境。 此时并非桃花盛放的节令,不过道路两旁却种满了柳树,城中水道纵贯,垂柳随着微风摇动,更平添了一些风韵。这城的布置用心,据传是出自沈家祖上某位太夫人的手笔。 而且,仙都最早只是位于锦州大陆上的一处福地,并无甚特别之处,只因沈家人在此世代精心操持,才做成了如今这幅“天下修士咸集于此,逐鹿群雄”之势。 沈家人精明,也睿智。 不同于钟家、陌府等以家族为宗门修仙问道的大家,沈家人遍访天下名师,习各宗道法,渗透到各个宗门当中,或担任要职、掌权一方;或道行平平、却记下各宗妙法。 耗费了最少的人力和物力,却掌握了天下最多的人脉和宗门妙法。总之,多年经营之下,沈家铸就了仙都,仙都也成就了沈家。 顺着从神木出来的大道往北一直走,登上九十九级石阶,就会到沈园金碧辉煌的大宅前,息揽舟停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街巷尽头那些台阶: 今次沈老爷子摆满月酒,定然还包含着别的心思在里头。这样勾心斗角的事儿广宁子不擅长也不喜欢做,息揽舟耳濡目染,更是十分不想应付。 洛北风瞧着息揽舟,当然知道他师兄对仙都和沈家人没什么好感,便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师兄,沈家虽不怎么样,可我听说这里的夜景不错,尤其是晚间游湖,可见万顷荷花、细赏满江醉柳。我们去应付了沈老头子,晚上——你带我出来玩如何?” 息揽舟有些心动,正预备开口应下,却忽然听见“砰——”地一声巨响,有一个人从他们前面的一家店面里头飞出来摔在地上,从那店面里头还走出来两个下品灵根、筑基后期的彪形大汉、指着被丢在地上的小子讽刺道: “没钱就不要打肿脸冲什么贵公子,来我们胡华楼吃霸王餐!” 那被丢在地上的人勉强爬起来,纵然被打得皮青脸肿,却还能依稀辨认出他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大约是生了一张娃娃脸的缘故,看上去大约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他听着这些话十分委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你们欺人太甚!我说我是钟家人、就是钟家人!不过是一顿饭钱,谁、谁付不起了!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抢我的包裹和剑!” “哼——钟家人?这番说辞我们已经听你说了三天了,你当我们傻吗?!”大汉十分不屑,又冲那孩子挥了挥拳头,“打你一顿、将你那些破东西当做抵债已经算是宽待了!还不给老子滚!别叫大爷再看见你!” “你——!”那少年被激怒,冲上去还想理论,可对方见他红着眼睛上前,误会他不识好歹还要动手,招手就用上了五雷咒。那少年下意识摸向腰间,却什么也没摸到——他的佩剑早就被眼前几人夺走。 一时慌了神,少年愣在了原地,眼瞅着就要被雷劈个正着,忽然,他的头顶出现了一支淡青色的袖子,那袖口上还精致地纹了一串流云。 “得饶人处且饶人,胡老板教你们守护胡华楼的安危,恐怕不是要你们在此惹事、闹出人命罢?” 少年闻言抬头,却同那几个彪形大汉一道儿看见了一个斜插着莲形环扣道簪、身披一身青衫的男子,他挥了挥衣袖,不喜不怒,语气平平甚至都没有用问句,可那几个大汉还是被他的威压所迫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大汉强撑着问了半句,忽然就被一个人凌空打了一个耳光,嘴角渗出血来,他捂着嘴还想吆喝,可是看见了那个打他的人,立刻弯下腰去:“老板。” “糊涂东西,这位是青霜山的息道长,尔等有眼不识泰山,还不快向诸位道长赔罪,然后到后堂领罚去吧!” 胡华楼中施施然走出来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她一身锦衣华服,头上随便地挽了个松散的云鬓,笑起来风情万种,甚至当街对着息揽舟抛了一个媚眼:“新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叫您看笑话了。” 息揽舟只是微微笑,摇摇头:“多年未见,胡老板还是如当年一般漂亮。” “瞧您这话说的,”妇人娇嗔一句,却还是喜上眉梢,“一路过来仙都辛苦,老爷子那边又出了那样的大事儿,唉——我们做媳妇儿的,没什么可帮衬的,我到后厨略备下些薄酒,为各位道长接风洗尘如何?待休息好了,再去主宅。” “也好,只是要劳烦老板娘您了。”息揽舟点点头,却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一眼愣在门口的那个少年,妇人眼神毒辣,立刻会意,她连忙招手吩咐:“胡大、胡二,准备靠水的临风阁!沈三!去管账房先生将这位……这位……小公子的东西取来!” 店中个人听着话应了,妇人才冲息揽舟等人款款一笑、提着裙子又施了一礼:“如此,息道长可满意了?” “胡华楼的胡老板向来令天下人满意,否则也不会有胡华楼多年来这样好的生意。”息揽舟同样微笑,冲老板娘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妇人闻言终于“哈哈”一笑,点点头:“道长请——” “师兄……”息揽舟走了一步,洛北风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丢出来的一句话却凉凉地落入了他的耳中:“你这幅虚伪的样子我可不爱瞧。” 息揽舟低下头微微翘起了嘴角,拍了拍洛北风的肩膀以示安慰,然而一转头却看见了那个小少年亮晶晶的一双眼,少年几乎是扑了上来: “我叫钟灵玉,你就是青霜山的息揽舟对不对,你有没有道侣?明年、明年春天,我能不能叫姑姑带着我,上青霜山向你提亲?” 第018章 活宝钟灵玉 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又瞅见洛北风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就要暴起发怒的神情,息揽舟勾了勾嘴角:“我师父要的聘礼可不便宜。” 那一笑落在钟灵玉眼里,就好似是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堆闪闪发光的宝石、吃上了世间最顶级的美味,他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见息揽舟要走,慌忙加了一句: “再贵我也要去!” “你小子找……唔唔?”洛北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钟灵玉就要找事,然而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息揽舟轻轻地捂住了嘴,这次,轮到息揽舟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他看了看钟灵玉,还有站在胡华楼门口的十几个外门弟子: “钟家的小道长,我们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是个事,不如——和我们一同用些酒水?” “好呀!”钟灵玉答应得飞快,连洛北风狠狠地朝他翻白眼都只当成没看见,他飞快地凑到了息揽舟的身边,轻轻地扯上息揽舟的衣袖,“揽舟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洛北风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地瞪着钟灵玉,“让你吃你就吃,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讲吗?” 钟灵玉那张小脸白了白,瞬间就红了眼睛变成一只小兔子,他扁了扁嘴,躲在息揽舟身边冲洛北龇牙:“你和那个冰山脸一样恐怖,喜欢欺负我!我讨厌你!” 洛北风哼了一声,不满地将息揽舟整个人扯到自己身边,抓着息揽舟的手臂就大步朝前走:“师兄我们走,这一路上你也累了,别理这小兔子!” 钟灵玉还想说什么,可洛北风就是故意设下一重灵璧叫他无法接近息揽舟,钟灵玉在灵璧外急得哇哇叫,闹得整个胡华楼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里。被那些齐刷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息揽舟无奈地看了洛北风一眼: “师弟,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能,你想看看吗?” “……”息揽舟看着洛北风冲灵璧外的钟灵玉嚣张扮鬼脸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几百年前带孩子的时候,他扶住额头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洛北风慢吞吞地说: “师弟,我想你还没忘,钟灵玉也是锁魂魔血咒的五灵之一。” 洛北风愣了愣,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泄气一般将额头搁在了息揽舟的肩膀上:“师兄,我现在都有点不认识你了,怎么觉得你狡猾起来这么可怕呢?” 息揽舟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弹了弹洛北风的脑袋:“现在知道怕了?可惜红线我们都牵过了,臭小子,你现在后悔——晚了。” “我不后悔,”洛北风却抬头直直看进了息揽舟的眼里,“师兄,我永不后悔。” 息揽舟看着洛北风那幽黑深沉的眼眸,眨了眨眼睛,脸上有些烫,他轻咳一声道:“好了,大家都别站着了,都坐下罢。” 胡华楼的店小二都是胡氏一个个精心挑选出来的机灵鬼,在息揽舟他们刚刚落座的时候,便恰到好处地上来端茶送水,布下了一桌精致的吃食。 息揽舟早已辟谷,对眼前的菜品也不过看看、陪着小用一二。一顿饭下来,他只是若有意若无意地观察着身侧坐着的钟灵玉。 前世他知道锁魂魔血咒的时候,这玉做一般的小娃娃早已死了,而且因为此事,钟家那位精明强干的女家主几陷崩溃,并疯了一般与魔焰宫开战。 《凡人夺天录》上说,青霜祖师与魔尊一战,魔尊魂飞魄散而青霜祖师陨落,百余年后魔尊竟聚魂重生、卷土重来,建立了魔焰宫,招纳天下魔修为祸人间、荼毒生灵。 魔尊重生的关键,就在于锁魂魔血咒,在于这血咒承接魔尊裂魂而成的五灵。这五灵代表着魔尊不同的魂魄,比如情|欲,比如道法,比如记忆。 而据他前世的记忆,以及现在《凡人夺天录》里头零散的记载,息揽舟目前所知的这五灵中的四者分别为:青霜山隐庐中的一琴一剑、钟灵玉,还有他自己。 至于那第五灵藏在何处,附在何人、何物身上,魔尊什么时候会去取出,他完全不得而知,也无迹可寻。 “揽舟哥哥,你看嘛一直偷偷看我?”钟灵玉也不是傻子,好几次他偷看息揽舟的时候都对上了对方探寻的眼神,“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你……”息揽舟问了半句,犹豫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似乎修为不高?” 钟灵玉想了想,点点头,放下了筷子对了对手指:“是,修道很麻烦嘛,而且家里哥哥姐姐们已经那么强了,我又不喜欢坐在那里看书、学道法……不过姑姑不怪我!她说修为不足我也可以靠别的本事行走锦州!” 看着钟灵玉脸上露出来的两个浅浅酒窝,又瞅着他身边包袱里头那些厉害的法宝、灵器,息揽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想着那个终身未嫁的钟家家主,被钟灵玉称了一辈子“姑姑”的女人,息揽舟轻轻拍了拍钟灵玉的手背:“我只是随口一问,修为低是危险些,不过你姑姑总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嗯,姑姑对我最好了!”钟灵玉露出了小狗一般的乖顺表情,“我打小父母双亡,姑姑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真跟我亲娘一样,我最喜欢姑姑了。” 息揽舟刚想开口宽解两句,路北风却在旁边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没断奶的臭小子”。眼瞅着洛北风和钟灵玉又要吵起来,息揽舟只能重新开口问了一句: “小钟,你姑姑怎么放心叫你独自个来仙都呢?” “呃……”钟灵玉脸色一变,有些慌张,他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她……呃……也想让我历练历练……” “我看是你偷跑出来的吧!” “谁说我是偷跑的!我明明是光明正大从钟家走出来,只是没和姑姑说我要来仙都而已……”钟灵玉越说越小声,最后气红了脸,便狠狠瞪了洛北风一眼,“我讨厌你!” “那正好,我也很讨厌你!你离我师兄远一点!” “凭什么呀!我就喜欢挨着揽舟哥哥——!”钟灵玉不依,瞪着眼睛抓住了息揽舟的一只手臂,洛北风也相应不依不饶地拉住另一只,两个人将息揽舟夹在中间,谁也不愿放手。 他们两个人较劲,外门弟子想看又不太敢看、一个个都低头憋笑,息揽舟长叹一口气,本来欲说什么,却忽然一瞥眼看见了在临风阁外河道上,静静站着一个满脸肃杀之气的黑衣男子。 这人无声无息地立在船头,修为少说已是归元后期,他静静地立在一艘乌篷船头,看着临风阁中的他们,眼中无悲无喜。 似乎是息揽舟看过去的目光太过惹眼,洛北风同钟灵玉也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洛北风只是挑了挑眉,可钟灵玉却整个人都绷紧了,头发几乎都要竖了起来,下意识就往息揽舟身后躲。 “灵玉。”那男子唤了一句,语调平平,也不急切,不过他的声线沙哑清冷,只这么一句就能叫人难忘。 “呜……”钟灵玉十分委屈,小心翼翼地冲对方吼了一句,“你、你先保证今天晚上我屁股不会开花,我,我、我才要跟你回去!” 那黑衣男子抿了抿嘴,一会袖子,一道劲风便直接朝着钟灵玉射来,钟灵玉来不及挣扎便被卷了过去,且那力道控制得极好,没有伤着周围的人分毫。 “啊啊啊啊——揽舟哥哥救命!我不要和这个冰山脸回去!他就会在床上欺负我,这样那样地折腾我,我要是跟他回去我肯定三天都下不来床,还不能吃辣、不能多吃饭!我、我不要回去,救命啊啊啊啊啊——” 那黑衣男子皱了皱眉,干脆一掌敲晕了这小子,他抱着晕过去的钟灵玉,回头冲息揽舟他们点了点头,略一抱拳道: “诸位,在下沈璇,十分感激青霜山的各位道长不远万里来此参加我十七弟的满月宴,在下会在沈园恭候各位大驾,眼下,便不叨扰了,先行一步!” 说完,沈璇便抱着昏过去的钟灵玉驾船随风而去。 息揽舟同洛北风还没说什么,却听见了胡华楼里头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厮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婊|子的儿子,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他以为他是谁啊?” 息揽舟皱了皱眉,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一眼在楼下忙碌的胡氏一眼,那女老板却正好回头,滴水不漏地还了他一个风情万种、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笑容。 洛北风愣了愣,挑眉道:“师兄,他们这是唱得哪一出?” 息揽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拉着洛北风坐下来,悄声道了一句“我们只怕是被迫卷入了沈家的内斗当中,且走一步看一步罢”,说完,他也笑起来,又招呼着外门弟子吃吃喝喝。 而洛北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也笑了笑,跟着端起了胡华楼特制的雨玫瑰茶一饮而尽,果然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一顿饭用完,息揽舟亲自起身往胡氏处同这女老板作别,胡氏笑盈盈地和他应承着,可话里话外都在说着沈家三公子的坏话儿。 息揽舟并不附和,只说代替广宁子前来,还是快些去见过沈老爷子才好,胡氏才放弃送了他们出门。 “怪不得师傅不爱来这里,”待远离了胡华楼又行了一段,洛北风这才伸出双手抱在脑后,“这仙都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藏着那么多的秘密。” 息揽舟笑了笑:“卧虎藏龙的地方,才能找到真东西。” 洛北风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手上却悄悄地拽住了息揽舟垂下的衣袖,低低劝了一句“不过师兄,万事小心,毕竟沈家自己人都摆不平这潭水”。 息揽舟点点头,回应了洛北风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容。 方才,那黑衣人介绍自己叫“沈璇”的时候,息揽舟便已经猜出了其中玄机—— 沈家子弟皆以“永宜承先泽,兴学志大增”的族谱论资排辈,此人对沈学儒那个老来子的称呼是“十七弟”,那他自然也是沈老头的儿子,可他名字当中又没有一个“志”字。 结合方才胡华楼中店小二的反应,这沈璇定然是那沈老头的某个私生子。 不同于这胡夫人,乃是沈家大公子沈志荣的填房,虽因出身低微又非上品灵根入不得沈园主宅,却靠着这些年经营得胡华楼,混了个黑白通吃,楼中藏着不少关窍,便能叫沈老爷子也让她三分。 胡华楼名为酒楼,实际上却是个打听消息、贩卖情报的地方,在锦州大陆上,只要你的能拿出入老板娘眼的东西,便没有她胡华楼探不到的消息。 不知以霄阳真君的法宝,能否换得老板娘探听探听,关于那锁魂魔血咒第五灵的消息? 想着想着,他们一行人便到达了沈园门口那九十九级台阶之下,未曾靠近,息揽舟便瞧出来了上头布置下了重重灵璧,寻常人等不能轻易接近,而且在台阶顶上沈园那两扇乌金的大铁门紧紧关闭——看上去,可不像是要迎客的样子。 拦住了意欲上前的外门弟子,息揽舟静静站定在台阶下头,取出了广宁子交于他的请帖来,凝聚灵力扬声道:“青霜山息揽舟,携众弟子,前来向沈老先生贺喜!” 他的声音传出去穿透了层层灵璧,竟然激得沈园台阶花圃上头的花草纷纷低头侧避,而沈园大门上头挂着的檐角风铃也被震得叮咚作响。 还没有等外门弟子感慨完“息师兄果然了不起”,沈园的大门就从里头被打开了,有一个身着金色衣袍、金环束发、已至而立之年的男子走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整齐划一穿着沈园玄色盔甲的护卫。 这些人浩浩汤汤地冲将下来,将台阶两旁站满不说,更将息揽舟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外门弟子被吓得不轻,可息揽舟却镇定自若,他仰头看着站在台阶顶端的男子,淡淡一笑道: “沈三公子这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吧?” “息道长,今时不同往日,在下也是迫不得已,还请诸位见谅,”那人恭恭敬敬地冲息揽舟鞠躬,然后才摊开手说:“还请道长将请帖取出。” 一扬手,息揽舟将广宁子交予他的请帖灌注上灵力送与那沈家三公子沈志国,沈志国稳稳地接住那请帖后,赞了一句:“道长修为精进,倒叫在下佩服,这——果然是家父所发的请帖,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各位移尊步、随我来——” 息揽舟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吓得面如土色的外门弟子一眼,轻声吩咐道:“挺起腰板!你们是青霜山之人,就算不是天下第一宗门,也不需要你们这样畏畏缩缩做人。” 好不容易在玄衣卫的注视下走完了九十九级台阶,却看见了沈园门口的地面上平摊着一面水镜,息揽舟看了一眼那水镜,勾起嘴角笑了: “三公子果然谨慎小心。” “息道长谬赞了,在下只是眼拙,分不清妖魔之态,只得请这照妖镜来验一验罢了。” 对方如此重视,息揽舟也不太好拂他的意,便率先从那水镜上头走了过去,水镜中水纹波动却还是映出了息揽舟的倒影,之后便是洛北风、曹旭、曲龙等人。 待众人都一一通过了,那沈志国才大大地冲众人深鞠了一个躬,道:“家中出了变故,要各位如此,实在是在下的过错,还望各位见谅、见谅。” 洛北风和息揽舟对视一眼,当着一众外门弟子的面儿也不便说什么,只吩咐外门弟子们要格外注重自己的言行,便叫他们跟着沈园管事先去住下来。 沈志国亲自带着息揽舟和洛北风到他们的房间去,路上,息揽舟才问了沈志国沈园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前几天,沈学儒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枚血红色的妖印,并留下了一行“负心薄幸、取汝性命”的血字。 沈园虽说不是铜墙铁壁,却也是一般妖魔能轻易入侵的地方。加之数千年前妖尊已同浩轩尊者定下了盟约,这么几千年来妖族很少侵入人间。可见此次的妖魔来势汹汹、且无所畏惧。 沈老爷子一辈子风流债还不清,倒也不怕女人找上门,只是担心他那个老来得到的宝贝儿子的安危,因此邀请天下大能汇聚此地,只怕也有寻求保护的一重意思。 “二位,到了,这里是苍芦苑,里头的东向有两处房间,南向和北向也各有三间。二位是我沈家的贵客,里头一应物品尽管取用就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向管事说明即可。” 息揽舟同洛北风看了看,这个院落虽然偏远,可是很清幽干净,装潢也十分精致。于是息揽舟选了一间门口有两株红梅的南向厢房住下,洛北风虽然很想跟着他进去,可碍于沈志国在旁边,便选了他旁边一间。 沈志国替他们安顿下来之后,便又和息揽舟客套两句,这才告辞离去。息揽舟将沈志国送到门口,关门回身,却看见了笑嘻嘻坐在他房间里头、不知道是怎么跳窗户过来的洛北风。 “臭小子。”息揽舟笑骂一句,却还是认命一般走过去替洛北风倒了一杯茶水。 “好师兄,”洛北风却腻腻歪歪地趴到了他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道:“我们……”然而他的话才说了一半,苍芦苑的院子里头就吵吵嚷嚷地传来了两个人争论的声音: “我就要跟揽舟哥哥住在一块儿!省得你欺负我——!” “苍芦苑离别院太远,且这里是三弟的地盘,灵玉,你……” “你走开啦!上次住在你的别院我就半个月都没能从床上下来,我才不要信你!”钟灵玉的大嗓门让屋内的两个人都愣了愣,更可以想象那沈璇黑着的脸。 洛北风率先拉下脸,气哼哼道:“真是到哪儿都甩不掉这个小粘人精!” “揽舟哥哥——我来找你玩啦!”钟灵玉扯开嗓子叫唤,又嫌弃地甩开沈璇的手,“嘿!你别拉我,我就要跟揽舟哥哥在一起,秉烛夜谈、把盏言欢,我看我和揽舟哥哥有很多很多话题要聊——我!绝对!不要跟你!回去!” 息揽舟此刻也不知要不要推门出去,犹豫了一会儿,却听见沈璇那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真不跟我回去?” “不!回!去!” “随便你。”沈璇似乎气急,冷冷地丢下了这句话,调头就走再也不看钟灵玉一眼。息揽舟和洛北风隔着门缝都感受到了沈璇滔天的怒气,偏偏那位正主——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还冲沈璇的背影扮鬼脸、吐舌头。 洛北风长叹一声:“这小子真是个活宝。” 息揽舟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去给钟灵玉开了门,问候了一番后,钟灵玉笑嘻嘻地选了息揽舟房间另一边隔壁的房间住下了。 “臭小子,你选这里可不要后悔!”洛北风咬着牙冲钟灵玉挥了挥拳头,没想到那只小兔子却一点儿也不害怕,冲他吐了吐舌头道:“哼——我才不后悔!” 洛北风哼哼笑了两声,看看息揽舟,又看了看钟灵玉和他们所在的这间房间隔着的墙壁,忽然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臭小子,跟我斗?你还嫩得紧! 第019章 说明你不行 息揽舟想着锁魂魔血咒的事,根本没有注意到洛北风用看肉骨头的眼神看他,一转头预备和洛北风说什么事情,却被洛北风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喘不上气。 “师弟……唔唔嗯?”在息揽舟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被洛北风狠狠地压到了桌子上,隔着那繁琐的道袍,手法精妙地弄得他惊喘连连,更当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洛北风轻笑一声,一拂袖将大门栓紧,而后伸出一条腿来挤进了息揽舟的双腿之间,他笑眯眯地凑近息揽舟耳畔和他咬耳朵: “师兄你猜猜,隔壁那小子听着你好听的叫声,会不会闯进来?” “唔?”息揽舟一惊,瞬间明白了洛北风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意欲为何,他当即大力地挣扎起来,可是手才一动作,身体最敏感的部分就被洛北风给握住了,出口的话也变了调,尾音都变成了夹杂着痛苦和欢愉的高音:“师弟你别……啊啊啊嗯——!!” 那声音极撩人,洛北风只听了一声便真的红了眼睛,可是他还没有忘记此时此刻他身处何地,做此事是为了谁,他凑过去咬了咬息揽舟的嘴唇: “好师兄,我这是为了给那小子一个教训,不能随便觊觎别人的东西。” “洛北风你够……啊嗯——”息揽舟气红了眼睛,却被洛北风手上的动作闹得大叫一声,后半句出口的甜腻申吟,他只能伸出手匆忙地捂在口腔里。 洛北风似乎很不满意息揽舟这样的动作,他抽出息揽舟的腰带来变戏法一般将息揽舟的双手分别绑在了小腿上,小腿又折叠起来绑到了大腿弯,而息揽舟整个人就被迫分开着胳膊腿儿仰躺在了木桌上。 眼睛渐渐蒙上了水汽,息揽舟愤恨地瞪了洛北风一眼,“师弟你到底……唔……知不知道分……清……轻重啊嗯……缓急……”断断续续地说着,息揽舟又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生生逼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师兄,你真可爱——”洛北风眯起眼睛,忽然扯下自己的发带将息揽舟的嘴用发带勒住,薄薄的嘴唇被迫开启,来不及吞咽下的津液很快便打湿了那条深蓝色的发带。 “唔唔……”息揽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北风,更加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然而才动了动,小腹处便被轻轻地马蚤刮了一下,小竹笋的尖芽处被粗|暴地对待,惊得息揽舟抑制不住地连连抬腰跳了两下。 洛北风眼里是很明显的警告,他腾出了另一只手来摸了摸息揽舟充满了水色的唇瓣,哑着嗓子道了一句:“师兄乖,听话——” 息揽舟还想拒绝,却被洛北风那缠人的手指绕得沉入了欲海之中,很快他便顾不上思考洛北风这小子的无赖和幼稚,只能沉溺其中,从忍熬不得的低吟逐渐边作自暴自弃的大声喘息,泪水也被迫溢出眼角,分不清到底是低泣还是哀鸣的声音闯入了洛北风的耳膜、也缠上了息揽舟自己,更加从墙壁的这头飘去了那头。 钟灵玉刚刚哼着小调放下包袱,满意地坐在床上拍了拍,心里正在为摆脱了沈璇那个冰山脸、在床上不知疲劳的男人而自鸣得意,却忽然听见了很奇怪的声响—— 像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钟灵玉眨了眨眼睛,凑过头去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一开始那些声音根本听不清楚,似乎是息揽舟和洛北风发生了争执,之后便是一阵桌翻椅倒、甚至还有茶盘帅裂在地上的声音。 “……??”虽然很讨厌洛北风,可是钟灵玉看得出来他们两个人关系不错,有些心惊,钟灵玉又换了一面墙壁仔细去听。 这一听不要紧,钟灵玉却听见了息揽舟低低在哀求、似乎还在哭泣的声音,吓得他差点跳起来,之后便是一种夹杂着痛苦却十分沙哑带着磁性的声音,勾人地钻入了钟灵玉的心。 他的心跳快了起来,隔壁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那种被逼到极致、带着哭腔的声音,随着息揽舟低沉、清冷的声线穿过墙壁,直接杀入钟灵玉的鼓膜之中,震得他浑身冒热意。 又听见息揽舟痛苦地哀求了几声,接着便是惊叫和更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喘息,钟灵玉咬紧了自己的嘴唇,气呼呼地大骂洛北风这个大坏蛋,可同时,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身体也出现了可耻的变化。 真是变态!钟灵玉愤恨地瞪着自己裤子上出现的小山,有些恼火地戳了戳,最后却又挫败地红着脸开始解裤带。 待钟灵玉叼着一包衣服和裤带藏住自己的声音,又迷迷糊糊地动手将那座突然隆起的小山给收拾平整之后,隔壁的声音也已经消失。吞了吞唾沫,钟灵玉心虚地跑出去打来热水洗了洗手,又扑了好多冷水在脸上——等待脸上的热度退去。 这时候,洛北风却慢悠悠地从息揽舟的房间里晃悠了出来,进自己房门的时候,还十分挑衅地丢给了钟灵玉一个不屑的眼神,气得钟灵玉当场打翻了铜盆,恨不得扑上去将洛北风这个混蛋的脸给打烂。 可是,抽了抽鼻子,钟灵玉知道自己不是洛北风的对手,他气鼓鼓地看着息揽舟紧闭的房门,又瞧了瞧渐渐偏西的日头,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当即反身回到房中、迅速地在包袱里头翻找了起来—— 因为第二天才是满月宴的关系,当天晚上沈园便派人过来给他们这间苍芦苑布下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院子里头只住了他们三人,自然是在正厅里头布下了一桌筵席。 沈园的人懂得配菜,这桌上有普通人吃的美食,自然也有专门给修士提供的能补气养身的仙酿。 息揽舟有些恼火洛北风午后的所作所为,脸色颇为不善,洛北风却没事人一样坐在他身边给他倒酒、夹着夹那。 钟灵玉来得晚,手上还提着一大包东西,眼底下氤氲着一圈青,看着倒像是被人给揍了一拳似的,有些滑稽。 “哟,小兔子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呢——”洛北风耀武扬威地冲钟灵玉扬了扬下巴,却“哎唷”惨呼一声被息揽舟狠狠地拧了一把手臂。 钟灵玉哼了一声不理洛北风,只直奔到息揽舟面前,将桌上各种菜肴和碗筷都推到一边,然后便从他的包袱里一样样往外掏东西,一件件成一字排开放在了息揽舟眼前。 “钟家小友,你这是……” “揽舟哥哥,我都听到了。” 息揽舟看着钟灵玉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简直怀疑对方在下一瞬间就要哭出来了,对方看上去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息揽舟有些埋怨地翻了个白眼瞪了洛北风一眼。 那始作俑者却满不在乎地吹了吹口哨。 钟灵玉抽了抽鼻子,他捉住了息揽舟的手,睁大了眼睛认真地问道:“揽舟哥哥,你是真的决定了吗?真的——要跟这个大混蛋过一辈子?” 息揽舟还没有回答,洛北风便不满地拽过息揽舟的手:“说谁呢?说谁混蛋呢?放开你的爪子小兔子!” “我没问你!我在问揽舟哥哥!”钟灵玉也一步不让,他竟然提高了声音吼了洛北风一句,洛北风一愣,挑了挑眉开始有些兴趣地看着钟灵玉。 息揽舟看了看钟灵玉,又瞧了瞧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热闹的洛北风,点了点头,在钟灵玉十分惊讶的目光下,轻轻地“嗯”了一句,似乎怕钟灵玉再问,他又开口确认了一遍: “嗯,我决定了。” 虽然洛北风喜欢胡闹、喜欢撒娇,有的时候让他气得头疼,有的时候又粗鲁暴躁得叫他心惊,可更多的时候是让他很感动、暖心得让他觉得非此人不可。 爱也好、恨也罢,欢喜也好、悲伤也罢,快乐也好,痛苦也罢。只要是洛北风给他的,他就觉得可以全盘接受,何况——人间夫妻该做的所有事,他们两人都做了全套。 眼下再矫情,又有什么必要呢。 “钟家小友,谢谢你的厚爱,不过,我想我已经找到那个和我相伴一生的人了。”息揽舟一边说,一边捉住了洛北风的手,十指相扣。 钟灵玉呆呆地看着息揽舟和洛北风,看着他们两个人笑起来十分登对的样子,心里又痛又有些羡慕,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个冰山脸的沈璇,他的脸蓦地红了,终于轻轻咳了两声,满脸不甘心地瞪了洛北风一眼,小声地说: “那……揽舟哥哥,你真的是……很没有眼光。” 钟灵玉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要哭出来了,却还是强撑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息揽舟有些不忍心,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钟灵玉的肩膀,没有点破沈璇的心思。 “哼——揽舟哥哥,虽然你没有眼光,但是我还是怕这个大混蛋欺负你,这些,都是我预备送给你的!”钟灵玉抽了抽鼻子,气哼哼地说,“以后你要是后悔,我可不理你啦!” “这些都是什么呢?” “这些都是那个冰山脸送给我的,而且我看揽舟哥哥你也应该很需要,这个姓洛的、待你一点儿也不好!”钟灵玉骂骂咧咧,指着那一瓶瓶的药对息揽舟说:“揽舟哥哥,你看这瓶,这叫十香软润散,涂上去以后那里的肌肤就会放松、进|入的时候也会减少些痛苦。” 息揽舟挑了挑眉,脸色微微一变。 “还有这个,”钟灵玉又拿起一个葫芦形状的小瓷瓶,“这个叫玫瑰雨露金凤膏,只要出血的时候涂上一点点,伤口就会立刻愈合,而且还有着止痒、清凉的效果,我用过,很舒服的!涂上马上就能下床!” 这一次,洛北风的眼神都有些波动了。 “哦哦!对了,还有这个!”钟灵玉如数家珍,抓起了一个细长的胆瓶,直接塞到了息揽舟手里,“揽舟哥哥,我觉得你现在就很需要这个!这唤作‘祛风除痛温玉酒’,涂在腰上、大腿根上,再怎么酸痛,都会立刻好的!而且涂上以后稍稍揉上几次,还会发热,真的是好用得很!” 息揽舟:“……” 洛北风:“……” 钟灵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包袱里头各种各样治疗夜间生活不协调的药品、丹药,可息揽舟明显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脸越来越烫,手脚也不知道要怎么放。反而是洛北风,从一开始的尴尬,到后来就开始笑得意味深长起来。 “揽舟哥哥,你就收下吧,冰山脸给了我太多,我留着用不了也是可惜了,”见息揽舟想要开口拒绝,钟灵玉也机灵了一回,他立刻开口不给息揽舟拒绝的机会,“何况今天下午你叫的那么惨,我听着你都哭了——可见他根本不懂怜香惜玉,真是辛苦你了!” “……”息揽舟彻底无语,一刻也坐不住,他推了洛北风一把,恨恨地道了一句“你处理”便匆匆忙忙地躲回了房中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洛北风心情大好地笑了笑,转过头来却变了一副脸色,狠狠地瞪了钟灵玉一眼: “辛苦你个头!我待我师兄温柔得很!再说——你家那个冰山脸送你那么多东西,我看他才是不懂控制力度,总把你弄伤吧?” 钟灵玉似乎摸清了洛北风的路数,他一点儿也不让步地哼唧两声,大喇喇坐下来吃饭,翻了个白眼道:“那是因为我男人持久、耐力强,弄伤说明他厉害!金|枪|不倒!” “爱一个人怎么舍得让他疼!” “不能让爱的人疼算什么男人?这说明你不行。哎哟,你不会是不行吧?”钟灵玉露出了小小的虎牙,满脸嫌弃和怀疑地看着洛北风,还不忘用眼睛放肆地打量着洛北风的小腹。 “你才不行!你明明就是在下面的!还敢觊觎我师兄!” “怎么了?我为了真爱能上能下!你能吗?!你就是不行!你不行!你不行!略略略——” 钟灵玉冲洛北风吐舌头,气得洛北风当场就要跳起来揍他。 殊不知,他们两个这幅幼稚的样子全数落在了站在苍芦苑当中的一男一女眼中,那个男子多少有些尴尬,可那女子却一点儿没察觉的样子,还兴冲冲地走了上来,开口冲洛北风问道: “洛师兄,你们在说什么?你不行?什么不行?” 第020章 风流薄幸债 洛北风气得浑身颤抖,几乎是看在林如雪是他师妹,而林如雪身后站着的铁如堂曾为息揽舟解围的份儿上,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扳手腕,我们,在比扳手腕。” “扳手腕?”林如雪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好玩!我也要来!对了,这位小公子是谁啊?手劲儿这么大——竟然能让洛师兄你失败,来来来,铁大哥,你也一起来玩一局!” 钟灵玉望着气呼呼的洛北风直笑,却也给他留足面子,并没有当场拆穿他的谎言。而且,还真的和铁如堂、林如雪扳起了手腕,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如果此刻的洛北风知道,一直到了很多年后,早已嫁作他人妇、成为铁夫人的林如雪还会用这句“扳手腕”来嘲笑他,刚刚他一定会选择沉默,而不是随便扯谎。 闹闹腾腾地折腾了一番,息揽舟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等沈家下人过来收拾了一桌残羹剩菜,五人才正正经经围坐下来,摆上三五精致点心,又温上了一壶茶。 被问及铁如堂和林如雪出现在仙都的原因,铁如堂只说是代他师父玄天门主皓轩尊者来贺喜的,而林如雪却号称她只是来凑个热闹。不过明眼人看她那小女儿情态,也知道她到底是为谁而来。 看着林如雪现在这样,息揽舟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比起前世被迫和曹旭那小子搅和在一起,铁如堂的人品和修为怎么都令人敬佩放心。 “铁大哥,你们竟然住在北玄馆?”钟灵玉大惊小怪的声音打断了息揽舟的沉思,他这才回神看见铁如堂略微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我们住进去以后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玄机。” 不同于苍芦馆远离大堂,这北玄馆位于沈园的中轴线上,又靠近沈家的正厅大堂,历来只有宗门门主和锦朝来的皇亲国戚住在那里。 林如雪算是沾了铁如堂的光,也被安排在了靠近北玄馆的一处小阁之中。 洛北风和息揽舟对视一眼:这宅子里头的亭台楼阁,在外观装潢上没无甚区别,区别都显现在了距大堂的远近上,看得出来——天下第一宗门玄天门,确实很受沈家重视。 “不过真的很奇怪啊……”林如雪嚼着一块牛皮糖,“妖族已经退去多少年了,妖印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这可是妖尊一统妖界又与浩轩尊者定下盟约之后少有的事儿。” 铁如堂点点头,蹙眉道:“出事以后,我已和师傅联络过,师傅说他会知会妖尊,想必这几日就会有答复。” 息揽舟点点头,仙都的这些事他前世都没有经历过,前世的这段时间他还遵守着自己的誓约、守着隐庐,悉心教导曹旭。仙都发生了什么、妖印是怎么回事、最后沈家的内斗权柄又落在了谁手里,他都无从得知。 只是依稀记得,沈老爷子在这场满月宴之后饱受打击,遣散了他那些如花似玉的姬妾隐居了起来,他的儿子们为了争夺沈家的权势斗得整个家族乌烟瘴气,最终两败俱伤、大权旁落。仙都,也不复昔年光景。 所以无论眼下仙都发生了什么,息揽舟都不太关心,只是瞧个新鲜罢了,替广宁子办完此事,他倒更想借此机会去胡华楼找一找那位老板娘,打听打听关于锁魂魔血咒的事儿。 前世他被誓言束缚着,很少有机会能下山来,纵使知道仙都胡华楼这一处方便探听消息的所在,也没办法前往。今日碰巧有了机会,息揽舟当然不会放过。 只是息揽舟不知道他在考虑此事的时候,坐在他身侧的洛北风一直若有所思地在盯着他瞧,最后还摸了摸下巴,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之后,他们五人又聊了些锦州大陆上发生的事,钟灵玉和林如雪颇为投缘,闹哄哄地缠在一起说了不少笑话,钟灵玉是个活宝、林如雪却有些人来疯,两人凑到一块儿,显得十分有趣。 大伙儿都被逗得笑成一团,就连平日里向来不苟言笑的铁如堂,也微微翘起了嘴角。 待天色渐渐暗下来,沈家突然来人请铁如堂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林如雪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离开,剩下息揽舟、洛北风和钟灵玉三人互相道了几句,便各自回房去了。 入夜以后,当洛北风跳窗户钻进息揽舟房里扎手扎脚地缠住息揽舟的时候,隔壁却忽然传来了钟灵玉和沈璇的争吵声,不、应该说——更多是钟灵玉单方面的大喊大叫。 “呿——这小兔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吵!”洛北风皱了皱眉,气哼哼地照着息揽舟的耳廓咬了一口。 息揽舟缩了缩脖子,微微朝旁边挪了挪,他方才一直在盘腿调息,正是冲破境界的紧要关头,被洛北风这不分场合乱发情的臭小子一闹,眼下心神俱乱,怕是再也不能修习。 隔壁的声响越来越大,甚至传出了摔碎东西的呯砰之声,洛北风大怒,跳下地就准备去敲门抗议,然而还没有等他走到门口,隔壁的吵声竟然就变成了嗯嗯啊啊的申吟。 钟灵玉叫起来真是大开大合,哭得更是震天动地,“不不不不要”和“啊啊啊就是那里”叫得此起彼伏、交交替替,也不知那沈璇是什么癖好,竟然能在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动静下一搞到天明。 第二天鸡鸣的时候,洛北风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角,又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盘腿坐在床榻上的息揽舟,不得不感叹了一句: “怪不得钟灵玉那小兔子要那么多的床上补药,他确实用得着,这才是非人的体力。” ◎◎◎ 第二天清晨,整个沈园里头张灯结彩、礼乐齐鸣,每个家仆身上都换上了新装、系上了讨彩头的红腰带,婢女们头上都簪上红花、身上也罩上一件红纱马褂,整个院子被装点得焕然一新、一切似乎都热闹了起来。 息揽舟和洛北风所在的苍芦苑距离正厅有些远,却正好可以从外到内将整个沈园看个清晰,沈老头风流纵情,他的十七个儿子当中只有长子沈志荣和三子沈志国为原配夫人所出嫡子,其他诸子皆是旁的夫人或者小妾所生。 沈老夫人去得早,沈学儒没有再娶,唯有如今这十七子的母亲盛宠了十余年不休,听闻这位姬妾生得貌美又机灵聪慧,手腕极高,遇事强则柔,柔则刚,分寸拿捏十分得体。 比起沈学儒明媒正娶的七位偏房夫人,这位姬妾虽然年轻,却在宅中说话也有三分分量。 数十年来,沈学儒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对她提出的要求千依百顺、只差没扶她上位作成正房、偏房里头的大房。 沈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头的矛盾盘根错节,有时候甚至比锦朝皇室、历史最悠久的宗门更加难以梳理清楚,若非必要,息揽舟一点也不想涉足其中。 沈学儒对息揽舟一行人十分客气,亲自带着他们去看过了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孩,又送了他们不少讨彩头的红包,将他们送入坐席后,才匆匆离去招呼其他人。 老人的灵根并非上乘,修为也不够精进,但鹤发童颜又生得一对美目,即使到了今天,有时眼波流转起来依旧叫人无法忘怀。 “生得好看果然也算一种本事,”洛北风感慨万千地看着围绕在沈学儒身边的七位夫人以及数不清的姬妾,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息揽舟,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唤了一句:“师兄。” “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洛北风十分苦恼地偏了偏头,看着息揽舟那好看的眉眼,又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师兄,我担心你过了几千年、几百年还是如今的模样,会招来不少……”他看了一眼坐在另一桌的钟灵玉,咬牙切齿地继续说:“不少烂桃花!” “噗嗤……” 息揽舟忍不住笑了出来,又看见洛北风那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好笑地伸出手去顺了顺洛北风耳畔的碎发:“傻小子”。 洛北风郁卒地鼓了鼓腮帮,捉住息揽舟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把玩。 息揽舟倒觉得自从他答允了洛北风之后,他的师弟就变得有些粘人、爱撒娇,年龄也小上了好几岁,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事儿怎么看怎么孩子气。伸出手弹了弹洛北风的额心,邪睨了他一眼: “要担心也是我担心,你比我小这么多,将来我修为若是倒退、年老色衰,保不齐你小子会踹了我去找个年轻漂亮的!” “怎会!”洛北风看了看大伙儿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这儿,便坏笑一声在息揽舟惊讶的目光下凑过去飞速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我师兄就算是白发苍苍,也依旧美味得紧!” 息揽舟愣了愣,一边笑、一边忍不住用手去碰了碰被洛北风蹭过的嘴唇,酥酥麻麻的,像是整个心都徜徉在了阳光下的海水里。 然而苍颜白发、一语成谶,洛北风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成了他必须要去接受和面对的现实。 ◎◎◎ 这时候,沈家邀请的宾客基本上都到齐了,外头的礼乐一停,沈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冲大家招呼道:“各位、各位!今日,是沈某人小儿的满月酒,在下先饮尽此杯,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 满座诸位皆举杯应承着,息揽舟和洛北风也少不得要执酒做做样子,可是他们这一桌上却坐着一个带着斗笠、面纱的黑衣女子,听见沈学儒说这些话,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在这种大家都在说场面话、虚伪客套的场面下,显得有些突兀不合时宜。 不过,天下之大,什么样脾气的人没有,息揽舟也并未太过在意,只拿眼瞧着沈学儒带着他那位娇滴滴的美妾、抱着那刚满月的小孩一桌桌敬酒。 沈老爷子和沈家是人精,在安排住宿和布置坐席的时候大有讲究,可眼下在酒席上,更是大有看头,处处透露着一些关于天下宗门大势的隐秘。 比如未等沈老爷子主动敬酒就已经站起身凑过去的,多半是想要巴结沈老爷子和沈家的,里头有小宗、小户,自然也有一些名头响亮、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宗。 又或者是在沈老爷子敬酒的时候,却偏生站起来跑到了沈家家眷那桌去敬酒的人,多半和沈家着盘根错节的家宅内斗有些牵扯关联,比如一直在暗中支持着三公子的华莲派。 钟灵玉所在的那一桌多半是一些江湖侠士,他们性格豪爽十分讲义气,加上钟灵玉的性格讨喜,少不得在宴会上是最热闹的一桌。不过,那些江湖人各个都是好手,虽然不是什么五大门派的高手,却也独当一面、能独步江湖。 “龙生龙、凤生凤,果然,婊|子的儿子,只会和这些江湖杂碎交好,吵吵嚷嚷、没有半分修士的样子。”息揽舟这桌有一个修士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息揽舟皱了皱眉,并未发作。 “确实是有点吵,”洛北风却反常地凑合了一句,还笑着给那位修士斟了一杯酒,“我也不太喜欢这些江湖人。” 那修士盯着洛北风看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勾栏院里出来的烂婊|子,以为和沈老头春风一度、挺着个大肚子就想上山入沈家当夫人?谁知道是不是沈老爷的种。” 听了这话,洛北风故作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您说什么,这……”他又压低了声音装糊涂,“您说这小公子不是……” “哼——”白衣修士恼怒,却还不知道自己被洛北风耍了,他翻翻眼睛里头射出一道杀气,便不再理会洛北风,转过身去,还嘀咕道:“从哪来的土包子,竟然不知道我说的是那个私生子沈璇。” 他说的声音不大,可息揽舟和洛北风都听得很是清楚。 “沈老爷的风流债,难道还少了?”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头、打扮行为都很奇怪的女子,忽然抬头,冷冷地看着站在宴会中心的沈学儒。 “……” 宴会场上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她,她也一点不畏惧,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身黑色的长裙、头上戴着垂着厚纱的斗笠,她面上又覆盖着黑纱,看不真切面容。 只是那一双冰冷狭长的眉眼,射出来的道道寒光,叫人不敢轻易上前。 沈学儒愣了愣,半晌才笑起来,斟了一杯酒递过去:“这位……姑娘,不知您所为何事?不如、等这宴会结束了,我再亲自邀请您到书房一叙?” 他说得客客气气,偏偏那女子满脸杀意,也不接那杯酒,只是轻笑一声,围着沈学儒缓慢地绕了一圈:“毕灵山下,镜福洞中,九月重阳,沈家老爷,可还记得你对那‘毕灵采药人’,说过什么?” 沈老爷一愣,脸色倏然变成了惨白,他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呯地一声四分五裂开来,后退了好几步、指着那个女人怪叫道:“是你!原来是你!” “很不幸,是我。”女人冷冷一笑,将头上的斗笠和面纱尽数扯去。 看见她那张脸,一时间,大堂内所有人都齐齐地抽了一口气,因为那是一张……一张极其诡异,融合了极致的美和极致的丑陋为一体的脸。 她的脸从鼻梁中心均分为二,右侧的面容倾国倾城,眼波稍稍流动便有万般风情,可左侧的整张面庞都被灼烧过,皮肤全部褪去了、剩下翻卷烧黑萎缩的肉,眼珠直接镶嵌在上头,像是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血尸,十分恐怖。 有些稍微胆小的女修,才看了一眼便尖叫着转过头去再不敢看。偏偏那女子一点不遮掩,反而十分大方得体地站在大堂中央任由众人看去。 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只停留在沈学儒的身上,而沈学儒却害怕得躲到了众多玄衣卫和他那位得宠的姬妾身后。 “沈老爷子,自己做下的孽障,难道不敢认么?”女子步步紧逼,朝着沈学儒走过去,“当年你是如何对那‘毕灵山采药人’的,是如何骗得她尚未出阁便委身于你的,你又是如何花言巧语骗得她为你升下那个孩子的!然后,你又是如何抛弃她们母子、始乱终弃还放火烧了她全家的!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姑娘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我都……” “你想说你都没做过是么?”女人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了一条帕子,那帕子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一首小诗,上头还精致地绣着一对恩恩爱爱的鸳鸯,鸳鸯的旁边,盖着一枚沈字小印。 “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女子念着上头的小诗,哼笑了一声,“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沈老爷,只怕你如今良眷在侧,早已忘了你当初的恩爱誓言了吧?” “我没有忘!”沈学儒突然崩溃一般吼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那女子,“是你、是你——根本……根本……” “根本不是人是么?”女子也不避讳,当着这天下修士的面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孩子出生以后,你看出来她并非人子,竟然惶恐而逃,再不相认。” “那妖印是你布下的!”沈学儒身边那个美妾忽然明白过来,怨毒地看着这个女人。 女人轻笑一声,并不反驳,只是看着沈学儒、放软了声音轻声道:“人妖殊途,你抛弃我们母子,我本不怪你。你是这样风流纵情的人,我也知道韶光匆匆、定然留不住你。可是沈学儒!你为什么要让人来杀我!你为何要这般绝情赶尽杀绝!那是我的藏身之所、而且我只告诉过你一人——诞育这个孩子耗费了我大部分的妖力、你为何要让那些道士来杀我!” 沈学儒瞳孔一缩,他喃喃道:“怎么可能?!我……我……没有……” “你没有?!天底下哪有第二个人还知道那个镜福洞?”女人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瞬间妖力大盛,她的头顶长出了黑色尖耳,身后也出现了九条漂亮而蓬松的巨大猫尾来,尖利的嘶鸣响彻天地,她修长的指甲闪着绿色荧光: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才刚刚出生,什么也不知道,我拼进了全力,也保不住他——既然他的父亲狠心,也休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无情!”女人眼中狂色一闪而过,忽然流出血泪来,“沈学儒,你想知道那孩子——最后怎么样了吗?” “怎、怎么样了?” “我吃了他,”女人淡淡地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扭曲得很,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吃、了、他。” “虎毒不食子!你、你、你!你怎么……” “我?比起你这个风流薄幸、无情无义的父亲来说,我了断他的一生,不叫他将来痛苦,不是最大的尽了我做母亲的责任吗?”女人疯狂地笑起来,却伸手一抓,竟将那个还在襁褓当中的小娃娃抢到了自己怀中。 “你放开我的孩——啊——!” 没有人看见这个女人是怎么动手的,可是那孩子的母亲当场就身首异处、鲜血喷溅出来将这满月酒上的红绸染得更红。 沈学儒愣了愣,在座所有人都愣了愣。 “沈学儒,我蛰伏隐忍多年,今日——便是来向你报仇索命的!”说着,也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这猫妖便召唤出了杀阵直接照着沈学儒招呼过去。 此妖如此嚣张,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儿就敢这样杀人,即使沈学儒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作呕,但也不知是谁先带头动的手,很快便有不少修士加入了战局—— 那猫妖的妖力虽然高强,却也没有到达超凡入圣的地步,众人不敢轻易上前收妖,多半是顾及着猫妖抢到手中的那个孩子,婴儿一直在哭泣,沈学儒只觉得心碎不矣。 “繁钦!不管你信不信,”沈学儒哑着嗓子唤了一句,“抛弃你们母子是真,可我从没有派人去杀你,更不可能走漏你藏身山洞的风声……” 猫妖却根本不听,认定他负心薄幸、赶尽杀绝,更是不管不顾地朝着沈学儒扑过去,一路上也不防御,只要那些修士真的伤及她的性命,便将那小婴儿往外一送,便可迫得众人纷纷收手。 虽然她也受了重伤,却真的叫她杀到了沈学儒面前。 情势危急之下,众位修士正想着破釜沉舟牺牲小孩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降下一重雷劫,重大的威压降落下来,遥遥便听得一句中气十足的真音: “妖孽!休要伤人!” 猫妖一听这声音,也明白这是飞升后期的大能,她早已是强弩之末、绝非对方对手,可是她还是咬牙、引燃了妖丹,迫出自己最后一丝妖力,要不管不顾地与沈学儒同归于尽! 猫妖距离沈学儒极近,妖丹引爆的时候被激发出来了强大妖力几乎将包围着他们的所有修士都震飞到了三尺之外,天中降下的雷劫和道符也尽数被她躲开。 眼瞧着沈学儒就要被猫妖所杀,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却听见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又有一个男人干净空灵的声音传来:“繁钦,收手罢——” 猫妖听见这声音,忽然瞪大了眼睛,尖利的猫爪生生在距离沈学儒的颈项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然后她带着极大的不甘心、发出了凄厉的嘶鸣,妖丹被焚毁之后,她浑身也冒起了绿光,一点点被妖火烧尽。 玉石俱焚、自引妖火焚烧,这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结果。 那个被她夺走的孩子,随着这猫妖的灰飞烟灭,忽然失去力道,直直朝地上摔落下去,沈学儒惊呼一声,想要伸出手去接、却狼狈地扑倒在地。 然而预料之中眼睁睁瞧着自己亲生骨肉被摔死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有一道柔韧的风吹来,接着那个孩子就落入了一个身形颀长、一身雪白色的男人怀里。 他全身都是白的,肌肤胜雪、一头几乎拖曳在地上的长长白发,瞳孔泛着淡淡的金色。一张脸生得极其俊美,漂亮到有些妖异,不——应当说,有着金色妖瞳的,本来就是妖。 看见他出现,有些曾经见过他的修士纷纷惊呼出口:“妖尊白影?!” 白衣白发的男人似乎一点儿没有在意周遭人或敌视、或惊恐的目光,只是低下头对着那还在哭哭啼啼的小婴儿展颜一笑,那孩子竟然奇迹一般不哭了,呆愣愣看着他,忽然露出了笑容。 “如此,沈老爷,”男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扑倒在地上的沈学儒扶起来,将孩子还给他,“令公子无事,沈老爷也可放心了。繁钦所作所为,已自食恶果,还请沈老爷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对猫妖一族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沈学儒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看见了妖尊白影身后、在大堂门口缓缓降落的某个身着玄甲的中年道人。 “皓轩尊者?!” “师傅?” 妖尊白影似乎没看见身后的人一般,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礼盒来:“尊夫人的死,我很抱歉,这是凝聚了妖界精华的一支灵芝,算作给小公子的满月礼,另外,岳华山上的低阶妖兽,我不会再护着他们了,如此——沈老爷可满意?” 沈学儒呆了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接那东西,白影递过去之后,对着他淡淡一笑,转身便走,走到皓轩尊者身边的时候,面无表情地邪睨了这位宗主一眼。 “白叔叔?”林如雪却在这个时候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她熟悉又很多年没有见过的人,“你……你怎么会……” 林如雪记得很清楚,眼前的人是从前最喜欢和她师傅一起煮茶论道的一个散修,每次这人上山的时候,她师傅脸上都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后来,这人突然消失了,而凌月尊者也再不许林如雪提起他。 他、他怎么会是妖尊? 白影看着林如雪,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他轻叹一声,想说什么、最终却变成了一声叹息:“小雪,抱歉……骗了你这么久……” 说完,他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化作一股白烟,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沈家经此变故之后,众人再也没有满月宴的心思,大家相互应承了几句,就纷纷散去了。倒是皓轩尊者的到来,让沈学儒饱受打击的心,稍稍有了一些慰藉。 欢欢喜喜的一场满月酒变成了这样,险些要办成一场吊唁,沈学儒在之后便将孩子交给了信得过的姬妾抚育,带着皓轩尊者同几个宗门大能去了书房。 沈家的几位公子忙着送客和招呼善后,那个姗姗来迟的沈璇,凑到了钟灵玉的身边,拽着钟灵玉出去,在路过那潭血迹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 日头西沉,夜色|降临。 利聚而来、利散而走,望着夜色下突然变得安安静静的沈宅,息揽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沈家乱成这样,他也不方便大摇大摆地去找胡氏,还是暗中前往比较好。 于是,他一跃从苍芦馆的房间蹿了出去,可没曾想,刚刚掠过了一重庭院,就被一个人稳稳地抱在了怀里,那人似乎算准了他要从这里走、一早就等在这里的。 “师弟?” “好师兄,”洛北风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亮,他舔了舔嘴唇,冲息揽舟直眨眼睛:“你要带我去游湖了吗?” “游什么湖,我是去……唔……” “师兄,今夜的月光比昨夜还要漂亮,而且在船上,相信我,我们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夜晚。” 第021章 锁魂魔血咒 息揽舟看着洛北风那臭屁嘚瑟的样子,忍不得在他腰间狠狠地拧了一把,故意板着脸一瞪眼睛:“再胡说八道,到时候我就把你从船上丢下去!” 洛北风缩了缩脖子,却笑嘻嘻的:他师兄这是答应了。 沈家出了那样的事儿,仙都的街巷上显得有些冷清,不过靠近尘湖那附近却依旧热闹得紧。尘湖在乱世的时候,原是两国交界之处,到了冬天湖面结冰总有战事。 如今六国统一,人间太平,仙都建成之后尘湖便成了城中一处重要的景,与青山的雪、苍南的花以及烟波江上的月并称四大美景。 湖边道路上都有用夜明珠装点的街灯,不高,只到息揽舟和洛北风的腰间,夜明珠浅白色的光晕在街道上,一面又投影在尘湖之中,同月色的倒影一起摇摇曳曳,仿佛水中也生出了一个明月高天,有着众星拱卫。 排队去找船家租画舫的人很多,大多是恩爱眷侣,息揽舟和洛北风两人身形高挑、又容色出众,站在里头十分惹眼,不少女子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洛北风神态自若,息揽舟却多少有些窘迫,下意识地与洛北风拉开了距离。 “师兄,”洛北风拽住息揽舟,倨傲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轻声道,“你要是再退一步,我就当众亲你了,我说到做到。” 看他那流氓相,息揽舟确实不敢动弹了,只是还有些别扭。 “师兄别怕,”洛北风笑嘻嘻地搂住他的肩膀道,“不就是两个男人一道儿游湖吗?他们只是没见过我们这么俊的人,没啥新鲜的。”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息揽舟被气笑了。 “不过啊师兄,要是有人敢使劲盯着你瞧,你就瞪他,”洛北风笑嘻嘻地将银钱递给船老大,“我师兄这么好看,才不能白给人看呢!” 船老大正好听见这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息揽舟,这船汉子点头“哈哈”一笑:“确实,小道长,你师兄确实是当世难得一见的美人。我在这尘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是第二次见着这么俊的人。” 息揽舟早已红了脸臊得慌,偏偏洛北风却好似大有兴致起来,忙着追问:“第二次?那还有第一次?是谁,竟然比我师兄还好瞧?” 船老大想了想,似乎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他感慨了一声道:“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不过那人和你们一样,他们也是两个男人一道儿来游湖,说他们是不打不相识的。” 息揽舟和洛北风对视一眼。 “对了对了!他们其中一个跟你一样,喜欢穿青衫背着一把琴,另一个啊,手上总是拿着一柄桃木剑,看上去不苟言笑、凶得很,他们带着不少的美酒,说是要不醉不归,”船老大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搜乌篷船给准备好了,并且把系岸绳交到了洛北风的手里: “那个穿青衫的人啊,不仅生得美,琴也弹得好听,那时候很多人都被他的琴声吸引,彻夜未眠、站在尘湖边儿上,眼巴巴地望着呢!” “船家可知道那两人的名字?” “那么久远的事情,老夫也记不清了,”船老大笑着帮他们扶稳了船,“二位可当心着些,从此处往北可到七绝山下,南下则可以顺水道游览整个仙都城,城门口也有我家的分舵,二位也可将船还到那里去。” “多谢船家。”他们二人谢过了船家便撑船往南行去。 船上挂着四盏红纸糊的灯笼,船舱里头有一些船家准备好的吃食。其中有一盘青绿色的果子,正是此地盛产的某种灵果,连皮泡水饮用有清心静气的奇效,且去皮取果肉食用起来汁液肥美、软润可口。 息揽舟侧坐在一侧,卷起了袖子随手去拨弄了两下尘湖的水:“你猜船家所说的人,会不会是千鹤师伯和那忘忧谷的谷主忘忧?” “天下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洛北风把玩着一个灵果,“何况,千鹤师伯同那个什么忘忧谷主在仙都一战少不得是几千年前的事儿了,这个船家难道已经有几千岁了吗?” 息揽舟一时词穷,洛北风却趁机用腿夹住了息揽舟的小腿、笑得十分得意:“师兄,你变笨了——” “……”息揽舟抽了抽腿没办法撼动,只能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强辩道,“露相非真人,真人不露相,说不定这船家是个隐世高人也未可知。” 洛北风低笑,也不和息揽舟争辩,只是将目光放到了尘湖的湖面上,他们选的这条水道人迹罕至,整个水面上只有他们这一艘船,船上的红色灯火映照到深蓝色的水面之中,像是放在黑色缎面上头的红色宝石。 而同样映照在水中的那张脸的主人,确实他此生最重要的至宝。 息揽舟见他不言语,便微微一笑,静下心来看着水面上的波纹:前世他被拘在了青霜峰顶上,偶尔出去一次,也是和洛北风聚少离多。 关于黑夜以及洛北风的记忆,他只有在扶风山口,那个着一袭蓝衫、戴灵蛇入云簪,笑持一柄莲灯、静候他的洛北风,而他们之间少之又少的问候,只有“师弟”和“师兄安好”。 重活一世,或喜或悲,可是他有了洛北风,息揽舟觉得并不亏。 距离胡华楼还有一定距离,想着那锁魂魔血咒给他带来的无尽噩梦,息揽舟叹了一口气道:“师弟,你说那魔尊,到底会将这第五灵藏到什么地方?” “总之是一个你我都想不到的地方——”洛北风敷衍地回答着,却忽然站起来、不顾小船的摇晃和倾斜,直接坐到了息揽舟的身边,将他捞在怀里抱紧。 “师弟,你做什么?” “师兄……”洛北风低下头去在息揽舟的肩颈处深深嗅了一口,有些不大高兴地咕哝道:“你再提别的男人,我可就要生气了!” 忽然想起来洛北风邀请他游湖的时候,眼中跃跃欲试的浴火,息揽舟忽然就笑了,他耸肩拱了拱洛北风的脑袋、轻笑着“喔?”了一声: “那——我的小师弟,生气了会怎么样啊?” 听着息揽舟这般撩人的清朗声线,加上他那副被水光映衬得氲上了一层浅白雾气的漂亮面孔,令洛北风一瞬间就呼吸就急促起来。他收紧了自己的手臂,狠狠扎住息揽舟的腰、一用力将息揽舟整个人压趴在了船的窗台上—— 洛北风伸出手去有些粗暴地揪住息揽舟乌黑的长发,狠狠往后一拽、逼迫他不得不往后仰头,露出一截洁白修长的颈项来。之后,洛北风深深地压下去,身体紧紧地与息揽舟贴合子啊一起,他沉了眼眸、舔弄着息揽舟的耳廓,含混不清地说道:“自然就会这样——” 说着,他动了动胯,让息揽舟深深地感觉到了他的“怒气”。 “呵——”息揽舟轻喘了一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哑着嗓子反问了一句,“就这样?” “……”洛北风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师兄,你再撩我,我可真不让你下船了!” “来呀,”息揽舟翻过身来、搂住了洛北风的脖子,“反正我要去的胡华楼,也不需要下船——唔嗯——” 不用等他说完,洛北风铺天盖地的激吻便将他带入了欲海之中,摇摇晃晃的小舟还在顺水漂流,可是由于他们两人都靠在一边的缘故,整个船体稍稍在倾斜着,看着有些令人担忧。 洛北风也不管这许多,他只是扯过了船上的两个软垫放在息揽舟的腰下,轻轻除去了息揽舟束发的道簪、看着那一头青丝铺散在木船上,而天上的星光倒映在息揽舟的眼中。 这人,雪白的肌肤、微启的薄唇,还有被迫为他敞开的身躯,全部、每一寸肌肤都让他发狂,让他沉溺其中,欲罢不能。 低下头去,洛北风十分虔诚地吻了吻息揽舟的额头,然后是鼻尖、嘴唇、喉结,他一路顺着细细地品咋下去,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地方,甚至是最私密的地方。 最后他照着息揽舟的小腿肚咬了一口、留下了一个红红的齿印。 息揽舟哼了哼,心想洛北风这种小狗脾气还真是从来没有变过。洛北风则是深沉着眉眼冲他微微一笑,然后再次将他翻转过去:“师兄,你是带我出来游湖的,还是多看看湖面上的风景好——” “唔……”后背位能够达到前所未有的深度,息揽舟还未来得及拒绝,下身已经一凉,洛北风温热的指尖,爽快利落地和他耻于提起的地方打了个招呼。 在被迫打开身体最深处的时候,息揽舟感觉到洛北风手指上沾染着某种冰凉,他下意识想回头,却被洛北风用更大的力道紧紧压住,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剧烈扭动着身子挣扎起来:“洛北风、你、你……用了什么东西?!” “师兄不要担心,这东西放着不用也是可惜了,怎么能白费船家的一片苦心……”洛北风一边说,一边弯下腰来和息揽舟贴合在一起,他的胸膛紧紧地黏住息揽舟的后背,然后,他伸出手捏着一个什么东西放到了息揽舟的眼前。 “什么东西……唔……洛北风!”息揽舟看清楚了那个东西之后,脸立刻变得通红,“你混蛋!” 洛北风吃吃地笑,接着便捏碎了那个灵果,让那些黏腻浅白的汁液顺着他的手掌、手指、手臂留下来,然后他在息揽舟的注视下、伸出了粉红的舌头,一点一点将它们悉数舔尽。 “这个果子……”洛北风眯着眼睛,仿佛暗夜的王者,“可好吃得紧呢,师兄,你也尝尝?” “唔?”息揽舟刚想说什么,洛北风便又挤压了一番那颗可怜的果实,逼迫出了更多的汁液,然后他将那些东西全部涂抹到了他最想要涂抹的那个地方。 就好像是两座圆润、团软的山丘中间,突然从天而降了不少雪白的雪片,那些白色的冰雪凝结在山上,有的地方星星点点、有的地方却连接成片,缓慢地化去,雪白的雪顺着山丘中间的缝隙汩汩留下,而两丘中间的那个小小山洞,却瑟缩着被着些雪水灌溉。 望着被弄脏的垫子,洛北风坏笑起来,故意将那个垫子送到了息揽舟的眼前: “师兄,你弄脏了船老大的垫子,到时候他可会要我们赔的……” “唔……”息揽舟哪里还有心思陪着洛北风调息自己,他所有的精力都已经用来抵抗身后传来的剧烈违和感,想要将入侵者赶出去的理智,以及已经有些熟悉那位老朋友的欲|望,纠缠在一起厮杀着,他已然自顾不暇。 顺着双腿流下去的果汁缓慢地融入了木船的船板上,弄得一块块斑斓点点,洛北风满意地瞧着自己弄出来的这幅杰作,这才慢条斯理地运起一重灵力来,将手的温度弄热、又隔着一层果皮、将一个灵果化成了水。 捏着那个薄薄的“水球”,洛北风几乎是毫无预兆地、和小息揽舟打了个热情的照面。 “唔嗯嗯嗯嗯嗯——”息揽舟的尖叫声响起,他根本没有料到那种湿热的触感会这样突如其来的降临,他剧烈的挣扎起来,甚至放声尖叫,最终却只能越来越深地陷入了洛北风的怀抱里。 很快,息揽舟便败给了洛北风磨人的热度和灵巧高超的记忆,他的身体随着小舟的摇摆狠狠地弹跳了两下,便再也没有一丁点力气,只能任由那黏腻感沾在小腹、腿上和洛北风的掌心。 “师兄,师兄……”洛北风凑过去香了香息揽舟失神的双眸,“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说着,息揽舟只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力,他险些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往前一送、竟然半个身子出了船舱去,临空在尘湖湖面上,他只能勉强用手攀着船顶。 小舟倾斜得更加厉害了,他身上的衣衫半开半盒,身后却全部把握在了洛北风的怀里,半个身子探出去就好像是真的在游湖、赏夜景,然而洛北风那大力的撞抽,却叫他忍不得、看不进任何一处风景。 今夜的月色确实与昨夜不尽相同,而那个素来喜欢说些荤话的洛北风,今夜也出奇的沉默,只是将他的一腔热情,全部灌注在了那些磨人的频率上,还有各种刁钻角度的折腾上。 也不知醉人的是这月色,还是那船上泡过灵果的水,息揽舟只觉得眼前的尘湖摇摇晃晃、什么也看不清,月色、船上的红色灯火、周围的景致,全部都变得模糊不清,浮浮沉沉、犹如上天入地,身体最深处渐渐开始麻木、变得想要更深更契合的热度。 他不知道他口中叫唤了什么,也不在乎了,只是记得在他曲起腿稍稍配合的时候,洛北风那双睁大的眼睛,还有之后在那双眼眸当中映出来的、既深情又专一的光明。 之后,息揽舟根本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依稀记得他支撑不住,又被洛北风抱在怀里头折腾了一回,接着又是迫得他不得不侧躺在船上,接受了小洛北风的又一次疯狂洗礼。 到了最后,息揽舟已经叫唤不出来了,一只手也无力地垂到了水中,他懒洋洋地靠着软垫,感受着洛北风所谓“很不一样的夜晚”,只觉得以后一定不能心软随便答允这小子什么。 洛北风倒是不知息揽舟心思,他舔了舔嘴唇笑着看着息揽舟,似乎十分满意他师兄现下无能为力、浑身软得跟豆腐一样的模样,更是满意那船老大给送来的那盘被他捏得七零八落的灵果。 果然是人杰地灵的仙都,果然是天下四大美景之一的尘湖,果然是仙都最养人的灵果。 忽然,洛北风的目光落到了息揽舟垂到水中的那只手上,他一愣,然后低叫一声,一把将息揽舟拽了起来:“师兄,你受伤了?!” “啊啊啊——”息揽舟沙哑地叫了一声,脸色都变得惨白,他们还契合在一起,这一动几乎到了一个不可能的地方,逼得息揽舟当场都流出了泪水,他断断续续地说,“臭、臭小子——你、你做什么……” “你……”洛北风愣了愣,慌忙抓住息揽舟的手臂翻来覆去地瞧,当时在霄阳遗迹当中受的伤应该早就好了,为什么、现在他师兄的手臂上全是血迹? 息揽舟似乎也意识到了洛北风的不对劲儿,他低头一看,也皱起了眉:他的手臂上有很多血,颜色倒是不深,可看上去很是可怖,偏偏他不觉得疼,也一点没有感觉。 洛北风沉了眉,取来干净帕子擦了擦,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息揽舟的血。 “这……?” 息揽舟却没等洛北风说,就看向了尘湖湖面,这个时候,沉溺在情|欲之中的两人,才看清楚,那尘湖的湖水之中,不是什么时候,开始飘过了一缕一缕的深红,而且随着他们的船行,那红色也越来越多! “出事了!”他们两人急急朝着南边看过去,却只看见胡华楼上,突然升起的腾腾大火! “快走——救人!”息揽舟也不管这许多,若是胡华楼的老板娘出事了,那么关于锁魂魔血咒唯一的线索,岂非算断了? 他也不管他和洛北风眼下狼狈的状况,站起身子来就欲穿衣服,可是方才使用过度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痛,双腿也因为长期的曲折而没有力道,只是站起来,他就往前扑倒了过去。 洛北风眼疾手快,将息揽舟迅速稳稳地抱在怀里。他埋怨地看了息揽舟一眼,小声抱怨道:“师兄,怎么觉得在你眼里别人总是比我重要一些……” 息揽舟愣了愣,无奈地笑着凑过去亲了亲洛北风的眼睛:“好了臭小子,这次算我欠你成不成,十万火急——还是救人要紧!” “师兄,这可是你说的!”洛北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也不管他现在下身支着个帐篷是多么滑稽,他一边帮息揽舟穿衣服,一边收拾自己,还不忘记和息揽舟讨价还价: “下一次,我可要连本带利!” 息揽舟摇了摇头,虽然他明知道洛北风是在装可怜讨便宜,但是他偏偏就是拒绝不了,每每看见洛北风那灰败的眼睛、失落的表情,他就会忍不住心软。很显然,洛北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总是装出这幅可怜的模样来,此法百试百灵。 他们二人匆匆忙忙地穿好衣衫,也不管那艘船了,直接化为两道灵光飞速地冲着那胡华楼飞去,到了大楼口,息揽舟就察觉出了不对劲,他先是用灵力直接扑灭了那火,却发现在楼门口——竟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甚至,连围观、帮忙救火的人都没有! 息揽舟心里咯噔一声,暗骂自己沉溺于和洛北风的胡天胡地,竟然忘记大事、若是早些来的话…… 这时,洛北风却像是知道他心思一般,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手指:“师兄,这件事绝对不怪你,都是我的错,不过——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有没有生还者。” 他们两人竟管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却在进入了胡华楼的时候,还是被那恐怖的场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饶是洛北风去过荣城血河见过了那恐怖的场景,也忍不得干呕起来。 息揽舟直接闭上了眼睛,一点也不敢看这样如同人间地狱的场景: 昨日还在言笑晏晏的老板娘胡氏,被人开膛破肚、浑身赤|裸地直插在大堂中那块高挂的牌匾中央,她身体里的脏器掉落了一地,鲜血顺着她的脚趾一点点落下来,原本风韵犹存的美人,如今竟然变成了一滩恐怖的血肉。 那些机灵的店小二,各有各的死状,不过都是奇惨无比。有的身首异处,有的直接被炸成了碎块、七零八落,地上的血水浓得泛黑,而那些在胡华楼中入住的客人,也无一幸免。 整栋楼里头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还在,可是老板娘房间里有一面墙却被旋转开来,里头有很多直通房顶的柜子,柜子里头空空荡荡,看着落灰的痕迹,看得出来以前里头一定有不少书匣子。 那账房先生面朝下死的,息揽舟和洛北风捂着口鼻慢慢走过去的时候,他还动了动,然而就在息揽舟心中一喜的时候,他的尸体下头却慢慢跑出去一只被血染红的小猫,猫儿喵喵叫了两声、飞速地逃了出去。 “……竟然、竟然一个都……”息揽舟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本来已经嘶哑的嗓音,现在更是哑得只剩气音。 洛北风也握紧了拳头,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儿。这是、《凡人夺天路》上,还有他的记忆当中,根本就没有的事儿!! 可是,更叫他们两人觉得胆寒的是,当他们从胡华楼走出来看到旁边的酒楼、商铺的时候,才发现——之所以胡华楼发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外头都没有人来救火和围观,是因为……周围根本就没有人。 而且是一个人都没有! 原本在胡华楼旁边的一间当铺,老板一家四口和两个仆人,全部惨死在了睡梦中。而胡华楼对面的两间衣料铺子,也是同样的光景。而且,但凡是靠近胡华楼的、在胡华楼附近街巷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部被人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死了。 无一幸免!无一例外! 他们都死了,死人……自然没有办法去喊救命,自然……也没有办法出来救火和围观了。 “到底是……谁做的?!”息揽舟发出了痛苦的嘶吼,问不到线索都是次要的,而是有人怎么会这么狠毒,这么冷血无情,竟然能够在一夜之间、或许是更短的时间里,将这么多人……这么多条生命屠戮殆尽! 洛北风一样很是愤怒,但是看着息揽舟那样痛苦,他还是率先将息揽舟揽入自己的怀中:“师兄、师兄……” 温热而熟悉的怀抱让息揽舟从那种暴戾的情绪中缓慢地解救出来,可是他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好似在梦中,而且是一个可怖的噩梦,即使是在地狱当中,只怕也没有这样嗜血的场景! 他从未想过在仙都会遇上这样的事儿,甚至从未想过在魔尊已经陨落、魔道式微,而妖界也早已退出人间的情况下,还会有这样的炼狱存在! 待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们两人迅速地找到了沈家,向沈学儒说了此事。沈学儒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之后立刻派人匆匆忙忙去查。好在事情是夜间发生的,并未造成巨大的恐慌。 只是,第二天早上总得要给仙都城的人一个交代,否则出了这样恐怖的血案,只怕人心要乱,整个城都要出岔子。 “揽舟小友,”皓轩尊者这时候正巧从外头回来,看见了息揽舟他们在这里,而众人面色皆不大好,他先同息揽舟打了个招呼,然后才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那胡华……”息揽舟才说了一半,就被沈学儒打断,他匆匆忙忙、胡乱说着将事情叙述了一遍,而皓轩尊者越听越怒,最后竟然生生掰断了一根桌腿: “岂有此理!到底是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 “老朽已经派人过去将方圆几十里以内封锁,并且命人去将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找回来!只是……还要劳烦尊者您为老朽主持公道,定要查出个真凶来!” 胡华楼虽然是胡氏的产业,可是其实也算是沈家的根基之一,沈志荣不如沈志国出息,可是现在死的是他的老婆,他人却不在,这并不合适。 皓轩尊者等不下去,干脆带着众人匆匆忙忙去了胡华楼之内,他看着那满地的血腥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直接冲进了那老板娘的房间里,看了看那些空荡荡的柜子。 息揽舟挑了挑眉,有些不理解皓轩尊者此举。 这时候,沈志荣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进来看见高高挂起的自己夫人尸体,竟然尖叫一声当场昏了过去,沈学儒看着儿子这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连连朝皓轩尊者抱歉,然后带着儿子匆忙离去。 “揽舟小友,”皓轩尊者过来,他同息揽舟算是同辈,但是到底是宗门门主,又是飞升后期的修为,这句话说出来就颇有威势,“你们来时,可曾见过什么人?可有查到什么痕迹?” 息揽舟摇摇头,将当时的情景又说了一遭,这种血腥的手段看不出道法修为、更瞧不出是哪门哪宗的手段,况且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这么多的人,恐怕也不是一个人有能力做的。 胡华楼中的机密就这样消失,息揽舟多少有些不甘心,不过看那凶手不沾金银,只怕也是为了老板娘所藏的那些机密。 皓轩尊者听了息揽舟的话竟然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挥了挥手道:“也罢了,揽舟小友、洛小友,这里耽误了你们太多时日,若无要事,还是带着你们的弟子快些回青霜山去。替我问候广宁子前辈。” “可是……”息揽舟还想说什么,却被皓轩尊者平平地扫了一眼,“这种是非之地你们还是少待,揽舟,你们还是先回去。” 这种不容拒绝的口气,让息揽舟有些不甘心,他看了看胡华楼这些血腥的场景,终归是握紧了手,勉强对皓轩尊者行了一个礼,带着洛北风离开了此地。 沈老爷子唯皓轩尊者马首是瞻,沈家也不愿继续招待息揽舟等人,于是息揽舟只能给广宁子送去了讯息,召唤出那艘宝船来、重新带着洛北风等人离去。 因为胡华楼的事挂怀忧心,息揽舟并没有注意到曹旭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器灵。倒是洛北风,若有意若无意地看着曹旭,心里又生了一番计议。 几天后,息揽舟他们到达了青霜山,广宁子竟然带着四御尊者站在了扶风山口亲自迎接他们。息揽舟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当然了,洛北风却少不得被广宁子拎着耳朵狠狠削了一顿。 四御尊者关心了一番他们众人,外门弟子也受到了惊吓,多半送回外门叫管事好好照料,广宁子留下了息揽舟和洛北风两人、带着他们来到了三清殿上。 从回来的那一刻起,息揽舟就觉得广宁子比往日沉默许多,师傅虽然还是一副老顽童的模样,却好似总是兜着一些心事。 “仙都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广宁子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了半句,“没想到此去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北风——师傅要谢谢你,若没有你,揽舟在仙都一个人,肯定很难熬。” “那师傅你是不打算责罚我了?” “放屁你个臭小子,别抓着机会就耍宝!”广宁子不顾形象地暴了一句粗口,更冲洛北风挥了挥拳头,“正楷字二十遍《道德经》,少一次我就用拂尘当着整个山门弟子的面儿抽你!” “呜……”洛北风瞬间蔫儿了。 “还有你,”广宁子瞪了息揽舟一眼,“你要是帮他抄一个字,他就多抄十遍!” 息揽舟吐了吐舌头,爱莫能助地丢给洛北风一个同情的眼神:姜还是老的辣,师弟,你别挣扎了。 广宁子处理完了惩罚的事儿,才慢吞吞地说道:“不过揽舟、北风,为师有些事情要问你们,你们第一个见到那胡华楼血案,在血案中看见的东西,师傅还想问一问你们。” 息揽舟和洛北风自然是知无不言,更把每一处细节都告诉了广宁子。 听完,广宁子却反而有些犹豫沉默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听你们这么说来,现场并无直接证据,且没有抓到凶手,更没有人看见凶手的影子,皓轩他……凭什么认定了,就是那忘忧谷所为?” 忘忧谷? 息揽舟和洛北风面面相觑,两个人都惊呼出口:“师傅你说忘忧谷?!” 广宁子无奈地点点头,这才说出来,原来在息揽舟他们回来的前一天,仙都同浩轩尊者便昭告天下,说仙都这桩血案是一个宗门、唤名忘忧谷的地方做下的。 莫说是息揽舟从前从不知道忘忧谷,就算是锦州大陆上知道忘忧谷的老人,也觉得此言纯属无稽之谈,那忘忧谷本是一个群集天下贤才的地方,更多的是散修和医修,怎会如此杀人不眨眼。 然而,当初那个叫“子泪”的医修,又是那般杀人不眨眼,息揽舟一时间陷入了矛盾和混乱当中。关键是,他们同皓轩尊者看到的是一样的现场、一样的惨境,沈家还有皓轩尊者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断定就是忘忧谷所为!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广宁子淡淡一笑,拍了拍息揽舟和洛北风的肩膀道,“你们一路上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罢。” 息揽舟点点头,他确实身心俱疲,必须要到药泉之中去洗尽一身的疲累。洛北风陪着他走出来,却忽然想起什么,说是忘了东西,要去去再回,息揽舟不疑有他,自然自己先去。 洛北风作别了息揽舟,却飞速地回到了三清殿中,推开门,广宁子还在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望着那三清祖师的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北风?” “师傅,我有话要问你。” 第022章 踏足七绝峰 这时候的三清殿洒满了阳光,在明媚的白光照耀下,有一些细碎的尘埃在半空中围绕着广宁子旋转、飞舞。三位祖师的立像一半在光里头,另一半却陷于阴影,像是被生生切割开来的阴阳两个空间。 广宁子愣了愣,笑道:“你问。” “师傅,这世上除了五灵根之外,存不存在第六种灵根?” “……”广宁子皱了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师傅就告诉我有,或者没有罢。” 洛北风一反常态的执着,让广宁子心中也生了一重疑惑:这天下修士都讲究着灵根天生,机缘天定,上品超凡的灵根称为天,下品不俗的灵根叫做地,包含风雷水火土任一元素的则为元,杂糅任意两种属性的唤名杂,天生的邪仙则具有第五灵根暗灵根。 天灵根、地灵根、元灵根、杂灵根和暗灵根这五种灵根乃是锦州大陆上成千上万年传承下来的,从未发现有修真者能超脱出这五种灵根修习道法,更不用说有什么第六种灵根被发现。 等等……广宁子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光,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之后他又否定地摇了摇头,冲洛北风道:“据为师所知,没有。怎么了北风,难道你发现除这五种灵根之外还有其他灵根么?” “没有,师傅,我只是随便问问。” 广宁子还想追问,毕竟洛北风看上去可不想是随便一问,偏偏洛北风已经请辞告退,说是要早早去抄《道德经》——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嘴,看来这小徒弟是越来越刁滑了。 看着洛北风远去的身影,广宁子摇了摇头,若非是洛北风这样突然提起,他都要忘记了,曾经在数百年前,确实有一个人曾经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只是那人黑衣长发,有着一双叫他不惜自封记忆也要忘却的血色瞳孔。 第二日清晨,太阳才缓慢地从地平线上冒出半个头,息揽舟已经在青霜峰顶的竹林中,仔仔细细地练起了一套剑法。他的本命灵剑君兮,在霄阳遗迹当中被洛北风的元神击碎,如今身边也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所以他随手折了一根竹枝。 以竹为剑,聚力于上,形意气相合,左手捏了道决,右手平平起了一个荡剑式。 清晨,竹林之中有微风吹过,一两片枯黄的竹叶缓缓从空中打着旋儿飘落,忽然一道劲风袭来,卷起了地上的落叶无数,簌簌下落的黄叶当中,息揽舟一身青衣,行如蛟龙出水,刚柔并济,静若灵猫捕鼠,手分阴阳,身含八卦,潇洒飘逸,整个人都仿佛融入了这一片竹林之中。 剑光竹影,凤舞龙翔,竹叶伴随着剑气飞舞,伴随着息揽舟的旋身落地,竹枝直指地面,剑气激荡,生生将落叶劈向两侧。尘埃落定,手定乾坤。 “啪啪啪”地掌声传来,息揽舟微微喘息着转过头去,却看见了面带微笑站在竹林外的广宁子尊者:“不错揽舟,你的剑术颇有精进,这套玄门剑法你练得很是熟练。” “师傅谬赞了,”息揽舟冲广宁子躬身行礼,这才收了势、走出竹林来,“师傅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揽舟,你的灵剑已经毁了,是不是?” 息揽舟一愣,仙都发生的惨案太过惊悚,他倒忘记了同广宁子说在霄阳遗迹当中的事儿,于是息揽舟又把在霄阳遗迹当中的见闻与广宁子说了,并呈上了三件法宝和那本秘籍。只是没有提洛北风分裂了元神之事,只怕广宁子过分溺爱起徒弟来,又少不得一阵鸡飞狗跳。 “没想到,霄阳真君的考验竟是这样,”广宁子抚摸着那本《霆奥旨序》叹了一口气,“都是天意,都是天意。” “这上头的道法于我来说还太高深,若师傅喜欢……” “不,不用,”广宁子又将所有东西原物奉还给息揽舟,“这些是你凭本事得来的,师傅没有拿你的道理,而且这也是霄阳真君选择了你作为继承人的证明,揽舟,你要珍惜。” 息揽舟点头称是,将那些东西收起来,尤其是那本秘籍。霄阳真君的道法他不准备修炼,因为这人的剑法霸道,与青霜山的道法不太相融,倒是更适合铁如堂一些。 “揽舟,为师来找你,其实正是为了你本命灵剑的事。”广宁子带着息揽舟到隐庐之中坐下来,目光放空看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淡淡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揽舟,七绝峰,开始落雪了。” 息揽舟一愣,忽然明白广宁子想要对他说什么。 七绝峰位于仙都以北,是由七座不同的山峰组成的一个山脉群。若说霄阳真君遗迹是世所罕有,那它和七绝峰比起来,却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只因那七绝峰上,每一座山峰里头都有无数遗迹和福地,且有无数灵兽出没,是天下修士历练、突破境界的大好去处之一。 但这七绝峰也并非是随时随地、是个人都能上去的,这些遗迹和福地,甚至是藏匿其中的灵兽、药草,都只有在大雪覆盖整个山峰的时候才会出现。 广宁子告诉他,七绝峰上落雪了,只怕是有意叫他出门历练。 “正好你的本命灵剑毁了,你也即将步入渡劫期,更需要勤加修习。去七绝峰历练历练也是好的,往日里师傅用这隐庐束缚你太久了,揽舟,你确实该多出门走动。”似乎是对息揽舟曾经枯守隐庐感到抱歉,广宁子语调有些惋惜。看着广宁子这样,不知是哪个神眨了他的眼,息揽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前世广宁子的选择。 似乎就在一瞬间,息揽舟脱口而出:“师傅,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你也有问题,”广宁子乐了,“你们师兄弟还真是,昨天小洛也说有话要问我。” “师弟?”息揽舟一惊,洛北风有什么要问的。 似乎看出了息揽舟的疑惑,广宁子便把洛北风问的灵根之事告诉了息揽舟,末了,广宁子有些犹豫地看了息揽舟一眼:“大徒弟你不会也是要问同一个问题吧?” 息揽舟摇了摇头,虽然这问题很蠢,他也通过前世能猜到□□分广宁子的答案,但是他就是有些不甘心,有些偏执地想问,抱着一种可笑的虔诚,像是飞蛾扑火,就想要那十分之一的机会,想要听广宁子说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师傅,”息揽舟轻声问道,“您待我恩重如山,这么多年来也极护短,无论我和师弟做错了什么事儿,您总是站在我们一边,有时甚至为了我们得罪了旁人……但我也知道,师傅心中一定……一定还有坚守着的东西,所以……” “揽舟,”广宁子满脸严肃地打断了息揽舟的话,“就算你可劲儿赞美我,洛北风那三十遍《道德经》也是不能少的!” “……”息揽舟哭笑不得,“师傅!谁给你说那小子的事了,是我有话要对你说,不关洛北风的事!” 广宁子委屈地眨了眨眼睛,心想还不是因为小息你平日里太过护着小洛的原因。 “师傅,我是想要问你——如果,如果有一天,”息揽舟吞了吞唾沫,似乎有些纠结犹豫“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同您捍卫的正道、天下发生了冲突,师傅您,会选择牺牲我去成全您的大道吗?” 息揽舟一口气问完,有些惶恐却又十分不甘心地瞪大眼睛盯着广宁子看,殊不知这副表情落在广宁子眼里,就好像是明知对方是自己打不过的大老虎却还是要竖起全身毛来不服输叫唤的猫儿。 广宁子伸出手去拍了拍息揽舟的头——这动作自从息揽舟结丹以后他就很少做了:“怎么这么问?” “师傅您就告诉我会不会罢。” 他知道这么问不合适,也知道他可能根本得不到答案,但是为了广宁子方才那一瞬间的惋惜和愧疚,息揽舟想要知道,前世,在他的师傅那般残忍的放弃他之后、甚至不允许他的尸体葬于山中的背后,他的恩师,有没有痛,会不会悔? “……”广宁子沉默了良久,反问了一句:“揽舟,你们在仙都,是不是还经历了什么,见到了什么人。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息揽舟抿紧了嘴,一言不发地看着广宁子,他现在还不能告诉广宁子他重生的事儿,更不能说那本《凡人夺天录》。只是广宁子越是逃避,越是让他害怕,心寒到浑身颤抖。 隐庐里头终于陷入沉默,息揽舟没有开口回答,而广宁子则是默了许久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慢吞吞地说得很艰难:“揽舟……为师……为师……其实向来是个很……无情的人……” 闻言,息揽舟一瞬间红了眼眶,不过他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一滴也没有。自取其辱、自找没趣也不过如是。 “为师……”广宁子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他哑着嗓子淡淡地继续说道,“为师这辈子错过一次,而且差点因此害死师傅,错过一次就够了,为师不能一错再错、酿成大祸。” 息揽舟闷声“嗯”了一句,心里却还是密匝匝地难过,仿佛被人用利爪在心上狠狠地撕扯了两下。 “好了,别提这些了,”广宁子笑起来,拍了拍息揽舟的肩膀,“揽舟你一直是为师的骄傲,怎么可能会和大道相违背,你道心安固又恪守道法,这么多年来刻苦修行,就算是同为天灵根的天下间众位修士之中,为师也没见过几个比你优秀的。” 息揽舟苦笑一声,没有应声。 “总之,揽舟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将来,师傅还想着将宗主之位传与你呢。”广宁子爽朗一笑,又重重拍了息揽舟几下,交代他好好收拾,晚些便可启程去七绝峰。 夜间上山,温度较低,落雪不易融化,也更容易找到福地和机缘。 说是收拾,其实息揽舟也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只是没了灵剑多少有些不便,只能往山中的宝库里随便寻了一柄九天青钢剑来暂用。 待日落后,他到达扶风山口的时候,却发现洛北风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了—— 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洛北风身着一蓝衫、戴灵蛇入云簪,笑持一柄莲灯,静候在这里,对他唤了一句“师兄安好”。 他在这里,无论前世今生,他的师弟,永远在这里。 息揽舟眼眶一热,忍不得哽声骂了一句“臭小子”。 洛北风笑了笑,只装作没有看见息揽舟如此狼狈的一面,他只是凑过去吻了吻息揽舟的眼角,不由分说地将一枚银质的纳戒套到了息揽舟的手上。 “做什么……?”息揽舟一愣,却看见了那枚被他骗去,在霄阳镇又被洛北风收回去的纳戒,他立刻曲起了手指,“不不,我不能戴这个!太危险了!” “可你要出去,我不放心你,总得派个人跟着你,不然我怕你会背着我偷汉子。” “说什么呢臭小子!”息揽舟被气笑了,而洛北风只是笑。 看着洛北风亮亮的眼睛,又想起在霄阳遗迹中“洛北风”突然出现的那种感动,息揽舟一时间有些拒绝不了,理智告诉他应该放手,偏偏他就是推不开洛北风。 “戴上吧师兄,纳戒里头还有不少灵药,都是上好的补品,你带着,我才比较放心。” 知道自己对洛北风的撒娇没辙,息揽舟只能默默地松开了手指,任由洛北风将那纳戒套在了他的手指上。又听他说出灵药二字,微微皱了皱眉: “你哪里来的灵药?不会又是去偷了摇光师叔吧。” “哪有!你师弟是那种人吗?”洛北风嚷嚷,却又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衡音峰的方向,“不过是讨了一点嘛,啊,虽然和雪狼打了一架——嘶,还真疼!” “胡闹!”说白了,还是抢来的,息揽舟摇了摇头,这孩子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所以师兄,我要要报酬!” “嘿,你小子去偷东西被主人打了还要找我要报酬?师弟,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那师兄你给我要吗?” 息揽舟只感觉搂着他的洛北风好像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狗,不仅不知道他在生气,还愈发缠着他冲他摇尾巴。 “要什么报酬臭小子!” “师兄你可以想象一下,等你回来,我会好好讨要我的报酬的!”洛北风却趁息揽舟不注意的时候狠狠捏了他的屁股一把,在息揽舟发飙之前,化作一道蓝光一溜烟逃了。 留下息揽舟一个人气得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摇摇头取出包船往七绝峰去。 在他离开之后不久,扶风山口的树影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浑身白衣、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他一出现,刚才消失的洛北风竟然又回来了,他看见这白衣人立刻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沈璇、沈公子。” 第023章 七绝峰历练(1) 到达七绝峰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漆黑的天空下,七座高低不齐的山峰巍峨阴沉。收起霄阳真君的宝船,息揽舟眯起眼来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山脉群: 山峦起伏交错,犹如盛放的金莲,云雾缭绕,恍若身临仙境。由远及近、四座较高的山峰直插云霄,剩下三座较低的则交替仰卧。 这几日雪下得极大,现在看过去,山上的雪线都逼近了仙都城四角的尖塔。而位于群山中间的绝爱峰,微微散发着浅碧色的灵光,在众山的拱卫下显得尤为突出。 喜、怒、哀、惧、爱、恶、欲,这七座山峰的名字出于儒家的七情。 唯有绝七情、断六欲,才能太上忘情,飞升登仙。 眼下寅时刚过,山下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历练的修士,他们或许三五成群、或许单独前来,其中也不乏息揽舟熟识的几个大宗长老。 遥遥看见息揽舟独自前来,那几位宗门长老面色皆是一变,眼中闪过万般复杂神情,最后还是憋着满脸不情愿,冲息揽舟点头致意。 息揽舟当然知道他们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随便扫过去一眼,便能瞧出那些弟子当中修为最高一人也不过是出窍后期。在境界上,他们差了他一大截。若是在山中遇上了什么法宝,真动起手来,只怕无人可与他争先。 那些前来历练的修士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纷纷停下了上山的脚步,不约而同地用目光注视着息揽舟,在等待着这位青衣修士的决定。 微微一笑,息揽舟并不在意对方探寻的目光,只是取出那柄有些笨重的九天青钢剑来,不急不缓地踏入了那座最低矮也距离仙都最近的绝喜峰。 似乎没有料到一个具备极品天灵根又是明心后期的修士会选择最不起眼的绝喜峰,在息揽舟的身影消失之后,那些修士们才纷纷回神、暗自窃喜,匆匆忙忙地迅速飞身进入他们期许依旧的某一做山峰。 一时间,山间灵光大盛,放佛突然坠落的一场流星雨,将仙都的上空都点亮。 只因七座山峰上的遗迹和福地不尽相同、各有优劣,在上头历练又需耗费大量的时间灵力。所以,锦州大陆上大部分的修士都只会选择其中一座山峰去修习。 看着息揽舟选择了他们最看不上的一座山,众位修士自然喜不自胜。 其实在来的路上,息揽舟就已细细想过:他此来七绝峰,绝不能专注于某座山峰。一来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二来则会落人口实,说他青霜峰的人仗着修为高绝欺负人。 他此行只为历练,既是历练,便重在经历。 因此他决心从绝喜峰开始,依次按顺序走过这七座山。至于得失,随缘就好。 相比其他山峰,绝喜峰并没有很多大能的遗迹存在。这山起伏平缓、看上去平平无奇,是距离凡世最近的一座山脉,很多修士都不会将这里作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不过绝喜峰也并非毫无优势,因为山峦起伏平缓、又地势低矮,上头有不少灵草、灵药。选择绝喜峰作为历练开始的地方,息揽舟正是考虑着这里可以获得最多的补给品,以防不测。 或许是甚久没有他这样修为的修士来此的缘故,山中不少残魂都离开了它们藏身的福地、洞窟,漂浮到半空中发出了尖哨和低鸣。 破碎嘶哑的声音此起彼伏,像群鸦飞过,只留下鸦鸣划破天际。 看着山中过度“热情”的残魂们,息揽舟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中的青钢剑立刻发出了一声剑啸,使出一招“青松落色”。 青色的剑光从那柄剑中爆发出来,以一种十分霸道的力量扫过以他为中心的方圆十里,几乎在刹那间,就叫所过之处的松柏垂败低萎,更汇集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朝着山顶激射过去—— 那些残魂见到如此强大的灵力,纷纷安静下来,然后齐齐发出了不甘心的凄鸣,之后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在了它们出现的地方,留下白茫茫一片雪地和声声松涛。 “各位前辈,”息揽舟持剑抱手,略微躬了身子,翘起嘴角,“多有得罪。” 回答他的只有山中的风声,越来越强劲的风声,还有重新开始簌簌下落的雪。息揽舟在周身设下了一层结界,那些纷纷扬扬的雪片便再没有一片落到他的身上。 在这雪白的世界里头,复行了几步,息揽舟终于遇见了他的第一个敌人。 那是一头有着碧蓝羽翼、青色眼眸的风灵兽,在众多灵兽里头算是凤毛菱角的珍惜品种。而修为若换做人修的境界,恐怕已是出窍后期。 息揽舟对御兽涉猎不多,也无意杀生,这头风灵兽若是直接遇上,他根本没有任何兴趣。他是在发现一株三品湘色仙草的同时,惊动了这只灵兽的。大约这株灵草生长在了灵兽的领地之中,而灵兽又都具有很强领地意识。 只要在它的领地中,就算拼尽了性命,它也会保护领地里头的一切。 看着那头灵兽召唤出来的狂风,息揽舟面不改色地念了一个定风咒,轻而易举地将那几股风给分了出去。而原先卷在里头的风刃,也变成了柔和的微风,像是咆哮着的千军万马,忽然喑哑成了江南水乡;又好似倾盆大雨,突然变得淅淅沥沥。 而这微风,甚至没有吹动息揽舟的一根头发。 风灵兽显然被激怒了,像是王者统治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它飞起来、剧烈煽动着身后的翅膀,张开了利爪朝着息揽舟就猛扑下来。 青衣的修士不疾不徐,灵巧地侧身避过了风灵兽的攻击,又一个翻身跃上了它的后背,稳稳当当地站定。 “嗷嗷嗷嗷啊——”那头灵兽狂吼起来,它在这绝喜峰上不说独霸一方,也算是个小有所成的灵兽,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赤红了双目,卷动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中翻滚起来。扭动着身子打旋儿,想要将息揽舟从它身上甩下去。 然而御剑飞行是息揽舟学会的第一门法术,如何在疾风之中平稳地站立、飞行,甚至躲避,都是他最拿手的法术,这小小出窍期的风灵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就这么折腾了四五百个回合,饶是风灵兽也意识到了息揽舟的境界远在它之上,它不甘又愤怒地嘶吼了两声,终于脱力般剧烈地喘了两声,降落下来,鼻腔里喷着热气、将两只巨大的翅膀平摊在地上。 ——在它们风灵兽之中,这就是认输、退让的姿态。 息揽舟叹了一口气,从它的背上下来,又看它十分不甘低低咕噜的样子,便伸出手去指了指那株湘色的仙草,试图对这只灵兽解释: “我只是想要那株仙草,并不想要你的地盘、也不想要你的内丹。而且,我也不是御兽师,不会抓你回去做宠物的。” 风灵兽眨眨眼,似懂非懂地偏着头看了息揽舟一会儿。 息揽舟看了那风灵兽一眼,轻轻地伸出手去将那株仙草连根拔起,然后迅速地纳入戒指当中,风灵兽一愣,突然又愤怒地上窜下跳起来,甚至不顾一切地冲息揽舟连续地发动了好几个风术。 没有将对方这种近乎发狂的挑衅当成一回事,息揽舟只是快速移动身形,从风灵兽的视线内迅速消失,只留下那头灵兽停留在原地发出了凄厉的嘶吼! 那种悲惨的凄鸣叫得响彻天地,震得松树上头雪纷纷坠落,更是响彻整个绝喜峰、惊动了不少藏匿在山林之中鸟兽—— 息揽舟愣了愣,他没料到那只风灵兽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正在疑惑之间,半空中忽然划过了一道白光,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剑划开了层云。 之后,距离这里最近的绝怒峰上率先传出了残魂愤怒的低语声,剩余的六座山峰也很快,此起彼伏地发出了震天的长啸,声浪激荡而来,竟然夹杂着巨大的灵力,让息揽舟一时无法前行! 他不得不停止御剑,迅速落地站稳,将身形隐藏在一块巨大的山石后。 无论前世今生,息揽舟从未听说过七绝峰的七座山峰会突然产生这样大的共鸣: 难道是这株仙草……? 看了看那株在纳戒之中散发着淡淡金光的仙草,这平平无奇的三品药草竟然藏着什么玄机? 正待疑惑之际,息揽舟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倏地震动了起来,先是轻轻一动,之后便是剧烈的上下摇摆!这是惊天动地的大地震,震得山上的石块纷纷摇晃起来,仿佛鼓上蚤,平静的鼓面一旦震颤,山上的大小石块也会跟着跃动起来! 息揽舟藏身的巨石经不起颠簸、飞起来朝着息揽舟砸落。 若非是息揽舟道行好、闪得快,只怕这一下已经被砸成了肉泥,心有余悸地看着巨石朝山下滚去,息揽舟却发现这突如其来的地震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先是山上的山石轰隆隆次序滚落,之后就是大片大片的冰雪崩落,夹杂着被雪水冲倒的树木,最后变成了可怖的山洪。 山洪爆发之后,来不及逃走的山林鸟兽都被迅速吞没在滚滚的洪流之中,而那些不具备自保能力的灵兽只来得及惨呼一声,便也被淹没下去。 因为那股强大灵力的威压,息揽舟的修为和灵力都受到了影响,不能御剑而起,只能靠着法术和道决险险闪转腾挪,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却也显得有些狼狈和措手不及。 正在仓促躲藏的时候,从山洪之中突然窜出了一团白,距离太近,饶是息揽舟也躲闪不及、直接被那东西撞得一个后倾便仰面摔翻过去。 然而,想象当中绵软冰冷的雪地触感并没有传来,息揽舟只感觉自己坠落到一半,腰侧一紧、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接着,颈侧就有温热的气息洒落下来,那个抱着他的人轻笑了起来,一如他们初遇时候的轻佻: “小美人,许久不见,你果然心里是有我的,这么快就投怀送抱啦?” 息揽舟回头,果然看见了那个一身狐裘、容貌昳丽的白衣医修。他笑得满脸邪气,放在息揽舟腰侧的手也不怎么老实。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息揽舟低头微笑、不动声色地挣脱出子泪的怀抱:“你也来历练么?” 第024章 七绝峰历练(2) 看着息揽舟平静的脸,子泪不可置信地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遭。 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这一次,息揽舟给了他一个更加平和的笑容:“既然是来历练的,还是省下些功夫,多去寻找机缘。”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与子泪计较:无论是那一剑一琴,还是仙都那场血腥的屠戮。 在七绝峰上还有数不清的历练和危险在等着他,现在的息揽舟实在是分不出精力来和这医修浪费口舌。而在他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那股慑人的威压也渐渐消退了,息揽舟话说完了、自然转头就走。 “啧啧啧……”子泪夸张地哼哼了几声,却还是快步跟上了息揽舟的脚步,“小美人你怎么了?才几个月不见,你就被你那小师弟给糟|蹋成这样了?” 息揽舟回过头来,挑眉看了子泪一眼:“糟|蹋?” “对啊,”子泪“啪”地一声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折扇,挡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漂亮又勾人的眼眸来冲着息揽舟直笑,“从前我才开口叫你一句‘小美人’,你就吹胡子瞪眼睛的要来揍我,那样的你——啊,不知道有多美味、多有趣!哪像现在,干巴巴的、像个臭老头!” 息揽舟眨了眨眼睛:“你这人是不是欠揍?” 难道非得每次见面都喊打喊杀的,他才会痛快?这人什么毛病? “哈哈哈哈哈——”子泪却爽快地捧腹大笑起来,半晌才止住笑、抬起头来,他狭长的凤目闪过一丝狡黠,颇为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不错,这才像你。” 息揽舟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还真是讨厌的可以。 被子泪这么一闹,息揽舟倒觉得身上没有那么难受了,那威压消退之后,灵力和修为也全部恢复了过来,而刚才惊天动地的雪崩和山洪也渐渐缓和下来,只有几处淤积的冰层,还在缓慢地向山下滑动。 一抬头,笼罩在群山之间的云雾也散开了,露出了一片无月的星空。奇怪的是,刚才还在散发着淡淡辉光的绝爱峰,此刻竟然全然晦暗了下去,隐没在黑夜之中,与其他六座山峰浑然一体起来。 这绝爱峰的淡淡光芒,是每年七绝峰落雪时候的一大盛景,从没有见过辉光暗淡的时刻。息揽舟微微眯起眼睛来,不知道这是不是不祥之兆。 正在他担忧的时候,子泪忽然凑到他耳畔,轻声地说道:“九天蚕妖出现了……” 子泪说这话的时候,顺手指向了一个地方。而息揽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一看还正是他遇见子泪的位置,有一枚巨大的蚕蛹伏在一根上古陈木上,周身散发着浅浅的金光,有些迷茫地在雪地之中缓慢地蠕动着。 山石草木,皆有灵性。九天蚕妖,正是九天玄蝶的幼虫,在万丈绝壁或空谷之中,汲取天地精华,经过上万年的雨露滋润和修炼形成的蛹。 这只蚕很早就钻入了古木之中,与奇木共生,它是蛹、是蚕,同时也是与神木共生的强大妖兽。此妖物蕴含着强大的灵力,在它破茧而出之前击杀,吸取妖丹之中的万年灵力,修为能直接突破一个境界,甚至跃阶。 只是九天蚕妖习性喜静又十分警惕,若无人惊动,它从不轻易出现在世人面前。 就算能找到它的藏身之处,因为此妖精通幻术的缘故,那些见过九天蚕妖的修士,多半会受它影响,一念入魔。 因此,普天之下的绝大部分修士,都只听过九天蚕妖之名,却很少有人见到过,即使见到了也会变得疯疯傻傻、无法登上仙途。 即使有九天蚕妖主动现世,往往是在场之人群起而攻之、为了争夺那唯一的一枚妖丹,众人通常会大打出手、争个两败俱伤、你死我活。反而给了那妖物可趁之机——利用妖丹重生、迅速破茧而出、羽化成蝶。 而成为了九天玄蝶之后,它的修为便是近乎于四方灵兽的存在,需得四五个飞升后期的修士齐心协力才能将它击杀。 这样麻烦的东西,就算出现了,息揽舟也十分不想沾惹。 子泪却似乎很来劲儿,他看着那条在雪地之中蠕动的虫蛹,摸着下巴笑得十分自得:“终于愿意从地脉之中钻出来了,小东西,真是不枉费我在这山上搞了这许多大动作——” “……大动作?”息揽舟一愣,有些诧异地转头看着子泪。 子泪点点头:“你也知道九天蚕妖是个什么玩意儿,它藏身在绝爱峰底下的一条地脉当中,我可是花费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找到了它的老巢,却被这小鬼头给跑了。若不弄出些地震、山洪和雪崩来,谁还能找到它?” 息揽舟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子泪刚刚说什么——? “如果再拖上个几天,它破茧成蝶,我可收拾不了它了,所以当然要趁早——你那是什么表情?”子泪一扭头,看见了息揽舟面色惨白、满脸吃到了苍蝇的表情看着他。 “你是说……这些……都是你……” 地震、雪崩,还有暴发出来的山洪,因此流离失所的灵兽、死伤的山林鸟兽、损毁的树木……全部都是……子泪故意做成的……大动作? “嗯。”子泪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又看见息揽舟一瞬间紧缩的瞳孔,他哼了一声,道:“收起你那悲天悯人的表情,我不是救苦救难、成天只知道天下大道,要保卫人间太平的卫道士。我只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一定要得到。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九天蚕妖的蚕丝,才能修好师傅的琴。” 琴? 还没等息揽舟想清楚子泪刚刚这句话当中包含的深意,身边的子泪就突然骂了一句“操”、飞快地化为一道光,朝着方才九天蚕妖所在的位置赶去。 息揽舟一愣,这才发现刚刚还在原地散发着金光的蚕妖竟然凭空消失了,半山腰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和白茫茫的雪地。行动速度极慢的蚕妖不可能突然消失,那地方肯定是有人故意设下了障眼法,想叫旁人不要发现这巨大的“宝藏”! 迅速化形跟上子泪的脚步,息揽舟却发现子泪根本没有认真追,刚刚九天蚕妖出现的地方确实被人布下了灵界掩盖了这妖兽的身形,可是子泪却并不着急加入那闪着金光的战局。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够看见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子泪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也不管息揽舟愿意不愿意,当即抓着他就一跃跳上了附近的一株未曾被冲倒的大树之上,高高地看着蚕妖附近的两拨人马。 息揽舟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妙法宗和华莲派的人。 “这九天蚕妖是我先发现的,自然应该是由家师带领我们大家攻打!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说话的是个元婴初期的女弟子,生了一张包子脸,样子可爱脾气却很大,似乎是妙法宗长老灵夏的入室弟子,大约是姓张。 “呵——你发现就是你的?那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张姑娘的对面站了一个浑身墨绿色的华莲派弟子,这人也是元婴期修为,不过恐怕是元婴后期。这人息揽舟见过,是华莲派宗主万剑竹的嫡传三弟子:叶荣,为人倒还好,只是一张嘴太欠,在修真界中没什么朋友。 “叶荣你……!”张姑娘气得脸都红了,转头就冲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师姐抱怨,“齐师姐、李师姐!你们看看、他说的是什么话!” 那两人的修为倒是高些,不过也是出窍期的修为。齐姓女子更稳重些,她款款上前一步道:“叶道友,你这样说话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了一些,莫不是因为上个月的比武输给了我们小师妹的缘故?” “你——!”被提起糗事,叶荣也气得瞪起了眼睛,谁不知道妙法宗近年来最得意的便是那个小徒弟靳小怜,年纪轻轻却已经是道法精妙,能够越阶打败不少出窍后期的修士。 息揽舟对这位靳小怜十分有映像,前世,妙法宗和华莲派第五次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他曾经带着曹旭前往调解,却阴差阳错地促成了这小姑娘和曹旭的一段孽缘。 彼时,曹旭已经有了林如雪这个道侣和三无位红颜知己在身边,偏偏这个靳小怜却因为在比武台上输给了曹旭,对曹旭一见倾心,不惜自毁道行、自逐出山门,也要跟着曹旭回青霜山。在林如雪为了曹旭铸剑牺牲之后,成为了陪伴曹旭到最后的人,甚至愿意成为他的炉鼎、燃烧自身灵根,祝曹旭飞升。 息揽舟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一次曹旭和这位靳小怜会否再次相遇。 不过眼下的情形没有给息揽舟太多回忆过去的时间,很快、妙法宗的期春长老和华莲派的左护法都前后赶到,他们两人皆是渡劫期的修为,来七绝峰不过是送自家弟子前来历练,没想到却遇上了死对头! 这华莲派和妙法宗原本是一个宗门,称为妙法莲花宗。此宗集成佛道两法,曾经在青霜山为天下第一宗门时期,称得上是天下第二的宗门。 然而,在青霜祖师与魔尊一战之后,妙法莲花宗里头当时的宗主与宗主夫人就如何修行道法产生了分歧,夫妻两人相持不下、互不相让,便将宗门一分为二。 宗主夫人独创了妙法宗,只收女弟子,讲究道法在上,佛法相辅相成,注重清修和静心。而宗主则将原本的宗门改做华莲派,融入了世俗社会,广纳信众,更加重视以武为尊。 数千万年的发展下来,两个宗门之间矛盾重重,互相看不顺眼,每个月都要在梅岭比武,双方互相拆台、诋毁,有的时候甚至会暴发剧烈的冲突。 眼下面对着这唯一的一颗妖丹,这两方人马更是对峙起来,空气中的火药味儿极浓,只差没有立刻拔剑斗起法来。 息揽舟摇摇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他没工夫搀和,转头便想要走。 “这么绝情啊小美人?都不陪我看一会儿戏?”子泪可怜兮兮地拽住了他的手。 “您自便,我还有事。” “等等,”子泪叫住息揽舟,“别走,我们合作怎么样,你陪我在这里看戏,我可以给你一件你很想要的东西。” “阁下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息揽舟果断地拒绝,他又后退了一步,“而且,我也不想在这里坐山观虎斗,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子泪的意图太过明显,他算好了时机在七绝峰落雪的时候逼迫九天蚕妖现身,引来华莲派和妙法宗的人争夺,无论最后是谁得到了这条蚕蛹,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到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子泪只需要耗费一点点灵力,便可收获这只妖兽。 这样的事情太过狡诈,息揽舟不敢苟同,没有阻止已经让他有些不安,何况要和对方同流合污。 “凌墨复元散,你敢说不想要这个?”子泪却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发着淡淡白光的瓶子,“你师弟不是分裂了元神吗?你不想帮他修复元神,弥补元神上的创口吗?” 凌墨复元散? 息揽舟的脚步停下了,他知道子泪的修为高绝,也知道这东西确实有子泪所说的奇效。而且,这东西普天之下没有几瓶了,这是当年药王留下来的宝物。 可遇而不可求。 “我要求的也不多,”子泪笑眯眯地凑过去,将小瓶子塞在了息揽舟的手心里,“我只是要你陪我看戏,又不需要你动手,到时,我只需要你帮我保管那枚妖丹,而我要它的蚕蛹。我需要在它死之前,抽出它的蚕丝来——” 息揽舟沉默了,这确实是一比很划算的买卖,可是…… “这和你的大义、大道不相违背吧?我又没让你干坏事,反而是叫你救我的性命,只要你保管好妖丹,不叫这东西死了,也不要它复活。我对那灵力不感兴趣,我只想要蚕丝——去重新为我师父的琴续弦而已。” “……好,我答应你。” 终于,情感战胜了息揽舟那本来也就不算多的理智,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子泪的提议。洛北风那个胡闹的臭小子确实需要凌墨复元散,他不想他的师弟一辈子只能以一半元神修炼,永远要带着一道裂痕登仙。 他不想成为洛北风唯一的弱点,也不想洛北风有任何弱点。 见息揽舟答应,子泪眉开眼笑,当即拉着息揽舟换到了更近的一根树杈上,兴趣盎然地围观了下去。那下头的形式似乎发生了变化,方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两派人马忽然都安静了下来,一同静静地听着两个佛修在说着什么。 那两个佛修一看就是出窍后期的修为,身上披着静宗的百衲衣,两个僧人脾气极好,一条条给两方人马分析了利弊得失,要求众人齐心协力,先战妖魔,之后再平均分配灵力。 静宗的分印手,恰好可以做到这些。 “嗯,”子泪也不着急,他点点头,“左边那个和尚长得真俊,当然——”他看了息揽舟一眼,“还是不及小美人你养眼。” 息揽舟继续翻白眼,这人还真是从来都很讨厌。 这两位佛修一看经验就十分丰厚,在说动了众人之后很快分配好了各人所负责的任务,他们两人各与华莲派、妙法宗的人分成两队,一方负责攻击的时候,另一方负责观察灵界和守护,当这一方人马不行的时候,另一队人马补上。 这样交替之下,不会太耗费灵力,也可以获得休息的时机,也加强了相互的监督,还有对旁人的戒备。 息揽舟有些赞许,不过子泪却还是笑眯眯地,甚至不合时宜地从怀中取出半包五香瓜子来嗑起来:“啧啧,庄严那个老秃驴倒是有点本事,这些小秃驴们一个个都有趣的很!” 敢把静宗的掌门方丈叫做“老秃驴”的,恐怕整个锦州大陆找不出第二个。 有序的配合之下,那九天蚕妖很快就被打得只剩下一点点的生命,子泪正准备动手的时候,忽然听见了那下面那位被子泪赞美过“俊”的僧人忽然开了口: “树上的二位看得也累了吧,不如下来帮忙好么?” 息揽舟没料到对方修为境界比自己低那么多,还能够看出来他们的藏身之处,脸上有些挂不住,正待现身,却被子泪拉住:“他吓唬你呢,别动——” 那佛修又叫了两遍,语调温和、不卑不亢,让息揽舟愈发动摇,子泪也看出来了息揽舟的心思,他警告地看了息揽舟一眼: “小美人,你别皱眉了,眉头皱多了脑门上皱纹多。如果你要劝我去公平竞争——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了。至于你所尊崇的道嘛——在我看来大道早已亡佚,人心更是不堪。若非如此,妙法宗和华莲派又怎会分道扬镳,这天下——根本就是成王败寇,谁的修为强、就听谁的。” 息揽舟张了张口,正准备反驳,却又听见子泪自嘲地笑了笑,忽然冒出一句:“仙都那血腥恐怖的一幕,不就是最好的佐证么?” “仙都?!”息揽舟惊讶地看着子泪,“你怎么……” 子泪冷笑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却发现那九天蚕妖暴发出了一股奇怪的力量,金光大盛,几乎在一瞬间就冲破了那几个人设下的灵界,那光芒冲天,想拦根本拦不住。 “糟糕——!”子泪大喊一声,也不管息揽舟,直接扑身下去,加入了战局。 原来那些修士虽然安排得井井有条,却架不住妙法宗和华莲派互相看不顺眼拆台,在攻击的时候总是放水偷懒,那条蚕妖看在眼里,决心铤而走险,虽然还不到时机,但也预备在此时此地,强行破茧! 第025章 七绝峰历练(3) 九天玄蝶若是出世,后果不堪设想。莫说是妙法宗和华莲派这些修士、那两位静宗的佛修,就算是息揽舟和子泪要应付起来也极为棘手。 子泪一动,息揽舟便也快速跟上。 在降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子泪已经横了长笛在手,吹出一曲不知名的曲调,那只蚕妖明显受到了影响,从神木上头翻滚下来,距离地在雪地当中滚动起来。 刚刚雪崩过的山根本经不住它这么折腾,伴随着“轰隆隆——”地轰鸣声,山顶摇摇欲坠的雪块在此崩落,更惊动了刚才已经七零八落的山石,一时间平静的雪地上,又成了一片险境! “大伙小心!”那两位佛修到底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大难临头率先挡在了前面,护着妙法宗的女弟子,并且分出了道路让华莲派的弟子好快速离开。 然而,那头蚕妖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若不趁此机会将其击杀,只怕以后找机会更加难!华莲派的叶荣深知这一点,看见两位佛修抵挡住了雪崩之势,竟然起了剑诀想要补刀! “危险!”息揽舟只来得及丢出一张护符,只见那条明明在地上蠕动着的虫子,突然激射出一股蚕丝来,灌注着强大的妖力、撞破了息揽舟的道符,狠狠撞在了叶荣的胸口。 “噗——”地一声,叶荣招架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来,更是站立不稳直接重重衰落到了雪地之中。 纵然他刚才偷袭的行为叫人不齿,可妙法宗的那位齐姓女弟子还是扶了他一把,没有叫他摔个五脏俱毁:“叶道友,还是小心些才好。” 叶荣面红耳赤,后退一步抱拳道了谢,又仰头看着半空中的青衣修士,沉默了一会儿,才手负了阴阳鱼形状,郑重其事地冲息揽舟深深鞠了一个躬。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魔,保身护命。”息揽舟却根本无暇理会雪地当中的情状,那头蚕妖所蕴含的力量不容小觑,而二次雪崩更是造成了更大的恐怖。 看着从山上席卷着巨石、树木下落的一个个大雪球,息揽舟只能迅速地念动道决,帮着那两位佛修巩固灵璧。 其中一位佛修在空余的时候回头看了息揽舟一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赞赏的笑容。 子泪和那头蚕妖在较劲儿,比起叶荣的狼狈不堪,子泪却显得十分游刃有余,他并不十分着急将这妖物斩杀,而是用笛音在逗着它玩,像是志在必得的猫咪,逗弄着疲惫不堪的老鼠。 “子泪——!”息揽舟额际渗出了薄汗,有些焦躁地埋怨了一句。 闻言,子泪轻笑一声,转头冲息揽舟一笑道:“怎么,小美人你等不及了,我这就动手、这就动手!” 说着,也不管众人惊讶的目光,子泪从他那根白玉的笛子当中抽出了一根极细的剑,瞅准了那条扭动的蛹,朝着它头部的方向快速地扎了下去。这一剑灌注了子泪的灵力,势头凶猛且速度极快,就好似天降下来的闪电,集中地劈向蚕妖。 蚕妖似乎知道自己要遭逢劫难,竟然也拼进了力量要破开头部的外壳,迅速地将那些蚕丝分散开来,裹成一股股蕴含着妖力的丝线,在半空中结起了一层一层的网——想要阻挡子泪的下降。 妙法宗和华莲派的人想要上前帮忙,但那妖力太强,子泪的护体灵力也不是他们随便一个人能够接近的,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也不知这一战到底是生是死。 这时候,山上雪崩的状况渐渐好转了,那些滚落的山石和树木被灵璧挡住,而山上经过这么一场浩劫之后,再没有什么可以坠落的东西,两位佛修和息揽舟也得到了喘一口气的机会。 子泪果然如同他自己约定的那样,并没有要求息揽舟出手帮忙,尽管此刻若息揽舟帮他的话,这头蚕妖必死无疑,且妖丹也将直接归属于他们。 但是子泪没有开口,息揽舟看着那位白衣狐裘的医修,或许不应该唤他为医修——他懂得太多以杀止杀的法子,所信奉的也并非完全的歧黄之术。 忘忧谷,当真是个奇怪又神秘的地方。 蚕妖的结成的网并没有对子泪造成多大的影响,甚至在子泪接触到那些网的时候,上头强劲的妖力竟然也会瞬间化为无形,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吸收了一般。 站在一旁观战的妙法宗张姑娘,痴痴地望着子泪,感叹了一句:“天哪,这人使用的难道是传说中的吸星*?” “师妹,吸星*是江湖人的东西,他是个医修,你恐怕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回头这话叫师傅听见,她又要让我们去你的房间搜书了……” 张姑娘脸一红,嗔了一句“齐师姐!”,就扭头跑到了人堆里头再不开口。 虽然这姑娘说的话有些不着边际,可是这也正是息揽舟疑惑的——在青霜山的时候,他便看出来子泪修为不低,但也绝没有到达飞升期、能够与广宁子同四御尊者一战的地步。 同时,子泪的灵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别人越强他反而能够更强。眼下也是同样的情景,那头蚕妖的力量越强,子泪的势头便越盛。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可怖的道法? 难道真如同妙法宗这位张姓女弟子所言,在忘忧谷的道法之中,正是有这样一种汲取他人修为、灵力作为自己养料的法门,能够吸纳天下各种灵力为己所用? 正在息揽舟蹙眉疑惑之间,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传来,灵璧在一瞬间爆裂开来,刚刚被挡住的那些山石和树木再一次滚落,蚕妖的头部稳稳地被插入了一支极细的剑。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子泪竟然只用了一招便将蚕妖斩杀。 而蚕妖临死之前爆发出来的妖力却再一次造成了危机——灵璧破裂之后,那些山石树木什么的倒是不打紧,可是灵璧震碎之后强大的妖力倾泻而出,反而吸引了这绝喜峰上头绝大多数的妖兽! 妖界弱肉强食,这样的妖力只会吸引众多妖兽前来争夺,甚至会引来与这九天蚕妖相近修为的妖兽。 妙法宗和华莲派的人迅速意识到了这一点,两位静宗的佛修更是在最快的时间内重铸灵璧,可是还是晚了一步——有黑压压的一片妖兽正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或许它们的道行修为并不高,但是数量上,妖兽们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长久的耗下去,只会给这头蚕妖机会复生,任是哪一位修士都不想看到的。 “这位道友,”静宗的佛修总是处变不惊,他沉声开口道,“这头蚕妖虽为妙法宗和华莲派弟子发现,又是我等合众人之力攻打的,但若论击杀——还是得靠道友你。眼下情势危急,道友你且先取了你想要的东西走吧。” “凭什……唔唔唔?”叶荣当然不干,刚刚跳起来想要反驳却被同门的一位长老给捂住了嘴,那位长老赞许地看了看那位佛修,点点头冲子泪道:“这位小友所言不差,眼下情势危急,还需各位早作决断。” 看得出来,这里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没有人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攻打的成果一朝被人抢夺,然而——若是没有子泪,这九天蚕妖一定会化形成为玄蝶。 同时,若是在这时候和子泪产生了冲突,浪费了任何一分一秒的时间,那玄蝶现世之后,危险的都是他们。权衡利弊得失,佛修做出了最快的抉择。 舍弃最大的利益,让子泪先行挑选,就算没有妖丹,这妖物身上的其他东西仍旧有很大的用处,这么做不仅节省时间,也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息揽舟赞许地看了那位佛修一眼,又看了看子泪。 子泪却笑得漫不经心,正在从蚕妖的头上将他的剑□□,然后“嗖”地一声插回了笛子当中,又将笛子收到腰间,轻轻一笑道:“啊?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我同小美人路过此地,打它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们说的什么东西——我怎么不明白。” 这话一出,息揽舟也愣了愣。 “这位小友,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九天……”妙法宗的长老坐不住了,若是子泪话中的意思他没有听错的话,难道这人是根本对这头妖兽没有兴趣吗? 耸了耸肩,子泪慢吞吞地踱步到了息揽舟身边,笑嘻嘻地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九天蚕妖,也知道它的妖丹蕴含着多少好东西,不过既然是你们发现的、你们就好好料理它吧,我和我的小美人真的只是路过、路过——” 这下,连那位佛修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然而子泪并没有给他们继续追问的机会,他只是拽着息揽舟先行离开了。 “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待走得有些远了,息揽舟才甩开了子泪的手,他抱着手臂斜睨着子泪:“你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啧啧,”子泪又一次夸张地感慨了两句,“不愧是我看得上眼的美人,还真了解我!” 说着,他变戏法儿一般从怀中摸出了他的白玉笛子,又从笛子当中抽出了那根极细的剑,这时候息揽舟才注意到,那根剑上头,已经层层叠叠地缠绕上了好几圈的蚕丝。 “你——?!”息揽舟一惊,抢步上前看着子泪,“什么时候?” “这是秘密,我不告诉你,”子泪故意卖关子,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蚕丝收到了怀中,目光却放空了,看着白茫茫的雪地:“师傅生前只有那一把挚爱的琴,可惜最后也毁了……” “你师傅……”息揽舟的话才说了一半,却立刻瞪大了眼睛,伸出手去捉子泪,“小心——!!” “小心什……”子泪一愣,却发现自己脚下一空,还没来得及踏云而起,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朝下吸去,息揽舟只来得及捉住他的一只手,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周围的雪块大片大片崩落、露出来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这是什么东西!”子泪抱怨,“这里怎么会有个坑?” 刚才的雪崩掩埋了洞口,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所以子泪一脚踏空掉了进去,古怪的是,那洞里头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子泪落空之后便一直有力量在拽他,似乎要将他吸入这个洞里头去。 “别废话!”息揽舟喝道,“抓紧我的手,我想办法拉你上来!” 他试图动用灵力,却发这洞好似一个无底洞一般,任何灵力到了洞口就会消失于无形,而且那股吸力越来越大,弄得息揽舟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好不容易才将子泪从那个洞里面捞出来。 子泪大半个身子出了洞口,正准备爬出来的时候,忽然腰间有什么东西磕了一下洞壁,只听见“叮叮叮”的几声脆响,接着便再无声音。 “我的笛子——!”子泪当即看也不看,扭头就往那洞中跳下去。 “喂!你不要命了——!”息揽舟下意识想要拽子泪一把,才伸出手去抓住了子泪的腿,整个人就被那洞口强大的吸力吸了下去,手被洞壁尖利的冰雪划破,一串血珠滑了出来,正好滴落在洛北风那枚纳戒上头。 洞中忽然有蓝色的光芒一闪,有一声轻叹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息揽舟的耳畔,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子泪和他都被从洞中拽了出来。 入目的,是深蓝的夜空,当然,还有那个十七岁模样的,“小洛北风”。 第026章 巧遇霍同鸥 “师弟。” 息揽舟仰躺在绝喜峰的雪地当中,雪白冰冷的积雪衬得他一席青衣尤其扎眼,一头青丝狂乱地散落在了雪地上,像是白瓷上皲裂的纹路,他俊美面庞上展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轻声道了这一句之后,息揽舟便伸出双手轻轻地顺了顺那个人的长发。 撑在息揽舟身上的男人皱了皱眉,细细地盯着息揽舟看了半晌,鼻尖有些微微泛红,从喉咙里头哼了两个软糯的低音之后,才一骨碌从雪地上爬起来,顺手拽起息揽舟。 息揽舟站起身来,推开了小洛想要替他掸雪的手,直接抢上前几步来到了坐在雪地当中的子泪面前,在子泪苍白着一张脸望向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扇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在空荡荡的雪原之中,显得尤其清脆。 子泪捂着脸抬头有些惊讶地看向息揽舟,却瞧见了息揽舟满脸怒容,眯起眼睛来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你不要命了?!” 此刻的子泪显得有些狼狈,头发上沾满了雪片,而雪白的狐裘也被雪水染得脏兮兮的,一块块黏在一起,看着就像是一只落入水中的小白狗。 他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手指却痉挛一般紧紧握住了那根白玉笛子,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他手中握着的,就是他的全世界。 被息揽舟这样一凶,子泪愣了愣,之后他低头摩挲着那根白玉笛子,放松下来,轻叹一声:“我的性命同师傅的琴比起来,又有什么要紧……?” “啪——!” 回答他的,是息揽舟毫不犹豫反手给的另一个更为响亮的耳光,红红的掌印落在子泪苍白的面颊上,显得尤其可笑和突兀,然而子泪的眼中却露出了震惊,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开口: “你……” “你若是死了,就算是得到了这九天蚕妖的蚕丝又如何?你死了,谁还能修复你师傅的琴!谁?!” 息揽舟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他指着子泪骂了这一句之后,才深吸一口气,丢下了一句“你自己想清楚!”便拽着站在一旁的小洛调头离去。 “……” 大雪簌簌下落,徒留子泪一人静静地站在雪地当中,一手握着那根白玉笛子,一手却轻轻摩挲着自己被息揽舟打肿的脸颊,恍惚的双眸却若有意若无意地盯着那一青一蓝、一高一矮并肩走远的身影。 ◎◎◎ 拉着小洛到了山腰处一个避风的山洞当中,息揽舟才脱力一般靠着石壁滑坐在地上,他看着满脸担忧看着他的小洛,终于微笑地冲那孩子招了招手:“师弟——” 小洛却一反常态,满脸不乐意地站在原地抱臂看着息揽舟。 “来呀,”息揽舟眨了眨眼睛,故意缩了缩脖子,“我很冷,师弟你过来陪陪我好不好?” 一听这话小洛就站不住了,他慢吞吞地挪到了息揽舟的身边,蹲下身来看了息揽舟一眼,正在息揽舟因为他黑亮的眼镜失神的时候,这小元神竟然抓起息揽舟的手臂来咬了一口! “唔……痛?!” 息揽舟蹙眉,却看见小洛低下头去看着那个被他咬出的齿痕笑得异常开心,像是有了肉骨头的小狼。感觉到息揽舟的目光,小洛抬头冲着他咧嘴一笑,然后拱了拱身子窝到了息揽舟的怀中。 摸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息揽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轻轻念了个道法将山洞门口的风雪给隔绝出去,而后点了一盏灯在这黑黢黢的山洞里头。 小洛的话很少,却最原始地表露出了洛北风的心迹。 如果前世没有曹旭,没有那最后拨云见日看见的惨烈结局,没有那些令他绝望的事情发生,他和洛北风,或许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吧? 小元神只有洛北风一半不到的能力,所以眼下确实是累了,窝在息揽舟怀中半晌竟然真的沉沉睡了过去,以至于并没有看见站在洞口、落了满身大雪的那个医修。 子泪望着洞中相拥而卧的两个人,眼眸暗了暗,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说的没错,我若是死了,自然没有人会去修复我师傅的琴了。所以——我要谢谢你,不,应该是你们,谢谢你们救了我。” 望着他沉默了半晌,息揽舟终于点点头:“不客气。” 弹了一个响指,子泪也不管息揽舟乐意不乐意,他破开了息揽舟设下的结界强行走进了山洞之中,又重新封上了洞口,他搓了搓手在洞中燃起一团篝火,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支酒壶,冲息揽舟摇了摇:“想不想喝酒?” 本欲摇头的息揽舟,在看着那团燃起的篝火的时候,忽然改变了主意,点点头冲着子泪伸出了手。 烈酒入喉,烧穿了喉咙牙根嗓子,却劲辣够味儿,叫人回味无穷。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另一种酒。” “呵~什么酒?”子泪闻言笑了笑,又仰头猛灌了一口,“那种温润的梨花白?还是甜腻的米酒?小美人,以貌取人可是会被人骗的——” 息揽舟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揶揄,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前世他恪守道法,严于自律,虽说不是滴酒不沾,却也真的很少喝酒。即使到了最痛苦的境地,也未曾买醉。 如今,却不知为何想要喝点酒。 “慢些喝,”子泪看着息揽舟那样闷声不吭气灌酒的样子,劝了一句,“独酌伤身,我给你喝酒,可不是为了叫你喝醉,然后等你师弟这小元神醒过来的时候,来揍我的——” 愣了愣,息揽舟抱歉地看了子泪一眼,却醒悟一般,放下了手中的酒壶。 “有的时候……”子泪也放下了酒壶,眼睛亮亮地看着洞外的风雪,喟叹了一句,“息揽舟,我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子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息揽舟一眼,眼中充满了揶揄。而息揽舟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有些后悔——比起子泪,他确实拥有太多:高贵的“出身”、师傅的宠爱,师门众位同门的敬仰,甚至还有洛北风。 眼前的医修,却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独来独往,笑得恣意飞扬,却显得那么孤独。 “那些都还是次要的,”子泪淡淡一笑,似乎看穿了息揽舟心中所想,“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早就习惯了。我羡慕你,是羡慕你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一个人陪着。知冷知热,不离不弃。” 这时候,小洛在息揽舟怀中蹭了蹭,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好事,竟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双手伸出来紧紧地拽住息揽舟的前襟,更深地将脸埋到了息揽舟的胸口。 息揽舟还未开口说什么,子泪却笑了,那笑容充满了落魄,他淡淡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了那支白玉笛子。也是现在他们坐得近了,息揽舟才发现那笛子着实有些旧了,只是因为子泪保养得好又十分爱惜,这才看上去依旧白皙明亮。 “这是我师傅在我结丹那一年,总给我的礼物,”子泪缓慢地开口,“他明明说过,要在日后我每突破一个境界,便送我一根新的。可惜……他后来出了忘忧谷,遇上了你们千鹤师伯。然后——认识了青霜。” 许是注意到了息揽舟的不快,或者是因为刚才息揽舟的相救,子泪并没有再用“老贼”来称呼青霜祖师。 “所以这笛子,也成了师傅这辈子唯一送给我的东西,”子泪苦笑一声,声音却渐渐颤抖,“那个人其实懒得很,又怕痛,喝的茶水稍微烫一点点都会闹上一整天的别扭。他怎么……怎么会有勇气跳铸剑炉?” 不知如何去接话的息揽舟,只是想了想,重新抬起了地上的酒壶,冲子泪扬了扬手。 “我一直以为,师傅此生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子泪压下一口酒,神情有些痛苦,“还有他的琴,他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我……无论如何要修复好他的琴。” “你对你师傅……”息揽舟斟酌了半天用词,“还真是……” “那又有何用?”子泪自嘲地喝下了壶中仅剩的酒,大约是喝得有些急了,酒液顺着他的脖子流到了胸膛里,而他也被呛得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却带着几分醉态笑起来: “那又有何用?终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师傅他一辈子风流潇洒,可惜最后竟然瞎了眼,爱上你们青霜祖师那个渣。” 息揽舟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 “你们青霜祖师眼里只有道法,何曾有过什么情?我真为师傅不值,他、他怎么就……会爱上了那样一个无情人!” 息揽舟叹了一口气,这世间的情情爱爱从来身不由己。 子泪他师傅忘忧和青霜祖师的事情他不太清楚,可是他却知道他身边的许多人——摇光师叔,广宁子,凌月师叔,这些人,谁的感情是逞心如意的。 就算是他和洛北风,如今能两情相悦的厮守,可是谁又知道他们这份感情若是没有这一遭的重生,到底也是天人永隔、不知情深缘浅。 即使今生他们得了机会在一起,依旧有着数不清的麻烦和矛盾重重:广宁子若是知道了会如何看,天下人又会怎么想,若真有不容于天地的时候,他们又当如何自处? 见息揽舟良久无言,子泪也默默不语起来,他们两个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只能听见外头呼啸的风雪,还有山洞当中“噼啪”作响的篝火。 揉了揉小洛毛茸茸的脑袋,息揽舟叹了一口气。 在篝火之下,子泪出神地盯着息揽舟的手指看,忽然问了息揽舟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小美人,你会弹琴么?” “琴?” “你的手不应该拿剑厮杀的,”子泪眯起眼睛来,“这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 息揽舟笑了笑,却没有正面回答子泪的问题,他确实会弹琴,不过早在三百多年前,广宁子要他立毒誓守护隐庐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动过琴了。 子泪也不恼,眼珠子一转闪过了无数种神情,最后却放松下来仰躺下去:“我来七绝峰想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不过我看小美人你好像还意犹未尽的样子,这东西送给你吧,或许你会有用。” “什么?” 入手的是一个沉甸甸的罗盘,上头覆盖了不少神秘的符文,镀金的磁针缓慢地旋转着,甚至还带着一些子泪身上的温度。 “罗盘?” “是,准确的说,是一个寻宝的罗盘,”子泪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极品的法宝来,果然那罗盘飞速旋转着,指向了他的方向,“而且,是一个只会对极品宝物产生指向的罗盘。”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 “收下吧,若没有你和你这小师弟,我已经葬身在刚才那个古怪的大洞当中了,这东西留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算是我对你救命之恩的谢礼。” 息揽舟愣了愣,终归一笑,点点头收下了这罗盘,刚想说几句客套话的时候,却又有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洞口响起: “二位道友打扰了,大雪封山,不知……我能否进来借贵处,避个寒?” 闻言,息揽舟抬头,却在一瞬间瞪大了双目,站在山洞门口的,是一个黑衣黑发有着血红色瞳孔的青年,这个人哪怕是经历了前世今生,他都永远不会忘记! “……霍同鸥?” 第027章 锁魂魔血咒(1) 站在山洞门口,一头乌黑的长发都被风雪给染成花白的霍同鸥有些惊讶,他认真地看了息揽舟一眼,口气有些迟疑:“这位道友……认得在下?” 或许是他那双血色的瞳孔太过单纯无暇,根本无法同前世那个恐怖强大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息揽舟深吸了一口气别开头:“没有,是我认错人了。” 不!他怎么会认错人! 认错这个、这个有着血色瞳孔的男人——前世是怎样建立了魔焰宫,聚拢天下魔修、将整个正道险些颠覆! 子泪看了看息揽舟,没有错过他脸上那一瞬间扭曲、狰狞的表情,摸了摸下巴,子泪玩味一笑,没有同息揽舟商量,便撤去了洞口的灵璧,冲霍同鸥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 霍同鸥客客气气地冲子泪抱拳,又认真地冲息揽舟欠了欠身,因为注意到息揽舟怀中有个熟睡的少年,他是轻手轻脚走进洞中的。而且也没有坐在篝火旁边,而是自然地去到了山洞深处。 息揽舟翻起眼来看了子泪一眼,子泪却颇为无辜地耸了耸肩。怒气再也忍不下去,息揽舟不咸不淡地开口: “你不是要走了么?” “小美人你好无情啊,”子泪斜倚在洞口,一张漂亮的脸蛋被洞内的篝火照的忽明忽暗,“收了我的东西转头就赶我走啊?” “……还给你。”息揽舟轻轻将小洛北风放在一边,站起来摸出那枚罗盘递到了子泪面前。 子泪并没有接。 “然后你就快走吧,”息揽舟语气平平,“你不是赶着回去修复你师傅的琴吗?” “噗嗤”一声子泪笑了,他忍不住凑过去在息揽舟耳边暧昧地压低声音笑道:“怎么?小美人,你这是看上这个黑衣血瞳的男人了,嫌我在这儿碍事吗?” 息揽舟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懒得同子泪解释这其中的关窍——他怎么能说眼前的霍同鸥就是将来的魔尊。于是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是,所以你快走吧。” “啧啧,”子泪挑眉看了看坐在山洞深处闭目养神的霍同鸥,又瞅了瞅息揽舟,将那罗盘推回到息揽舟怀中,反而一回身到火堆边坐下了:“我偏不走,我要等着看你那小师弟醒过来,发现你背着他偷人时候的精彩表情。” 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息揽舟深吸一口气:“随便你。” “二位感情真好。”霍同鸥睁开眼睛轻声道,他微微笑着,嘴角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一双血红色的眼眸亮亮的,没有任何恶意。 “那是!”不等息揽舟开口,子泪就凑过去大胆地揽过息揽舟的腰,“不过你可别打他的主意,我正在努力地追求他呢。” 息揽舟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将子泪的手从腰间扯开:“你再胡言一句,休怪我下手无情。” 子泪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冲霍同鸥眨了眨眼睛。霍同鸥一愣,之后报以一笑,冲子泪做了一个鼓励的手势。 “师兄?” 这时候,小洛北风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似乎对自己没有在息揽舟怀中这一点相当不满,抓过息揽舟的手就“吧唧”了一口,又亲昵地蹭了蹭,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这样旁若无人的亲昵让霍同鸥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子泪,而子泪则是非常入戏地摆出一张苦瓜脸,冲霍同鸥做了一个口型:“小情敌。” 因为背对的关系,息揽舟并没有看到子泪的小动作,却能够感受到霍同鸥复杂、审视的目光,他回头警告地瞪了子泪一眼,拽着小洛就往山洞外走。 此刻,外头的天灰蒙蒙亮,下了一整夜的大雪也渐渐变小了。山洞门口积起了半人高的雪,被灵璧挡着,没有塌陷入洞中。 念动道决化掉那些雪,息揽舟拉着小洛离开,再待在这个山洞之中,他就要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看着这一青一蓝的两对人影,子泪眨了眨眼睛,追了一步:“小美人你等等我!”又回头冲霍同鸥道:“少年郎,一起走?” 闻言,霍同鸥摇了摇头:“多谢道友美意,但我道行低微,跟着两位恐怕会拖累你们,七绝峰落雪不易,二位还有更多的机缘要寻找,还是就此别过的好。” 这话叫子泪皱了皱眉,又看到息揽舟和那小元神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他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那好吧,你自己当心。” “嗯。”霍同鸥还是笑,一双血瞳明亮得紧。 ◎◎◎ 与此同时,七绝峰下的仙都城也开始热闹起来。 迎着那一轮红日,不少早起的商贩支起摊子,而位于仙都城正北面的沈家大宅,也传出了玄铁卫整齐划一的行军之声。 七绝峰的绝喜峰发生了地震和雪崩,虽然没有实际上影响到仙都城,但是沈家作为仙都城的城主,有责任守护一方安宁。一早,三公子沈志国便派了玄铁卫和几个得力的手下往绝喜峰下查探去了。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我会相信你的话?” 而在沈家大宅正北那处富丽堂皇的正院偏东北的位置,有一个白衣黑发的青年,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他面前的一株盛放的红梅,不咸不淡地开口问坐在他身后的蓝衫道人。 “就凭你不会用心爱人的性命去赌,”坐在他身后石桌旁的人,正是本该在青霜山中抄写《道德经》的洛北风,他闲闲地晃荡着手中的茶水:“沈公子,你会相信我的,而且是不得不信。” 那白衣人挑了挑眉,突然“哈哈”一笑,回身冲洛北风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响亮的“好”,他端起石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又道: “好!青霜山的洛北风,我欣赏你这份狂妄!你说的不错,我不会拿灵玉的性命去赌,所以——我同你合作。” 洛北风微微一笑,冲沈璇点了点头,也饮尽了杯中茶。 几天前, 息揽舟离开青霜山前往七绝峰的时候,沈璇因他留下的传讯来——“想要保住钟灵玉性命,就到青霜山找洛北风”而寻到青霜山。 之后,他便将锁魂魔血咒的事情告诉了沈璇,只是省去了《凡人夺天录》和重生一节,只叫沈璇以为是他扶乩卜算窥得了天机,知道魔尊重生必须要聚拢他曾经散去的五灵。 沈璇虽然对锁魂魔血咒的事情将信将疑,可洛北风说的不错,他不会用钟灵玉的性命去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拼尽全力护钟灵玉安全。 “自然了,”洛北风站起身来:“沈家的事,我也会尽全力助你夺|权,那锁魂魔血咒的解法——就要劳烦沈公子替我多多留心。” “这个不必你说我也会用心去找的,”沈璇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白玉的茶杯,“就算不是为了和你的约定,我也是为了灵玉的性命——如果他真如你所说,身上有魔尊的魔灵的话。” “沈公子可以去查,那魔尊与我青霜山祖师一战之后,坠落在何时何地,是否恰与钟灵玉那只小白兔的生辰相符。” 洛北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对于魔尊陨落之后如何将他的魂魄一分为五,又是如何将魔灵藏匿的,这些,他不仅有前世的记忆,还有《凡人夺天录》为作证。 定然,不会有错。 沈璇皱眉,半晌才说道:“我自然会命人去查,不过在此之前,我也会倾力配合你,洛北风——希望你并不是个糟糕的合作者。” 得到沈璇这句话,洛北风心中才稍稍放下心来。前世,息揽舟死后,他才迟迟明白广宁子为何非置师兄于死地不可,更看着钟灵玉死后钟家女家主的癫狂,以及沈家的变化。今生,只有尽早拉拢沈璇、钟家,再找到魔尊的第五魔灵消灭,他才能为息揽舟挣得更多的生机。 “有七公子这么一句话,我便放心了。” “呵,”沈璇摇摇头,同样笑得意味深长,“洛道长,沈家并无排行第七的儿子,你这话我就不知从何听起了。” 洛北风一愣,之后轻笑了两声,抿了抿嘴,又重新给沈璇蓄满了一杯茶:“是我失言、是我失言了。来来来,沈公子,我们喝茶——” 沈家确实没有排行第七的男儿,但沈学儒终有一天会明白,他年在仙都叱咤风云、甚至将沈家发展成江南第一大家族的人,不是他那嫡出的两个儿子,也不是他最宠爱的第十七子。 而是那个一早就被他遗忘、甚至迁居别院、入不得宗祠的沈璇。 沈璇眯着眼睛接过洛北风递过来的茶,并不知道洛北风心思,只是同他相视一笑,达成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仙都的太阳高高升起来了,屋檐上的积雪被烤化,滴滴答答顺着檐角垂下了雨怜一片。而在沈璇面前的那一株红梅,仿佛开得更好了些。在这寒冬腊月里头,显得尤为出挑亮眼。 找到沈璇合作只是第一步,那些被锁魂魔血咒束缚的人,包括他们身边一切在意他们的人,洛北风都要去利用,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没有办法破除魔尊的禁术,但若是五个人呢? 他相信沈璇为了钟灵玉会尽心尽力,也相信,这一世,息揽舟不会再因为那锁魂魔血咒,落得同样一个不得不死的死局。 忽然,洛北风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之后竟然当着沈璇的面儿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洛道长?”沈璇被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扶住洛北风,洛北风却愣了愣,呆呆地看着掌心的一抹猩红,目光却凌厉地设想了沈家宅院北面的那座山—— 元神受创,本灵自然跟着受伤。 “师兄……?” 息揽舟难道出事了?洛北风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也不与沈璇说明,只化作一道光,飞快地朝着他元神所能够感知到的地方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第28章 锁魂魔血咒(2) 息揽舟其实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同那小元神以及子泪、霍同鸥一道儿,不慎落入了那个古怪的无底洞中。 事情要回溯到息揽舟拽着小元神从他们避风的山洞中出来的那一刻,彼时山中的风雪已经停了,阳光普照大地,极目远眺,入目的都是银光耀眼的霜白。 崩落的山石、树木多半被彻夜的雪给紧紧掩埋,地上只有那个诡异的坑洞存在,相较昨夜,洞口似乎变得更大了一些,彻夜的大雪竟然没将它掩埋。 小元神似乎对这个“划伤了息揽舟手”的坑洞十分有仇,恶狠狠地瞪了半晌,恨不得冲上去用剑再往那洞口戳上十个八个的窟窿解恨。 而在息揽舟修道的这么几百年间,在锦州大陆上从未没见过这样的无底洞:里头蕴含着奇怪的力量能将人吸进去不说,还能在一夜之间不断扩大、颇有吞噬周遭一切的势头。 远远看了那个无底洞一会儿,息揽舟就听见身后有人追上来的脚步声,他皱眉,拉着小洛继续快步朝前走。然而,那个白衣狐裘的医修竟然一跃而起、直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美人,别走那么急嘛,我知道错了还不成,大不了我教你几句‘下流话’,下次你遇着我的时候换你来调戏我好了。”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息揽舟挑了挑眉,只感觉他越是同子泪置气对方就越来劲儿。哼了一声,息揽舟无可奈何地对子泪说: “算我怕你了成吗?子泪,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们了。” 听了这话,子泪漂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异色,心里也有些憋屈不乐意,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霍同鸥却从他身后的山洞中走了出来,看到他们都在,便下意识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三位都还在呐。” 瞅着这人和前世大不相同的性格,息揽舟有些不能适应,别过头去避开了霍同鸥的视线。没想到,一直很恭敬谦和的霍同鸥却走上前来,冲着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不卑不亢地问: “若在下说错的话,还望青霜山的这位道长您——不要生气,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您?又或者——是不是我在什么时候冒犯了您,让您一直对我有些刻意的躲避。” 他问得如此直白,一时间息揽舟都不知要如何回应。 “若是我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请您不吝指出,”霍同鸥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在这七绝峰上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我霍同鸥……并不想与您、或者青霜山为敌。” 前世,没人知道魔尊的本名。 只知道有一位百年之内连连突破九重境地飞升的魔修,灵根超品、道行超凡入圣,建立了魔焰宫并招揽天下魔修,一心颠覆正道、统揽锦州大陆。 魔尊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且喜怒无常,经常没有任何原因地突然将一整个宗门屠戮殆尽。 若非狂妄自负的魔尊答允了与青霜祖师的生死之战,而青霜祖师又正好与他同归于尽。那么魔尊差一点就成功了,差一点就能令天下以魔道为尊,三界六道皆臣服于他魔焰宫之下。 这世上但凡有眼睛的人,只要见过那个霸道的魔尊,定然不会将他和眼前的霍同鸥联系在一起—— 霍同鸥虽然不大爱说话,却稳重内敛谦卑。除了那双异于常人的血瞳乍看之下有些摄人以外,应当说是一个很普通的散修。 “就是,说说看嘛,”子泪好奇心旺盛,不嫌事大地帮着追问,“我看小美人你是真的对这位小兄弟意见大得很,看见他就满脸嫌弃。”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息揽舟眯着眼睛看了霍同鸥一眼,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他身上有和师兄一样的气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元神突然开了口,他冷着一张脸深深地嗅了两口,认真地点了点头,“是,是相同的。” 这话倒是让众人有些吃惊,元神所指的气息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可元神能够看到的东西与常人不同,洛北风的元神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子泪听了这话,立刻用审视的目光来回在霍同鸥和息揽舟身上逡巡。 旁人息揽舟他不清楚,可是他知道他和钟灵玉之间,确实因为锁魂魔血咒的关系有些亲近。不过这种羁绊并没有存在于他和那一琴、一剑之间,而且本身钟灵玉就是个活宝,与人自来熟得很,所以息揽舟并没有太在意。 难道作为魔尊本灵的霍同鸥,其实正是那血咒裂魂而成的第五灵? “初见这位道长的时候,”霍同鸥竟然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有些熟悉,不过我只以为是道长面善,道行修为高绝,自然容易与人亲近的原因。” 正在几人沉默的时候,雪地当中忽然传来了一声野兽的嘶鸣,雪花簌簌的声响传来,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雪下钻出来。 “大家小心——!” 昨日那九天蚕妖的一场恶斗还有无底洞所带来的恐怖,确实让着平平无奇的绝喜峰暗藏了重重杀机。息揽舟将小洛北风护在身后,小洛同时却紧张地张开了灵璧护着息揽舟,这一幕落在子泪和霍同鸥的眼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这时,雪地之下的东西终于蹿了出来露出了它的真容,在它潇洒地抖落身上积雪的时候,息揽舟认出了对方:“是你……?” 雪地当中忽然窜出来的,正是息揽舟昨日惊动的麒麟,在昨夜的大动静之中它竟然被大雪掩埋,如今恢复了精神钻出来又看见了“死对头”息揽舟,当即发出了怒吼! “唷,”子泪啪嚓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小美人,没想到你招人喜欢,还这么讨灵兽的喜欢啊?看来它对你很感兴趣。” “你给我闭嘴!”息揽舟心烦得很,根本不想跟子泪继续扯皮,这头麒麟虽然不是什么强劲的对手,可是它的属性是风——在眼下这种冰天雪地又处处暗藏杀机的地方,却占尽了天时地利。 灵兽通灵,自然也明白眼下的情形对它有利,赤红了双目对着息揽舟连连招呼了好几个风束,那些风束席卷着地面上的雪,几乎将这块平静的雪原炸开了不少小坑。 那些坑洞里头,有的还藏有一两头妖兽,覆盖在它们身上的冰雪一旦被除去,自然从坑洞中钻出来,感激地帮助着它们的“救命恩人”去攻击息揽舟他们。 低阶妖兽不足为虑,偏偏能够在昨天那场大雪当中活命的,都是修为道行不高不低的中阶妖兽,这些妖兽虽然不致命,可数量多起来还是很麻烦。 霍同鸥在他们几人当中修为最低,也最先支撑不住,他似乎也知道情势危急,在受伤、体力不支的情况下,还是喊了一句:“二位道友别管我!” 看了那个倒在雪地当中的黑衣男人一眼,残忍些说,息揽舟其实很希望霍同鸥就此死去,然而只要锁魂魔血咒不破,再过上那么十七年,又会有一个“新的”霍同鸥出现。 血咒不破,魂灵不灭。 只要息揽舟、钟灵玉、那一琴一剑,以及那神秘的第五魂灵存在,霍同鸥永远会重生到这个世上,根据魂魄和血咒在冥冥之中的指引,一一找到他们,然后聚魂重生成为俾睨天下的魔尊。 反而是子泪,到底是个医修,虽然平日里手段残忍、纵情任性,但却对看得上眼的人十分用心,他也不管息揽舟乐意不乐意,当即下降了一个灵璧护住霍同鸥,更随手治好了他的伤。 “……”霍同鸥一愣,又看了看冷冷看着他们的息揽舟,低头呛咳两声,微笑道,“多谢!” 麒麟眼见着这样下去不行,愤怒地用蹄子跺了跺地面,眼珠中闪过了一丝诡异的灵光,便改变了策略将息揽舟他们团团围住,操纵着那些妖兽们车轮战般地上来攻击。 因为子泪要护着霍同鸥的关系,息揽舟又不忍心叫洛北风的元神受伤,因此对决起来就有些应接不暇,渐渐露出了几分狼狈。 山中的麒麟最为精灵古怪,看着息揽舟他们节节败退的时候,忽然瞅准了时机,低下头颅来冲着息揽舟他们身上的灵璧激撞过去,麒麟头上长着的是鹿角,这一角的冲撞之下,灵璧破碎,反弹的力量让息揽舟他们四人后退了好几步。 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那个无底洞之中。 坠落的时候,息揽舟清晰地看见了洞口那只麒麟脸上露出了人一般诡异的笑容,然后它掉头离去,这个古怪的无底洞口却在一瞬间合拢了起来,光明消失——黑暗降临。 不知坠落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洞有没有尽头,息揽舟只来得及将小元神紧紧护在怀中,而耳畔是子泪夸张地地惨呼,在没有一丝光的的黑暗坑洞中,威压越来越重,他们的灵力都受到了压制。 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真的令人十分惶恐。 “师兄,不怕。”小洛北风却伸出了手,轻轻地拍了拍息揽舟的脸颊,认真地在息揽舟怀中开口:“有我在,不怕。” 心里感觉暖烘烘的,息揽舟揉了揉小洛毛茸茸的脑袋,却更紧地将这孩子护在了怀中,他们这下生死未卜,谁都不应该为谁牺牲。 他和洛北风约定过,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不叫另一方饱尝生离死别、天人永隔的相思之苦。 这时,这古怪的深洞中忽然弥漫起了什么刺鼻的气味。 息揽舟只吸了一口便呛咳起来,他连忙捂住小洛的口鼻,又听见子泪急促的一声惊呼:“这鬼地方怎么会有洄梦?!” 之后,那气味便彻底地侵袭了息揽舟的大脑,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尽管用尽了全力,却终归敌不过这天下最强迷药的药性。 “欢迎,欢迎……” 有一个男女莫辨的沙哑声音响了起来,在这无底洞中无尽地回响,还未完全失去意识的息揽舟一惊,却闻到了花香,那种浓郁到有些发臭的花香。 后背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在疼痛侵袭的同时,息揽舟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第029章 锁魂魔血咒(3) 再次醒来的时候,息揽舟发现他抱着小元神躺在一片火红的虞美人花地里,这些花开得极为艳丽,入目都是这种遮天蔽日的红。 昏迷之前他闻到的花香就是从这片花田当中传出来的,只是种下这些虞美人的人,似乎不懂花道,只是一味地将他能够找到的虞美人都集中种植在了这里,浓烈的花香反而覆盖了这些花朵原本的美。 动了动酸软的脖子,他看见在不远处有几株枝繁叶茂的金丝楠木,绿色的阔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翠绿色的光芒。 树下,有一个小小的浅白色坟冢,上头用劲瘦的草体写了一行小诗,旁的句子都已经因为风化看不真切,独有一句“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显得特别清晰。 这两句词被人沾着鲜血一遍一遍地描过,远远看上去黑漆漆一片,细看才发现那是浓厚的血迹干涸之后自然形成的样子。 “唔……?” 强撑着从地上坐起来,一直在他怀中的小元神也抬起了脑袋,似乎是被摔得狠了,小孩扁了扁嘴,眼眶一红就蓄满了泪水。 虽为元神,可洛北风这一半的元神已经成了人形,也不知是算精怪一类还是修成的妖魔。息揽舟连忙抱紧这孩子,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东瞧瞧西翻翻,也不知道到底是摔了哪。 小元神愣了愣,看着息揽舟这样担心的样子,本来一副要哭表情的他,忽然展颜一笑,眼眶里头的泪水滑落下来,他却笑得眉眼弯弯,甚至扎手扎脚地缠住息揽舟,软糯糯唤了一句“师兄”。 可是息揽舟却皱起了眉,颇为担忧地看着他——用灵识探过一遭,他发现这小东西身上虽然没有什么伤痕,可原本在归元后期的修为,现在竟然倒退到了出窍期! “你……身体难过不难过?” 小洛北风摇了摇头,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息揽舟。 息揽舟可不敢怠慢,连忙将他抱起来,元神看着已经是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抱在怀中却轻得很。 让他坐在自己臂弯上,息揽舟快速地朝着子泪摔落的地方跑过去。在距离他醒过来不太远的地方,子泪面朝下伏在一块巨石上,一头青丝散落开来,也不知是生是死。 “子泪,醒一醒。” 唤了对方一声,子泪却没有半点反应,息揽舟立刻动用灵识探了探,发现他只是昏迷之后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将子泪翻过来,擦掉他脸上的血污,取出随身带着的灵药给子泪服下。半晌,息揽舟才见子泪呛咳了好几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小美人?” 息揽舟点点头,知道对方这是醒了,便将手中的灵药收回纳戒中去。然后指着小洛北风冲子泪道:“这里只有你懂医道,你看看他,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料到息揽舟救他的原因竟然是这样,子泪扁了扁嘴,有些嫉妒地瞪了小洛北风一眼,却发现对方的眼里只有息揽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敌意。 “这小家伙是元神化成的人形啊小美人,你让我看什么——”子泪满口抱怨,“我能看出什么来啊,我看他好得很,活蹦乱跳,精神百倍。” “可是他的修为境界倒退了。” “什么?元神化形出来的修为还有倒退一说?”子泪也惊愕起来,他一看息揽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立刻打起了百般精神替小元神诊治起来。 子泪看了半晌,终于沉默地摇摇头:“若是我师傅还活着的话,或许会知道原因,但是我……很抱歉,是我学艺不精。” 小洛不懂息揽舟和子泪在说什么,可是他看着息揽舟眉头紧锁的样子他也不是很开心,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摸了摸息揽舟的眉心。 瞧着他这个举动,子泪忽然夸张地捂住了眼睛后退两步,冲着他们嫌弃地摆了摆手:“小美人,我看你现在就脱光了和他睡一觉,他就什么病都没有了,我保证!” 就在息揽舟动了杀意要将这个喜欢胡说八道的医修斩杀于此地的时候,忽然有风吹过,天空之中响起了空灵的琴音,像是从穹顶上直降下来的飘飘仙乐,伴随着琴音而起的,还有一个女子低低歌唱。 “嘘——”子泪警觉地布下了两重结界,“看来这墓道的主人要出来见我们了。” “墓道——?” 息揽舟的话音刚落,只见他们身后的那片虞美人花田便开始燃烧,伴随着天空之中的琴声一点一点焚烧起了万丈火墙。而在火海之中被焚烧的大红色花朵,从花蕊处开始变黑*、黑色的汁液在大地上迅速地蔓延,所过之处都变成了黑色的泥沼。 空气变得灼热起来,尽管布下了结界,息揽舟还是感觉得到,鼻腔里头充满了呛人的气味,每走一步带来的衣服摩擦几乎都要将肌肤融化。至于走在旁边身上还披着狐裘的子泪,息揽舟只看见他额角和颈项里头亮晶晶的汗渍。 琴声一直在响,而那女子的歌声则时高时低,刚才还是一派风和日丽的场景,眼下已经如同人间炼狱,随着女子的歌声,越来越多的花朵被焚烧,越来越多的地面变成了泥沼,从泥沼之中还不断地钻出来一些布满了泥浆的骷髅。 这些骷髅滴答着浑身的泥浆,慢吞吞地朝着息揽舟和子泪靠近。 御白骨为舞,化百花为泥。 息揽舟不会认错,这是失传已久的“白骨之舞”和“春泥护花”两式道法,据说是某位修真的鼻祖游历南疆之时,与苗人的大祭司切磋之后,从苗人祭祀法术中悟出的道决。 不过大约在青霜祖师那个年代,锦州大陆上便再也没有人懂这两式道法了。息揽舟和其他所有的后来之人,只能从卷轴上的残影去遥想那个大能遍地走的时代。 如今,竟然在绝喜峰这个平平无奇的山腹中,见识到了那传说中的道决。 方才,子泪说这是一个墓道,也就是说这无底洞其实是一个深山之中的墓穴,并非是遗迹,而是藏于绝喜峰山腹之中的一个深山陵墓。而陵墓的主人,恰好懂得这两种道法。 “发什么愣啊!当心脚下!” 正在息揽舟出神的时候,忽然被子泪拽了一把,方才他站着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泥土里头钻出来了一只鬼手,若非是子泪拉住他,只怕他已经被那鬼爪给抓伤了。 “啧!”子泪烦躁地抓了抓脑袋,“真棘手!怎么会在这里遇上这样见鬼的道法!” 子泪的话音刚落,天空中一直有节奏响着的琴声却忽然陡转激昂起来,那个一直在歌唱的女子突然粗哑地低笑起来,比起刚才空灵的歌声,现在她的声音反而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妪,让人听着生厌。 缓慢跟着息揽舟和子泪的白骨在听见了这些声音之后,他们空洞洞的眼眶里头突然燃起了烈火,一个个带着火目的骷髅像是重获新生,疯了一般用极快地速度冲撞过来!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息揽舟眼疾手快,飞速地念出了金光神咒,“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金色的光芒降落下来,加固了子泪的结界,同时分成三股牢牢地将子泪和小洛北风的周身也护上。息揽舟也不再犹豫,从纳戒当中取出了霄阳真君遗迹里头的那条宝船,招呼子泪上来。 “咦?!”子泪一边爬船一边瞪大了眼睛,“我说为什么霄阳镇的灵力有了极大的改变,原来是你——你竟然继承了霄阳真君的遗迹?!” 息揽舟没时间和子泪解释这些事情,他只是操纵着那条宝船躲闪开地上越来越多的白骨,宝船飞升到了半空当中,遥遥看着地上悲戚呼啸的白骨,息揽舟叹了一口气,又取出了一面大幡来—— “金光一照化灰尘,道法无量度乾坤,收!” 那面幡猎猎而动,上头聚集了息揽舟的灵力,带着巨大的威压朝着下头的骷髅群降落下去,像是轰然压顶的大山,骷髅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利的凄鸣便纷纷碎成了齑粉! 天空中的琴音一顿,低笑的女人也停下了她的笑声。一时间,这个空间寂静下来,只有风声和那面大幡在风中鼓动的声音在回响。 而刚才几乎烧天的大火也在一瞬间熄灭了下去,露出了一片新的草地,上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那些扎眼的虞美人已经消失不见,青嫩的小草在微风中摇摆着。 “……”子泪沉默了半晌,将息揽舟和洛北风往后推了推,“下面这里交给我——” 于此同时,青翠欲滴的草丛里头忽然传出了“嘶嘶”的蜂鸣声,一开始只是很细小的声音,之后变得越来越大,甚至成了一种“沙、沙、沙”极其有节奏的鸣奏! 天空中的琴音又起,不过这一次却是铿锵的战曲。拨弦之重,几乎要撩断了琴弦。颤音也明显起来,余音袅袅,与那些草丛里头发出的古怪声音相映成趣。 “呜——呼——呜呼——”这时候,天空之中的声音却变成了一个低沉的男声,非常有磁性,反复哼唱着“呜呼”之音。 “别的不说,”子泪在关键时候,还是不忘冲息揽舟炫耀一番,“在乐理上,除了我师傅,我可从来没有输过——” 说着,他横笛在手,一曲灵动的曲子便从他的白玉笛子中传出,还是如同当初在青霜山与息揽舟的师傅、师伯师叔们一战时候的道法,子泪竟然以灵力为音,声波阵阵激荡出去,拨开了地面上低矮的草,露出了里头发声的东西。 “呀——!”息揽舟低叫一声,草丛里头竟然堆满了一条一条青绿色的竹叶青,纷纷吐着蛇信,仰着头朝向天空中他们所在的方向。 盘蛇而鸣,草蛇灰线,绵延千里。 这也是息揽舟曾经在卷轴上见过的残影,同样是上古失传的道决之一。 看着子泪对敌,息揽舟明白过来——这里虽然不是遗迹,只是一个陵墓。可是陵墓的主人定然是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才会设下了这一重重的关隘,防止外头的人进来破坏了这处坟冢。 他们被那头风麒麟推落下来,无意之中已经冒犯了墓主人,如今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刚才应该算是他们已经过了一关——眼下,正是第二关。 不过诚如子泪所言,在音律上,他的造诣的确非凡。尽管天空中那个人也极通乐律,可是对上了子泪,空中的琴声明显弱了一筹,地上的蛇也被子泪降落的威压死死地压制,没有一条能够爬出草丛,甚至接近他们所在的宝船。 终于,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强烈的怒吼,像是一个惊雷炸在耳畔,鼓膜被震得疼痛不堪,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失聪。 这时候,息揽舟和子泪眼前的景象像是被人突然大力击碎的镜面,一块块脱落碎裂下去,露出来的里子竟然是一片星空,一片浩瀚深蓝的星空。 “幻术……” “糟糕,这是幻术……” 子泪和息揽舟同时看穿了陵墓主人的法术,奈何已经太晚,宝船被那虚空之中出现的星空给飞速地吸了进去,黑色的夜空像是倾盆而下的浓墨,刹那间夺走了息揽舟和子泪的视觉。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那么久,他们的眼前忽然亮起了一道刺目的白光,宝船的滑行再也不受息揽舟的控制,飞速地朝着那道光行驶过去。 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轮巨大的明月,在他们被月光吞噬的同时,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月色何皎皎?渡君尽欢愉。” 之后,他们就被那刺目的光芒逼迫得闭上了眼睛。 待周围的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之后,息揽舟睁开了眼睛,却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不可能……” 他回到了青霜峰顶的隐庐之中,宝船已经不见了,子泪也不见了,山上的风依旧那么熟悉,树木和灌木丛苍翠欲滴,还有林间鸣叫的鸟儿。 这是幻境! “师兄,你回来了?” 隐庐的木门被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了一个蓝衫带着灵蛇如云簪的青年,他手里拿着一柄没有点燃的莲灯。看见息揽舟略微有些惊讶,不过却还是笑了起来: “在七绝峰历练得怎么样?有没有找到心仪的本命灵剑。” 息揽舟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洛北风”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若不是、若不是……那个小元神还稳稳当当地在自己身旁,息揽舟肯定要相信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师弟洛北风! 洛北风说的不错,出来历练,他确实应该带上这个元神。 因为小元神和洛北风不可能同时存在!只要元灵出现,这个分裂出来的元神就会自动回到纳戒当中! 这是幻境,这是那个陵墓主人制造出来要他们永远沉溺的“幻羽”之境,要人在那皎洁的月色之中想起自己最想去的地方、最想见的人,永永远远地沉睡下去! 息揽舟咬牙,抽出了一根藏在纳戒当中的银针,此物唤名“苦杵”,能够直接刺入元神,会给修真之人最为巨大的疼痛。 本来这是给那些苦修的道人用来警戒自己的,这么多年来息揽舟从未用过,此时——却正好可以叫他从幻境中清醒! 元神之痛,远比世间一切的疼痛来得彻底、通透。 苦杵扎破了虎口,鲜血流出来的同时带给了息揽舟巨大的疼痛,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息揽舟发现他和子泪还是在原地,还是那片火红的虞美人花田,不远处还是有着几株高耸入云的金丝楠木。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子泪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带着深情款款、一动不动地抿着嘴唇看向了息揽舟。 “子泪,你……” “师傅……”子泪却根本没有听见息揽舟的话,他冲过来一把搂住了息揽舟的腰,力气之大让息揽舟都有些发疼,接着,子泪深深地将头埋在了息揽舟的肩侧: “太好了……你、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子泪——!” 子泪充耳不闻,却忽然抬头,眼眶通红地看着息揽舟,突然如同入魔一般开了口:“师傅,我喜欢你。” 说着,在息揽舟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子泪竟不管不顾地要吻上了他的嘴! 第030章 锁魂魔血咒(4) 千钧一发,生死存亡。 子泪睁开眼睛,息揽舟那张漂亮的脸在他眼前成倍的放大开来,他们两个人距离极近,近到可以呼吸到彼此的呼吸。 “醒了?”息揽舟微微一笑,放开了他手中握着的苦杵,那东西的另一端深深地扎进了子泪的虎口,“可以放开我了吗?” “……小美人,”在那样的剧痛之下,子泪竟然还苍白着脸笑了一下,“这还真是惊险又刺激呢……” “……”对于这种玩命的事情,竟然只是评价为“惊险又刺激”?息揽舟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接子泪这句话。 子泪复摇摇头,苦笑一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后退一步,放开了息揽舟。看着他那副垂头丧气又要强撑着的模样,息揽舟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哈?”子泪夸张地怪叫了一声,回头的时候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如果真的……能哭出来的话……” 伴随着子泪的清醒,整个幻境被攻破,星空、巨大的皓月都如同潮水一般缓缓退去,露出了山腹之中陵墓原本的模样来。至此,墓道中的三道关卡成功被他们闯过。 他们回到了他们清醒过来的那片花田之中,只是四周不再是鸟语花香和春光明媚,而是绝喜峰山腹中冰冷漆黑的石壁,以及在石壁当中已经枯萎干枯的虞美人残骸,远处、几株金丝楠木也早已石化,没有了原本的郁郁葱葱。 在树下,那个小小的白色石碑已经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石块碎裂了一地,那句“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的诗句,也随着石块的散落变得语不成句。 乍一看下,只有“永”、“隔”两个字十分清晰。 幻境已破,陵墓之中再也没有任何隐秘,只是不知道这山腹之中深藏的墓主人到底是谁。子泪和息揽舟心有余悸,小元神却没有什么,只是站在息揽舟身边东张西望一双眼里充满了好奇。 “师兄,那里有个人——” 顺着小洛的目光看过去,息揽舟和子泪同时在这漆黑阴冷的墓穴角落中,发现了一个盘腿而坐的身影,那人披散着长发,看不真切表情。 子泪弹指,在墓穴之中点燃了一抹灵光,光明照亮整个墓室的同时,他们才发现,那根本只是一具风干的遗骸。低垂的头颅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以一个奇怪的视角望着那白色墓碑的方向。 似乎是有些惊讶那人的尸骸白骨化之后,头发竟然还留存着,子泪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那人的头发。 “二位还是不要动我家主人的遗骨的好。”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碰触到那些发丝的时候,墓穴当中传来了一个男女莫辨的声音,从阴影之中、石壁之内竟然缓缓地走出来一个人,这人容貌平平,却披着浑身麻衣,手中提着一盏引魂灯。 “在下是这里的守墓人,”他恭恭敬敬地冲息揽舟他们行礼,“二位已经闯过了我家主人所设下的三重陷阱,我也不会再为难二位,还请跟我来——我,会送二位出去。” “你们主人……唔唔?”子泪问了半句,却被息揽舟制止,息揽舟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这个动作被守陵人看在眼里,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引灯朝前:“二位这边请——” 跟着这位守墓人,息揽舟和子泪发现这座平平无奇的绝喜峰山腹当中,竟然有一个庞大的地下城!他们所在的墓园只是很小的一部分,顺着那七拐八扭的道路走出去,还有不少通往不知名地方的通路。 若非有这守墓人引路,就算他们能够出了陵墓只怕也找不到出去的道路。一路上几人都很沉默,那守陵人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到了一处岔道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 “从此处往左手边的道路走,便可直通山脚的一处出口,”守陵人微微侧身,又指着右手边的通路看着息揽舟道:“这位道长,我瞧着你已是明心后期的境界,如此道行,没有把本命灵剑在手边,大为不妥——这右手边的道路,正是通往一处剑冢,道长可前往寻一柄合意的使用。” 说完,也不等息揽舟他们回应,便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熄灭了他手中的引魂灯,渐渐融入了那石壁当中消失了! “噫……这守墓人好像很中意你呢,”子泪摸了摸下巴,“小美人,我发现你还挺招人的。” 息揽舟面无表情地看了子泪一眼,头也不回地拉着小元神踏入右侧的道路,而子泪在原地饶有兴味地看了那两条道路一会儿,也笑起来跟着息揽舟他们走了进去—— 通过幽长漆黑的隧道,出现在息揽舟面前的是一片开阔,丘陵起伏般的地面上,插着无数锋利的宝剑,随便看过去便有许多五品以上的灵剑。 这些剑形制各异,有的狭窄细长,有的宽阔大巧不工;有的通体漆黑,有的则是银白透亮,甚至不仅仅有直剑,还有如蛇一般的曲剑;有的聚满了灵力散发着淡淡金光,有的则是幽暗通红散发着邪剑才有的光芒。 这一处剑冢与锦州大陆上所有的剑冢都不相同,又与所有的剑冢一样,都在静待有缘人。 这里的灵剑埋葬在山腹之中不为人知,而且其中任何一柄拿出去都是锦州大陆上万里挑一的神兵利器。 然而,息揽舟看了看,却觉得这处剑冢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怎么,这么多的灵剑你一柄都看不上眼?”见息揽舟犹疑不决,子泪随手敲了敲那些剑身,剑啸龙吟都是世所罕见: “随便拿一把出去,恐怕都要比你曾经那把君兮剑好上百倍吧。” 息揽舟不置可否,本命灵剑讲究的不是极品而是趁手。如果使用一柄天下至尊的神兵,最终却被灵剑噬主,倒还不如用一柄玄铁剑来得痛快利落。 前世,君兮剑陪着他一直走到了生命尽头,最终对上了曹旭手中的神兵——千鹤师伯的本命灵剑——“千鹤”。 君兮剑为千鹤剑斩断,陪着息揽舟一同死在了山岚之下、那片青草地之中。 此剑跟了他多年,和他心意相通,今生若非是天道偏心让曹旭钻了空子,机缘巧合之下又被洛北风的元神击碎,息揽舟根本没想过要换这柄剑。 随意地走在剑冢之中,那些寂寞几千年的宝剑都发出了不同的低鸣,有一些甚至直接从剑冢里头脱鞘而出,飞到半空之中围绕着息揽舟转起圈来。 息揽舟不为所动,他身边的小洛北风却觉得新奇,也跟着飞起来追着那些剑玩闹起来。子泪单纯过来看热闹,显得更加漫不经心: “这些剑都入不了你的眼,小美人,没看出来你还挺挑剔的啊——?” “……这些,”息揽舟扬了扬下巴,“在我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本命灵剑讲究的是机缘,若是无缘,再好的神兵利器也是枉然。” 子泪耸了耸肩,似乎并不认同息揽舟的这番言论。 这时,他们也渐渐来到了这剑冢的中央,在层层叠叠的利剑包围之中,又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头以篆体用朱砂写了一个大大的“剑”字。 在这阴冷封闭的山腹之中,在子泪灵光的映照之下,那一个血红色的“剑”字,仿佛是以鲜血写成的,在灵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妖异。 “……”子泪没由来打了一个寒颤,而息揽舟也觉得站在这块石碑之下有着莫名的刺骨寒意。这时候,石碑上渐渐显露出了另外的一行小字: “有舍有得,万里挑一,不贪不妄,助君远行。” 这是剑冢的规矩,息揽舟和子泪都明白,天下间大大小小的剑冢都有这样类似的符文残影——但凡进入了其中,只能带走一柄宝剑,而不能多多益善、竭泽而渔。 深吸一口气,息揽舟将右手的大指掐住酉文,无名指屈于大指之下,食指、中指并拢伸直,息揽舟捏了一个剑诀在手,将他随身带着的那柄九天青钢剑给召唤了出来。 持剑在手、迎风而立,息揽舟正式地开启了他的寻剑之旅。 子泪后退了两步让开,而那小元神也第一次没有紧紧地跟着息揽舟,让息揽舟一个人深入了这剑冢之中。 从巨大的石碑往后,则是一个更宽、更广袤的平原,平原上覆盖着黄沙,而半空之中却有无数灵剑在飞舞。仿佛是成群结队在迁徙的候鸟,又好像是遮天蔽日的虫祸。 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沙丘”里头的灵剑,似乎已经具有了一些灵识,它们在空中飞舞着,同时也在相互厮杀! 不断有断剑从空中坠落,地面上被那些碎裂的灵剑砸出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坑,之后又被黄沙给掩埋,黄沙之中露出了不少残剑、断剑,碎裂的各种材质的碎片,几乎将这个沙漠变成了一片用剑的碎片制成的荆棘之丘! 灵剑有灵,弱肉强食。 常年被深深埋藏在山中的剑冢,就好像是巫蛊师精心饲养的蛊。一只上好的蛊王,往往都是在千百条毒虫当中厮杀活命的,同样的,没有主人的灵剑也是一样。 明珠必待识者,宝剑必酬知己。 但是这个天下往往是伯乐少而千里马多,为了等待可意的主人,这些在山腹之中空等了成千上百年的灵剑们,便开始了相互之间的厮杀。 经过千锤百炼、灵剑与灵剑的相撞,留下来的,都是百里挑一、凤毛菱角的千古神兵、上古神兵。然而同时,若是这些灵剑噬主起来,也是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息揽舟很是小心谨慎,远远地看着那些灵剑在空中厮杀着、以灵识探过去,便可以发现另一幅景象:那些灵剑有半数都已经修炼出了人形,他们的灵识在灵界之中看,就好像是一场修真界的大比拼、大竞技。 剑光飞舞,道决大盛,不少灵剑幻化出来的本灵甚至能够操持着别的灵剑同旁人缠斗,这样的场面极为精彩,叫息揽舟大开眼界! 那些在卷轴残影当中出现过的情景,那种大能遍地走、一柄灵剑都可能化形出来助主的场面,全部叫他身临其境地感受了个真切。 这时,忽然传来了“轰隆——”地一声,沙丘当中突然飞射出来了一块断剑的残片,天空之中厮杀着的灵剑们身形一顿,划出的人形纷纷消失,那些灵剑竟然齐齐地做出了防御之姿态。 正在息揽舟奇怪的时候,沙丘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黄沙当中那些坠落的残片、碎裂的断剑突然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操控着,一瞬间被启动、激活,朝着天空之中飞速地激射过去! 像是漫天流星和剑雨,不过是从相反的方向,从地面射向了空中。 那些原本厮杀得很是彻底的灵剑只来得及飞快逃窜,有一些反应不及的灵剑在这场剑雨当中又一次变成了碎片,发出一声凄惨的悲鸣之后只能坠落入地面。 就在息揽舟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黄沙之中忽然窜出来一个人,一个浑身透明、一头白发黑瞳的男人,这男人从黄沙之中出来的时候,带着极其强烈的威压。 这是飞升后期的境界! 息揽舟持剑后退了一步,这人……不,或许说这个透明的看上去很像是鬼魂的东西转动了他的眼珠子,死死地盯住了他。 男人的目光似乎蕴含着千重压力,只一眼,便叫息揽舟动弹不得。 “汝是什么人?”男人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在沙丘上头掷地有声,“竟敢擅闯此剑冢?” “……”对方身上没有妖邪之气,看来并非妖魔一类,只是息揽舟探不到那人的气息,莫非是个鬼王之类的存在? 见息揽舟没有回答,而是用灵识在打探自己的身份,那男人皱了皱眉,追问了一句:“吾在问你话,人类。” 这种不容拒绝的强势态度让息揽舟更加确信对方就是个鬼王,他没理由要去回答一个鬼王所说的话,他只是后退一步,勉强捏了个天师决在手中。 问了两次都没有得到答案,男人脸上的神情变得暴虐起来,他眯起眼睛来看了息揽舟半晌,忽然“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指着息揽舟暴喝一声,道: “不、你不是人类,你是魔,你是大乘后期的魔!” 大乘? 这个久远的称呼息揽舟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用大乘、小乘来称呼修真的境界几乎是青霜祖师那个年代都已经很少有的事,这人说出这个词——只怕是上古留下来的鬼王。 “魔?”息揽舟冷笑一声,他可从没有见过这样贼喊捉贼的人。 一言不合便是手底下见真章,息揽舟当然不会蠢到在对方的地盘上跟他硬碰硬,早在沙丘上出现了异动的时候,他便想到了退路—— 子泪和洛北风的一半元神还在石碑之后,他只需要退出石碑,便可以脱险。 有了灵识的灵剑没能够走出绝喜峰的山腹,说明此地的灵剑只能由他们的主人带出去而没有办法离开剑冢,同样的,这个鬼王在强大,出去到了外头,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息揽舟一动,那男人就看穿了息揽舟的意图,他轻哼一声,一挥手,沙丘当中便升起了九重沙暴,几乎在瞬间就想息揽舟困在了其中: “除魔卫道是吾的本分,怪只怪你——非要闯入此地!” 实力的巨大悬殊让息揽舟根本没办法逃脱,眼看着那男人手持一柄灵剑直接戳向自己的胸口,息揽舟连捏起手指做出剑诀都做不到,他紧紧地咬着嘴唇,肝胆欲裂: 他不是魔! “住手——!” 剑尖距离息揽舟的胸口还有一寸的时候,忽然有一道灵力从远处射过来,那剑尖一偏,划破了息揽舟的衣襟,紧接着有一个黑衣血瞳的男人扑了过来,拽着息揽舟就地一滚,躲开了这攻击。 霍同鸥?! “你……”看清了救下自己的人,息揽舟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来。 霍同鸥有些狼狈,却很快拉着息揽舟从沙丘上爬起来,往石碑的方向靠过去。自从他们坠落入墓道之中,霍同鸥就不见踪影,此刻出现,竟然让息揽舟有些不明所以! 以现在霍同鸥的能力,怎么可能通过陵墓主人的三重关隘,又怎么可能通过那七拐八扭的众多道路,来到他们此刻所在的剑冢之中?! 然而,时间紧迫、情势危急,息揽舟来不及细想就被霍同鸥拉走。 那男人的剑势一顿,却很快恢复,攻击越来越密,也毫不留情。很快就在息揽舟和霍同鸥的身上留下了许多伤口。石碑那边的小元神洛北风似乎也发现了异常,不管子泪的阻拦就要闯过来。 偏偏沙丘之中似乎被那个男人布下了什么阵法,小洛北风用尽了全力朝这边靠过来,却只是越来越远,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弹开。 “奇门遁甲?!”子泪认出了对方的手段,他也愣住了,脸色变了数变,“息揽舟,你快出来!危险——!” 废话!他当然知道危险! 息揽舟额头上的汗水混着他面颊上的血水滴落,可是他也要有能力从这种危险之中出来!飞升后期的男人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是十个息揽舟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眼看着息揽舟被那强大的灵力逼迫得节节后退,而霍同鸥早就被打断了一只腿,趴在地上狂呕了好几大口血,没能够爬起来。 男人极快地发动了最后的攻击,息揽舟只能做最后的挣扎将九天青钢剑挡在了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迎面撞来,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痛得浑身上下感觉都麻木,眼前喷出一大片血雾,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退,撞在了石碑的后头,缓缓地滑落。 “哼——驱邪魔,卫正道。天地玄黄,诛杀汝等恶魔!” 男人持剑一步一步地朝着息揽舟走过来,剑尖在沙地上划出了一条细细的沟! 站在石碑外头的小洛北风急红了眼,子泪也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突破,奈何奇门遁甲之术玄妙无穷,子泪并没有学透,自然无法破解这千万年积累下来的大阵! “受死!” 男人手起刀落,剑尖却没有插入息揽舟的胸口,一时间风停云注、狂沙簌簌下落,子泪和小洛北风都瞪大了眼睛,息揽舟更是看着面前滴滴答答的坠落的鲜血,半晌说不出话来。 “息……道长……”被一剑贯穿的霍同鸥勉强扭过了脖子,带着满口的鲜血冲息揽舟面前地勾了勾嘴角,“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不愿见我,但……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 他一边说,口中的鲜血一边如落珠一般掉落,脸色也迅速地灰败下去,看得息揽舟决眦欲裂。 “我……知道……不能叫你死……”霍同鸥苦笑一声,“所以……下意识地就……” 他甚至没有让息揽舟问,就主动地说出了他这么做的原因。或许是,没有原因,只是在他的大脑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挡在了息揽舟的面前,替他挡下了这绝杀的一剑。 男人似乎也十分惊讶,不过这种惊讶只持续了一刻钟,他毫不留情地抽出了手中的剑,将霍同鸥远远地踹开来,以剑直指息揽舟: “魅惑人心的魔!该杀!千刀万剐!” 这话砸在息揽舟的耳畔,可是息揽舟的目光却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已经没有了半点气息的霍同鸥——这是魔尊!这是前世的魔尊! 那个害得广宁子亲自封印了一部分记忆变成如今这个老顽童模样的魔尊!那个害得青霜祖师陨落、他们青霜山式微的魔尊!那个无恶不作、万恶不赦的魔尊! 他、他、竟然……?! 巨大的震惊和前世所积累下来的巨大痛苦让息揽舟突然暴喝起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力量,伴随着一声怒吼,息揽舟从地上直接站了起来,手中稳稳地捏起了剑诀: “天地玄宗,万其本根,鸿钧六意!” 青光在一瞬间暴增,原本彻底被压制的息揽舟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将那个男人反弹出去了几丈有余,鸿钧六意一式一出,青钢剑上爆发出来了强大的灵力。 整个空间剧烈地摇晃起来,甚至听见了沉闷的雷鸣之声! 绝喜峰上似乎在打雷,雷声巨大到甚至在这山腹之中都能听到,随着息揽舟的剑诀,雷鸣之声也越来越盛,如同被装在了鼓面里头重重敲击,咚咚咚的震响,叫整个沙丘之中的灵力都为之一灭! 刚才占尽了天时地利的男人现在竟然被息揽舟逼得节节败退,操纵的灵剑也一柄柄被息揽舟用这九天青钢剑击破,碎裂的剑越来越多,那男人的气息也渐渐变弱。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息揽舟,而此刻的息揽舟浑身都被青光包围,甚至光芒激散开来,在闷闷的雷声之中,息揽舟眉心原本淡淡的一道剑芒,在这诡异的剑冢之中、被强敌的逼迫之下,变成了三道剑光! 如同女子眉间的落梅妆,却又比那种温婉的纹饰凌厉!三道散开的剑芒直指着琼宇,像是横空出世的宝剑,锋从磨砺而出,可号令千军! 剑芒激增,道眼开启。 这是突破了明心期进入渡劫期的标志,没想到,在这样的险境之中,息揽舟竟然突破了境地。青光大盛,息揽舟长啸一声,手中青钢剑直指对方的颈项:“你——输了!” 男人的喉结动了动,他眯着眼睛盯着息揽舟看了一会儿,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三千年后,吾终于等到了吾要等的人!” “……?” 那男人也不管息揽舟的惊讶,他狂笑之后看着息揽舟的目光变成了一种敬仰和敬佩,直接用右手覆盖住了他自己的胸口,朝着息揽舟单膝跪了下去: “三千世界,悠悠千年,汝是吾遇上的第二个具有空灵根之人,吾为吾刚才的鲁莽向君上道歉,并献上吾的臣服——” 空灵根? 息揽舟一愣,却看见这男人忽然化为了无形,他透明的身体渐渐变小变长,成为了一柄透明的灵剑,这灵剑现形的时候,正是一柄具有着强大灵力、近乎于神剑的利器! “无穷万古,界心八荒,奎罡天地,唯有无古。” “唯有,无古!” 伴随着那男人悠悠的声音,整个剑冢里头重重叠叠地发出了剑鸣,男人的话语在整个山腹里头回响,息揽舟只觉得浑身一震,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灌入身体当中。 他的左手掌心一痛,那柄灵剑已经结印到他的手中! “意由心生、剑由心动,吾名‘无古’,望君倚重!” 第031章 锁魂魔血咒(5) 雷声止、风亦住,千里剑丘化尘土。 随着那男人的消失,众多的灵剑和碎片都迅速地风化,方才还是一片刀光剑影的剑丘,如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息揽舟孑然独立在那无边无际的黄沙之中,呆呆地看着不远处面朝下趴着的霍同鸥。 霍同鸥一半的身体已经被黄沙掩埋,一头黑色的长发沾满了血污,脏兮兮地带着黄沙散落在沙丘,他身下汩汩流出的鲜血还有那条折断成奇怪的角度的断腿,让息揽舟瞳孔紧紧地缩在了一起。 “息揽舟!你没事吧?!” “师兄!” 石碑门口的阵法消失,子泪和小元神终于从那头赶过来到了息揽舟面前,眼看着息揽舟脸色阴晴不定的样子,子泪又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没了气息的霍同鸥。 沉默了半晌,子泪开了口:“他……这样的修为道行,在这绝喜峰当中,你……知道的,能够活命已经不容易了,何况是……坠落入这墓道之中。” 然而他这些话说出来息揽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和霍同鸥之间,霍同鸥同魔尊之间,魔尊和他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完的纠结。 “师兄……” 衣服的下摆被人拽了拽,或许是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恐怖,那小元神只敢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角,瞪大了眼睛有些怯地望着息揽舟。 彼时霍同鸥上山的时候,洛北风还没有出生。一直到后头经历了那么多事,青霜祖师陨落之后,广宁子带着小小的洛北风上山,息揽舟才觉得自己受到了救赎。 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息揽舟终于勉强自己笑了一下。 他说不出自己对霍同鸥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明明恨不得要他死,可是等着霍同鸥真的死了,而且是为他而死的时候……他反而有些接受不能。 “好了,你要是真的难过的话,我这就去给他立个碑、弄个墓好了,对了——你说这个少年郎叫什么来着?” 子泪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霍同鸥的尸体走过去,可是才走了两步,就发现那个已经气绝身亡的霍同鸥周身竟然开始燃起了一股诡异的火焰来—— “唉?”息揽走一惊,用灵识探了探却发现在整个沙丘当中根本没有了其他的危险,这股奇怪的火到底是如何燃烧起来的。 距离霍同鸥最近的子泪慌忙捏了个道决灭火,却发现无论是用水还是用风,燃烧在霍同鸥身上的火焰都不能够熄灭,反而从头到脚地在焚烧着他整个人的躯体。 “这是……?”息揽舟也走过来,伸出手小心地靠近了那一团火焰,却发现指尖穿过红色的外焰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那烈火看着情势凶猛,却根本没有热度。 “等等,息揽舟你瞧!”子泪惊呼一声,指着霍同鸥那条断掉的腿,“他、他的伤!还有他的腿!” 在那诡异的火焰焚烧之下,霍同鸥周身的伤口正在缓慢地愈合,而那条经脉和骨骼都被折断的腿却正在一点一点地复原、归位。 “……” 震惊地目睹着这一切,息揽舟和子泪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对于子泪来说,霍同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而对于经历了前世今生还看过《凡人夺天录》这本书的息揽舟来说,霍同鸥这样的自愈能力——简直非人! 古来只听说过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这霍同鸥竟然也有如此能力? 伴随着烈火焚体,那具冷冰冰已经没有气息的尸体突然变得温热起来,虽然还没有恢复意识,霍同鸥却自己从伏趴在地面上的姿势慢慢转过来,之后又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霍……同鸥?” 息揽舟唤了一句,霍同鸥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闭着眼睛朝着一个方向行走,他的动作虽然缓慢,脚步却十分稳重,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受过重伤已经死透的人。 “这……怎么办?”子泪一摊手,“我们跟是不跟?” 废话,当然是跟! 息揽舟用看傻瓜的表情看了子泪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带着小元神就追了上去,子泪虽然在嘴上抱怨了几句“你还敢去啊?不怕里面有什么更为厉害的强敌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啊——”,但是还是迅速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跟着霍同鸥往前走时,息揽舟才发现原来这沙丘之后、剑冢之外还有通路,而且一路上的幽深隧道之中都插着火把,很明显在此之前有人来过。 瞧着对这条路十分熟悉的霍同鸥,子泪又看了一眼息揽舟,只觉得藏在这个黑亦血瞳青年身上的秘密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至今仍旧没有苏醒迹象、只是按照本能在朝着一个方向行走的霍同鸥,带着息揽舟他们再绝喜峰的山腹之中走走停停,那些复杂又幽暗的道路他竟然能够很快辨别出方向,从不迷途。 约莫过了三五个时辰那么久,息揽舟都觉得双腿有些酸软的时候,霍同鸥终于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他略微犹豫了一会儿,便朝着那个漆黑的洞口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 从洞中倒灌出来一阵阵冰冷的风,而且能够从风中感受到外头新鲜得泥土气息,同山腹当中腐朽的气味大不相同。 看来这就是出口了,息揽舟同子泪对视一眼,便抢步上前。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黑暗之后,突然有刺目的光亮袭来,急急忙忙闭上眼睛之后,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片长满了桃树的雪原。 在雪原远处的山峰奇崛,近处也是怪石嶙峋,山下的仙都却变得十分渺小遥远。这——绝非是在那平缓低矮的绝喜峰上能够看见的场面。 雪原上的桃树稀稀疏疏,不过却也成了一小片林子。深冬之际花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一半覆上了白雪一半还是深黑如墨。 这里是那片桃林! 息揽舟几乎在恢复了视觉的同时就认了出来,这就是在霄阳遗迹当中他被迫去回忆过的那片桃林,在绝爱峰巅的那片桃林。此刻,林中虽然已经没有了半朵桃花,可是这里、这处山麓,息揽舟绝对不会忘记! 前世,聚魂重生的霍同鸥与广宁子在此有过一战。而为了捍卫天下正道的广宁子,决心学习青霜祖师当年所做的那样,意欲与魔尊同归于尽。 然而,最终陨落的却是广宁子,而且,就在这片桃林之中! 为什么是这片桃林呢? 息揽舟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盯着霍同鸥的背影,前世,还只是一个散修的霍同鸥登上青霜山,与青霜祖师坐而论道,又与广宁子交好。 之后霍同鸥误入歧途堕入魔道,与广宁子割袍断义,建立了魔焰宫,囊括天下魔修,成为魔尊,并且带领魔焰宫,几乎将整个正道搅了个天翻地覆。 在魔道最强劲的时候,青霜约魔尊一战。 此役之后,魔焰宫被毁,魔道被诛灭,青霜陨落,而魔君的魂魄被打散,他不得不动用禁术锁魂魔血咒,将自己的魂灵分成五份,藏匿在不同的地方。 那之后,青霜山式微,而广宁子在继承了宗主之位的同时,封印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 而后过了许多年,魔尊的本灵霍同鸥重现世间,聚拢五魂、重建魔焰宫,将当年他从未完成的霸业开启,期间,他与广宁子在这七绝峰的桃林之中一叙。 他们之前在桃林之中说了什么息揽舟不得而知,只是知道,那时的霍同鸥还未完全泯灭了良心和人性,在广宁子陨落之后,却成了只知道嗜血的恶魔。 为什么,总是有这片桃林呢? 又看了看那个在桃林之中走走复停停的霍同鸥,到底这桃林之中有什么能令这位“未来的”魔尊如此执着,哪怕是在生死垂危之际,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他也要过来。 细细想了一想,眼前这个霍同鸥,道行一般、灵根又非极品,除了能够浴火重生这一点有些异于常人之外,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散修。 这样的散修在锦州大陆上一抓一大把,若说他要重新成为魔尊,必须要从他锁住的五魂灵容器上头夺回属于他的东西,那么他就一定要接触到这些人和物。 但是,令息揽舟有些不解的是—— 霍同鸥所存留魂灵的容器都是些不俗之物,钟家的钟灵玉被那位女家主保护得十分谨慎,而青霜的残剑、忘忧的琴,都被贮藏在青霜峰顶隐庐当中。 以霍同鸥这样的修为道法,他怎么可能碰到任何一样魂灵,然后聚魂成为魔尊的? 除非…… 除非在他锁魂魔血咒当中有一个魂灵是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守护,直接藏在了一个只有他霍同鸥才找得到的地方!而霍同鸥找到了这个魂灵,就可以获得一部分力量,然后再去一一收复他失去的魂灵! 杀钟灵玉、夺青霜峰顶隐庐中的琴和剑,最后,才是他息揽舟。 不过,前世息揽舟为曹旭所杀,霍同鸥最终没有能够找回他最后的第五个魂灵,魔焰宫被曹旭所带领的正道覆灭,曹旭成了英雄,在众人的仰望下荣登仙途。 这也就是广宁子前世不得不牺牲他的原因,也是广宁子明明没有殒命,却还是默许了曹旭对他的污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曹旭带领众人将他杀死的缘故! 若是他息揽舟不死!那魔尊就会卷土重来,比起天下苍生来说,广宁子没有忘记大义和正道选择他这个徒弟,而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的放弃—— 息揽舟一个人的性命与天下人相比,广宁子选择了一劳永逸的办法。 这时候,一直在前头行走的霍同鸥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一株又合抱那么粗的桃树下,慢慢地跪了下去,伸出双手开始刨土。被大雪冷冻过的地面其实非常难以撼动,但是偏偏霍同鸥就好像是不会痛一般,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这人……”子泪愣了愣,一回头刚想要同息揽舟说点什么,却发现息揽舟□□着道决,召唤出了一道惊雷,直直劈向霍同鸥—— “喂!息揽舟你——!”子泪连忙挡住那道攻击,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息揽舟,“你怎么回事?!你们青霜山不是总是满口仁义道德的吗?他刚刚才救了你的性命,你怎么这样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还想要杀他?!” “我现在不杀他!他吸收了这桃树下的东西,你我将不再是他的对手!”息揽舟暴怒,撞开了子泪就上手召唤了出了刚才在山腹之中认他为主人的神剑——无古。 子泪被息揽舟吼了愣了一下,却还是挡在了霍同鸥身前:“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就凭他?!还吸收什么!桃树之下能有什么!息揽舟你是不是疯了?” 眼看着那桃树之下的泥土越来越稀松,有浅浅的白色光点从中钻出,息揽舟怒火中烧,也不管会不会伤到子泪,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弟——” 洛北风的小元神会意,立刻缠上来帮助息揽舟分忧。 被默契十足的两人前后夹击,子泪有些措手不及,更是认定了息揽舟是在发疯,三个人缠斗在一起的时候,霍同鸥那边,却真的从桃花树下挖出了一团亮亮的光球。 里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些灵动的光和影,甚至还有声音。 “!” 息揽舟眼看着那光球正在缓慢地升空,而霍同鸥也张开了双臂好似要将那东西迎接入怀中。情急之下,息揽舟再也不管子泪的阻拦,甚至被子泪打伤也不为所动。 他只是飞速地朝着霍同鸥扑过去,而身后的子泪却因为他突然的后撤、收势不住,一掌正正地劈在了他的背后。 巨大的冲力加上他自己的速度,息揽舟没有伤到霍同鸥,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直接撞到了那个光球之下,光球略微一顿,竟然飞速地融入了息揽舟的怀中。 白色的光芒在一瞬间炸裂开来,息揽舟只觉得浑身都开始难受起来,像是被烈火焚烧过一样的疼痛,浑身升腾起了一股奇怪的燥热,而四肢百骸之中却凶猛地开始奔涌着强大的灵力! “啊啊啊啊啊——” 随着息揽舟发出了一阵一阵的惨叫,子泪和小洛北风都被吓了一大跳,桃树上的落雪被息揽舟这一声给震落下来,簌簌下落的大雪之中,那个一直没有意识的霍同鸥却摇晃了两下晕倒在地,息揽舟却觉得身体越来越热、体内的灵力也越来越不受他的控制! 眼前的所有景象都开始混乱起来,大雪、子泪、霍同鸥都变得扭曲而混乱,而他像是被丢入了一锅沸水之中,眼前和身上都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 大火的尽头,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绿。 他看见了广宁子,不,或许那时候他还并未以“广宁子”之号行走于锦州大陆。息揽舟的意识好像是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他看见他开口,却没有冲那个人唤一句“师傅”。 那是他的身体,可是一开口说出来的名字,却是“无君”二字。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曾经的广宁子,而本该属于这个人的魂灵和记忆,现在,却机缘巧合、阴长阳错地,被他息揽舟给吸收…… 这是魔尊的记忆,却关于那个青衫的、陆无君。 第032章 缘是一场空 “你回来了?” 广宁子,或者说是彼时的陆无君弯着眼睛笑起来,他放下了手中浇花的水瓢,迈着欢快的脚步来到了息揽舟面前。 不,应该说是霍同鸥的面前。 那是他的身体,却又好像不是他的身体。因为他的魂灵已经不在那具驱壳之中,他仿佛是漂浮在天地当中的一缕游魂,却有没有办法逃出这里。 “怎么样,今天是你赢了还是师傅赢了?”陆无君笑着替霍同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霍同鸥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捉住了陆无君的手,放在手心里头轻轻地摩挲。 “嘻……”陆无君缩了缩脖子,“真痒,这么看来是师傅又欺负你啦?” 霍同鸥摇了摇头,只是抓紧了陆无君的手,牵着他往青霜峰顶的那小屋里走。陆无君笑眯眯的,并没有反抗,反而是乖乖地任由霍同鸥牵着走,脸上却是怎么也盛不住的幸福。 息揽舟从没有在广宁子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从来没有。 霍同鸥抓着陆无君进入了小屋当中,突然一反手将陆无君整个人压在了门板上。 血瞳的男人眼中有叫人看不透的风暴在凝聚,他将陆无君的双手举高过头顶紧紧地用一只手按住,另一只手却顺着那敞开的衣襟探进去,若有意若无意地在撩拨。 “唔?”陆无君倒是没怎么挣扎,只是被撞得狠了,微微皱了皱眉,他宠溺地抬起腿来,用小腿在霍同鸥的腿上蹭了蹭:“说说看吧,师傅怎么你了?是仗着修为高就用道法欺负你,还是下棋杀了你个片甲不留?” 处于暴虐情绪之中的霍同鸥沉默了一会儿,身上的那股戾气终于慢慢地消褪了去,他放开了扼住陆无君的手,反而将人紧紧地抱进怀中,揉了揉陆无君的后背和腰腹,他哑着嗓子问:“弄疼你了?” “嗯嗯,”陆无君摇摇头,笑着环住了霍同鸥的腰,将脑袋拱进了霍同鸥的怀中,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霍同鸥垂下的发丝玩闹: “不疼,再说了,真弄疼了我你也会心疼的,小霍,我们扯平啦——” 听见这话,霍同鸥露出了一副几乎要哭的表情,半晌才慢慢勾了勾嘴角,用一种苦涩的腔调说道:“你师傅……发现我们的事了。” “诶?”陆无君眨了眨眼睛,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扁了扁嘴,“那还真是苦恼啊……师傅那么老古板,肯定要棒打鸳鸯拆散我们。” “……”霍同鸥痛苦地点了点头,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个严厉又冷漠的道人对他说出那些难听的话之后,他回来见到爱人,有多么想将陆无君藏到一个只有他看得到的地方。 天大地大,只有他和他。 “小霍,那我们怎么办呐?”陆无君偏着头想了想,似乎真的很头痛,“师傅的那么冷酷无情,忘忧那么漂亮又那么深情,这样好的人他都不动心,我肯定是说不服他了。” “嗯……”陆无君又偏着头想了想,“硬来的话,师傅道行太高,打又打不过……” 霍同鸥没回答,只是看着他。 忽然,陆无君眼睛一亮,抓起了霍同鸥的一只手:“小霍,不如我们私奔吧!” 这样的话从广宁子的口中说出来,不仅让那个霍同鸥惊讶,更是让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一切的息揽舟目瞪口呆—— 这是广宁子? 这竟然是他的师傅广宁子? 陆无君也不管霍同鸥同意不同意,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妙,二话不说就从霍同鸥的怀中挣脱出来,开始在房间中搜罗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到自己的纳戒之中: “嗯,这个肯定用得上,嗯嗯,这个……应该也可以用吧!哦哦,对了对了!小霍,等会儿你带着这些东西先下山,我去找摇光师弟偷点他的药品!” “你……”霍同鸥呆呆地看着陆无君,“当真愿意跟我走?” “当然了!”陆无君瞪大了眼睛,彼时他还没有渡劫飞升,眉心那三道漂亮的剑痕此刻显得异常美丽,“难道小霍你——不想要我?” 霍同鸥连连摇头,他吞了吞唾沫,小心地低下头去:“我……当然要,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陆无君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蹭过来抓住霍同鸥的手张口就是“啊呜”一口,“小霍虽然你年纪比我小,但是你该大的地方都很大,我对你满意得紧!” “唔?”霍同鸥一愣,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被陆无君这一句话给说得红得通透。 “小霍我告诉你,你要是现在敢始乱终弃……”陆无君翘了翘嘴角,伸出手来朝着某个地方掐了一把,“哼哼——后果自负!” “……” 霍同鸥沉默了半晌,突然一发力将房中那张桌子上头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又将陆无君扑倒在上头,密匝匝的吻洒落下来,只剩下了交缠在一起的身躯和暧昧、压抑和夹杂着痛苦的喘息。 平躺在桌上任由霍同鸥予取予夺的陆无君,虽然有的时候被那种疼痛逼迫得狠了,脸上会露出痛苦的神情,可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用一双盛满了深情的眸子看着在他身上驰骋的男人。 男人的红色瞳孔、男人的乌黑长发、男人修长洁白的手,男人的一切,似乎都像是这世上最醇香的美酒,令他沉醉其中,永不愿醒。 此时此刻被迫停留于此地观看着的息揽舟已经不再惊讶了,他只是有些奇怪和疑惑,在霍同鸥的记忆里,陆无君同他之间的情是这样的深沉,他们□□到了这等地步。 为何到了后来…… 霍同鸥会一念入魔,甚至要颠覆了陆无君一心守卫的正道苍生。而那个陆无君,却情愿变成了一个无心无情的人,自行封印了所有关于霍同鸥的记忆。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他们之间这一场欢愉结束,霍同鸥依言戴着陆无君的纳戒先行下山去,而陆无君则前往衡音峰,去药庐当中偷取一些药品。 他们约定,月圆之夜在扶风山口相逢,而后带着药品和所需要的东西往东逃。 在锦州大陆的东边有一座小岛,也是看到了这段记忆,息揽舟才知道,霍同鸥来自那做小岛上,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记忆,被附近的渔民救起来,而后对道法产生了兴趣,成为了一个普通的散修。 海上的那座岛有一个简单的名字,因为生在东边海面上的原因,这岛的名字叫做东岛。那座岛上有很多奇珍异兽,有不少参天的梧桐林,可是却没听说过有人生存着。 霍同鸥来自东岛,而陆无君和霍同鸥约定,他们要逃往那里。 不知为何,在看着陆无君往衡音峰方向离开的时候,息揽舟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他没办法跟着陆无君往衡音峰而去,只能跟着霍同鸥缓缓地往山下走。 扶风山口。 又是扶风山口,前世,息揽舟关于青霜山所有最温暖的的记忆都凝聚在此。如今,在霍同鸥的记忆中,他又一次看见了这个山口。 霍同鸥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有些担忧地朝衡音峰的方向看了看,慢慢地靠着山壁一侧盘腿坐下来,伸出手来缓慢地摩挲这那枚来自广宁子的纳戒。 他是个出生不明不白的普通人,对道法的理解感悟远不比上天下的大能,灵根虽然极品,却败在后天不足,虽然能够和青霜坐而论道,却到底不如各个宗门正统的修士。 像是一个大家族里头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子,就算又在高强的本领,却最终不为家人所爱护。因此,他和陆无君之间,还当真是云泥之别。 虽然广宁子很少提起过,可是息揽舟自幼在青霜山中,出于一种对师傅的崇敬,听到了不少关于他师傅的事儿—— 陆无君出生名门,锦州大陆上的人无一人没听说过杏林陆家的大名!陆家医称国手,经历朝代兴衰、锦朝历代君王的统治,依旧长久不衰。不仅在朝为官,历任太医院首辅,又在锦州大陆上,开满了遍布天下的义医馆和药铺。 息揽舟从前只知道师傅的灵根是极品的天灵根,却不知道在他的家族竟然是如此鼎盛的大宗族。 据说,陆家的这个小儿子出生之时,金光充溢满整个产室,而后陆家人就见到了从天而降的青霜祖师,青霜祖师也未说明自己的身份,只是看了一眼刚刚出生的小孩,轻轻地丢下一句:“这孩子与我有缘,必定会成为我的弟子”就飘然离去。 之后十八年,陆无君果然被青霜祖师带回了青霜山,成为了青霜祖师此生唯一的嫡传子弟。陆无君修仙途中,终于斩断了父母子弟的情分,虽然还是唤名陆无君,却与陆家再无联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收了霍同鸥的记忆,息揽舟感觉他能够明白霍同鸥的那份不自信。 一个是天之骄子,未来的前途不可估量。另一个却什么都没有,怎么看霍同鸥都感觉到自己的无能和自卑。 此时,月亮渐渐地爬上了山头,今日似乎是十五,月色皎皎、较往日更让人入迷。霍同鸥看了一眼那明媚的月,微微叹了一口气,动了动酸软的身体站起身来,脸上的担忧之色更重。 往返衡音峰如何需要这么久的时间……陆无君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如果此刻离开去寻找,只怕又与陆无君错过。 正在霍同鸥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光从衡音峰的方向飞出来,然后朝着扶风山口过来,霍同鸥的眼睛一亮,可是那道光降落下来,却是一个面容沉静的年轻道人。 “你就是……霍同鸥?”道人开了口。 “你是……” “师兄去我那里取药的时候遇上了师傅,我是他的师弟摇光,你快去救陆师兄吧,他和师傅打起来了,我是特意过来通知你的。” 霍同鸥皱眉看了这个道人一会儿,似乎有些犹豫。青霜赶他离开此地,根本不知道他和陆无君要走的消息,就算在药庐里头遇见了,青霜怎么会突然对自己的徒弟动手? 见他不信,摇光复加了一句:“师兄很早就来到我这里了,我奇怪他为何要这么多的药材就问了他几句,正好被宗主听见……” 这一次,不等摇光说完,霍同鸥二话不说便朝着青霜峰赶过去,青霜冷面无情,陆无君虽然看着温柔隐忍,可是骨子里却有一股韧性,霍同鸥担心陆无君同他师傅硬碰硬起来会伤了自己,所以也不管那么许多,直接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霍同鸥没有注意,可是息揽舟却注意到了,就在霍同鸥离开的时候,那个站在扶风山口看着他们背影的摇光,脸上有一种诡异的神情,一闪而去。 虽然被迫跟着霍同鸥离开了,息揽舟并没有看见扶风山口后来发生了什么。 但是关于这件事情的始末,他曾经在外门管事那里听到了另一个完全不相同的版本——外门管事说,当年他的师傅陆无君,曾经错爱过一个人。 为了那个人,他准备叛出宗门、放弃宗主唯一嫡传弟子的身份。可惜就在他和那个人约定一同离开青霜山的当晚,那个人神秘地失踪了,他在约定之地苦等了三天三夜,最终却等来了宗主青霜的嘲讽。 自那以后,陆无君重病不起,险些因此陨落。若非是得到了以为医修的相助,只怕是挺不过来。 再之后,魔焰宫崛起、魔道强盛,青霜陨落、青霜山式微,陆无君在继承宗主之位的时候,自封印了关于那段错爱的记忆,弃用本名,改用道号:广宁。 陆无君此生只爱过一个人,广宁子却忘情绝爱,一心扑在了教授道法和养育徒弟上。 彼时的息揽舟懂得规矩,并没有问那位外门管事这个让他师傅如此痛苦的人是谁,如今却发现在这两个不同版本的故事或记忆当中——都有一个关键的人。 一个从没有被任何人怀疑过,却始终在霍同鸥和陆无君之间扮演着重要角色的人。 摇光尊者。 那位冷面的师叔,他为何要欺骗霍同鸥,为何要造成这一场误会,叫霍同鸥与陆无君分道扬镳?息揽舟想不透,却伴随着霍同鸥记忆的进行,看着霍同鸥到青霜那里大闹了一场,然后被青霜打伤,重伤昏迷在了青霜峰的山谷之中。 三天三夜之后,苏醒过来的霍同鸥却发现是那个叫“摇光”的道人在照料他,并且给他带来了来自“陆无君”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大约是要同他一刀两断。 之后,霍同鸥遭受不住如此打击,疯了一般想要闯上青霜山,却怎么也没有能够成功。极度的绝望之下,他的眉心出现了堕仙印记,终归一念入了魔。 再之后的事情息揽舟都知道了,而恰好,霍同鸥的记忆也止于此处。 巨大的冲力袭来,息揽舟只感觉到浮在半空中的身体被一股什么力量牵引着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躯体里,而那种被火烧过的灼热也渐渐消退了去。 眼前的所有一切消失,额头上却传来了一阵冰凉的感触。 他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入目的、却是霍同鸥有些尴尬的脸。霍同鸥手上拿着一块汗巾,似乎是准备放在他的额头上,看见息揽舟醒来,手在半空之中不知如何继续。 “咳,”霍同鸥勉强自己笑了笑,“息道长,您终于醒了,您这高烧可真吓人,子……子泪先生去给您找新的药材了,我、我……” 看得出,是霍同鸥在照顾他,他们眼下,正处于某个洞府之中。 小元神似乎不见了,息揽舟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听见了山洞口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洛北风大声吼道: “你是疯了吗?竟敢让他照顾我师兄?!!” 第033章 师弟我没事 师弟? 息揽舟一骨碌爬了起来,正好看见了站在门口同子泪争吵着的洛北风,子泪摊开了双手:“这里是七绝峰,霍同鸥的修为道行出去给你师兄找药材肯定不靠谱,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吗?小洛道长?” “好个屁!”洛北风拎着子泪的衣领,“你知不知道他是魔……” “师弟,”息揽舟适时地打断了洛北风的话,冲着山洞门口的两个人微微一笑,然后才走到洛北风身边:“我没事儿。” 此刻的息揽舟,虽然面色有些青白,可眉间的三道剑痕却在隐隐散发着微光。 洛北风盯着息揽舟看了半晌,终于红了眼睛。 “好了,我真没事儿,”息揽舟走过去捏了捏洛北风的鼻子,“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你那个小元神一样的脾气,动不动就要哭鼻子。” “谁哭了!!”洛北风不甘心地嘶吼了一声,之后又吸了吸鼻子,顾不上子泪在旁边,他一把将息揽舟狠狠地搂进了怀里。 子泪看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走回山洞当中拉着霍同鸥走远了一些。 原来,自从洛北风知道他的元神受创而息揽舟有难之后,他就抛下了沈璇来到这青霜峰当中,拼了命的寻找却根本找不到息揽舟他们的身影。 尤其是见过了两个静宗的和尚之后,听闻了关于那九天蚕妖的事情,洛北风更是心乱如麻,不眠不休地在这七绝峰当中不断地寻找。 可是那时候息揽舟他们在山腹当中的墓穴之中,他当然找不到。 之后,又逢七绝峰上天降雷劫。 那样恐怖的雷鸣声之中,更加让洛北风害怕和心慌,只是不断跟随着自己元神的气息去寻找,奈何在几乎翻遍了绝喜峰的每一块石头,却根本没有看着息揽舟的身影。 “好了,没事了,师弟,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吗?”息揽舟抓着洛北风的手,此刻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句话: “我不是曾经应了你,要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么?” 听见这话,洛北风瞪大了眼睛看了息揽舟一眼,之后他笑了,点点头,哽声“嗯”了一声,之后便掩饰一般地将头埋在了息揽舟的怀中。 是夜,他们四人并没有留在七绝峰上,而是回到了仙都城中。 仙都城一切如旧,只是曾经繁华热闹的胡华楼,以及它附近的街区,都已经被了一个热闹的码头代替。原本分散在城北和城南的船只,现在全数集中到了这里,那些想要去尘湖观夜景的人们,依旧站在这里听着船老大诉说着关于仙都城的故事。 听闻沈家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沈老爷子经过满月酒那么一场闹、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而两度丧妻的沈家嫡长子沈志荣也萌生了了却红尘之念,如今沈家的半数权柄都落在了沈三公子的手上。 而那场血腥的案子,虽然被沈家和玄天门主皓轩尊者一力按下,可是坊间还是有了不少小道消息在流传,说是此事背后一定是因沈家内斗所起,说不准正是沈三公子找人做下的。 这些消息都是息揽舟他们落脚的客栈大堂里头,不少食客随口说的。在沈家人的眼皮子底下都有这样的说法,可见那套“忘忧谷”的言论并没有叫人信服。 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子泪一眼,子泪却举杯冲息揽舟笑道:“恭喜你,成功突破进入了渡劫期。” 息揽舟皱了皱眉,刚想要问,子泪却饮尽了杯中酒,眉眼弯弯地看着不知名的方向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必要为了不了解自己的人置气。” “你倒无所谓。”洛北风轻哼一声,给息揽舟夹了一筷子菜。 息揽舟看了洛北风一眼,笑了笑,这才转过头去难得地关心了一下子泪: “可是如今这样大的血案,皓轩尊者说是你忘忧谷犯下的,沈家又悬了万金之数。天下多少人,现在可是都投入了寻找忘忧谷的行动中——到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找到了,可是各个宗门群起而攻之,你、竟还有心思说这种潇洒的话。” “小美人,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子泪眯了眯眼睛,一双美目之中华光陡现,“你刚才说——所有人都投入了找忘忧谷的行动中,你猜猜,究竟是我忘忧谷的人杀了人,还是有人想要找到忘忧谷?” 直到子泪这么说之前,息揽舟虽然对皓轩尊者那时候的认定有所怀疑,可是到底对方是天下第一宗门的门主,息揽舟也没有深思。 如今被子泪这样点了一句,他反而皱起了眉来看着子泪:“你的意思是……皓轩尊者故意嫁祸于你,就是为了找到忘忧谷所在?” 子泪不置可否,只是戏谑地看了看息揽舟和洛北风,又拍了拍坐在旁边一直沉默着的霍同鸥:“好了,今天晚上月色不错,小霍你陪我去尘湖看看怎么样?” “诶?”霍同鸥一愣,然后微笑着点点头,“好。” 看着他们两个人远走的背影,息揽舟叹了一口气,拉着洛北风起身回到了他们的房间之中,然后就把这几日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洛北风。 “这么说来,师兄你现在身上现在带着魔尊的两个魂灵吗?”洛北风皱眉审视着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息揽舟摇摇头,想了想,却苦笑了一声道:“这下好了,若是被师傅知道了,肯定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 这话让洛北风呼吸一滞,他二话不说就捉住了息揽舟的手,轻声道:“不会了,师兄,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再枉死了。” “可是师傅他……”息揽舟苦笑,“有的时候我心里也没有底。” 正在这个时候,他们所在房门被敲响了,外头传来了霍同鸥的声音:“息道长、洛道长,打扰了,不知是否方便……我,想要向二位辞行。” 没有等他们回应,门外又传来了子泪的声音:“我说,息揽舟你们倒是帮着我拦小霍一下啊,这大晚上的他竟然说要走!” 这时候,洛北风看了息揽舟一眼,又瞧了瞧门外,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起身来打开了房门,将子泪和霍同鸥让了进来。 待他们坐定,洛北风一改方才对霍同鸥的敌视态度,反而多同他说了几句,知道他是今次出来是预备游历天下,往各大宗门当中去寻道、问道的。 “那你预备之后去往哪里呢?” 霍同鸥想了想,道:“我想去南方看看,听闻陌府和钟家在岭南一带颇有名望。” 钟家! 息揽舟同洛北风对视一眼,正待开口,洛北风抢在他前面拍了拍霍同鸥的肩膀,道:“霍道友,在下倒是有个不错的主意,就是不知道道友愿不愿意。” “您但说无妨。” “道友想要去天下宗门当中问道,正好我同我师兄也要回宗门一趟,师兄出门历练也受了你不少照顾,我想师傅应该会欢迎你上山去的。” 洛北风这话一说出来,让息揽舟大吃一惊——洛北风这小子在想什么?! 广宁子为了眼前的这个人,封印了自己的记忆。而且,魔尊是直接害青霜祖师陨落之人,就算青霜待广宁子极为严厉,可是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此刻带霍同鸥上山…… 看着息揽舟瞬间变色的脸,洛北风笑着在桌下握紧了他的手。 倒是霍同鸥愣了一愣,看了看息揽舟,连忙摇摇头道:“洛道长您客气了,在七绝山上,都是息道长照顾我多一些,我道行低微,只会拖累旁人。而且,我也已经给两位添了不少麻烦了,不敢再上贵宗去叨扰。” “啧,小霍你还真是——”子泪摇着他的扇子,“难得他都邀请你了,你竟然要拒绝?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你可是一辈子都别想上青霜山了。” 霍同鸥呆了呆,一瞬间有些窘迫,他那张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微微红了红,又偷偷看了息揽舟一眼,这一次,却被息揽舟抓个正着,他便更加结结巴巴了起来:“我……我……” 这时候,洛北风悄悄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息揽舟的手掌心,冲息揽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息揽舟盯着洛北风看了一会儿,自从他重生以后,洛北风的这个笑容他太熟悉了。 于是,息揽舟开口:“霍……道友,我们青霜山不会因为你的道行就将你拒之门外,何况,师傅难得没有云游在外,你跟我们一同回去,我也正可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之恩。” 洛北风跟着笑着点点头。 霍同鸥张了张口,最终还是红着脸答应了,子泪拍了拍手,笑眯眯地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什么,闹得霍同鸥的脸更红了,整个人几乎都要烧起来,慌慌张张地冲房内的三人告别,一溜烟地逃了。 “啧啧……被他跑掉了,”子泪舔了舔嘴唇,眯起眼睛来看着那道空空的门,“这小子还真有趣,你们要是没兴趣的话,我可要吃干抹尽了。” 达成了他目的的洛北风没有心思再同这个医修扯皮,直将人丢了出去,也不管子泪在门外哼哼什么“媳妇娶进门、媒人丢过墙”,“你急着要睡你师兄也不用这样丢我吧?” 闹得息揽舟脸都烧了起来,恨恨地上了一个封口咒直接将子泪丢到了更远的地方。 没了打扰他们的人,洛北风慢吞吞地蹭了过来,笑眯眯地将息揽舟一把摁在了桌子上,他细细地在息揽舟的发间嗅了嗅,这才笑眯眯地说:“师兄,你有没有想我?” 眨了眨眼睛,息揽舟坦然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去描了描洛北风的眉眼,却说了一句特别煞风景的话:“你这样真实兵行险招,就算师傅忘记了过去,霍同鸥的记忆在我身上,总难保有一天师傅会想起曾经来……” “想起来就想起来吧,”洛北风的吻已经落到了息揽舟的颈侧,他含混不清地说着,“师傅也是经历过执着和痛苦的人,那份感情师傅不应该封印起来,如果恢复了记忆,或许师傅他就会明白了……” 就会明白这天下间的感情,都是一样的。陆无君曾经的痛不欲生,一如前世洛北风在青霜山的五内俱裂。带霍同鸥上山,让广宁子见着这个人,而不是让他去钟家。 沈璇需要时间布置,同样的,他们也需要时间去处理宗门内部的事。 比如那位曾经让霍同鸥和陆无君之间产生了误会,却隐藏在青霜山中这么多年无人发现的——摇光师叔。 颈侧传来了酥麻酸痒的感觉,灵巧的手指剥落身上所有的衣服,赤|裸的肌肤交缠在一起像是一锅温沸的酒,*、滚烫却又如此醇香迷醉。 洛北风将他的一只手臂按在桌面上,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腰。息揽舟看着在他身上驰骋的师弟,从未发现原来洛北风那么精瘦的身体里头,竟然可以蕴含着这样的力量,几乎叫他无法承受这种颠簸。 疼痛传来的触感被令人战栗的快意吸收,身体深处一伸一缩的律动仿佛是最能撩动琴弦的手,不过这把琴弹奏出来的乐章却是快意的沉沉浮浮。洛北风脸上的汗滴缓慢地汇聚在他的下巴上,在烛火的摇曳下,一滴滴低落。 有一滴落在了息揽舟的嘴边,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去舔了舔,有些咸。可是下一秒钟他整个人就被洛北风扶着腚架了起来,到达意想不到深度的楔子几乎一瞬间就迫得他惊喘连连。 眸色深沉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洛北风,用那种幽暗噬人的目光,由下而上将他彻底得征伐、贯穿。从尾骨传来的剧烈冲力,几乎叫息揽舟无法稳稳地承受,手臂交搂住那人挺拔的后背还不够,双腿只能盘在一起,疯狂地将自己打开、送入虎口。 蚕食鲸吞、狼吞虎咽,一顿欺负。 泪水混合着汗水止不住下落,身体里里外外都黏腻得仿佛跌入了一锅米糊,洛北风的眼眸至始至终都看着他,那种深情认真的目光,直直看进了他的心房。 他爱的人,他爱的小师弟,至今这样好,这样好…… 一夜缠绵、一夜未眠,清晨,洛北风拉着息揽舟从客栈出来的时候,霍同鸥倒是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恭恭敬敬地冲他们问好。那子泪却黑着一张脸,看着他们,冷恶地赌咒: “年轻人纵欲太过,老来祝你硬不起来!” 第034章 拜入青霜山 别过了子泪,息揽舟带着洛北风和霍同鸥踏上了宝船、返回青霜山。一路上霍同鸥极为沉默,可是一双亮闪闪的血瞳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息揽舟也不知道选择带霍同鸥回去是对是错,但是吸收了魔尊的记忆,知道了霍同鸥成魔的原因,他无论如何想要试一试,如果——当初的陆无君真的赶上了他们的那场月圆之约的话。 “看!是息师兄回来了!” “天哪,息师兄终于回来了!” 宝船行动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就从仙都城到达了青霜山脚下,站在山门口守卫的两个外门弟子看见了他们,兴奋地叫唤起来,其中一人冲另一个说:“你快去告诉师傅,就说是息师兄回来了!” 看着那两个弟子眼中兴奋的光,息揽舟微微一笑,然后将宝船降落下来。 “息师兄、洛师兄。” “嗯,”息揽舟点点头,“山中一切可还好?” “都好、都好!”那弟子殷勤地笑,想了想复挠了挠头道:“不过,倒是有一件算得上是麻烦的事……” 息揽舟挑挑眉,正待开口问,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女子的轻叱,之后便有一个红衣持长鞭的女子从天而降,凌冽的劲风直接照着他的面门砸落下来。 “息师兄小心——!” 那为外门弟子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然后他就被那个红衣女子的劲风给甩开了,息揽舟一见这红衣的女子,微微变了脸色:她此刻怎会出现在青霜山? 不过眼看那长鞭将至,息揽舟也不慌不忙,只是挥了挥衣袖,便将那女子的攻击给化解,甚至还腾得出手来将身后的洛北风和霍同鸥挡开。 女子见息揽舟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她这先发制人的一击,立刻凝聚了灵力在长鞭上,缠住息揽舟的一只手不让他捏道决,继而自己降落下了一重火符攻击。 那团烈火照着息揽舟面门砸落,息揽舟却微微一笑,薄唇轻启念了一个清心咒,稳稳地将那团燃烧的烈焰接到了自己手中。然后,在那个女子惊讶的目光之下,他变戏法一般握紧了手掌、在摊开的时候,掌心赫然出现了一朵莲花。 红衣女子一愣,面上狠狠一红,半天才开口有些懊恼地说道:“可从没有人告诉过我,青霜山的息揽舟,已经突破了明心期,成为了一个渡劫期的大能。” “不敢当,靳道友客气了,”息揽舟还是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倒是道友远道而来,我等未曾远迎,颇有些失礼呢。” 红衣女子见息揽舟认得自己,脸上略微露出了些惊讶的神色,之后她扬了扬她那颀长的颈项,满脸骄傲地看着息揽舟道:“你若答允带我在你们青霜山走走,便不算失礼了。” 站在山门口围观的众位外门师弟面面相觑,半晌过后洛北风扁了扁嘴,哼了一声丢下息揽舟拉着霍同鸥上山去了。 看着小师弟闹别扭离开的身影,息揽舟心里一阵好笑,没想到一遭重生下来,洛北风的性子还真是越活越回去,完全成了小孩心性。 看了看那个红衣的始作俑者,息揽舟点点头道:“那还要劳烦道友稍等片刻了,我才从外头回来,需得见过了师傅和众位尊者,才能来带姑娘游历。” 说完,息揽舟也不等这女子回应,交待几个外门弟子要好好对待贵客,便匆匆忙忙地赶上洛北风的脚步,趁人不注意时,凑过去吻了吻洛北风的面颊:“师弟可不生我的气了吧?” 洛北风呆了呆,懊恼地瞪了息揽舟一眼,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想了想,又不满地捉住了息揽舟的手狠狠掐了一把,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二十篇!” “嗯?” “惩罚!”洛北风似乎还是没消气,他气哼哼地说,“我是说,如果师傅要我再抄三十遍《道德经》,师兄你得帮我抄二十篇!” “唔……”息揽舟犯难地想了想,又瞧见了旁边不知道该将视线往哪里放的霍同鸥,于是他爽快地一笑:“二十篇就二十篇,不过待会儿师弟你得陪我一起,带那靳小怜游历青霜山。” 洛北风眯了眯眼睛,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这位妙法宗宗主的嫡传小弟子,如今是在锦州大陆上最为得意的人。 不仅年纪轻轻就已经步入了明心期,更是在妙法宗同华莲派的例行比武上,越阶战败了渡劫期的华莲派右护法。一战成名。 昔日,息揽舟与这位靳小怜有过数面之缘,只记得这是个性子要强的女子。笑靥如花、红衣猎猎,其艳如骄阳,其傲如凤凰。 若非前世阴差阳错败给了曹旭,息揽舟相信靳小怜会继承妙法宗宗主之位,将整个妙法宗发展壮大。她该是站在巅峰的女子,也应有属于她自己的精彩明艳。 带着霍同鸥见广宁子的时候,息揽舟从头到尾死死地盯着广宁子的脸,手心里头全部都是汗。反观洛北风,却显得十分游刃有余,即使是被广宁子拎着耳朵训斥了一番,洛北风还是能笑得出来。 “你……就是霍同鸥?”广宁子看着那个黑衣血瞳的青年,眨了眨眼睛,“就是你救了我家小息?” 息揽舟嘴角抽了抽。 霍同鸥倒是神色如常,坦然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遭,和息揽舟、洛北风说的大同小异:“我怎敢居功,息道长是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来的,绵薄之力,倒不足挂齿。” “不会不会,”广宁子笑起来,上下将霍同鸥一个打量,“小霍你说你想到天下宗门当中寻道、问道?不知……你的师傅是谁?” “说来惭愧,”霍同鸥有些羞赧,“我并无师门……” “没有?”广宁子似乎大为惊讶,“这么说来你的所有道法都是自学成才的?我的乖乖!天哪!大徒弟、小徒弟,你们听着没有——这、这可真真是个天才!” 息揽舟一愣,洛北风却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看向他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到了这个时候,息揽舟总算是彻底明白了洛北风这个满腹坏水的小子心里在盘算什么—— 果然,广宁子开口下一句就是问霍同鸥愿不愿意拜入青霜山。 “您说什么……?”霍同鸥惊讶的声音都哑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广宁子,却看见广宁子笑得十分温和、并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您、您、您……” “怎么?小霍是看不上我们青霜山么?” “不不不!”霍同鸥连连摆手,“能够拜入青霜山……是我……是我……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我怎么会看、看不上……” “如此,那就最好不过了!”广宁子笑着走过来拍了拍霍同鸥的肩膀,“你的灵根虽然不是天灵根,看上去有些杂,可是修道之人贵在道心永固,我看你绝对是个好苗子,就是……” 霍同鸥被广宁子这么一番话夸得面红耳赤,耳根都烧了起来,他呆呆地看着广宁子,眼睛扑闪扑闪的,有些羞怯:“就、就是什么……?” “就是再自信一些就好了,”广宁子大力地拍了他的肩膀两下,“能成为我广宁子弟子的人,不说是锦州大陆上的天之骄子,也该是万里挑一的个中好手!挺起胸膛,小霍!” 然而,霍同鸥只觉得耳畔的声音那么不真切,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却还是双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吓得广宁子手忙脚乱地要洛北风他们去找摇光尊者救人。 “师傅,不用那么麻烦师叔了,”洛北风不为所动,还颇为嫌弃地看着自家师傅,“我看小霍多半是被吓的,谁让你那么热情,好像是我们青霜山收不到徒弟似的。” “呜……”广宁子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本来上次那个小子我就想要收为徒弟了,偏偏被小洛你抢了先,这一次……说什么,我也要收这个徒弟!” “好好好,我这就去通知四御尊者和外门管事准备着,好风风光光让这个‘师弟’拜入师傅你的门下。” 广宁子这才满意点点头,完全忘记了他要惩罚洛北风的事情,又抓着息揽舟说了一会儿话,要息揽舟在山顶隐庐旁边的梧桐林当中再造一间小屋给霍同鸥居住。 在霍同鸥昏过去、外门管事去准备拜师事宜的时间里,等在山下的靳小怜并没有十分安分地等在外门管事给她安排的堂屋里,而是拿着她的鞭子随意地在大殿外的广场上走动。 因为她的道行远远比外门所有弟子都要高,又是个手段厉害、性子泼辣的女修,外门管事倒是没有再加派人手专门跟着她,料想她也不会出什么事。 但是偏偏,靳小怜在随意走动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人。 “姑娘看起来面生得很,”这是一个身着外门子弟衣衫的年轻人,看上去浓眉大眼,十分老实,只是他的衣衫有些破旧,眼下也有一块淤青,“似乎是远道而来的贵客?” 靳小怜皱了皱眉:“你也是青霜山的外门弟子?” “不,小生……咳咳,在下是并非外门弟子,而是宗主的嫡传弟子。”这个同靳小怜搭话的人,自然是那个在外门之中被外门弟子排挤的曹旭。 如今,他依旧是做着粗活,可是却学会了隐忍。他知道他这一次的穿书有些不一样,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曹旭还是肯定天道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广宁子尊者?”靳小怜不信,“我怎么不知道他有新收什么徒弟。” 第035章 盛大的典礼 望着面前红衣的绝色美人,曹旭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没了林如雪,却又来了眼前这个酥|胸高耸的大美人,单凭着书中那些描写,他就已经口干舌燥了很久。 看一个个方块字到底不如见着有血有肉的真人痛快舒服,曹旭眼中闪过了一丝下流的光芒,再抬头的时候却又变成了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您误会了,只是,我的师傅是广宁子尊者的嫡传弟子。” “喔?”靳小怜挑了挑眉来了点兴趣,可是用灵识探过曹旭之后,又皱眉上下打量了曹旭一遭:“你打量着诓我是么?你毫无灵根怎么可能是息揽舟的弟子。” “不敢,小生哪敢狂言,不过是您又误会了,家师姓洛,是广宁子尊者的小徒弟。”曹旭说得恭恭敬敬,可是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狠戾—— 若非是今次穿书出现了差错,他现在定然已经是息揽舟的弟子,而且已经具备了结丹后期的修为。偏偏到了现在,他还是个毫无灵根、在青霜山之中打杂收气的存在。 “洛……?”靳小怜偏着脑袋想了很久,似乎终于想起了那个蓝衫的身影来,不过她看上去兴趣缺缺,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就撇开曹旭往前走了。 拿着扫帚站在原地的曹旭愣了愣,这和书上的剧情不太一样啊,这姑娘不是应该爱他爱得死去过来的么,最后甚至不惜成为了他的炉鼎,甘愿奉献了道行和精|血。这次怎么这么高冷,不过曹旭细细想了想——《凡人夺天录》上头说的,靳小怜生性好斗,眼光只放在比她强的人身上。 也对,曹旭挠了挠头,他前世得这位大美人的青睐是因为他机缘巧合在比武台上战胜了她,现在自己什么都不会又没有灵根的模样,靳小怜当然对他爱理不理。 不过曹旭并没有放弃,看着靳小怜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意。 这时候,山中的悬钟突然起了三清,之后又是四声长鸣,曹旭没有任何修仙背景自然不解其意,可靳小怜却深知这钟声的含义。 起三清、落四御,紧七、慢八、平十二,共二十七声的敲钟,来回再打三遍,合为八十一下,钟声长鸣,或聚众或晨寝。 “看来你们青霜山又要有大事发生了,”靳小怜难得地冲曹旭笑了笑,“我先走了,跟你说话难得的还不算太无趣,对了,我叫靳小怜,你叫什么?” “曹旭。” 靳小怜点点头,挥了挥手便化为一道光,消失在了曹旭眼前,而曹旭则舔了舔嘴唇,笑眯眯地眯起了眼睛。 这时,四御尊者还有外门的管事已经准备好了拜师大典所需要的一切用具,外门和内门的弟子们听到了钟声,纷纷聚拢到了三清殿之上。 而广宁子,已经换上了他最为贵重的一套道袍,束了那个代表着青霜山宗主之位的青莲道冠,手中持了一柄拂尘,静静地立于三清尊者前面。 持戒和执法的两位道长为霍同鸥换上了一套青霜山内门弟子可用的道袍,上头的慧剑不同于其他宗门繁复的纹饰,而是青霜祖师当年亲定的一条带着九朵重叶之莲的淡白色带子。 至于道袍,则是青色的对襟褂子罩着一条白色的里衣,里衣上头用银线绣着麒麟纹,袖口的位置上则是镶嵌了一圈暗金色的黑边。 人靠衣装,刚才看上去不过是相貌平平的霍同鸥,此刻竟然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出尘不染的清俊之意。 广宁子眼前一亮,奈何洛北风在旁边十分不给面子地咳嗽了两声:“师傅,注意场合!别低头,口水会掉!” 虽然洛北风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但是还是被几位尊者听到,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承天道君也忍不得以袖掩面悄悄展露了笑颜。 广宁子老脸一红,偷偷踹了洛北风一脚:“臭小子!” 这时候,由紫薇道君迎了本宗的经文和法器来,又由长生道君取了一碗水来敬奉与广宁子尊者。广宁子淡淡一笑,接过了那碗水,这才朗声冲宗门上下的诸位弟子发声道: “霍家小友自幼仰慕仙道,奈何苦寻不得,股自习道法、勤勉之至,乃得今日之境。于七绝峰历练之时,有缘与小徒揽舟相遇相逢,更于揽舟有难之时,不顾性命相救。今日,霍家小友上山,本尊甚为感激,更大感有缘。” 四御尊者对广宁子这种狂热的收徒见怪不怪,倒是内外门弟子当中有不少人都在好奇地盯着霍同鸥瞧,想要看看能够得到他们宗主青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 霍同鸥似乎极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之后由他念的一段拜师帖也念得有些结结巴巴,不过最后“宁可抱道而死,也不可毁道而亡”一句却念得十分认真,字正腔圆、态度恭谨。 广宁子接过他双手奉上的拜帖,然后转身过去朝着三清祖师问了一卦,那卦象虽然算不上大吉,却也有平步青云、锦上添花之意,广宁子大喜,便当众赐了霍同鸥礼金和一柄宝剑做礼。 那剑长三尺有余,宽却只有二指,通体漆黑,唯有剑柄处镶嵌了一枚血红色的宝石,握在手中颇为灵动,有两翼生风、清新泼墨之感。 “此剑名为歌墨舞,取赤焰山中流火所铸,剑柄的朱石来自神龟泣血,愿你能够尊师重道、敬爱同门,清心静气、广修道缘,从今往后,此剑便为你的灵剑,你即成为我青霜山第十七代弟子,仍名你的本名。” “多谢师傅赐剑,”霍同鸥恭恭敬敬地对着广宁子三叩首,然后又对着三清祖师行礼,“弟子必定谨遵使命、恪守道法、勤加修习。” 最后,广宁子端起了长生道君带来的那碗水,敬奉了天地祖师之后,便喝下一半将剩下一半递与霍同鸥。霍同鸥接过来这“肉口传度”的法门一饮而尽,之后便算得是脱胎换骨、入室为徒。 众位青霜山的弟子在外门管事和执法的道长的指引下,齐齐地念起了无量清心咒,金色的光芒从天而降,涤荡尘埃、静心凝神,成就了一场盛大的法事。 此刻青霜山之中,除了靳小怜之外还有不少天下各宗的道人以及一些散修,看着这样的场面,其中有一人啧啧感叹:“怪不得,数年之前,青霜山能成天下第一宗门。” 反而是靳小怜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便悄悄从这大殿之中退了出去,没想到才动身走了几步,便遇上了一个人,这个人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道袍,面容冷峻,身形高挑。 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那大殿之中的人,脸上闪过了几丝狰狞:“他竟还未死?!” 靳小怜被那人吓得后退了几步,却不慎撞上了身后的一位妇人,那位妇人应当是山中某些散修的道侣,道行低微又在出神,这一撞她便直接怪叫一声仰倒下去。 这番大动静自然惊动了再三清殿中的人,不过好在典礼也已经结束,广宁子这才匆匆赶过来,看见是靳小怜和那位衡音峰上很少下山的峰主、算是他师弟的摇光尊者。 “师弟?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小霍,给你介绍,这位算得上是你的师叔、是千鹤祖师的高足。”广宁子十分热情,完全忽略了摇光尊者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 息揽舟吓得惨白了脸,洛北风也头一遭皱起了眉头看着摇光尊者。在霍同鸥的记忆里,他们至今都没有想明白的,便是这位师叔的挑拨离间。 “恭喜宗主又得一贤徒,”摇光还是冷冷淡淡的,看了霍同鸥一眼,“是个好苗子,勤加修炼吧。”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便又化作一道光闪身上了衡音峰。广宁子知道他素来性子奇怪也不在意,只兴奋地拉着新收的小徒弟在山中熟悉。 待众人都散去的时候,息揽舟看着衡音峰的方向,心里不可避免地升腾起了一种不安,然而这种不安很快就被突然出现抱着他手臂的靳小怜给打断了—— “息揽舟!你说过要陪我在青霜山走走的!” “是,靳姑娘可否放开在下……”息揽舟挣了一下枚挣开,颇为无奈,“您这样我……” “这有什么!”靳小怜不以为意,反而更紧地楼主了息揽舟的手臂,“谁知道你会不会食言,转头就丢下我自己跑了让旁人来带我游历。我说过要你就是要你!走、走、走,我们走!” 说完,也不管息揽舟反对不反对,靳小怜颇为怪力地直接将人给架走了,留下原地站着的洛北风一脸震惊,之后他苦恼地摸了摸下巴,忽然想起了在仙都的时候,子泪揶揄他的话—— “你媳妇儿这么招人,以后可有得你受的了。” 第036章 未来的嫂子 第二日清晨,被靳小怜拉着这看那看折腾得身心俱疲,同时又被醋意泛滥、年轻气盛、生龙活虎的洛北风折腾了一宿的息揽舟,仰躺在青霜山峰顶的隐庐里头,只觉得浑身都疼得厉害。 清晨的阳光已经照射进了屋里,可是向来奉行着“黎明即起”的息揽舟,此刻却一动也不想动,他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疼。 偏偏那两位始作俑者都没事人一样,一个神清气爽地继续在青霜山当中找她看得上眼的修士比武,一个像一只餍足的狼、端着一盆子热水冲他笑得十分殷勤。 眨了眨眼睛,息揽舟暗骂一句臭小子,勉强翻了个身闹别扭地对着冲他笑得像小狗一样的洛北风。 “好师兄,你生气啦?”洛北风蹭过来,手法娴熟地运着灵力为他揉着腰,“这次可不怪我。” “不怪你,难道还怪我?!”息揽舟一瞪眼睛。 “当然要怪你,”洛北风照着息揽舟的腰侧腰了一口,引得息揽舟一阵战栗,口中忍不得发出了极其诱人的低吟,“对!就赖你,你为啥要生得这样好看?” “臭小子……”息揽舟被气笑了,勉强翻过身来伸出手绕了绕洛北风的发丝,看着阳光普照下来正好在洛北风的后背上氤氲起一层浅浅的白色雾气来,不由觉得有些感慨,正待开口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霍同鸥的声音—— “息师兄早,师弟特来给师兄奉茶、请安。” 在房内的两人一愣,息揽舟却瞥了洛北风一眼,凉凉地开口道:“你看霍同……霍师弟多懂事,不像某些人,从来没有给我奉过什么茶。” “唔……”洛北风偏着头想了想,似乎他小时候当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儿,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待息揽舟一番收拾之后,他们便叫了霍同鸥进来,霍同鸥看上去精神了很多,血瞳当中也不再是一副迷茫的神色,反而是亮亮的十分有神。 见着洛北风也在,只端着一杯茶的霍同鸥显得有些窘迫,他恭恭敬敬地朝洛北风行了大礼:“洛师兄。”然后他先将茶奉与息揽舟喝了,才拜了洛北风解释:“不知洛师兄也在,我应多备下茶来向师兄请罪的。” 前世的魔尊今生变成了这一副温顺懂礼的样子,可吓得洛北风和息揽舟不轻,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广宁子便降临了下来。 一看息揽舟和洛北风那样子,他便大为不满地哼哼了两声,拍着霍同鸥的肩膀冲两人说道:“你们两个怎么这样懒惰,看看人家小霍——他已经在竹林里头练了一个时辰的剑了,哪像你们——才刚刚起床。啧,当师兄的没一点师兄的样子。” 息揽舟眨了眨眼,洛北风更是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师傅您谬赞了,”霍同鸥却依旧十分谦卑,“我的天资没有两位师兄好,笨鸟先飞,我自然要多加修炼,更勤奋些、才不辜负师傅的知遇之恩。” “呃……”广宁子原本不过是说笑,却没想到这个小徒弟这样认真,一时间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拍了拍霍同鸥的肩膀轻咳了两声道:“揽舟、北风,你们两个也该勤勉于修炼知道吗?尤其是你、揽舟——你才突破进入渡劫期,道心的恒固最重要,明白么?” “是,师傅。”两人齐齐答了,待广宁子带着霍同鸥出去以后,息揽舟才望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道:“也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 “……”洛北风顺着息揽舟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一把搂住了息揽舟的腰,“那也总比一个成为了冷酷无情的大魔头而另一个无心无情要好些吧?” 也是,想起前世那样惨烈的结局,如今霍同鸥和广宁子同时失去了记忆,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总是比过去那样的停步不前要好些。 他们两人又在屋内腻歪了一阵,洛北风说他还有些事要与他长久未理会的“徒弟曹旭”交待便先行下山去了,留下息揽舟独自在山顶,听着外头竹林当中的簌簌风声。 广宁子认真起来,当真是事无巨细、精心教授,一招一式都认真得紧。恰巧霍同鸥珍惜这种师徒之缘,学得比他和洛北风斗认真,瞧着他们那样,息揽舟微微笑了笑,便收拾收拾准备往山中的经阁一趟。 哪曾想,才行了一半路,就被一道红衣的身影给拦住—— 昨日还是十分明艳开朗的靳小怜,今日不知怎么地竟然哭红了眼,一把拦住息揽舟二话不说就将一半的眼泪抹在了息揽舟的袖子上。 息揽舟抬着半只手,不知要抽回还是不是。袖子被靳小怜弄得乱七八糟,息揽舟颇为无奈地笑了笑:“靳姑娘,您只顾着哭,又不说什么事,我也没办法帮您啊。” “呜……”靳小怜恶狠狠地瞪了息揽舟一眼,明明眼泪大滴大滴地在往下落,她却硬要说一句“我没哭!我哪里哭了!”,之后又捉过息揽舟的衣袖来抹眼泪。 被她弄得无奈透了,息揽舟终于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等她平静下来。过了半晌,见他不说话,靳小怜又洗了洗鼻子瞪了他一眼:“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解风情?我、我都这样了,你就、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 息揽舟愣了愣,靳小怜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扑入了息揽舟的怀中,甚至还抬起了息揽舟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 息揽舟浑身一僵,半天才反应过来靳小怜这是要他摸摸她的头。可是,念及自己那个爱吃醋的师弟,息揽舟只是象征性地拍了两下,然后便推开了靳小怜:“靳姑娘,此举于礼不合……” “哼——”靳小怜痛快地抹了一把脸,气呼呼地,“你们这些臭男人都一个样,见着自己喜欢的就可劲儿占便宜,不喜欢的就满口礼义廉耻,我算是看透了!” 摊了摊手,这还成了他的不是?息揽舟没工夫和个小姑娘计较,只能干站在旁边看着,等靳小怜自己说。 “宗门出事了,”靳小怜红着眼眶看着息揽舟,“《妙法洗心决》被盗了……” “那姑娘应该即刻回去,宗门有难姑娘也不好继续在外游历。” “那东西……”靳小怜吸了吸鼻子,“只有师傅和师傅嫡传的弟子看到过,而且……我的两位师姐近日都远在七绝峰没有空回来。我……我正好来青霜山之前,去过宗门的经阁、看过那卷经书。” “……”息揽舟神色微凛,“那姑娘更应该回去,不该平白无故地背这不白之冤。” “你倒不以为是我偷走了那东西?” “姑娘若是想偷,自然有很多机会,何必等到现在呢。” “可是……”靳小怜眼眶红红的,有些别扭,“我的道行突然增加,宗门内好多师姐妹都看在眼里,师傅只当我是勤加修炼的缘故,可是很多人不信的……背地里,都说我是走了歪门邪道。” 女人多的地方,自然是非也多。何况靳小怜这样的性子…… 又叹了一口气,息揽舟抽回了自己被蹂|躏得可怜兮兮的袖子,淡淡一笑道:“身正自然不怕影邪,你若心里没有鬼,为何不想回去呢?” “那、那也是她们……”靳小怜突然咬紧了嘴唇,瞪着息揽舟,“你、你是不是也喜欢那种善解人意、十分吻合又温和谦善的姑娘!要知书达理、要静若处子!” “诶?”息揽舟一愣,没有明白为何话题会突然转到了那种地方去。 “我不喜欢同师姐妹们一道儿讨论什么颜色的胭脂好瞧,也不喜欢同她们一道儿聚在一起说哪位师叔师伯的小道消息,我喜欢修道、喜欢练鞭,喜欢追求强者……她们、她们就说我性子孤傲冷僻,说我……说我是不知检点、水性杨花,到处到外面勾汉子!” 靳小怜如倒豆子一般说了许多,息揽舟只是静静地听着,而这红衣的姑娘则是越说越伤心、越说越起劲儿,才停下来的掉金豆豆、如今又开始停不下来。 青霜山的经阁虽然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地方,却总是有弟子出入,他们看着他们的息师兄被个姑娘缠住,这姑娘还哭成这样,纷纷在背地里揣测是不是他们师兄在外头惹了什么风流债了。 息揽舟不知道弟子们心里在想什么,却也知道这地方不适合,便也不管靳小怜愿意不愿意,直接拉着这姑娘就闪身到了灵云洞府前:“小师妹——你在不在?” 听广宁子说,林如雪已经跟着铁如堂在外头跑了好几个月,后来也是铁如堂亲自将她送回来的,凌月尊者忍不得自己的爱徒总是这么不着家,于是便将林如雪关在了山中、不许她轻易出去。 等了半晌,息揽舟正准备再唤一遍,却听见洞府之中传来了林如雪的喊声:“息师兄是吗?!你直接进来吧,我这里忙着脱不开手!” 看了一眼摸不着头脑的靳小怜,息揽舟率先迈入了这洞府当中。 灵云洞府位于青霜山的腹地之中,虽说是在腹地,却也是个奇绝险峻的地方,而且凌月尊者为了确保此地的安全,在洞中设下了无限多的机关,若非是有知道关窍的人带着,外头的人就算进去了也是非死即伤。 待绕过了无数障碍之后,首先映入靳小怜眼帘的是一阵腾腾的白烟,之后就是叮叮叮叮的无数刀剑敲击的声响,最怪的是,扑鼻而来的一股浓烈的羊膻味儿。 没等靳小怜开口问,就听见了那阵白烟之后传来了一个女子俏丽的声音:“息师兄你来啦,快来帮我一下,这条羊腿我怎么也撕不下来!” 息揽舟没有动,只是看着地上的那个滚锅里头咕噜噜翻滚着的羊肉和不少菜品,干脆抱起双手:“凌月师叔若是知道你又在洞府当中烧火锅,她肯定会揍你。” “呿——”林如雪大为不屑,“师兄你不告诉她不就完了,来来来,师兄过来帮我尝尝这调料怎么样?” “这是……”靳小怜终于忍不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位是我的小师妹,”息揽舟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这个天下,除了凌月尊者以外,应当算是我最为敬爱的姑娘了。” “唉?”林如雪莫名其妙被表扬了一遭,原本就被火锅熏得红彤彤的脸蛋更加红得有些可爱。 “靳姑娘方才问我,是不是喜欢那样的女子,”息揽舟淡淡地开了口,“我只知道,世人都说牡丹雍容华贵、梅花颇有傲骨、菊花高洁,那也只是世人的眼光罢了,日子要怎么过——全看在自己。” 靳小怜眨了眨眼睛。 “她们喜欢编排姑娘,只能说明她们羡慕和嫉妒你而已,你要做的,难道不是更加努力地与她们拉开差距,叫她们连嫉妒都不敢,只能抬头仰望于你。而非在意他人言语?” “息师兄,能不能告诉我,这位大美人是谁?难道是我将来的嫂子?” 好不容易一通胡闹下来,林如雪大为靳小怜抱不平,息揽舟在旁边说得很少,可是却叫靳小怜的心结慢慢解开了,最终决心回妙法宗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既然如此!我陪你去!”林如雪心血来潮,当即拍手叫好。 息揽舟扶住额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要去妙法宗的,并不仅仅是一个林如雪而已。 第037章 妙法莲花宗(1) 妙法宗位于青霜山以南约莫千里的雁荡山上,当初妙法莲花宗的宗主夫人选定此山作为妙法宗之址,正是看中这山的“雁荡四海,问鼎中原”之意。 虽为女子,这位宗主夫人却藏着豪情与傲气,倒不说真为逐鹿中原,只是为了不让她曾经的丈夫——妙法莲花宗的宗主看扁。 昔年相争的怨侣,如今都已经作古,只留下被迫分裂的妙法宗和华莲派。 望着雁荡山上的层云,息揽舟看了看他们身后聊得兴起的林如雪和靳小怜,对着洛北风抱怨:“为什么连你我都要陪着来这里?” “大约是师傅为了当初血月七杀咒的事情,想叫我们去赔个罪吧……”洛北风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反正只要是和息揽舟在一起,去哪儿都没关系,“也可能啊——师傅是嫌你我在山中碍手碍脚的,妨碍了他跟小霍卿卿我我。” “……你就可劲儿胡说吧。”息揽舟白了洛北风一眼。 原来,广宁子在听闻了靳小怜的遭遇之后,便二话不说派了息揽舟和洛北风护送林如雪和靳小怜去妙法宗,要他们无论如何替这姑娘洗脱冤屈、找出幕后黑手。 “真不知道师傅哪里来的自信,”洛北风充满敌意地看了靳小怜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果东西真是这姑娘偷的,我们青霜山的脸面往哪里放。” 对于洛北风的这种排挤,息揽舟只是笑了笑,并未言语。 到了雁荡山下,远远就可见到戒备森严的两队妙法宗弟子正在换岗,她们多半是开光初期的普通弟子,身上的道袍都是统一的定制。远远看着她们,靳小怜有些“近乡情怯”。 “走吧,你不是说你师傅最疼你了么?”林如雪推了她一把,“就好像我师傅疼我那样,她肯定不会听信谗言就将你就地□□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我们吗?” 靳小怜今日依旧是一身红衣,站在绿草如茵的原野上显得十分明显,远远看见她来,妙法宗的不少弟子脸上都露出了异色,其中有两个更是直接转头就跑上山去。 息揽舟他们瞧着这等阵仗,心里也知道不太妙,不过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投上了拜帖,站在门口道行境界稍高的那位女弟子冲息揽舟他们恭敬地行礼,然后道: “诸位道长前来,我们妙法宗本是十分欢迎,然而宗门内出了大事,只怕如今不方便接待各位,还请三位道长回吧……” 林如雪愣了愣,当即就要冲上前去和她理论——却又被息揽舟拦住,息揽舟点点头,了然地看着那位女弟子,然后说: “如此,那么靳姑娘,你也同我们一起到山下的客栈小住片刻吧,待妙法宗收拾好了本宗的‘大事’,我们再来拜访不迟。” 那女弟子显然没料到息揽舟会如此说,她愣了片刻,颇有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息揽舟,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息揽舟带着众人离开。 “揽舟小友且等一等。” 这时,天空之中忽然传来了传音,息揽舟回头,看见了那位在七绝峰当中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期春长老。 妙法宗的四位长老皆为渡劫期的修为,并以“春夏秋冬”为号,其中期春长老掌握刑罚和宗门礼仪,相较其他几位长老来说更为年长和稳重一些。 “见过前辈。”息揽舟躬身行礼。 “揽舟小友客气,”期春长老稳稳地落在了他们前面,说是落地、其实也有挡住他们去路的意思,她看着息揽舟眉心的三道剑痕,微笑着说:“小友在七绝峰突破进入渡劫期,如今也同我在境界上没有什么分别,便也不必称我为前辈了。” “纵然是您客气,我也不敢失了礼数。” “小友远道而来,本该远迎,奈何山中发生了大事,宗主为此事烦忧,已至数度昏厥,便下令不许外人进入山中,故而方才几位弟子阻拦,还望小友不要见怪。”期春长老三言两语,便将刚才的冲突化解,还是手持拂尘微微笑着,目光却放在了靳小怜的身上。 “期春姑姑……”靳小怜躲在息揽舟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期春长老一眼,素日里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姑娘,如今却变得跟个小白兔似的。 期春长老瞪了靳小怜一眼,眼中却更多的是宠溺。 “期春前辈,我们此行前来也是奉了师傅的命令,”洛北风取出了广宁子给他们的信,递予期春长老,“妙法宗又难,我们青霜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何况——我们此行前来,也想为那日师妹闯下的大祸向贵宗道歉呢。” 看过了那封信,又沉吟了一会儿,期春长老长叹一口气道:“我知道广宁子尊者是好意,可是如今……我只怕宗主她……已经……” “师傅她怎么了?!”靳小怜脱口而出,抢步上前来,“期春姑姑,难道师傅她出了什么事?” “宗主她……”期春长老的话才说了一半,就看见了那雁荡山上有一道惊雷闪过,接着便有龙鸣隐在山巅,狂风席卷、乌云骤聚!期春长老眼睛一瞪,暗道一声“不好”便丢下众人反身回了山上去。 看了这种风雨欲来的情境,靳小怜似乎认得那道法术,她脸上露出了十分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慌忙跟着期春长老往山顶赶过去。那些站在山门口的女弟子想要阻拦,却被靳小怜手中的鞭子给逼退—— “什么情况?”林如雪惊讶地看着那道红影。 “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洛北风不等息揽舟开口,直接化作蓝光一闪上了山,息揽舟笑着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也跟着往山上走去。 等到真的登云看清楚了雁荡山、妙法宗当中的一切,息揽舟他们才明白为何山门口会这般戒备森严:从山门往上,到处都是被攻击之后留下的一片狼藉,柱倒碑碎,还有不少受伤的女弟子在等待着同门的救治。 而妙法宗正殿前的临空平台如今也踏了大半,中央的莲池也被人破坏,池水四溢、花朵残败,不少女弟子在其中走走停停,收拾残局。 “怎么会这样?”林如雪甚少见过这样的场面,惊讶不已,可是才出声就被妙法宗的弟子们发现,她们齐齐地抽出了剑来指着息揽舟他们三人: “什么人?!竟敢擅闯我妙法宗?!” 不太想同这些道行低微的女弟子们起冲突,息揽舟他们也不停留,只是匆匆忙忙地朝着山中更深的地方赶过去。不同于青霜山类似于道观的布置,整个妙法宗呈现的是九莲状。 以正殿为中心,九座建筑分开如盛放的莲花般开放在雁荡山上,而正殿北部的堂屋就是宗主千凝尊者所在。 千凝尊者常年以面纱覆面,除了她的几位入室和四位长老以外,甚至是妙法宗的其他弟子都没有见过她的真容,传言这位女尊者年少时曾遭遇不幸,容貌尽毁,所以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这间堂屋之前聚集了更多的妙法宗弟子,她们皆是妙法宗的内门弟子,眼下却围成了一个大圈将两个人团团围在中央,而那里头的光芒大盛、远远就能够感觉到灵光震天! 妙法宗的道决来自佛法和一些柔美的舞蹈化形而来,当年妙法莲花宗的宗主夫人根据原先宗门的道决演化出了“妙法清新咒”、“妙法转轮”和“妙法栖梧剑”三重道法,之后又演出了四重不同灵系的令咒,加上一些基础的道决、世世代代宗主的道法,合称“妙法洗心决”,算得上是妙法宗的宝物。 如今,在那人群里头相斗的两人,其中一人便是妙法宗的宗主千凝尊者,另一位则是一个男子,那人旁人不知道,可是息揽舟却是认得的: 那是华莲派的宗主万剑竹。 这两人的道行原本应该不相上下,可是不知为何如今千凝尊者好似没有发挥出她的全力一般,总是处处受制于人,偏偏她性子高傲不愿服输,明明已经收到了压制、却还是缠住万剑竹。 那万剑竹似乎不想趁人之危,处处留有余地,但是高手过招岂容留心放水,他手软的代价就是他的身上也多了不少伤痕,不过同样的,也不致命。 林如雪看着揪心,可洛北风却和息揽舟一样已经瞧出了里头的门道:“我说师兄,他们怎么好像是在斗气,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拼命?” 这一点息揽舟也没有想透,不过战局很快就被突然闯入其中的靳小怜给打破,她的长鞭直接照着万剑竹砸过去—— “混蛋!休要伤我师傅!” 万剑竹哪里是会让人偷袭的主儿,早在靳小怜跳起来加入战局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察觉,顺手就是一个风符,直接将靳小怜给丢了出去。一朝受挫,靳小怜当然不服输,又站起来要过去帮她的师傅。 却不料,她刚刚爬起来,胸前就扑杀过来一柄利刃,她抬了鞭子去挡,却惊讶地发现那柄剑正是千凝尊者的本名灵剑——祸忧。 祸兮福之所伏,福兮祸之所伏。 这本就是讲究变化无穷祸福相倚的一柄灵剑,用的不好极易噬主,靳小怜打小跟在千凝尊者身边,自然对这柄灵剑十分熟悉。 一愣神的当口,那祸忧剑便已经划破了她胸前的衣襟,疼痛入肉,靳小怜连忙放开了鞭子,急速后退了两步:“师傅!你、你这是做什么?!” 被面纱挡去了半张脸的千凝尊者只剩下了一双凛冽的双眼,那双眼睛看着靳小怜的时候几乎要喷出火来:“孽徒!先前你盗走《妙法洗心决》的时候,为师还只道你是自负自傲、一心修道,没想到你竟然勾结魔修、欺师灭祖!” “师傅,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明白!”靳小怜哪里是千凝尊者的对手,被她逼得连连后退,身上也是狼狈不堪,伤口急速增加。 “你还给我装傻?!”千凝尊者大吼一声,怒不可遏,上手就是十重五雷咒,“昨日潜入我房间来伤了我的人不是你么?!你看我手上的鞭痕,难道不是你那丹溪鞭所造成的?!” 说着,她撩起了衣袍、露出了一截小臂,上头确实有可怖的三道鞭痕,而且那上头的血肉*,明显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 靳小怜在看见了那伤痕之后,整个人狠狠一颤,她决眦欲裂,呆呆地看着千凝尊者,眼中一瞬间就雾了起来:“师傅……我……我没有……” “这天下只有师妹你的丹溪鞭能造成这样的伤痕!”那个在七绝峰上曾经抢夺九天蚕妖的张姓女子站出来,“何况,宗主道行那么高,能够这样突然出手伤了她的人——只有你、只有……最受师傅宠爱的你!” “何况,我们昨日都见着你回来了,”又有一个女弟子站出来,“小师妹,你从山门进来,匆匆忙忙赶往宗主的房间,然后就对宗主下此毒手!” 千凝尊者没有给靳小怜继续辩驳的机会,她平平地推出一招,却带着万钧之势,立刻就要将靳小怜毙命手下,那剑速度极快,却还是被一柄透亮的剑给挡下。 “什么人?!” 隐隐剑鸣龙啸之下,息揽舟摊开手掌将无古剑收回掌心,走出来站到了靳小怜与千凝尊者之间,对着千凝尊者恭恭敬敬地行礼: “在下青霜山息揽舟,见过千凝尊者。” “青霜山?!”千凝尊者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谁允许你们踏足我妙法宗的?!这里是女子的地方,你们竟敢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上这山上来?!” 对方还在暴怒之上,息揽舟当然不会继续刺激她,只是拉着靳小怜后退了一步:“尊者方才说这伤是靳姑娘造成的,不过昨日靳姑娘正在我青霜山中,门内弟子皆可作证。” “……” 千凝尊者一愣,突然发难一柄长剑驾到了息揽舟的脖子上,息揽舟却避也不避:“尊者您当然可以此刻便杀了我,不过——您的《妙法洗心决》只怕日后都找不到了,而妙法宗也会因此日日与青霜山为敌,您一时之怒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满山的女弟子,日后都要过上担惊受怕、流离失所的日子了。” “你威胁我?!” “不敢,”息揽舟轻轻地挪步,让剑尖偏离了稍许,“不过尊者您不过是因为宗门秘宝被盗,而爱徒又好像背叛于你,心烦意乱而已。若您细想——便可知道靳姑娘断断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我青霜山、更是没有和妙法宗作对的意思。” “而且,”洛北风站在人群里头插话,“我们还可以双手将回春灵药奉上,保证宗主你手臂上一点伤痕也不落下。” 千凝尊者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息揽舟和他身后的靳小怜看了许久,终于“呯——”地一声扔了手中的剑,回身朝着她的房间走。 “继续加强戒备!” “还有,你们几个、跟我过来——那边杵着的孽徒,你也过来!为师有话要问你!” 就在息揽舟他们跟着走过去,众位妙法宗的弟子各自散去的时候,那个站在人群之中显得非常突兀的万剑竹,忽然开口道了一句“小凝”。 第038章 妙法莲花宗(2) 千凝尊者的身形顿了顿,并没有回头,她只是极其疲倦地说:“华莲派的宗主,我们妙法宗从不欢迎你们华莲派的人,还请尊驾快些离开此处。” “可是小凝你……”万剑竹十分担忧地看着千凝尊者的手臂,欲言又止。 “够了!”千凝尊者转过头来瞪着万剑竹,“过去种种休要再提,如今你对我来说只是华莲派的宗主,妙法宗与华莲派世代为敌,你若再不离开,那本尊便要不客气了。” 万剑竹的外貌端得也是个而立之年的中年人了,若非此刻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看上去倒也仙风道骨颇有几分味道。只是,华莲派一向与世俗连接紧密,近年来甚至参与到了锦朝皇室的斗争当中,助某位皇子夺得太子之位,只怕以后能得“国教”之尊。 因此,不少道门并不十分看得起华莲派,认为他们媚俗而失却了修真的本心,并非出世而是极度的入世。 千凝尊者同万剑竹之间有过什么过节息揽舟他们并不知晓,只是看着万剑竹对千凝尊者的关心倒不像是作假,心里一阵唏嘘之后也不便多言,只能跟着千凝尊者往后头走去。 在妙法宗正殿后有一条悬空的廊桥,整个桥面是用绿色的藤蔓编织而成,上头汇聚了妙法宗上千年的灵气,散发着点点的浅绿色荧光,浮空于云麓山间、连接着正殿和千凝尊者所居住的云华宫。 看得出来,千凝尊者并不喜奢华更无花鸟虫鱼之好,整个云华宫中素雅安静,甚至有些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一座画屏上头算作有些雕饰。 待众人随着她来到了云华宫的正殿坐下来了,这位尊者才淡淡地开了口:“你说小怜昨日在你青霜山之中,一刻也未曾离开过?” 息揽舟点点头,将昨日宗门收徒还有带着靳小怜在山中游历的事情全部都给千凝尊者说了一遍,千凝尊者想了想,看向靳小怜的目光也柔和了一些: “原来如此,倒是为师错怪你了。” “师傅,”靳小怜扑过去,心疼地捧起千凝尊者那只受伤的手臂,“我……我一定会找出那个伤了师傅的人的!” 千凝尊者叹了一口气:“怎么找?这人扮作你的模样,又能有一条跟你的丹溪鞭一模一样的鞭子。她闯入山中本尊同你的四位姑姑都没能看出来她是假扮的……小怜,你要怎么找?” 靳小怜咬了咬嘴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师傅,徒儿一定会勤加修炼的,早日渡劫飞升,也好早日替师傅分忧!” 面对着这样的靳小怜,千凝尊者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兀自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靳小怜起身,她抬头看了看息揽舟他们几人,又看着靳小怜说: “小怜,其实无论昨日是不是你回来伤了为师,为师都已经想着一件事……今日,正好青霜山的诸位道长也在,师傅便说与你听,也请诸位道长在日后能为小怜做个见证。” “尊者您请说。” “妙法宗的开山祖师,曾有一封遗命藏在其灵位之后,只有历代宗主可见。你的太师傅故去、本尊继承了这妙法宗之初,我便有幸看着了那遗命里头的内容。不料——上头所载的东西,竟然在我身上应验……”千凝尊者说了一半,狭长的眼中竟然出现了几丝迷茫。 “应验了什么?”小怜追问了半句,忽然想起来那是祖师遗命,“师傅不便说,是我多嘴了。” “如今到了这地步,又有什么不便说的,”千凝尊者一挥衣袖,给息揽舟他们奉上了三杯热茶来,更给了他们一个蒲团为座,才说:“祖师遗命,若有一日,《妙法洗心决》被盗、宗门中又出现了‘欺师灭祖’之辈,便是我妙法宗命中注定的劫难。到时,宗门尽毁、弟子死伤,莲池水竭、大道将亡。” “可、可我并没有……”靳小怜分辨,却又被千凝尊者按下,她拍了拍靳小怜的头,安慰了一句“师傅知道不是你”,之后,她又开口继续说: “《妙法洗心决》被盗之后,我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直到昨日、那人前来伤人时,才知道是我妙法宗大劫将至,回天乏术。因此,小怜你不回来也罢了——但若回来,本尊一定是要将你逐出师门的。” “师傅!”靳小怜跳起来,脸色惨白地看着她,“师傅你……为、为什么?” “小怜你先不要激动,坐下来听为师说完,”千凝尊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又看了息揽舟一眼,轻声道,“师傅知道你不是欺师灭祖之徒,更知道那《妙法洗心决》不是你盗取的。你是为师从小一手带大的,你的心性如何为师会不知道么?” “那尊者刚才在正殿……”息揽舟忍不住打断她们师徒的对话,“为何要对靳姑娘下狠手,而且当真是半分情面也没留下,似乎极想要置靳姑娘于死地?” 若是真如千凝尊者所言,刚才那一番“做戏“是否太过当真了些? “置之死地而后生,”千凝尊者眼中闪过了一丝狠决,“若我方才留了情面,那扮作小怜模样的人自然不会放下戒心,而只有他露出破绽之时——我们妙法宗才能绝地反杀。” 这话叫息揽舟他们浑身颤了颤,千凝尊者狠心如斯,当真叫他们都心惊不已。若是换了广宁子……息揽舟后背发凉,不由咋舌地看了洛北风一眼。 洛北风却笑眯眯的,从怀中取出了灵药来给千凝尊者上药,心里不知在思虑些什么。千凝尊者看着洛北风又看了看息揽舟,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林如雪的身上: “若我真能如凌月尊者那般……看透,便只收小怜一个徒弟也好。” “这个自然是不同的,”林如雪笑着开解道,“家师不是宗主,要烦心的事情自然没有您多,如若一宗之主只收一个徒儿的话,于宗门而言多有不理,您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这话千凝尊者很是受用,而靳小怜则是感激地看了林如雪一眼。 待收拾好了千凝尊者身上的伤,息揽舟才得了机会好好问一问这位尊者山中《妙法洗心决》被盗、她受伤的细节。 前世诸多细节息揽舟并不都能记得十分清晰,比如这妙法宗,他就只记得靳小怜,只因这女子为了曹旭太过糟蹋自己,不顾彼时曹旭已有四位女子陪伴在侧,自毁道行、废弃师门,最终成为了曹旭的炉鼎、燃尽灵根。 红颜殒命,又是为了曹旭那个人渣,息揽舟大感不值,却也不能左右她的深情。今生一见,却更不能理解靳小怜曾经的所作所为。而千凝尊者对徒弟的溺爱一点也不比广宁子、凌月尊者少,又是如何会答允靳小怜这样的做法? “三位请随我来——”千凝尊者一句话,打断了息揽舟的回忆。她引着他们往堂屋后头走去,却是在其中打开了一处暗阁,在暗阁内又有五六重灵璧护佑,里面有一个宝塔状的九层莲花之台、台面上光束汇聚,却空荡荡的并无一物。 “此处,便是我宗门一直存放《妙法洗心决》之地,”千凝尊者说着,往里走了走,道:“宗门之中,唯有我同我的三位弟子可见此物。旁人就算是能够闯入灵璧之中,只怕也夺不得这东西。” “所以……是因为心法的关系吗?唯有心法遥相呼应,这本秘籍才会显现?” 这天下藏宝的方式多得很,自然了,万物有灵,秘籍也是可以有灵的。不少宝藏都会以人的灵根来分,比如天灵根的人可进、而地灵根的人不可。又或者,使用风系法术可破解,而用火系则不成。 同样的,妙法宗这本秘籍也是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贮藏。只因为妙法宗虽为一妙法宗门,但是其修炼的心法不尽相同,四位长老的同千凝尊者的就不相同。 靳小怜也说,这《妙法洗心决》只有她和她师傅、几位师姐妹可见着,应验了息揽舟的猜想。然而,若真如千凝尊者所言,那《妙法洗心决》是藏在此处,那么盗取了这秘籍的人——只怕是个懂得千凝尊者心法之人。 换言之,便是内鬼。 不是靳小怜,定然还有其他人。 怪不得方才千凝尊者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怪不得千凝尊者在妙法宗的正殿上,会对靳小怜下那样的毒手。 只是,在这妙法宗当中,和千凝尊者用同一种心法的,不外是三人:其中靳小怜昨日里在青霜山,而靳小怜有两位师姐,其中大师姐齐若枫三年前就已经同岭南陌府的楝青道长成了恩爱眷侣,离开了宗门住到了陌府中去。 至于那位汪霖二师姐,昨日则是一直跟在期春长老身边帮忙收拾山中的一片狼藉,没有半分可能前来盗取秘籍,反而是出门去的靳小怜更叫整个宗门怀疑一些。 “小怜是被我给宠坏了,”千凝尊者说到这里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道:“她平日里任性胡来我也没有过多的理会,因此很多弟子都嫌她孤高怪癖……” 靳小怜听了只是吸了吸鼻子,若有所指地看了息揽舟一眼。 息揽舟想起靳小怜昨日哭得乱七八糟的时候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些明白了:“千凝尊者,在下斗胆,多过问一句,靳姑娘的两位师姐……性子……想必与靳姑娘大不相同罢?” 千凝尊者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虽然不相同,但心都是一样的。” 齐若枫沉静,汪霖热情,靳小怜虽然刁蛮,在千凝尊者的眼中却都是一样的,修道之人最讲究的是道心,只要道心永固,外表、性格都只不过是表象。 只是虽然在千凝尊者这里是一样的,妙法宗的诸位女弟子心中,却不可能是相同。 正在息揽舟他们准备进一步去查的时候,却又见着了灵夏长老带着她的几个弟子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宗主,玄天门的人到了——” 第039章 妙法莲花宗(3) 玄天门之人? 息揽舟只看着自家师妹眼前一亮,带着十分期许看着门口的方向。心里觉得好笑,息揽舟也不点破,只朝着千凝尊者说:“如此,有贵客临门,我们也不便打扰,还是先退出去……” “不必,”千凝尊者抬手止了他们,“玄天门的人也是为了我《妙法洗心决》被盗之事前来的,无妨,且留下多个想办法的人也是好的。而且……” 顿了顿,千凝尊者看了息揽舟一眼,又说:“而且比起玄天门,本尊却更相信一些青霜山的为人,以及我宗门与青霜山多年的情分。” 息揽舟略微皱了皱眉,刚想要开口,门却被推开了,跟着灵夏长老走进来的人并非林如雪心心念念的铁如堂,而是一个十分壮硕的青年道人,他胡乱地束了个发髻,也不用道簪,腰间挂了一个酒葫芦,背后背着三柄桃木剑。 林如雪的眼光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垂首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小友,”息揽舟认得此人,点点头冲对方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了。” “息前辈?”那人惊呼一声,也不管旁人如何,直上前来与息揽舟狠狠锤了息揽舟的胸口两下:“岂止是许久未见,你——终于能从峰顶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下来啦?” 皓轩尊者同息揽舟同辈,他的嫡传大弟子铁如堂与息揽舟算是忘年交。所以,连带着、皓轩尊者的其他嫡传弟子,或多或少都和息揽舟有些交集。其中这一位,性子大大咧咧、且以五湖四海的道人为友,自然同息揽舟如此言语。 息揽舟点点头,却把眼睛往千凝尊者那边瞟了瞟。 这人虽然五大三粗,可是还是看得懂息揽舟的示意,连忙冲着妙法宗的宗主行了大礼:“晚辈和仁唐,见过妙法宗宗主千凝尊者,在下奉师命前来、协助宗主查探秘籍被盗之事,此处有师傅亲笔密信一封,请您揽阅。” 说着,和仁唐从纳戒当中取出了一封浅红色的信笺来,双手奉与千凝尊者。 说来也巧,皓轩尊者座下有五位亲传弟子: 大弟子铁如堂、二弟子就是眼前这位和仁唐,除却三弟子褚凤仪和小弟子裴峻峰外,还有一位四弟子季梨棠。 铁如堂、和仁唐与季梨棠三人感情最好也自小形影不离,因此被人戏称为“玄天三堂”。 自然了,玄天门作为天下第一宗门,门主座下各个弟子都不会太差。三弟子褚凤仪貌美无双,堪称锦州大陆上第一美人,又是少有的至阴逆脉,道行高绝、独一无二。 而作为皓轩尊者的关门弟子,裴峻峰虽为丹修,却也是剑艺无双,集成了皓轩尊者和玄天门另外十二位堂主剑诀之中的精妙法门,自创了“二十四剑之变”等剑诀,其剑玄妙、无人可及。 那红色的信笺在千凝尊者读完的时候就自动燃烧了起来,浅红色的火焰在殿内静静焚烧着,千凝尊者看了看和仁唐,点了点头:“你师傅说的本尊都明白了,只是如今我妙法宗内处处受损,客堂受损的尤为严重,山中又尽是女子,只怕没办法招待小友在山上居住,还请小友多多担待——” “哎,无妨!”和仁唐挥了挥手,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笑嘻嘻的说,“我看山下有个酒家不错,晚些时候我便下山去住!尊者您不用客气!” 千凝尊者笑了笑,又同和仁唐细细说了一遭宗门秘籍被盗和被毁的事情,然后邀请这和仁唐和息揽舟他们在宗门内用顿便饭。 “不用不用,”和仁唐再次拒绝,他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尊者您这里的吃食……恐怕不够我吃的,我还是下山去……明日再上来不迟,再替尊者查出这个内鬼!” “如此,那我便不留小友了。”千凝尊者点点头,命灵夏长老送着他下山去了。 看着如此情境,息揽舟也想要告辞下山去,不欲给妙法宗添麻烦,然而他才开口说了,就被千凝尊者给拒绝: “那是对玄天门,揽舟小友你们不一样,客居虽然被毁,可在念青峰上还有几处禅房,只是颇有些高寒苦冷,还需揽舟小友你们担待则个。” 对于千凝尊者这种对待他们不同的态度,息揽舟虽然有心问,却又不好问,只能应下了,跟着千凝尊者往山上走,林如雪执意要陪在靳小怜身边,没有和息揽舟、洛北风一同上山。 “揽舟小友,方才你是想要问我,为何要差别对待你们和玄天门是么?”走在前头的千凝尊者,忽然停下了身形,眼睛眯起来静静地看着雁荡山的顶点。 岭南并无大雪,即使到了冬日里,也还是这样的日光明媚。夕阳的光晕浅浅地洒落在了山巅,好似佛后神光,又如垂坠的玉盘,明明灭灭,照的雁荡山颇有些灵气缭绕。 千凝尊者蒙面,可是眼中却闪过了万般神情,息揽舟点点头,道:“您似乎……很是提防着玄天门?” 千凝尊者没有答话,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息揽舟一眼,转身继续朝山上走去。 “晚辈失言。” “不,你没有失言,”千凝尊者却背对着息揽舟重新站定了,冷笑一声反问息揽舟,“揽舟小友,我且问你——若此刻魔道、妖界大举进攻、肆虐人间,要择一大能统领这天下各宗,你说这个人选,是你师傅得宜,还是那玄天门的皓轩尊者得宜?” “……自然是,皓轩尊者更为合适一些。” “那么,我再问你,若锦朝皇室因此一事,大为感念我等的功劳,要择一宗门定为国教,选一宗主奉为国师。你说——是不是还是皓轩尊者更为合适?” “您……”息揽舟犹豫了片刻,“到底想说什么?” 比起皓轩尊者来说,他师傅当然不慕名利,对天下大事、大道纵然关心,却没有心思去统揽全局,号令天下。皓轩尊者却大不一样,此人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虽然平日里十分谦和,但是熟不知他内心里没有称王、称霸的心思。 正如子泪在七绝峰当中,曾经若有意若无意地透露出来的抱怨。息揽舟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事情与皓轩尊者有关,尤其是在仙都那件事之后。 不过妄加揣测天下第一宗门的门主,大约是不太好,息揽舟从未将他的这些怀疑宣之于口。今日又听得千凝尊者说起此事,而她对玄天门弟子的态度,让息揽舟想要同这位尊者多说两句。 “我的意思是……”千凝尊者看了一眼远处山脚下袅袅炊烟,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村落,和仁唐就是到了那里落脚去了,“叫你不要轻信玄天门的任何人。” 息揽舟愣了愣,而千凝尊者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那位皓轩尊者。” 她的话音刚落,阳光就从雁荡山上消失了,日落之后山风骤起,有些微凉,树林的阴影随着光和影在他们周围起舞跳动。 “到了。” “此处便是念青峰,这里正好有两间禅房可供二位小友居住,若有什么度用上需要的,可直接向期春长老说。”千凝尊者说着给他们指出了隐没在山林之中的屋子,之后又说上了几句多谢青霜山的客套话,才匆匆离去。 夜色之中的雁荡山与青霜山不同,雁荡山上灵力汇聚,九栋或漂浮或悬空的建筑如同一朵在夜空下盛放的金莲,静静地绽放,散发着浅浅的辉光。 念青峰远在山巅,自然能将这等奇景尽收眼底。 只是此刻山中遭受重创,而息揽舟的心中却想着很多事,无心欣赏美景。站在他身后一直默默无闻的洛北风,忽然上前两步搂住了他的腰身,手指若有意若无意地上下摩挲。 “师弟?” “师兄,你可好久都没陪我了……”洛北风把下巴搁在息揽舟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铺洒在息揽舟的颈项上,“不是到七绝峰遇上了子泪那个混蛋,就是陪着什么霍同鸥、靳小怜之流……” “……”听着他那委屈至极的口气,息揽舟被气笑了,“你看看现在时候对吗?再说了——前天不是才被你折腾过。”而且折腾得他险些爬不起来,双腿软得差点走不动路。 “不够,”洛北风将息揽舟转过来,死死地盯着息揽舟的双眸道:“那远远不够……” “洛北风!”息揽舟有些羞恼,“我们还有好多正事儿没做!锁魂魔血咒的事、妙法宗的事、摇光师叔、皓轩尊者还有胡华楼的事……唔唔唔?” 他还没说完,洛北风那缠人的唇舌就已经夺去了他的所有声音。 在青事上,他从来都不是洛北风的对手,也不知道他的小师弟,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手段、这么多的技巧,竟然只是随便的两三个动作,就能叫他浑身软得更豆腐一般。 这个吻从炽烈到缠绵缱绻,舌苔上垒起的小小点孔有些粗|暴地撩拨过来,每一次都会让他战栗不已,交缠的气息之中扑面而来的都是洛北风的味道,还有自己那压抑不住地低吟。 在冬日的寒风中,息揽舟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双腿渐渐失去了应有的力气,若不是洛北风紧紧地钳住了他的腰,只怕他已经要跪倒下去。 眼看着胸腔里头的空气越来越少,洛北风却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息揽舟伸出手去推了推,却被洛北风更紧地按在了怀里,一弯腰将他禁锢在了膝头,更深地攻城略地。 渐渐缺氧的当口,睁开眼睛却看见了洛北风那一双含情的眼眸。 昏过去之前,息揽舟只丢脸地记得自己不仅因为洛北风的一个深吻而失去了意识,而且还因此身体产生了不可避免的反应。而这反应落到了洛北风的手里,辗转把玩之间,竟然闹得他红了脸。 而那句“师兄,别藏了,我都感觉到了。你也想要的,是不是?”成了最后烙印在了息揽舟耳畔的话语。 月下夜色,风景旖旎。 第040章 妙法莲花宗(4) 打横将息揽舟抱起来进入禅房之中,洛北风看着息揽舟的一头青丝狂乱地散落在了那白色的枕面上,微微开启的薄唇闪着盈盈水光,眼角微红、眉心三道青色的剑光闪着茵茵光辉。 伸出手去,细致地描摹过他的眉骨,之后只眼角、颧骨,顺着那人面庞的锋芒侧线,再是耳畔和颈项,之后就是平缓起伏着的胸膛。 今日,息揽舟所穿的,乃是一件青色对襟的罩衫,青霜山内门弟子都有,只是后来息揽舟结丹之后便不太爱穿了。一来那颜色太嫩,二来他作为广宁子的大弟子,这样的衣服少了几分应有的威严。 不过却叫洛北风想起了他初上青霜山之时,在竹林之中练剑的那个身影:竹叶漫天,青光扎眼,却只有那个身着一袭青衫的息揽舟,入了他的眼。 指尖轻轻地在那对襟的扣子上绕了好几个圈,洛北风望着昏睡之中的息揽舟,脸上的表情被烛火照得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而息揽舟眉心之中的三道剑光,却犹如草原之上暗夜之中的萤火,这么浅,却又那么亮。 前世,关于前世,其实洛北风有事相瞒。 瞒着息揽舟、瞒着沈璇,甚至是、在《凡人夺天录》这本书上,都没有记载的事。没有更多的人知道,只有洛北风一人清晰的事—— 在息揽舟死后,在魔焰宫与魔尊为正道覆灭之后,甚至到曹旭登了仙途,成功飞升成仙之后,关于“凡人”夺天的事情已经记载完,可是关于在这本书之中的其他人,却只有洛北风——彼时,已经失去了挚爱的洛北风——他来记着。 关于玄天门,关于妙法宗,甚至是在这锦州大陆上的所有宗门,洛北风都看着它们兴衰更迭,然后又有新人进入山中。 他不死,不突破、不历练,境界永远停留在了明心期,也不继承青霜山,只是一如当年的千鹤尊者,藏匿在山中的菜园里。 看着华莲派在锦朝的皇室斗争中被屠戮殆尽,看着玄天门一统了天下宗门却几代而衰,看着魔道兴起又式微,看着妖族大举入侵,又看着静宗佛光普照,看尽了人世无常。 人世无常,故而遗忘。 唯有一样,便是这妙法宗。便是这妙法宗的《妙法洗心决》,叫洛北风即使重生之后,都无法忘怀。 若非是靳小怜主动送上门来,在完成了与沈璇的约定之后,洛北风也意欲悄悄来这妙法宗一遭,不为直接夺取,也要悄悄找个由头看上一眼那《妙法洗心决》。 他没告诉息揽舟,更不想要息揽舟为此烦忧。 妙法宗同华莲派是唯一同青霜山一道儿,从远古上千万年前延续至今的门派,虽然分裂成了两宗,但它们到底是集成了佛道两家的精髓,且历史悠久。 也只有它们,才会清楚在千鹤和青霜祖师行走于锦州大陆之上,彼时那个大能遍地走,还用大乘小乘来称呼境界的时候。 也只有妙法宗和华莲派,或许应该说彼时的妙法莲花宗,才会知道或者记载,关于那个时候的一切:灵根、道法、宗门,甚至是魔道、妖邪。 他问过广宁子,可广宁子并没有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毕竟到了广宁子所在的时代,修真界已经大不相同,没了从前的那种繁荣昌盛。而且道门的世俗化,叫不少宗门都在与人世权力的纷争中陨落,更少有人去探寻道心的永固。 所以,他问过广宁子,除却了天灵根、地灵根、元灵根、杂灵根和暗灵根以外,有没有第六种灵根存在。 所以,他想要到妙法宗或者华莲派来探一探,在更久远的残卷之中,有没有关于这事情的记载。 毕竟,三界十方天地中,唯有他一人活着到了最后。 看到了种种不可能重生之后,又遇上了仙都城、忘忧谷还有不少令他产生了疑惑的事,甚至是魔尊霍同鸥……这些全部所有的疑惑,都只和他最初以及最后的问题有关。 那就是,这个世上除了五种已知的灵根之外,有没有第六种灵根存在? 扣着息揽舟扣子的手缓缓地放开了,洛北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了那种将这个人狠狠贯穿的冲动,只是动用灵识在息揽舟的身体里探寻了一遍—— 息揽舟的身体除却他本来的元神,还有两团和那赤条精光的漂亮小人不融合的东西,那便是魔尊前世陨落之前动用了锁魂魔血咒分裂的五灵之二。 那两团魔灵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鬼火,照得这一片天地之中颇有几分阴森之意,偏偏那个元神小人还是极尽勤勉,哪怕息揽舟已经陷入了昏迷,元神依旧在勤加修炼。 灵光与那两个魔灵互不相容,魔灵里头却总有东西不甘心地爆裂出来,滴落在元神周围,然后又被内|壁给吸收,墨色的汁液点点滴滴,好像是在作画,只是这幅画作让洛北风心惊。 前世被人误会逼迫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是殊不知魔灵本身存在于息揽舟的体内,也有一定的影响,虽然不致命也不至于影响息揽舟的修炼,可是日积月累的下去,尤其是在道心不稳的时候,尤其容易被心魔给镇住。 收回了灵识,洛北风叹了一口气,拉过了被子给息揽舟盖上了。 他在意《妙法洗心决》倒不是因为这东西里头有什么可以短时间内快速突破的法术,也不是得了这心决能够独步天下,只是因为这“洗心决”三个字。 妙法宗的道法、道决皆来自于妙法莲花宗,来自于佛家的《妙法莲华经》,“洗心”、“洗心”便是妙在可以置换天生的灵根,倒不是能将暗灵根或者地灵根直接变作了天灵根这么厉害。而是在漫长的修炼过程中,能够稳固道心,将原本灵根上的缺憾和不足补完。 说白了,就是能去灾除恶、尽善尽美的法门。 而这种记载和灵根有关的秘籍,定然会提及天下灵根的种类,洛北风想要知道,这世上存不存在一种灵根,或者说第六种灵根,这种灵根本来无一物,却可吸纳天地的精华,来去空空。 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水缸,能够容纳天地十方的灵力和精华,却破了口,永远盛不满、也终有一天会退回到原来的筑基期,甚至看上去毫无灵根! 他前世看着曹旭一个没有灵根的人登仙,看着子泪带着息揽舟的尸体险些屠杀了整个青霜山,今生又再看这子泪这个道行看上去不高的医修,战胜广宁子同四御尊者的盗走琴剑。 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一种灵根,本来无一物,却可以吸纳别人的灵根,他人俞强时他俞强,他人弱时你便无的灵根。 说起来极其强,也可能极弱,超越了五种他已知的灵根存在。 可惜, 现在《妙法洗心决》被盗,洛北风的线索又一次断了,如今可能知道这件事的只剩下了华莲派,还有位于极北之地的佛道——静宗。 待他助沈璇掌握了沈家的大权,他也要找机会同息揽舟一起往极北之地去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若是有,那么这个曹旭就更加危险。 若是无,那么他的师兄息揽舟身体里的两个魔灵就更加早的需要祛除。 ◎◎◎ 雁荡山的日出比青霜山要早上一些,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洒落在念青峰的禅房一角的时候,只看见那木榻之上,有两个相拥而眠的人。 息揽舟还是先醒来的那一个,睁开眼睛看见小师弟那张英俊的俏脸在距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是拉开了距离。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洛北风的大腿死死地压着他的腿,而洛北风的爪子正好放在了他的腰上。 正在他尴尬的时候,洛北风睁开了眼睛:“师兄?” “师弟……”息揽舟尴尬地咳了一声,“早啊。” “早,”洛北风揉了揉眼睛,却更紧地搂着息揽舟,将脑袋蹭到了他的肩窝里,“师兄,你昨晚才一会儿就不成了,你体力不行啊,以后要多加锻炼才是。” “……”那是怪谁。 拍了拍洛北风的背,息揽舟开口:“好了,该起来了,今日真的还有很多事。” 不知是到了冬日的缘故,还是洛北风故意的诚心撒赖,息揽舟愣是被洛北风压在了这木榻上折腾来折腾去又弄了半天,险些被上来叫他们的靳小怜撞破了“好事”。 狠狠地瞪了笑得十分无所谓的洛北风一眼,息揽舟手忙脚乱地系上了腰带,这才推开房门让靳小怜进来。 这位靳姑娘虽然看上去还是眼眶红红的,可是较昨天来说却已经是恢复了精神。她看了看息揽舟和洛北风,问道:“你们住得不习惯么?还是你们……吵架了?” “靳姑娘何以这样问?” “我看这里桌翻椅倒……又看着你们两个衣衫都颇为凌乱,所以……” “……” “……” 息揽舟气恼地狠狠瞪了那个始作俑者一眼,洛北风却只是笑眯眯地打哈哈,很快就将靳小怜的注意力引到了旁的事情上去。不过他们还没有说几句,就听见了妙法宗里头的晨钟乍响—— 起三清,落四御,平七慢七,出二十一。 “走吧,我们下山去——”靳小怜撇了撇嘴,颇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只怕是那个玄天门的矮冬瓜,想出了什么好法子吧……” 第041章 妙法莲花宗(5) 和仁唐其实不矮,他站在妙法宗的大殿上,总还要比整个妙法宗的女子高上一些,远远看过去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意味。 奈何,靳小怜个子高挑,洛北风和息揽舟更是比靳小怜还要高上许多。因此,一向嘴巴毒的靳小怜,一点也没有打算放过和仁唐:“这矮冬瓜上山的时候还一身酒味,真不知道他师傅派他来做什么!” 和仁唐嗜酒如命,有的时候喝醉了反而能激发出他的极大潜能,虽然醉态满满、却也不失风流意趣,总归是常常能使出一段精妙绝伦的剑诀来。 可惜的是,每每酒醒之后,他便再记不得自己用过的剑法道决,皓轩尊者拿他没辙,便也只是说过几次,就也随他去了。 千凝尊者远远看见息揽舟他们来了,微微点头示意,期春长老便送来了两张圈椅,要他们同林如雪坐在一处,林如雪不知昨夜做了什么哈欠连连,见着两位师兄也只是挥挥手致意: “早啊,息师兄、洛师兄。” “不早了,”息揽舟意有所指地看了洛北风一眼,“若是换了在青霜山中,师傅知道了肯定要说你只顾着偷懒,全不修习了。” “呿——”林如雪一点儿不在意,“那师兄你们还不是起得晚,真要说还应该是我来说你们呢……哈——” “你怎么困成这样?” “我昨夜和小怜秉烛夜谈、通宵达旦,”林如雪眯起眼睛来笑,“啧啧,你们臭男人怎么会懂,以后我还约了小怜来青霜山上游玩呢。” 看着林如雪那样子,虽然有些奇怪同样都是被师傅宠溺、性子高傲像是高岭之花一般的两个姑娘是怎么会凑到一起还这般尽兴,但息揽舟知道此时此刻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将眼光投向了站在一群姑娘中间脸上还有几分醉态的和仁唐。 和仁唐同千凝尊者还在说着些什么,千凝尊者听着有时皱眉,有的时候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距离太远听不着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身边的靳小怜却狠狠地哼了一声: “真是到哪里都有他们玄天门,真当自己是什么天下第一宗门了,什么都要过问一嘴!” “靳姑娘似乎对玄天门颇有不满?” “这不是废话吗!”靳小怜像是看白痴一般地看了发问的洛北风一眼,“当初我大师姐嫁入陌府的时候,跟他们玄天门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派个人过来观礼不说,竟然还亲自到场,要主持这场婚礼——关他屁事!” “还有啊,”林如雪在旁边帮腔,似乎说这些八卦她们最是来劲儿,“更早的时候,妙法宗不是和华莲派经常有冲突吗,每一次冲突玄天门都要过来插上一脚,美其名曰是调和,其实最后都是看着他们蚌鹤相争渔翁得利。” 靳小怜和林如雪在这厢数了好多,其中有的事是息揽舟他们知道的,有的却也听了个新鲜:玄天门这些年来确实在锦州大陆上做了不少事,不过这些事,都是为了巩固它天下第一宗门的地位。 比如岭南这边妙法宗和华莲派总是在争斗着,再往南到南岭那边,陌府和钟家总归有些矛盾。或者是极北之地的静宗和天罡教,一个是极重礼仪当的是真君子,一个却偏偏要做真小人。 这些矛盾看似不大也无伤大雅,可是却导致了天下大势分裂,各个宗门对外不能扩张、对内总是藏着重重矛盾,而玄天门却在表面上同各个宗门关系良好,暗地里、却不知布下了如何的一步步暗棋。 天上星斗星罗棋布,地上,却同样是世事如棋局局新。 不过好在广宁子尊者无意于争天下,息揽舟和洛北风也无此心,有些话听听也就过了,有的人,自然是见面三分情,随便说上两句客套话也便罢了。 总归现在的天下第一宗门是玄天门,而非昔日的青霜山。 “揽舟小友,北风小友,你们且来听听看——和道友的这个法子可好?”千凝尊者忽然招呼他们,整个妙法宗的人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咳……”息揽舟轻咳了一声,点点头带着洛北风走了过去。 玄天门的做法虽然为天下众人不齿,可是偏偏皓轩尊者的这几个弟子个个都是恭敬谦和的,和仁唐嗜酒,却也没有半分狂气,只笑着给息揽舟他们说道:“我这法子也简单,家师在我来之前,曾给了我一面镜子,里头可以照映出人内心所隐藏的东西,尤其是那些阴暗的东西——” 说着,和仁唐从纳戒当中取出了一面镜子,偏偏那镜子在他掌心之中越长越大,竟然凌空垂直悬挂在了妙法宗的平台上,镜子里头照影着那个残破的荷塘,还来不及收拾的一片残荷尽数显露了出来。 “若是此人盗取了《妙法洗心决》,这面玄天镜便会将她吸入炼狱之境,降下天雷,叫她遭受五雷轰顶之灾,而后会有万蚁噬心之痛,到时候啊……身体都烂了、眼珠被挖出来掉在脸上,面皮上的肌肤也像是被腐蚀过,即便是活下来了,也是仙根尽毁、生不如死、再无登仙之机!” 和仁唐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整个妙法宗的女弟子们都能听见,而且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得阴气森森,看得出不少女子都瑟瑟发悚起来。 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息揽舟也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也算是个可取的法子。” “那么便如此决定了,”千凝尊者拍板,“《妙法洗心决》的心法只有我同我的几位弟子可以看见,最大的嫌疑便是从我们开始。虽然这心法要修炼却也不难,可总归还是不要有例外的好!便从我开始,之后是汪霖同小怜,再之后便由四位长老并他们的弟子以降,一一验过才好!” 说完,千凝尊者便带头第一个从镜子当中跨了过去。 看着千凝尊者那么做,众人虽然都相信自家宗主不会监守自盗,可刚才和仁唐所描述的场面确实恐怖,尤其是对上了这些本来就注重外表容貌的女子。 妙法宗的门人一个个都紧张地盯着千凝尊者,却看见她神色如常地从那面镜子中走了出来,而镜面依旧,并无异样。 “看来并非是尊者您,”和仁唐故意夸张地感叹了一句,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恐怕也只有他了,他笑着环顾四周,道:“接下来,便是……尊者的嫡传弟子,我记得,您的大弟子并不在此地,那么便是……汪霖汪道友?” 然而话出口后并无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这位汪霖素日里最是热情,今日不知怎么却不见了。有几位女弟子开口道:“汪师姐刚才说不舒服,可能一会儿便回来了……” 千凝尊者点点头,看向了那个被众人怀疑的靳小怜,靳小怜高傲地一仰头,也不看众位女弟子脸上各异的表情,上前一步:“既然师姐暂时不在,便是我先来吧。” 说着,也真的不同众人客气,直接迈过了那面镜子。 大家都屏息凝神仔细地顶着靳小怜和那面镜子看,许久,靳小怜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脸上的神情更加骄傲,她仿佛是站在了高枝上的凤凰,冷冷地扫过在场所有女弟子,然后旋身朝着千凝尊者拜下: “师傅,如此,我此身便也分明了!” 千凝尊者看着她,愣了愣,之后眼中露出了笑意:扶起了她:“好了,为师都知道。” 不是靳小怜? 妙法宗的女弟子们略微有些惊讶,一时间议论纷纷起来,而汪霖一直没有回来,大家也不好一直等下去,终于是由期春长老带着她的几位嫡传弟子走过了那面镜子。 然后是其他三位长老还有妙法宗的各个弟子,镜面无波无澜,谁也没有被吸进去,更是没有人显露出了什么阴暗的东西来。 息揽舟站得距离那镜子最近,他一早看出了其中的关窍,却也不点破,只是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看着这场“闹剧”: 天下间并无什么玄天镜,这镜子也不过是最普通的灵镜而已。和仁唐如此说,如此做,只怕是为了恫吓,叫那些心中有鬼的人,不敢轻易上前。 不过眼下看来,那位半途失踪了的汪霖、汪姑娘,有了莫大的嫌疑。 这姑娘美名在外,性子出了名儿的好,就算是从未见过她真容的息揽舟,也在青霜山上听了这姑娘无数的“美谈”: 比方说,她为人善良,又懂礼数,应承得体、端方有淑。 又比方说,她能言善道,颇通诗书,能歌善舞,又平易近人。虽为宗门嫡传弟子,却也没有半分架子,新进了什么东西,总是与门内各个弟子分享。 这样的姑娘确实讨人喜欢,可是如今这姑娘却没了踪影,千凝尊者看门内弟子尽数都验过了,那汪霖还没回来,她皱了皱眉,唤来灵夏长老道:“你派人去寻寻看,莫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灵夏长老领命去了没有多久,就有几个巡逻的弟子匆忙赶上山来,身后还带着一个昏迷的人,那人息揽舟才看了一眼就惊讶地皱起了眉头。 那是曹旭,一身黑色深衣的曹旭。 一个没有灵根,却可以在三天内从青霜山来到了千里之外的雁荡山的人。 正在妙法宗弟子诉说着如何在山道上发现此人的同时,灵夏长老也慌慌张张地回来了,她也不看这昏迷在地的曹旭,只直直扑到了千凝尊者面前: “宗主,大事不妙了!我在后堂,发现了汪霖的……的……尸体……” 第042章 妙法莲花宗(6) 汪霖的尸体被发现在距离大殿不远处的后堂,后堂距离大殿的平台并不是很远,只有那么约莫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后堂种植了不少奇珍异草,眼下也尽数被毁了去。 因为宗门受到重击,大部分的人手都用来防备着和巡逻,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以用来修缮花草树木,因此不少大树都倒得七零八落,汪霖就躺在其中一株树下头—— 双目暴睁,死不瞑目。 且开膛破肚,同那在仙都胡华楼当中惨死的老板娘胡氏,有着同样的惨状。息揽舟才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心头泛起了恶心,忍不得转过身去背对着那具尸体。 洛北风皱了皱眉,看着千凝尊者一瞬间苍白的脸色,还有在她狭长眼眸之中闪过了恐怖恨意,强大的威压降落下来,几乎在一瞬间就叫在场诸人动弹不得。 灵夏长老勉强撑住了禀明她当时带着几个弟子前来的情况: 原来汪霖说是不舒服,只告诉了身边几个同门师姐妹要出来方便,就朝着后堂方向走了,灵夏长老也便跟着这几个女弟子所指的路往这边探来,熟不知才走没几步,就见着了枯木之下有一大滩血,再往前便是肠花肚子流了一地。 “呕……”和仁唐酒量不差,可是看见了这等场景,也是忍不得跑到旁边去连连吐出了好些东西来。汪霖素日里在妙法宗极得人心,眼下惨死成这样,不少女弟子都嘤嘤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靳小怜听了心烦,瞪了她们一眼,“不想着为汪师姐查出凶手、好生报仇,就知道哭!” “靳、靳师姐你……那么厉害,都不知道谁是凶手,我、我们怎么会有这个本事呜……”有个女弟子小声反驳了一句,却哭得更加严重。 “没本事这要怪谁?!”靳小怜更气,赤了脸狠狠瞪着这群女孩,“你们一个个平日里就知道聚在一起说三道四,偷偷吃些点心,而不知道勤加修炼,如今本有本事为汪师姐报仇——难道还有理了?!” “呜……”众人脸色一变,有几个胆子大的更是狠狠地剜了靳小怜一眼,做了个口型:自以为有多了不起哦…… 虽然靳小怜的话在理,可是此时此刻来说总觉得她不分场合时宜,因此息揽舟也大抵明白了汪霖平日里在妙法宗是怎样的一种地位。 更明白了为何那日靳小怜会说出那种“天下人都喜欢那样虚伪做作的女人”这样的话来。原来,并非是随口一说,而是意有所指。 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息揽舟开口道:“逝者已矣,还是请先好生收敛为宜。” “等等,”和仁唐终于白着一张脸回来说话了,他看着息揽舟和洛北风,忽然开口问道:“我听说,两位前辈曾在仙都见过了同样的惨状——听闻,那沈家大公子的续弦夫人,也是如此惨状死去的?” 仙都发生的事情因为太惨,早就被沈家和赶过来的皓轩尊者给封锁了消息,息揽舟他们当然也没有到随口到处去说的意思,于是远在岭南的妙法宗,便并不清楚此事。 “仙都胡华楼?”千凝尊者疑惑了片刻,又看着息揽舟问:“小友,他所说是否是实情?” 知道皓轩尊者没有隐瞒自己徒弟的必要,可是这事情让和仁唐如此说出来,到底是违背了沈家和皓轩尊者的初衷,处于被动地位的息揽舟,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对是没有错,不过……”洛北风开口,面无表情地扫了和仁唐一眼,“当时沈老爷子和尊师,令我们三缄其口,愿越少人知道此事越好。怎不知……皓轩尊者回头,竟然同你们许多人说了此事?” 和仁唐一愣,眼中也氲起了一层寒凉的光,他淡淡一笑,同样一步不让地看着洛北风道:“家师的心思,自然不是你们这些外人能够揣测的。” “那我们妙法宗的事情,自然也轮不到你这外人来揣测!”靳小怜站出来,狠狠地瞪着和仁唐,大抵在这雁荡山上,也就只有她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和仁唐被靳小怜这句话呛声得怒不可遏,可是若他动手伤了这红衣女子,只怕纵然是靳小怜口出狂言的不是,也要怪他动手在前了。 转了转心思,和仁唐有了一个妙宗在心里转起来,他道:“靳姑娘如此咄咄逼人,是不是怕了什么?难道杀害了汪霖姑娘的人便是你么?” “你是被我戳中了痛处开始胡说了么?汪师姐被害之时我与你们皆在大殿,□□乏术,再者——我又为何要杀我的同门师姐?” “或杀人灭口,或出于嫉妒?”和仁唐眼中闪过一丝阴毒,“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杀人的理由,姑娘问我为什么,我却还想要问姑娘为什么呢?” “刚才,诸位弟子见此惨状,就算铁石心肠也生了悲痛之感,偏偏姑娘,不仅一反常态半滴泪不曾落下,更不许旁人垂泪,更欲盖弥彰出写狂言诳语,难道——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你、你血口喷人!”靳小怜恼怒,当即抽出了红色血鞭在手,大有要和这位和仁唐大战之势力。 偏偏此刻不少女弟子还小声议论起来,说什么平日里小师妹靳小怜便与汪霖关系不好,都是汪霖处处忍让,偏偏她变本加厉更是对汪霖十分不满。 “你们、你们……!”靳小怜怒极,当真此刻却委屈的憋出了真泪来。 息揽舟上前一步,想要帮靳小怜说上几句话,却被洛北风死死地拉住,洛北风更在他耳畔轻轻压低了嗓音道了一句:“师兄,你再同她说话,她愈发要看上你了。” 息揽舟挑了挑眉,此刻一直沉默的千凝尊者却开了口: “你们是当本尊已经死了么?竟然这般放肆——” “师傅,我……” “你给我闭嘴站一边去!”千凝尊者虽然这般说,可没有半点要责罚靳小怜的意思,她上前一步来看着和仁唐,并无太多悲喜,只是不咸不淡地开口: “我妙法宗的事情确实不需要你玄天门来过问,同样的,我的弟子如何,也不需要你一个外人来置脍炙。” “我的弟子确实有不懂礼数的地方,但你也太过逾越放肆,和道友,看来你的法子不好,更没有能够找出我妙法宗里头藏匿的内鬼。” “我……”和仁唐愣了愣,脸挂不住,抖着嘴唇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千凝尊者又看了看刚才议论纷纷的那些女弟子,冷冷一笑道:“你们不喜欢小怜我也知道,她素来性子高傲又只懂得勤加修炼,同汪霖不是一样的好性。” “但修道之人,什么样的性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道心。道心恒固最要紧,你们看人只知道看人表象,如何能够修炼飞升呢?” “还是派人先收敛了汪霖的遗骨才好,期春,你同灵夏一起办理此事。辽冬你送了那玄天门的弟子下山去,就告诉玄天门主——日后,我妙法宗的事,不必他好心来理!” “尊者您……”息揽舟还想阻拦,却被千凝尊者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只得默默不语,跟着众人散去。 “千凝尊者,您……”和仁唐本想说必定要后悔的,可是辽冬长老人如其名,性子一样的冷淡得很,最不喜人啰嗦,他才开口说了半句就上了一重灵符将他嘴巴给堵了起来。 “我平生最不喜男人多话,”辽冬长老冷冷地解释,“更不喜醉鬼多话,你还是早些请走吧。” 说完,也不用真送到山下,她只是运了一重道法,随随便便就将这和仁唐给摔下了山崖,料得此人乃是玄天门的二弟子,怎么摔也不至于摔死了。 看得妙法宗众人目瞪口呆,从不知道平日里话都不多说几句的辽冬长老竟然也有这等翻脸无情的时候。 息揽舟和洛北风跟着千凝尊者走得近,却捕捉到了那位千凝尊者在和仁唐被丢下山去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平台上的事情自然还有剩下的一位知秋道长来整理,妙法宗里头虽然都是女子,但是遇上了什么大的事情,倒是齐心,看上去也井井有条。 刚才那一番风波过去,千凝尊者带着他们来到了她居住的堂屋之内。 “揽舟小友,如此可对我细细说说关于那仙都胡华楼的事情了么?毕竟——事关我弟子的死。” 息揽舟点点头,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全部都给千凝尊者,甚至包括最后皓轩尊者前来探查,竟然直接将一切的罪责归功于了忘忧谷的这一细宗也告诉了她。 沉默了片刻,千凝尊者脸上凝重的表情更甚,她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忽然手里捻了一个道决,飞快地朝着窗户外头射了出去: “你也听够了吧?” 除却千凝尊者,在房内的四人根本无人知晓窗外有人在听,息揽舟和洛北风对视一眼,便明白这必然是个比他们当中任何一人道行都高的人。 然而,推开门走进来的人却叫他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小凝,你何必为了一时之气,去招惹玄天门呢?”带着宠溺和无奈的口气,那个被千凝尊者赶下山的、明明是妙法宗死对头的华莲派宗主,万剑竹,正慢吞吞地迈步走了进来。 第043章 妙法莲花宗(7) 此刻的雁荡山,已经到了中午,正午的日头有些毒辣,几乎要蒸干了地面上的所有水汽,虽说是冬日里难得有这样好的骄阳,可眼下妙法宗内一片狼藉,残破如斯,任是谁也没有心情欣赏这冬日的阳光。 华莲派的万剑竹也一样。 他的脸上挂着一层亮晶晶的汗渍,看上去有些狼狈,不过到底还是一派的宗主,看上去依旧是威严尚在。 见整个堂屋的人都用或惊讶或探寻的眼光看着自己,却是万剑竹先开口了:“小凝,都到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还不准备告诉他们么?” “不是还有你这最爱管闲事之人么?”千凝尊者这句话说得极傲,虽然蒙住了半张脸,却真真是和靳小怜那语气像及了。 万剑竹宠溺地笑了笑,看见众人都用一副了然的神情看着他们,连连后退了两步摆摆手道:“诸位,我同小怜,并非你们所想的那种关系。小怜,你……还是你来解释要方便些罢?” “啧——”千凝尊者剜了万剑竹一眼,这才站起身来,看着满座在堂屋之中的人:息揽舟、洛北风、林如雪还有靳小怜。 “罢了,反正今日已经同玄天门撕破了脸皮,祖师爷的遗命又已经应验,我藏着这个秘密也没有什么必要……” 千凝尊者说着,痛快地将自己脸上的面纱给揭去,露出了她的真容来。 在午后的日光下,堂屋里头的尘埃在阳光的照耀下悬空舞动着,千凝尊者迎着阳光负手而立,透过了窗纱射进来的一束阳光正好在她脸上留下了一层浅白色的辉光。 那张脸白皙明净,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一双薄唇、嘴角微微上翘,加上了她的眉极细,星眸剑眉,看上去愈发凌厉,不怒自威。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应该说是一张美到有些令人畏惧的面容。 正如极致的美丽和极致的恐怖都会叫人心惊,千凝尊者这张脸就好像是突然破空而出的宝剑,像是化破长空的闪电,狂风骤雨之中乍响在人心上的惊雷,让满座之人移不开眼睛。 而且,极致的美丽倒不至于让息揽舟说不出话来,叫他震惊的是——千凝尊者的这张脸,和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那个华莲派的宗主万剑竹有些相似。 同样的眉眼,放在一个男子的身上只不过是英俊,可是若是在一个身形削瘦的女子身上,却是大不相同。而且,万剑竹此刻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是越看越和千凝尊者嘴角的笑意相似!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眉眼,甚至是微笑的角度,甚至是面颊的棱角。 千凝尊者等着众人看了半晌,终于笑了笑,转头睨了万剑竹一眼,重新回身做到了主左上,却挥了挥手给万剑竹凭空弄来了一张圈椅,附送了一杯茶:“坐。” 万剑竹也不客气,当真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们二人之间,全然没有外头传的那么不和,更没有当日在妙法宗平台大殿上头的那种剑拔弩张。此刻万剑竹坐了下来,而千凝尊者对他的态度,更叫息揽舟他们惊讶。 “千凝尊者,您……”林如雪不若息揽舟他们顾虑良多,她张口就问,“您和万前辈……” “虽然不想承认,”千凝尊者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万剑竹,冷冷地哼了一声,还是说道,“他是我哥哥。” 万剑竹点点头:“我们是孪生兄妹。” “什么?!” “你们是孪生兄妹?!” 看着众人那么惊讶的样子,万剑竹和千凝尊者竟然同时开口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两个敌对了数百年的宗门,如今两位门主竟然是亲生的孪生兄妹,这个消息对于息揽舟来说不可谓是不惊讶:前世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一宗,而《凡人夺天录》里面,更没有记录关于两位尊者的分毫。 这算是今生,额外得到的。 “是,或许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小怜的本名原本唤作‘万剑凝’。”万剑竹叹了一声,看着千凝尊者的眼神有些埋怨。 “可是、可是师傅的本名……”靳小怜不解地站起身来,“不是、不是姓千么?大师姐说,说当年祖师爷要给师傅赐一个道号,师傅还特地择了同本姓相近的‘千凝’二字。” 万剑竹闻言只是皱眉看了千凝尊者一眼,千凝尊者则笑着看着靳小怜道:“她说什么你就信,还真是好骗。为师那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外头的人以为我对父母恨之入骨、连他们的姓都不愿带着罢了。” “这事要从数百年前,我们降生的时候说起,当时,我们的父母还不过只是京城贩卖布匹的小生意人,诞下双生胎的当日,家门上空聚拢了五朵深浅不齐的黑云,大雨骤然降落在家里,甚至产房里头还有红光照亮——” 千凝尊者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旁边的万剑竹,而万剑竹十分会意,立刻接上了话: “街坊邻居都说是不祥之兆,而且听说我们降生之后,恰逢三年洪涝的开始,旁人都说我们是鬼子,父母更是害怕,只好将我们弃于城外的烟波江上。怎料——” 他们二人不愧是双生胎的缘故,默契十足,谁先停下来,另一方便能立刻补上。 “怎料,烟波江上纵然洪水爆发,大船小舟难行,放着我们两人襁褓的木盆却始终原地不动,在狂风骤雨之中安然无恙,若你们现在去翻看锦朝皇室那本史书《锦绣书》,还可以在里头见着关于我们这对‘鬼子’的记载呢。” “见着如此情状,父母更料定我二人是妖邪一类,不敢养在家中,无法弃置于江水之中,便只好找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上,那里长期有虎狼出没,更没想到——我们还是没事!” “是啊……”千凝尊者眼中闪过了一丝迷惘,“只因为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亲生父母竟然可以做到这等地步,他们甚至请过江湖方士来除去我们这对妖邪……” 虽然千凝尊者和万剑竹说起往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是十分随和宁静的,但是每一个字都叫靳小怜狠狠地捏紧了拳头。 “请了很多方士,自然了……我们的事情也吸引了不少宗门的大能,”千凝尊者的眼中忽然闪过了一丝恨意,然后又被她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她微微一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来:“也入了玄天门某位现在已经陨落的大能的眼。” 玄天门陨落的大能不多,毕竟是天下第一宗门,这些年来,他们宗门当中的修士多半是顺利渡劫、飞升然后登仙的。陨落的只是十数之内,而又推算到了千凝尊者他们出生的时候,便也只有一人。 这人也是玄天门世俗化的最重要体现,她的陨落不仅仅代表着她个人仙途的失败,更代表着锦朝皇室当中的某一个支脉的失败。 因为此人在世俗世界、锦朝的皇室里面,还需尊称她一句“云华公主”,此人是废帝凌枫的嫡亲妹妹,在凌桐被废之后,被他们的异母兄弟、也就是新帝仁和帝赐了她封号“云华”,更给她良田万顷、许她在京中居住。 然而此人并没有真的安分守己,在京中享受荣华富贵,而是顾念废帝的情谊,对新帝恨之入骨,自请要离宫修行道法,仁和帝同意之后,此人便开始暗中积聚力量,意欲反扑。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的灵根也算是元灵根当中极品的火灵根,便在玄天门的选拔弟子之中胜出,成为了当时的玄天门嫡传弟子。更因为勤加修炼,在百年内成为了玄天门最为出类拔萃的女子。 之后,这位云华公主,被尊为了云华夫人,在玄天门中担任了执法长老,并利用职权之便,在道门内外,笼络了不少修真人士和宗门大能,为废帝凌桐的反扑做好了准备。 想到这里,息揽舟开口:“恕晚辈冒昧,那位玄天门的大能,是否正是……云华夫人?” “揽舟小友倒是对道门历史上的人事清楚得很?”万剑竹笑着点点头,“正是云华夫人,这位夫人见着了我和小凝,便给了父母一笔钱,说这两个‘鬼子’她会处理,便带着我们离开了。” “那位夫人若是将我们兄妹两人带入玄天门,或许如今我们也不会变成这样。”千凝尊者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望着北方中原大陆的方向,那里,是玄天门的所在。 因为要巩固玄天门的地位,又要时刻准备着为废帝凌桐招兵买马,当年的云华夫人并没有直接将这两个其实具备着极品灵根的小娃娃带回玄天门。 而是分别将这对双生子送到了两个不同的地方,男孩儿被送到了华莲派左护法的手中,而女孩儿则被带到了妙法宗,交给了当时的妙法宗宗主绮梦夫人。 “既然如此……”洛北风疑惑地偏了偏头,“二位既然是从小便分开的,现如今,你们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是如何……认的亲?” “天道弄人……” “云华夫人虽然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将我们送到了矛盾重重的两个宗门当中,准备在天下挑起大乱,好让废帝凌桐乘势而起,却没料到……她自己在修炼的时候急于求成,最终没有能够将所有的大计成行,就早早陨落了。” 说起这些往事来,千凝尊者和万剑竹的脸上是不同的神情,千凝尊者看得似乎更开一些,万剑竹却总有许多放不下,似乎对那位云华夫人恨极。 也正是因为云华夫人的陨落,妙法宗从此以后在收受弟子的时候总是注重出生门第,更要门人少参与世俗的纷争,那废帝的事情败落之后,自然是被仁和帝赶尽杀绝、诛灭了不少叛臣。 “始作俑者陨落之后,恰逢妙法宗和华莲派之间的比武,彼时……” “其实更早的时候,就有人发现我们相像了,”千凝尊者打断了万剑竹的话,“只是到了那次比武的时候,正好他们华莲派的人连胜,我看不下去,便上台比武,而他——正好在台上。” 之后,这两人便有心留意着,之后又逢云华夫人——算得上他们半个恩人的陨落,牵扯出来不少的事端,去查过了《锦绣书》便知道了双生鬼子的秘密。 “那既然如此,这么多年来……为何妙法宗和华莲派还要相互斗争呢?”林如雪不解,“以你们二位的关系,难道不是……最容易叫两宗重新合并么?” 妙法宗和华莲派合并,重现当年妙法莲花宗的盛世。 这个念头,数千年来两宗之人并非没有,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宗之间的矛盾很难在瞬间调和。 千凝尊者看了看林如雪,微微一笑却没有解释。 而一直沉默很少发文的洛北风,忽然冲着自家师妹微微一笑,道:“师妹,你或许并不知道,那位云华夫人是谁的师傅。” “我当然不知道,我那时都还没有……”林如雪抱怨了半句,却一抬头看见了息揽舟沉默蹙眉的样子,忽然眼眸一闪,骤然明白过来:“不会是……” 息揽舟蹙眉开口:“因为云华夫人虽然陨落,可是她的大弟子,却继承了玄天门,成为了当今的玄天门主。” 第044章 妙法莲花宗(8) 锦州大陆上许多年轻的修士只知道玄天门的门主道号“皓轩”,是这锦州大陆上许多宗门之宗主当中道行修为最高之人,也是整个锦州大陆上最欺近登仙之人。 此人威仪赫赫,在锦州大陆上颇有名望,又是天下第一宗门的门主,说话掷地有声,更是近年来做了不少了不得事,其中少不得同妖尊白影大战三百回合,之后逼得妖尊立下重誓言,自此众妖退去。 人们提到了皓轩尊者,只会说起他的功绩和他那精妙的道法、无双的剑术,却很少有人会去想他的师从、他的过去。 像是林如雪这样年纪的修真者就不知道这些过去,而洛北风和息揽舟则是对视了一眼,心中却各自有了计较。 见他们道出了真相,万剑竹和千凝尊者两人反而是默默不语了。 云华夫人出身皇家,又有筹谋智计,据说她与仁和帝、废帝凌桐以及北地羽城的那位陈姓“白袍将军”都是一样师从于当世鬼谋,论起兵法、谋略、智计来,他们当中任何一人都是不差的。 千凝尊者同万剑竹的事情只是其中一桩,当时云华夫人在整个锦州大陆上的筹谋可是遍布了极北之地、南岭、岭南、苗疆,甚至深入西域。 昔年朝堂颠覆之在一瞬,如今却留下后患无穷。 看着外头的高阳,残荷在风中摇曳,显露出无限的颓败之色。堂屋之内的几杯清茶飘出茶香一片,又升腾起袅袅青烟,云绕在房梁和众人面前,与那些日光罅漏进来的辉光相映成趣。 “揽舟小友,你也是知道了什么,所以劝我不要同玄天门之人这么快撕破脸皮是不是?”千凝尊者终于开口。 见她用灼灼目光看着自己,息揽舟一时间有些尴尬窘迫,他点点头刚欲开口说点什么,却又看见千凝尊者伸出一只手来制止了他: “不必,小友不必多说,本尊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至于千凝尊者的打算到底是什么,息揽舟他们却没有机会去听了,那位尊者将靳小怜和万剑竹留下来,又对着息揽舟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将他们请了出来,更要期春长老好好招待。 在他们三人之中,林如雪算是反应最大的,她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这简直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唉,小怜好可怜啊。” “所以她叫小怜啊……”洛北风同她开玩笑,又看了一眼息揽舟,两人对视一眼便找了个由头丢下林如雪找到山后的隐蔽处去。 不等息揽舟动手,洛北风就抢先布下了结界和灵璧来:“师兄,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 其实从仙都城中皓轩尊者的种种反应来看,息揽舟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可如今听了千凝尊者和万剑竹的话,更觉的蹊跷,当时那位尊者明明可以更详细的查探,却一口咬定是忘忧谷做下的—— 而真正来自忘忧谷的子泪,却对皓轩尊者和玄天门颇有微词。 “你怀疑皓轩尊者是不是?”洛北风见他不语,只抓起他的手来,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掌心,“你虽然怀疑,可是到底那是一宗门主,我们没有证据,你也不好妄加揣测。” 息揽舟点点头,叹了一口气:“何况,总有铁如堂的情分在。” “师兄既然有怀疑,不妨也听听我的……”洛北风弯起眼睛来,“我有一个猜测,今日正好说出来给师兄听听,可好?” “什么猜测?” “我猜想,在仙都城犯下如此大事的人,不是皓轩尊者也并非是他口中的忘忧谷,忘忧谷只是他将祸水东引的一个借口,借口来替那个犯下这件事的人隐瞒——而妙法宗汪霖的死也是如此,为的是叫沈家和妙法宗大乱。” 洛北风说着,又看了看这雁荡山:“今日听两位尊者提起了云华夫人,我便更加如此想了。” “可是……”息揽舟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是很同意洛北风的猜想:“云华夫人已死,废帝凌桐早已被戮杀,其党徒也尽数被仁和帝诛杀。皓轩尊者这么做……我想不出他还能为了什么人……” “承自云华夫人,而借之己用,”洛北风笑得意味深长,“师兄,我只是如此猜想,至于皓轩尊者是怎么考虑的,还有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自己还是他背后还有旁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息揽舟还想说什么,可是灵夏长老的那名弟子、在七绝山和他们一同诛杀九天蚕妖的张姑娘却远远地从山下跑来,东张西望地似乎在找什么人。 她行了一路,一抬头看见息揽舟他们,眼中立刻迸射出光芒来,挥着手飞快朝着他们奔过来:“息前辈——!洛前辈——!原来你们在这里!叫我好找!” 在张姑娘靠近的前一刻,洛北风悄悄撤去了结界和灵璧。 “张姑娘,你找我们……有什么事么?” “我叫张敏!”姑娘的脸蛋跑得红彤彤的,她冲着两人敞亮一笑,“我们不是在山下发现了一个人么?他醒了,我们问他,他说是……是洛前辈你的弟子,所以,师傅派我来寻你们。” 对了,曹旭。 还有曹旭。 看着张敏毫不察觉的眼神,洛北风和息揽舟对视一眼,之后,洛北风点点头微笑起来道:“不错,他是我的弟子,劳烦张姑娘带我们过去罢。” 他那一笑十分迷人,在阳光的照耀下整张脸似乎都在发光一般,看得张敏脸上一红,她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去,小声地咕哝了一句“怪不得大师姐和汪师姐都要找男人……” 这话落在息揽舟耳里,却听出了什么端倪,他也不发作,只是给洛北风使了一个眼色,洛北风会意,点了点头,两人才跟着张敏往山下走。 曹旭的到来确实让他们惊讶,这个没有灵根的小子到底是怎么会到达这里的。不过前世书中,一直没有灵根的的主角曹旭,因为息揽舟这个“好师傅”的勤心,给了他不少瞬间移动的咒符,移动上倒是没有多少限制。 那么今生,这个曹旭又是怎么回事? 慢行几步,跟着张敏到达了一处偏殿,有不少妙法宗的年轻女弟子正围在屋外,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议论着什么,而灵夏长老还有几位她的弟子挡在门口,口干舌燥地在劝说着什么。 “还真是盛况啊……”洛北风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来,看了息揽舟一眼,丢下了愣在原地不知道洛北风这话是什么意思的张敏和息揽舟,就朝着那间屋子走了过去。 “息前辈,洛前辈好像……在生气?” “没有,倒是张姑娘,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是说……刚才无意中听你提起一句,您说汪霖姑娘她……”息揽舟微微一笑,将张敏的注意力从洛北风那里转了过来,“这么打听她的事情害真是……失礼,只是有些在意。” 或许是被息揽舟如此态度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张敏连连摆手说:“看得出来宗主很信任前辈你,而且在七绝峰的时候,我看得出来,若非是前辈出言帮助,我们不会那么容易能够拿到那些东西——” 如此看来,这姑娘还有几分眼力劲儿。 “方才听姑娘提起,关于千凝尊者的三位嫡传弟子,除却你们的大师姐,怎么——汪霖姑娘也是有了道侣的人么?” “诶?”张敏一愣,连连摆手起来,“不是不是,汪师姐她……大约只是喜欢上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好像不太在意师姐,因为我们总是听师姐抱怨,所以刚才我才会感慨,那个……让您见笑了。” 摇摇头,息揽舟微微一笑:“没有,也是我唐突了,看得出来,汪姑娘和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是啊……”张敏有些唏嘘,“大师姐去陌府太早,我们这些下头的弟子和她说不上什么话,汪师姐为人亲和又平易近人,那次我当值的时候差点让香烛烧了大殿的帘子,师傅过问起来她都帮我遮掩过去了——我、我那时就很感激她。” 说着,张敏眼眶又红了,对于汪霖的惨死,她和门内大部分弟子一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息揽舟又劝了她几句,便看见洛北风带着曹旭从屋内出来了,他也不多言了,和张敏一起走向了洛北风那边。 “见过息……师伯。” 虽然不是很情愿,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曹旭还是恭恭敬敬地给息揽舟行了一个礼。息揽舟点点头,看了洛北风一眼,才问:“怎么来了?” 曹旭张口欲言,却被洛北风截口道:“他说本来没有想来的,可是在后山浇菜的时候,忽然遇上了一位蒙面的室外高人,然后再醒来的时候就到这里来了。” 息揽舟皱了皱眉,这种说法莫说是洛北风,他根本就不相信。可是当曹旭白出那副无辜的表情,配上了他浓眉大眼憨厚老实的外貌的时候,他也不便说什么了。 “罢了,若没有什么事的话,还是送你回山上去比较好。”息揽舟当即要取出了一枚道符来,要将曹旭送回山中。 “师兄且等一等,”洛北风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狭长的光芒,“小旭难得来一次,不如就让他跟着我们,多历练历练也是好的,不是么,师兄?” 第045章 妙法莲花宗(9)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看着息揽舟和洛北风竟然同时答应让他留下来跟随,着实让曹旭有些吃惊。他犹疑不定地看看息揽舟,又看了看他的师傅洛北风,却根本没有办法从两人脸上瞧出个什么来。 这厢息揽舟他们在了结曹旭的事情,在妙法宗的堂屋里头,千凝尊者却在和靳小怜解决着妙法宗眼下的危机: “小怜,为师所说的、你都明白了么?” 千凝尊者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但靳小怜也不畏惧,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冲着千凝尊者拜下:“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定不辱师命、更不会叫师傅失望。只是师傅……事无完全,我们或许没必要此刻就走这一步……” 原来,在息揽舟他们离开之后,千凝尊者便变了脸,要靳小怜对着祖师的灵位跪下起毒誓,要她必定无论如何要保存妙法宗、查出真凶,无论经历什么不叛宗门、不堕魔道。 否则永生不得再入仙途,遭受天下人追杀唾弃,不得好死。 虽然不明白师傅的真意,但靳小怜还是谨遵师命,跪下起了重誓。 之后, 千凝尊者便在她惊讶的目光下,从手中抽出了一个卷轴来,运起了灵力展示了一个秘籍的残影给靳小怜看,虽然上头的繁复文字一时间记不清楚,可是“妙法洗心决”五个字靳小怜却看得很真切。 “师傅你……” “早在继承了宗主之位的时候,我就已经预备下了——总之祖师遗命预料到了它会被盗取,不如到了日后让人盗走再补救,不如早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千凝尊者说着,将卷轴塞到了靳小怜的手中:“拿着,此物需要我嫡传的心法道决才可见其残影。” “可是……”靳小怜犹犹豫豫地接过来,心中有千万个问题,却半天问不出来。 “为师知道你想问为何本尊要选定你,确实,论起天赋来——小怜你不如你大师姐,且为人处世之道上不如你汪霖师姐,不过——你却是和为师年轻时候最像的人,所以,为师喜欢你,更要将这东西传给你——” 听懂了千凝尊者话中的意思,靳小怜双眼忽然瞪大了,嘴唇抖动着,半天都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师也不是到了今天才有这个心思的,”千凝尊者一边将靳小怜扶起来,一边爱怜地替她顺了顺鬓边的发丝,淡淡叹了一口气道: “你大师姐虽然天赋极佳,可是却是个爱沾染红尘人事的,不能做到道心恒固。而你汪师姐……她的性子虽好,这样的性子也能够在锦州大陆上为我妙法宗谋得个好地位,但……却不能叫我妙法宗门楣光大,重复当日荣光。” 妙法莲花宗,曾为仅次于青霜山的天下第二宗门,何等荣耀。如今却只落得一个偏安一隅、固守城汤的境地。 “你性子和为师最像,虽然不是极品的灵根,可是你刻苦勤勉,遇事执着又有几分偏激,虽然做不到独步天下,但是你这样的性子,却可以叫妙法宗成就一番事业。” 千凝尊者笑着,眼中却闪过了靳小怜从未见过的华光:“就算没有今日汪霖的事情,你齐师姐也未嫁入陌府,甚至没有玄天门来谋划这一切,为师也会在你飞升之时,将宗主之位传给你。” 这些话千凝尊者从未对靳小怜说过,甚至在平日里,靳小怜也觉得师傅是更加偏心两位师姐一些,却没有料到更没有想过妙法宗的宗主之位最后会是由她来继承。 “不过小怜,为师要你继承宗主之位,并非简单易事,且为师要你立誓,也是为了此事。小怜,从今往后,你得做好准备——因为为师有一计可用——但只要辛苦了你。” “徒儿全凭师傅吩咐。” 千凝尊者点点头,便说道:“小怜,为师已经与玄天门彻底撕破了脸面,也预备同他们鱼死网破,适时,玄天门必定会想尽办法对付我们,所以与其叫他们来使暗招,不如先发制人——将计就计!” 听见将计就计的时候,靳小怜心头一紧,有些猜出了师傅的打算,师傅莫不是准备将那《妙法洗心决》被盗的事情…… 果然,千凝尊者说:“小怜,玄天门的人使计谋,在我《妙法洗心决》被盗之时出现,又出了你汪师姐的事,没查出个偷儿和凶手来,玄天门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杀人凶手的事——为师料定他们会咬死那忘忧谷,而这偷儿,若我们不寻个人出来——任由他们去胡言的话……” “师傅不必说了,”靳小怜打断了千凝尊者的话,点了点头道:“我都明白了。” “与其让他们来指手画脚,不如我们宗门自己来解决此事。”千凝尊者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只是苦了你,要无端蒙受这不白之冤,不过你放心,只要为师还在一天,自然会有保你的法子。且为师已经暗中知会了青霜山宗主广宁子尊者,若有一日为师不在了,他也会出来为你主持公道。” “可是……”靳小怜看着千凝尊者,忍不得咬了咬嘴唇道:“师傅,您要我这么做,岂非是要置您与山中诸位师姐妹于炭火之上吗?” 千凝尊者要她离开妙法宗,而千凝尊者会对外宣称盗走了《妙法洗心诀》的人就是她靳小怜,合妙法宗众人之力去追靳小怜,同时也给那个凶手可趁之机。 最重要,便是玄天门要他们妙法宗内乱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看着靳小怜,千凝尊者何尝不知道这是兵行险招,而且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这样派出去同样是艰险重重,她又怎么舍得! 可是,若非如此…… “为师不能叫妙法宗断送在为师这里,”千凝尊者又给了靳小怜不少道决和道符,甚至将几件她常用的法器都纳入到了靳小怜的纳戒当中:“为师没有什么可以赠送给你的,这些东西你带着防身,明日——为师变会以‘事情败落、你判出师门’昭告天下,此后的路——你要自己小心地走了。” 靳小怜这边应下了千凝尊者的事情,便悄悄退出堂屋,隐没了身形不叫旁人看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去收拾了所有的东西,便从窗口跳出去离开—— 这是她和她师傅之间的约定,她自然不能让旁人知道。 一切,只能叫她自己背起。 ◎◎◎ 因为曹旭的到来,息揽舟不得不同广宁子尊者联络,告知他山中发生的一切。不过奇怪的是,广宁子尊者对妙法宗的这个偷儿似乎不大感兴趣了,甚至叫息揽舟他们若无要事,便可下山去了。 虽然不明白,可是师命不可违背,息揽舟还是将广宁子的意思说与了洛北风听。洛北风沉默了片刻,看了看曹旭,点点头:“那就听师傅的吧。” “只是可惜啊,”洛北风站起来夸张地拍了拍曹旭的肩膀,“好不容易得了机缘出来历练,却什么都没看着就回去了,小旭你还真是没有福气……” 曹旭本来在发愣,被洛北风一拍吓得差点跳起来,因为太突然,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敛,那种夹杂着恼怒、愤恨和不甘心的表情。 那样的表情息揽舟在霄阳真君的遗迹里头曾经见过,甚至更加疯狂,不过彼时曹旭的记忆已经被他抽离了,现在的曹旭只是愣了愣,摇摇头恢复了憨厚老实的表情,傻傻一笑来掩饰。 “为师前些日子忙于宗门开山,之后又有诸多事宜烦恼,一直没能够好好教导你,为师也很是愧疚,”洛北风说着,故意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来:“小旭啊……你不怪为师吧?” 曹旭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不会,可是心里却转着另一个念头:前世他的机缘一样都没有得到,甚至本来应该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也一个都没有。 林如雪没了机会,如今这个靳小怜,却大有机会可趁。因为他知道书中这个女人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并非全是喜欢他的缘故,这女人身上有个关于妙法宗的秘密。 若非是为了那个秘密,靳小怜这样心性高的女人怎么会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炉鼎。 好不容易出青霜山一趟,更是距离靳小怜那么近的地方,他不太像轻易放弃这个好机会,因此,曹旭没有立刻回答。 见他不答,洛北风心里更加确信,他看了息揽舟一眼,笑起来:“怎么了,还真怪为师么?那么小旭,机会难得,要不你就跟着我们去南岭历练历练?” 南岭有无数的宗门在那里,较大些的有钟家和陌府。 这两家宗门皆是以家族为政,庞大的家族传承下来自成了体系。虽然都在南岭,但陌府偏东位于烟波江的入海口,而钟家却靠近西北尘湖南端的位置上,沿着烟波江曲折而立。 妙法宗的齐若枫便是加入了陌府,若论起能接触《妙法洗心诀》的人,自然还少不了这位陌府的三夫人。 这一次,洛北风转着什么心思息揽舟竟然明白了,他看了曹旭一眼,也开口道:“机会难得,师妹你也同去么?” “我……”一向喜欢凑热闹的林如雪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她犹犹豫豫地看了息揽舟一眼,小声道:“师兄,我……其实和人约好了去赏雪,只是前不久师傅不许我出来……我想……” 前不久,从灵云福地当中传出来的木鹊和纸鸢多半朝着北方中原方向,息揽舟心里便有数。端着林如雪的小女儿情态,又加上铁如堂是他的好友,息揽舟自然愿为她掩护。 最重要是,林如雪到底在前世被曹旭这混蛋糟蹋了,息揽舟不想重蹈覆辙,更希望林如雪离曹旭越远越好。 “去吧,路上自己当心些。” “多谢师兄!” 倒是曹旭,却看着洛北风和息揽舟,老实巴交的曹旭眼中却又闪过了一丝怀疑,怎么这个洛北风和息揽舟,都和书里写的不那么一样了。 第046章 南岭万鬼城 从妙法宗所在的雁荡山去往岭南诸宗,还需经过南岭。南岭原本是一片起伏平缓的丘陵地,此处丘陵的地面下头藏有无数的石灰岩,看上去郁郁葱葱却少有人居住。 常年无人居住,又无可耕种的土壤,数千年下来,这地方阴气聚集,反而叫鬼魂们钻了空子,常年累月下来,行人也好、修士也罢,往往路过此地之时,会被鬼魅迷惑了心神。 凶一些的,便因此丢了性命。偶尔遇上一两个顽皮的鬼魅,却也要因此大病一场,再不敢涉足此地。 因此,南岭一代便得了个“鬼岭”的名,寻常人要从北方往南,自然会选择走水路东向绕道,而非如同息揽舟他们一样,直接从南岭上空而过。 霄阳真君遗迹里头的这艘宝船倒是用处极大,从霄阳遗迹出来以后,确实在很多地方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操纵宝船需要耗费一些灵力,洛北风本欲代劳,可最终没有拗过息揽舟。 此时此刻,站在船头静静俯瞰南岭,那些山峦同北方他熟悉的山脉不尽相同,像是一座座堆在地面上的小馒头,圆润可爱,透着几分憨厚,失去了那些被风切割出来的锋芒毕露。 “师兄你想很么呢?这么出神。” 腰不知什么时候被洛北风给搂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洛北风,轻轻地在他耳边问了一句。挣了挣,这船上又不止有他们两人,息揽舟却发现洛北风的手禁锢得死紧。 “没什么……”拍了拍洛北风的手背,“还不放开?若是叫曹旭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呗。” “……”息揽舟白了洛北风一眼,手下用力,还是强行将洛北风的手臂给拉开了: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至少现在不想。 或许是料到了息揽舟在担心什么,洛北风又一次缠上来握住了息揽舟垂在身侧的手,细细摩挲过那上头的每一个骨节,他小声地说道:“师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那些叫你担心的东西,都会不见的……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掌心温暖而麻痒的感觉顺着手掌蹿上了手臂,直直地通往了内心。看着洛北风认真的表情,息揽舟叹了一口气,微微笑起来,佯怒着骂了一句:“就知道瞎说——” “呿——”洛北风满不在意地哼了一声,“我不仅会说,我还会做呢!” 感觉到顶着自己后腰明显不是剑柄的东西,息揽舟瞬间烧红了脸,他一把推开了洛北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调头就往船舱里头走,走得太急,却正好撞上了从里头出来的曹旭。 “哎哟——卧槽……诶?”曹旭被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本来瞪了眼睛想要骂人,一看对方是息揽舟,连忙堆起了笑脸来,“师伯您……” 曹旭的话刚刚说了一半,整一艘船就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曹旭身形不稳,朝前一个趔趄就扑向了息揽舟。 事发突然,息揽舟也来不及反应,被曹旭一扑整个人也跌坐在了甲板上。只觉得浑身的力量像是被卸去了一半,灵力汇聚到了丹田的瞬间就又都尽数散了去。他心下大惊,又抬头去看洛北风,却见洛北风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师弟你的灵力莫不是也……” 此刻船颠簸得愈发厉害,失去了灵力的支撑这艘宝船自然停在了半空之中动也不动,可此处的空中却似乎有旁的力量影响,像是突然狂怒的海面,掀起了万丈狂澜。 “此地有古怪。”洛北风也勉强探了过来,将息揽舟护在身后,他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在灵力无法汇聚的情况下,自然是无法探知周围的情况。 只是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他们都清楚,眼下的古怪情状只怕是又遇上了强敌,叫人不得不防备警惕。 宝船在空中颠簸了片刻之后,忽然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飞速地朝着地面上坠落下去。洛北风和息揽舟勉强还能稳住身形、处变不惊,可曹旭却已经尖叫了起来:“啊啊啊啊我不要死啊——救命啊——” 宝船飞速下落,那样的高度摔下来,对于凡人来说非死即伤,息揽舟和洛北风虽然已经修炼得道,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只怕也要受点轻伤。 眼看着宝船坠落得越来越快,云层、丘陵顶上的林巅、大片的树林,之后都只剩下了一片虚影,在那篇虚影之后,就只有剧烈的冲击力传来,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他们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影,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的时候,息揽舟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勉强撑着爬起身来,环顾四周,却看见整艘宝船在剧烈的坠落之中,化为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失去灵力支撑的宝船,也不过只是一艘较大的木船而已。 洛北风也从一片废墟之中慢慢地爬起来,看见息揽舟无事,他似乎松了很大一口气,这才看向周围,去寻找他们宝船上的那第三个人——曹旭。 这样剧烈的坠落,曹旭理应死无全尸才对,可是洛北风同息揽舟找了一圈,却在一株杉木的树梢上找着了只是骨折了的曹旭,他脸上还有几道伤痕,除此之外几乎完好无损。 “……” “……” 大约是坠落的时候,曹旭不同于息揽舟和洛北风抓住了那船稳住身形,他只顾着尖叫被甩了出去,却正好被旁边的树木减少了冲击力,反而没有一下子摔死,只是挂在上头折腾了几下、断了骨,却活了命。 息揽舟和洛北风面面相觑,对于曹旭的“狗屎运”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再发表的言论,只能认命地将曹旭拽下来,塞上一把灵药完事。 没有理会哇哇乱叫着的曹旭,息揽舟现站起身来用灵识探过周围,却发现此地处处透着诡异:先是他们坠落的地方,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围绕着丘陵,利用周围的树木,形成了一个阵法。 而在这阵法之外,还有无数魂魄漂浮着,它们并没有如同旁的魂灵一般随意漂浮,而是静静地浮在阵法之外盯着他们看。 不用息揽舟说,洛北风也注意到了这些,他看了息揽舟一眼,面上还是将曹旭扶了起来,轻声对曹旭说:“此地危险,你自己小心些,跟紧我们。” 说着,洛北风便来到了息揽舟身边,说道:“我听闻,南岭里头其实藏着一座万鬼城,如今,我们可能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地界当中,师兄,还是小心些。” 鬼者,人之归也。 鬼亦是人,只是南岭此间的鬼,就不知到底是精怪还是普通魂魄了。 息揽舟点点头,三人一同朝着外面走过去。天下阵法都有破解之道,关键要找到阵眼。阵眼一破,阵法自解。锦州大陆各宗当中也有专门以修行奇门遁甲、阵法之术的,不过青霜山宗主青霜集天下之大成,对阵法也略通一二。 在息揽舟和洛北风的共同努力之下,转眼他们就破了艮山和巽风两位上的阵眼,而围在阵外的游魂们,却不再那么静止而立,而是追着他们的脚步,或高或低地飞着。 曹旭原本不信鬼神,如今都穿入了一本书中,又是修仙的书,自然只能跟着他们走,他在原书当中没有看过这个桥段,甚至从来没有听过什么南岭万鬼城,于是也不好做什么。 正待他们突破第三个阵眼的时候,忽然山林之中又起了震颤,众游魂受了惊吓,齐齐飘散躲开消失了身形,在距离息揽舟他们不远的地方,又有什么东西坠落下来。 看来经过南岭上空然后被莫名其妙弄下来的不止是他们一家,息揽舟摇摇头正欲继续破阵,却听见了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师傅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哎哟我的老腰!诶——???揽舟?!” 看着坠落在地的广宁子和霍同鸥,莫说是广宁子那惊讶到夸张的怪叫声,就连洛北风平日里最是处变不惊的,此刻也惊讶地“嗯?”了一声。 “师傅,您怎么会来此?”洛北风开了口,“另外,我想您忘记了,师兄早就同您说过了,我们要到岭南的陌府和钟家继续查探,关于妙法宗的《妙法洗心决》被盗一事。” “诶?”广宁子烦躁地挠了挠头,“揽舟有说过吗?”他又小声地咕哝了一句,下意识扯了扯霍同鸥的衣袖,满脸恍惚。 知道师父素来就是这种性子,息揽舟只能摇摇头叹气,倒是看着霍同鸥脸上颇有几分羞赧,似乎对广宁子扯着他的袖子这一点十分不知所措。 “咳咳……为师当然是带着你们的师弟出来历练的——”广宁子老脸挂不住,自己开口换了一个话题:“小霍眼看着就要突破进入元婴期了,钟家附近那座钟山我看就挺好,所以……” 钟家? 看着霍同鸥息揽舟心头咯噔了一下,钟灵玉的身上也有魔灵存在,霍同鸥在七绝峰上没有找回记忆,不知到时候到了钟家,见到了带着他魔灵的钟灵玉,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广宁子和霍同鸥不知道息揽舟的心思,广宁子虽然自己封闭了记忆,可是对于破阵之术一点也没有含糊,很快的带着霍同鸥出来了,而且还袖手旁观,对着霍同鸥嘲笑息揽舟同洛北风: “你看你这两位师兄,明显刚才若是从那个地方走出来就是最快的道路,他们偏偏要选择最麻烦的那种,真是……啧啧,平时看着很聪明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这样傻乎乎的。” 霍同鸥不好应和,但是又不能不回答师傅的话,左右为难,看着洛北风和息揽舟,满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师傅,你别损我们了,我们笨你也不来帮帮我们,”洛北风埋怨地看了广宁子一眼,“师傅你怎么有了小师弟,就这样对我们!” “咳咳……”广宁子老脸一红,恼羞成怒地挥了挥衣袖,甚至不用破阵,那个阵法便自己灭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息揽舟等人,他自己一个人往前走了: “啧啧,真是麻烦……” 第047章 他山遇故人 有了广宁子的加入,息揽舟他们的路程好走多了。有很多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困难的地方,广宁子却根本不放在眼里,虽然不能御剑和使用法器迅速离开这里——似乎只要飞起就会灵力消失坠落下来,但跟在广宁子身后历练,这让息揽舟或多或少地想起了他的从前。 彼时洛北风还没有上山的从前,他也是这样跟在广宁子身后,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一行人当中,属霍同鸥最为谨慎小心,无论广宁子说什么,他都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而且始终记着自己的身份,稳稳地走在了洛北风和息揽舟身后一两步的位置上。 谦和、内敛,这是霍同鸥给人的最大映像。 甚至是广宁子,都曾经说过他有些太过自谦,甚至已经成了不自信,没有半点身为宗主嫡传弟子的优越。偶然回头看到霍同鸥,息揽舟也只能看见他略带羞涩的笑,还有明亮的一双血色瞳孔。 朝南又行了那么百余里,遥遥可感觉到阴气越来越重,广宁子的脚步顿了顿,又看看四周,终于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传言不足信,没想到却在这南岭当中,真有一座万鬼城。” 道行境界不同,目所能及之处自然不同。 广宁子的境界在五人中最高,他看到的定然不会有假,只是万鬼城当中有什么,众人就不得而知了,只能小心前行,又往前靠近过去。 熟料,才行了几步路,就见着了三条长长的队伍,不过排着的不是人,而是鬼魂,各种各样的鬼魂,顺着鬼魂的大队往前看出去约莫两三里,可以看见一座阴森高大的城楼,城门顶上挂着一块血红色的牌匾,上头用金字刻了两个大大的草字——幽都。 “幽都?”曹旭是最先开口的那一个,他奇怪地问:“难道不该是酆都?” “酆都鬼城只在民间江湖术士的传说当中才出现,”广宁子脾气好,细细解释,“酆都鬼城是给阎王所掌握的,但它只是十殿阎罗当中之一,你可见到那城楼外头的护城河了,上头飘着的,可都是九叶之莲。” 九叶红莲,便是地狱的业力和凡世的业果。九叶莲生、莲开,都似冥界最深处的大门要开启的预兆。曹旭抖了抖,后退了两步。 看着曹旭那模样,洛北风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上前两步看着那些游魂问广宁子:“师傅,这是众鬼魂排队进入幽都之境,我们是生人,不知此处当如何选择?” 是跟着排队,还是直接穿过那重重叠叠的魂灵,踏入幽都之中。 广宁子看了看幽都那块牌匾,又偏着头想了想,拍拍手道:“当然是直接走,生人若是遵守了冥界的规矩,少不得要被留下来。再说,我瞧着这幽都——也并非是当真的幽都。” 十殿阎罗、冥界贵司,若是真开启于这南岭之中,人间早已被鬼气侵蚀,此处阴气虽盛,却终归受了拘束和束缚,只怕是有高人藏身其中。 “无论如何,上前去看看便有分晓。” 他们五人,广宁子在前,而后是息揽舟和洛北风,之后是霍同鸥和曹旭,缓缓地朝着幽都城大门行进。一路上,那些正在排队的鬼魂们都以惊诧的目光盯着他们瞧,被鬼行了一路注目礼,还真是特殊的经历。 到了城门口,就看见两个黑白鬼使打扮的鬼魂在那里看守,让外头的鬼魂们一个个进去,见着他们一行“人”前来,那两个鬼使略有些惊讶,黑衣的那个怒瞪了眼睛,冲他们呵斥: “哪里来的外乡人!这么不懂规矩,想要进幽都,到后面去排队!” 众人刚想要开口,却见广宁子不闻不问,给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当没看见这两人,当着他们的面儿就朝城里面走。 那鬼使见来人如此大胆,怒火中烧取出了手中的家伙就要招呼上来,广宁子却也不避不让,还是直直往前走,眼看着那人的短刀就要戳入广宁子的胸口,霍同鸥都想要拔歌墨舞了,那个鬼使却直接穿过了广宁子的人,来到了他的身后。 鬼使眨了眨眼睛,而他身后那个身穿一身白的鬼使叹了一口气,凑过去对着黑衣的鬼使耳语了几句,两人皆是用惊讶的表情看着他们,却也算是放行,没再过问什么。 “师傅,您怎么知道那鬼使伤不着您?”心有余悸的霍同鸥忍不住主动开口同广宁子搭话,“您、您刚才那样可是吓死我了!” “他们都是鬼嘛,”广宁子笑眯眯地撒马虎,揉了霍同鸥的脑袋一把,“担心什么傻小子,为师若真要有事,你们几个在这里都不能活命了。” 霍同鸥皱了皱眉,扁嘴,觉得广宁子果然还是把他当个小孩子看。 进入了幽都当中,发现这里同仙都也并无什么分别,都是繁华的城、富饶的街巷,不过期间行走的不是人而是鬼,即使到了身死成灵,一样有的鬼魂衣着富裕、出手阔绰,有的鬼魂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他们一行人入城之后倒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城中漂浮来去的鬼魂倒也没有将他们当成是“人”,众人在城中走走停停,确好似冬日赏雪、春日踏青,只是周遭森森的鬼气,颇有几分破坏气韵。 街巷两旁的店铺里头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却站着不少店小二和老板,看上去宾客盈门,可是却看不到他们买的东西。阴阳相交,或明或暗,广宁子只带着他们继续朝南行,大家也不便多问。 这时街巷上忽然红光大盛,不出半会儿功夫便有一行人疾驰而至,不,应当说是身披铠甲的鬼魂,他们急匆匆从街巷上穿行而过,不少魂灵都被它们撞破,半天才重新聚拢起来。 这些鬼兵带着红光和怨气扑杀将至,却在广宁子他们面前生生停驻,为首一人青面獠牙、通体青蓝色,骑在一匹赤红色的鬼马之上,这样的颜色看着十分扎眼。 “你们就是闯入了幽都的活人?”他开口,强调颇为古怪,是一种介于老妪和老头之间的诡异声音,可他容貌上看偏是年轻得很。 “我家主人请你们过去,请随我来。”他也不等众人的回答,只自顾自就决定了大家的去留,更是引路向前。 不过,广宁子这一次却没有直接跟上,而是饶有兴趣地看了那群鬼兵一会儿。直到他们发觉他未曾跟上、转过头来催促时,他才微微一笑,道:“是莲君吧,除了他,这三界六道之中,还当真没有旁人。” 那为首的鬼兵愣了愣,竟然下马过来折返到了广宁子面前,这一次他恭恭敬敬地怼广宁子行礼,道:“阁下既是主人的旧友,还请阁下移步千灯阁同主人一叙。” 千灯阁?这名字倒很雅致。 “取出这样雅致的名字来,果然是他的所作所为,昔年一别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故人,”广宁子笑起来,眼睛也亮亮的,这才转身过来冲着一众莫名其妙的徒子徒孙们问道: “你们可曾听说过北斗七元灯仪?” 广宁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亮亮的,熟悉他性子的息、洛两人,立刻知道自家师傅心中在转着要愚弄他们的心思,两人默契不答,偏偏又有霍同鸥这个傻乎乎的“小师弟”撞上枪口来: “就是那盏祈愿腾霄飞翔、与神同龄,保命自然,上升玉庭的灯?据说已燃烧了千万年的上古灵灯?” “不错。”广宁子点点头,颇为炫耀地看了息、洛两人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看我小徒弟多聪明! 息揽舟和洛北风只作没看见,顺便给霍同鸥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果然,广宁子在炫耀完之后,就拉着霍同鸥滔滔不绝地开始叙述起来:“确实啊,当年他还是上古灵灯的时候,燃烧在玉庭当中,懵懵懂懂全无知觉。你不知道,当灵灯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古来多少灵灯都是燃尽了一生,最后还落得个灵毁灯灭的下场,啧啧……他真是千古第一奇灯……” 如此,广宁子滔滔不绝地给霍同鸥讲了上至上古北斗真君的事迹,下至这北斗七元灯是怎么从一盏灵灯成了灯灵,然后如何度过了千百年的岁月与他相遇的。 “你不知道小霍,当时我见着他的时候,青霜祖师还在呢,除了忘忧谷的那位忘忧,我可从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不对,应该说是小孩子,粉雕玉琢,看上去就想让人咬一口。”广宁子眯着眼睛回忆,“哈哈哈哈——而且他傻乎乎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太可惜了,你们竟然见不到。” 因为知道广宁子这样得意起来就会啰嗦个没完的性子,息揽舟和洛北风早就躲得远远的,曹旭是洛北风的徒弟自然也是跟在洛北风他们后面,只有霍同鸥,无可奈何,又被广宁子捉住,跑是跑不掉,只能听着师傅说。 偏偏此刻在冬日里,透过重重林层照射下来的阳光铺洒在了他们身上,广宁子脑后那个九莲道簪闪着金色的光芒,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随着微风和他的走动轻轻摆动。 他笑着,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煜煜生辉。 霍同鸥看呆了,以至于广宁子和他后来说了些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这张面容他曾经见过,但是他一个来历不明,在东岛海岸被人发现的普通人,怎会和青霜山宗主有缘相见? 摇了摇头,却听见那个鬼兵开口说:“诸位,我们到了,此处便是千灯阁了,主人在顶楼等着各位。” 那是一栋高耸入云的楼宇,建制奇特,造型别致。远远看上去竟然像是垂坠插在地面上的一柄宝剑,在剑柄的位置上隐约有辉光发出,好想是宝剑上头的宝石。 正如广宁子给霍同鸥的那柄歌墨舞,上头也有一颗漂亮的红宝石。 “啧啧啧,”广宁子叉着腰仰头看了一会儿那座楼,“果然是臭脾气的人,邀请我们前来,竟然还要我们亲自上去,喂——我说北斗,这点待客之道你都不懂么?” “哼——”风中传来了一个男人不屑的声音,“你该庆幸,如今在这南岭当中遇见的是我,而不是镇元那个坏脾气的人,所以,陆道长,你还是自己爬上来吧。” 广宁子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看着那座塔,抱怨道:“喂喂喂——别叫那个名字啊!现在你应该唤我一句广宁子尊者好不啦?” “……” 那人静默了一会儿,却忽然从天而降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照着广宁子站着的位置就砸落了下来,那火球的火焰都是蓝色的而且来势凶猛。伴随着火球而来的,是那个男人冷冷的声音:“爱来不来,别给我废话!” “啧啧,真是小气的男人……”广宁子挥了挥衣袖将那团火收在袖中,重新摊开手掌的时候,却在掌心出现了一小团蓝色的火焰小人,他笑起来戳了戳那个小人的小胖身子: “走吧,我们去见一见故人。” 然而,息揽舟看着广宁子潇洒的背影,却后背充满了冷汗:广宁子说他与这人相识的时候青霜祖师还在,而那人又习惯叫广宁子为“陆无君”。 那么,此人定然知道广宁子和霍同鸥的过去,如今相见,看见霍同鸥…… 无意识地,息揽舟捏紧了拳头。 第048章 北斗七元灯 从千灯阁的大门进入期间,很快众人便被扑面而来的白色亮光给迷了眼。在整个楼宇的最下一层里头,从下到上、从南往北,围绕着中间的楼梯,层层叠叠放置着、悬挂着各种各样的灯。 有浅白色盛放的七叶莲灯,也有做成了鲤鱼形质的鲤鱼灯,更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很是奇绝精妙的小巧灯盏,从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无人不说被这种状况震撼到。 这些灯都是以灯油点燃,在各种大大小小的盘子、小翁里头盛满了清澈的膏油,上头的灯焰闪烁跳跃,好像是在浅溪之中欢快跑过的孩童,一闪一闪地几乎要将这整个南岭都照亮。 走在最前头的广宁子笑了笑,扬声:“北斗,你不觉得这样太亮了么?” 殿内那少说上千盏的灯火在广宁子话音刚落的时候,狠狠地扑闪了两下,而那位楼宇的主人,却半天没有吱声,似乎不愿意搭理广宁子。广宁子也不在乎,带着众人绕过了那些灯盏,登上了楼梯。 楼梯旋转而上,围绕在周围又有许多浮空在半空之中闪着浅白色萤火的灯盏,整个楼梯间里头散发着浅浅的白光,看着仿佛是闯入了什么精灵的境地之中,如沐圣光。 千灯阁的这座楼宇总共有七层,每一层的架构都很高,约莫有三五人高的塔楼,每一层里头摆设最多的还是灯,息揽舟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灯,也是头一遭知道,原来灯还能有这样多的种类。 刚才广宁子同霍同鸥解释的时候说,这千灯阁的主人是由那盏上古灵灯北斗七元灯所化。这天下的神灯千千万,多半在灯油尽、侍奉的主人死的时候,就会油尽灯枯,却很少有能够化神成为灵的。 何况,北斗七元灯所供奉的是北斗七星,天上星斗如何会有陨落的一天。既无陨落之时,何来神灯化形之说? 没有等他疑惑太久,只听得头顶上乍然响起的一个男声:“自古你们修士只当灯盏为死物,我偏不,我既名北斗,自与那些蠢物不同。” 他的声音清冷,自有一股傲气,未见其人,却可想见此人桀骜的风骨。 抬头,却见那千灯阁的顶楼上,隐隐约约有青色的光辉坠落下来,隐隐约约在他们面前旋绕了两转,之后众人只觉得身形一轻,再定神时便已经到了千灯阁顶。 “我见不得你们磨磨唧唧,一路上又不甘心、偏要在心底骂我的模样,姓陆的也算是待我有恩,干脆便省了你们爬楼之苦罢。” 说话人是一个披发白袍的男子,他柔顺漆黑的长发摇曳着拖在地面上,发梢在地上缠绕着打了两个璇儿。他背对着众人立在窗下,略微仰头看着外头的无尽天空。 此楼宇位于南侧,那扇窗却正对着北方。若此刻夜□□临、天幕上头,北极星下可不正是北斗七星高悬么。 “什么姓陆的,”广宁子十分无奈地又纠正了一遍,“本尊现在好歹是一尊之主了,而且早已飞升忘情,断绝了父母缘,红尘中的名字早就于我不适合了。啧啧,就算你肯称我一句尊者,也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 那人听了这话,冷笑一声,略微转过头来看了广宁子一眼:“既已看破,哪里还会在乎一个称呼?” 他的模样,莫说是息揽舟,就算一向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只关注息揽舟一人的洛北风,也颇为惊讶。天下俊美的修士何其多,可是像是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的却少得很。 上天入地,三界六道,恐怕无人能出其右。犹如珠玉在侧、百花失色,清尘脱俗、倾国倾城。 那人见众人惊讶的模样,勾起了一抹自傲的淡淡笑容来,回过头去再不看众人,而是仰头望着遥远的天空——即使现下是白日,外头没有任何星斗,自然看不见北斗七星。 “广宁子,多年未见了……没想到会在此地与你再会。” “本尊自然也想不到,这南岭万鬼城的传说,竟是你在幕后作祟。北斗,你何时也如此堕落了?”广宁子蹙眉看着外头的森森鬼气,“我还在疑惑那林子当中的阵法如何是几个小鬼能布下的,见着你之后,便明白——也只有你,才有那样的本事。” 男人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弹了弹手指,便有一副残卷从旁边的架子上降落下来,展开在众人面前,那残卷上头记录的竟然是这南岭万鬼城建立的时候: 只见那层叠的重林当中有个黑衣戴着兜帽的男子穿梭来往,看他的身形手段道行,怎么说也是个明心后期的修士,而且他刻意掩饰着自己的剑法道决,在指挥众人建立了万鬼城之后,更在林中布下了不少的阵法。 “广宁子,我做过的事情我一定承认。但这事,确实不是我做下的。”男人说着,转过身来,在残卷合上的一瞬间,他静静地双手交叠、站在了这楼的正中心。 “我驻楼宇于此,不过是因为此地开阔、视野辽远,又无世俗烦扰,能得见那一片最澄澈的星空。” “可是,你这千灯阁如此明亮,就算夜幕低垂,你不怕灯光迷了眼,根本找不见外头的星光吗?” 男人微微笑了,明明在笑,可是息揽舟却觉得他好像要哭出来,他轻轻地说:“尽管看不见,但是他们就在那里。我知道他们在,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话让广宁子默然了良久,却摇摇头道:“既然你见着了这个人,他是谁——为何要在这南岭当中布下一个万鬼城?” “我若知道,会给你看残卷么?”男人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有些愠怒,“可叹我元神在强行降落的时候受了重创,修为道行永远停留在了此地,自然没有办法阻拦、也没有办法去追查。陆君,你若怪我——我也无法。” 说着,他将那个残卷交到了广宁子手中,一并还有架子上许多的残卷,他叹了一口气,又要回身去窗口看着那明明空无一物的天空。 “等等!” 广宁子上前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臂,息揽舟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到广宁子那么失态、声音都有些颤抖,他问:“北斗,你明明心里清楚,你等的人是永远等不到的,他、他在你强行离开的时候,就已经……” 这话说出来,息揽舟隐约猜到了一个故事,一个总是由长辈讲给小辈们当睡前故事听的故事。说的是,曾经有人在道尊面前奉了一盏青灯,以求延年益寿、道基永固。 道尊面前灵气汇聚,青灯因此化而成灵,灯灵不愿久留此地,便不顾劝阻强行离开,之后却因此惹出了不少祸事来。而本元的那个灯盏,也因此灯枯而毁,神形俱灭。 北斗并没有立刻反驳广宁子的话,他却是非常有深意地看了息揽舟一眼,这才轻轻地笑起来:“他是死了,可是他们却还没有死,陆君,你如今却猜猜——我等的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 他这一笑轻佻又自负,落在广宁子眼中却只觉得他满脸的笑像是一种悲怆,正如那午后的夕阳,极其刺目,却终归是日暮时分,继而迎来的就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往事不可追,还望先生能够珍惜当下。” 一直在大殿当中沉默的霍同鸥突然说了这句话,他的态度诚恳,也没有恶意,看着北斗的眼神也是十分的平静。殊不知,北斗在闻言看见他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非常奇怪的光。 更证明了,息揽舟的猜想——眼前的北斗知道霍同鸥就是当日的魔尊。 然而,那一瞬间的异样被他很好地掩饰了下去,他饶有兴味地看了霍同鸥一眼,却对着广宁子说:“陆军何时收了这么有趣的一个徒弟?” 广宁子只得将霍同鸥和息揽舟他们在七绝峰历练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而北斗听着的时候一直若有所思,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听着他们对话的过程中,息揽舟一直紧绷着,后背都被冷汗给湿透了,却没注意到霍同鸥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广宁子和那北斗。 一番折腾以后,众人见天色渐渐暗了,黄昏时分外头的鬼气就已经重得压人,此刻更是不宜远行,北斗看在广宁子的面子上将众人留下来了,安排他们住在了千灯阁当中。 待大家都安顿好之后,北斗说是要找广宁子叙旧,强行将人给拉走了,留下息揽舟他们几人各自待在房间里头。 待广宁子跟着北斗来到了他白日静立的窗前,此刻外头星辰璀璨,北斗七星高悬在天空之中,看得十分真切。 “北斗君想要对我说什么?”广宁子笑眯眯的,一改白日的顽劣神情,反而像是一只偷腥的狐狸,眯起眼睛来,满脸充满了算计。 “那个黑衣血瞳的少年,”北斗眯了眯眼睛,“陆君,你到底在想什么?” “来龙去脉我都对你讲清楚了啊,”广宁子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北斗君认出他了。” 他看上去是问,可是用了一个肯定句。 殊不知,他这句话说出来,却被暴怒的北斗一把揪住了领口:“陆无君!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被对方这样质问了,广宁子却漫不经心、也不恼怒,只将北斗的手指从他的前襟上拿开,双眸沉静地看着北斗,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北斗君想要给您和那位一个机会,我又为何要记得过去的事?” “你明明……!” “忘却未尝不是一种选择,”广宁子顽皮地笑了笑,却眨了眨眼睛冲北斗正色道:“而我一旦选择了,就会为我的选择负责任。如今,他是我的徒儿霍同鸥,而非魔焰宫主。” 第049章 神秘白衣人 “师兄你在担心那位——北斗,会告诉师傅霍同鸥的身份么?”走到了房间当中,洛北风一边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一边轻声问息揽舟。 不知那位上古元灯是否刻意,他们两人的房间就安排在一处。 向来“关心师兄身体”、“夜里怕黑”的洛北风,自然是不由分说地挤进了息揽舟的房间里,此刻正登堂入室、反客为主,自顾自地给他们两人斟上了茶。 看着洛北风那样坦然自若的态度,息揽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忽略了那种违和的感觉,轻轻点点头、道:“我确实担心……” 这时,他们的房门却被敲响了,洛北风到嘴边的话只能生生吞下,听着息揽舟问来敲门的人是谁。 “息师兄,是我,深夜叨扰,十分抱歉,但是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问师兄……” 门外,传来了霍同鸥的声音,还是那样怯生生的,和前世那个睥睨天下的魔尊,真是天差地别。 看了洛北风一眼,息揽舟蹙眉沉吟了一会儿,便扬声道:“无妨,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得了他允许,霍同鸥才轻轻地推开了门,抬头看见洛北风也在,黑衣的青年愣了愣,然后白皙的面庞上染上了一层红晕,他小声咳了一下,冲洛北风问了好。 “小师弟,这么晚了,你也找息师兄有事?”洛北风眯着眼睛开口,似乎十分不满他和息揽舟的二人时光被这人打扰,“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天再说么?” 看着洛北风不快的神情,霍同鸥愣了愣,忽然微微一笑,低下头去轻声道:“洛师兄放心,我的问题短得很,不会耽误您和息师兄的好事的。” 没想到被这小子当面道破了心事,洛北风脸上神情不变,“啧”地轻哼一声,干脆地旋身找了凳子坐下来:“既然知道,就快些说完,不要妨碍我办事。” “胡说什么呢!”息揽舟戳了戳洛北风的额头,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才问霍同鸥:“小师弟你有什么话想问就问吧。” 霍同鸥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息揽舟、又看了洛北风一眼,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红着脸慢吞吞地问:“师兄,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师傅?” 他这话问出来的同时,千灯阁外头却忽然起风了,强劲的夜风“呼”地一下吹灭了房中的灯火,那浅白的光晕一消失,房间整个暗下来,只能看见在周围白色的光晕映照下的三人面庞,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得尤为惨白异常。 愣了愣,息揽舟勉强勾起一个笑容来,走到窗边合上那扇窗户,镇定了片刻后,回身来到桌边点燃桌上的灯盏,这才道:“小师弟何以这样问?”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蠢,霍同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整个人都很窘迫,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他犹犹豫豫地说: “我……从前只是一个人修炼,见惯了世人冷眼,后来有缘,能够遇到师傅,是我多少年都修不来的福分,所以自然万分珍惜。” “师傅亲厚,待我一直很好,开始时,我便觉得师傅十分亲切,可是近来……”霍同鸥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他后头说了什么,息、洛两人任是没有听清楚。 “近来如何?” “近来……我……我越来越多的会……”霍同鸥咬牙,终于说了出来,“会……会梦见师傅!而且总是梦见一些、一些……” “一些什么?”息揽舟不明白,可是“深谙此道”的洛北风,却忽然坏笑起来,他走过来,一把揽住了息揽舟的肩头,笑眯眯地打断了息揽舟的问话: “一些欺师灭祖的事情是不是?” 但看霍同鸥眼角红润、眼珠里头闪烁的水光,还有他脸上可疑的红晕,那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表情洛北风太过熟悉了,就好像是他年少第一次梦见息揽舟却因此弄脏了被单的时候。 果然,他这话一说出来,霍同鸥整个人差点原地跳起三丈高,慌忙摆摆手、满脸惊恐和慌乱,极其懊恼又害怕地喃喃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我、我在吻……” “呿——”洛北风大为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过是亲个嘴儿而已嘛,当年更惊天动地的梦我都做过呢。” 或许是洛北风的言论太惊人,屋内的另外两人竟然同时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霍同鸥瞪大了眼睛,抖着嘴唇、满脸惨白地看着洛北风:“洛师兄你竟然也对师傅……” 这话说出来让洛北风和息揽舟俱是一愣,然后息揽舟黑了脸,洛北风却笑弯了腰:“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师弟,你怎么这么有趣儿!放心、放心,我就算有那种心思,也只对师兄一人,师傅、还是留着入你的美梦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道霍同鸥误会,竟然还这样糟糕地解释,息揽舟白了洛北风一眼,站起身来拍了拍霍同鸥的肩膀:“师傅与你朝夕相处,夜来入梦也不为怪。待你修为提升,自然也就好了。” 修为提升之后,便也不需要刻意去睡眠,无眠自然无梦。息揽舟不想和洛北风胡闹,所以对于霍同鸥的问题,自然是顾左右而言他。 “师兄,我从前……真的从未见过师傅么?”霍同鸥不死心,抓着息揽舟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息揽舟蹙眉看着霍同鸥,犹豫了很久,咬牙道:“没有,你以前从未见过师傅。何况,以我们师傅那样的脾气,若是你们以前见过,他早就收你为徒了,也不必等我从七绝山上和你相遇。” 这个解释看似胡言,可是霍同鸥偏偏想了想之后就信了,他不再打扰息揽舟和洛北风,而是若有所思地合上门离开了,一双血瞳,在夜色之中显得特别明亮。 仿佛广宁子在青霜山三清殿上,赐予他的那柄歌墨舞,剑柄上有一颗红宝石,点缀在漆黑的剑身上,闪亮、耀眼、璀璨。 忽然,息揽舟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洛北风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熟悉的男性气息扑入鼻中,深吸一口气,只感觉胸腔里都充满了洛北风的味道,心脏跳动得渐渐有节奏起来,他勾起嘴角伸出手搂住洛北风的手臂:“怎么啦?” “明明好不容易,才和师兄你心意相通,可是……”洛北风一边说着,一边惩罚性地咬了息揽舟的耳垂一口:“可是你却只顾着旁的人、旁的事,什么靳小怜、什么霍同鸥。” 原来等在这。 搂着洛北风的手臂,息揽舟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正在奇怪这长时间里,他这师弟竟然也不吃醋犯浑?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他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洛北风要同他算一算“总账”,却没想到是在这种时机。 弯起嘴角,息揽舟站起身来将面对这洛北风,将双手自然而言地圈在了洛北风的腰上,仰头凑过去吻了吻洛北风的嘴角:“怎么?我的小师弟,也有这样不分轻重缓急、只满脑子‘欺师灭祖’事情的时候?” 看着他那亮晶晶的眼镜,洛北风扁了扁嘴:“对,还有这个称呼——‘小师弟’,以后,你的‘小师弟’就是霍同鸥了,我、我只是你的‘二’师弟。” “噗嗤——”息揽舟被逗乐了,他将头枕在了洛北风的肩上,想了想,小声地凑近了洛北风的耳畔说了两个字。 听见那两个字,洛北风虽然面上不动,更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可是息揽舟看见了,他的耳根突然红了,衬着他白色的肌肤、颀长好看的颈项,显得特别诱人。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凑上去咬了一口,惊得洛北风深吸了一口气,更紧紧地扼住了他的腰,要他们的下班身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彼此最为灼热的部分交换到了彼此的热意。 “师兄,你怎么也变得这般……色急?”洛北风坏笑着,却把手轻轻地滑落在了息揽舟的低腰处,手指若有意若无意地在揉捏着什么。 其实忽略了那种任人搓扁捏圆的感觉,忽略了那种自己身上某个部分被当成了面团子、软桃子逗弄的违和感,靠在洛北风怀中的感觉真的不赖,让息揽舟有些不想动弹。 像是午后浑身陷在软绵绵的榻上,阳光洒满身,呼吸的每一寸空气里头都藏着暖意。 只是,洛北风说的话太不中听。 “你难道就不色么?”戳了戳某个太过“突出”的部分,果然如愿又听见了洛北风的一声抽气,息揽舟轻笑起来:“先起头的人总不是我吧?” “师兄,你再这么撩我——”洛北风张口就咬住了息揽舟的后颈,在椎骨上头留下了一个明显的齿痕:“我可不能保证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看着洛北风那样明明想要可是偏要强忍着的表情,息揽舟忽然觉得以前慌乱的自己真是给了洛北风很多可趁之机,他笑起来,刚准备说两句话逗逗洛北风,却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之后就是蹬蹬蹬的上楼声。 之后,甚至他们两人都没来得及收拾脸上惊讶的表情、身体上令人羞耻的反应,他们的房门就被从外头撞开了,霍同鸥还有曹旭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浅白色人影闯了进来—— “揽舟、北风,就你们这里比较近,所以为师就让他们将人搬来这……诶?”广宁子的话说了一半,他看了一眼他的两个徒弟:“你们抱在一起干嘛?” 第050章 至元空灵根 抱在一起干嘛? 广宁子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以至于息揽舟在第一时间并没有找出任何一个合理解释他和洛北风如此亲密“面对面”相拥的借口,而洛北风,对于这件事,他从没有想要解释。 所以,当广宁子抛出了这个问题以后,整个场面冷了下来,跟在他身后的霍同鸥、曹旭还有千灯阁的主人北斗,都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们两人看了个彻底。 包括某些他们怎么也不好掩饰的身体变化。 如此尴尬的场面被人撞破,息揽舟不知道他是不是应该庆幸刚才他们并没有忘我地滚到床上去,衣衫尽在、倒也不至于太狼狈。 张了张口,此情此景,息揽舟觉得他需要开口解释几句,可是还没有等他说出来,霍同鸥忽然上前来说了一句话:“师傅、两位师兄,快些救人要紧,他又吐血了——” 广宁子一愣,立刻低头看向他们救回来的那个伤患,果然看见那人嘴角渗出的血迹,他一急,连忙要曹旭和霍同鸥将人搬到床榻上去。但是,路过息揽舟他们身边的时候,他还是深深地看了息揽舟一眼。 那个眼神太过复杂,包含着许多息揽舟看不懂的情绪。 但是有一点息揽舟很清楚,透过那个眼神,他确切地看到了广宁子的怒意。 待收拾整理好了那个伤患的模样,那人的模样落在息揽舟的眼里师傅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尤其是这人的浑身白衣。 “这是……”洛北风似乎觉得这人面熟,而且他比息揽舟更加清楚地提出了一个名字:“妖尊白影?!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我也想要问你们,”北斗皱眉看着躺在榻上的人,“自从妖界退出人间以后,他带着狐族众不是早就已经归隐山林了么,这些年莫说是妖,就算是林间普通的狐狸都少见。” “他身上的伤有极强的灵气,”广宁子检查过之后下了断言:“是飞升期的大能造成的伤害,而且,不止一位。” “皓轩尊者与妖尊有约……”息揽舟心里“咯噔”了一下,沉声道:“双方互不侵犯和伤害,如今妖尊被伤成这样……” “若是被妖族的长老们或者虎族、狼族的妖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洛北风替息揽舟补完了下面的话。 多年以前白影统一妖界的时候,莫说是向来强者为尊的妖族们没有想到,更是令锦州大陆上所有的修士大吃一惊。 他不像是曾经的那些妖尊,出自于虎、狼、蛇等喜欢争权夺势的妖族,也是整个狐族当中难得的白色雄性九尾灵狐,血统高贵纯正,修为精进极快,很快便站在了妖族的顶峰。 难得的是,白影不似其他妖尊那样嗜血成性,好大喜功,他喜静、所爱皆与人类相近,更是喜欢到人间来行走,习了不少人间的玩意儿:比如琴棋书画,比如牌九围筛。 他誓愿护妖族周全,却也不愿妖族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未与皓轩尊者有约前,对众妖多有约束,虽然有不少族人对他此举有异议,但却碍于斗不过他,而不得不遵从。 之后皓轩尊者与他有了协议,妖族退出,这位妖尊就一直很少出现在人间,这一次,他怎会突然出现在南岭之中,还受了这样重的伤。 “他是……妖尊,你、竟然要救他?”看着广宁子出手,北斗面无表情地拦住他,“妖在你们眼里不都是些该死、要去祛除的东西么?” 看了北斗一眼,广宁子推开了北斗的手:“你不用试我,就算他不是妖尊白影,我不需要考虑人间的安危,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妖族我也会救,无端倒在这里,又是被修士所伤,种种古怪、总要救过来才能问清楚。” “何况……”广宁子低低自言自语了一句,“凌月师妹她……” 摇了摇头,广宁子不再说话,而是专心施为起来。北斗也不言语,拢了袖子站到一边,看了看霍同鸥,又看看息揽舟和洛北风,又轻哼了一声。 感激霍同鸥的救场,息揽舟冲他微微笑了笑。而这位前世的魔尊,只是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手指扯了扯身上的衣袍。 约莫过去了半个时辰,躺在床上的妖尊白影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眸,一抬眼看见护着他内丹的人竟然是广宁子,他愣了愣,终于缓缓一笑,轻声道:“有劳陆兄。” 广宁子蹙眉,倒是没有对他这个称呼有什么异议,只是撤掌、盘腿调息起来。 白影缓缓地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扭头看到了一屋子的人,他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的表情,然后就变成了温和的笑:“给诸位添麻烦了。” 从他睁开了眼睛的那一瞬间起,给众人的感觉都是温和而无害的,就好像是他出现在仙都城当中,突然随着皓轩尊者出现的时候,妖尊白影,就给人这样的感觉: 温和内敛,如沐春风。 “是什么人将你伤成这样的?”广宁子调息好了,这才整理衣袍站起来,他看着白影,“还有,妖族知道此事了么?” “或许。” “什么叫或许?”广宁子的声音拔高了一些,他瞪着白影,“你堂堂妖尊,出来竟然不带个人在身边?还有,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 坐在床上的白影无辜地眨了眨眼,他的睫毛非常长,而且肌肤苍白胜雪,长发覆额的时候,看上去十分的惹人怜爱,他微微笑了,点点头道:“本尊当然明白。” “既然明白,那你还——!” “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白影提高了声音打断广宁子的话,他的眼神凌冽起来便当真有一股子傲气,强大的妖力爆发出来,确实是妖尊才有的本领,他瞪着广宁子的时候眼睛都变成了妖异的蓝色。 广宁子一愣。 妖尊白影也顿了顿,终于闭上眼睛,恢复成了那种温和的模样,他轻声道:“陆君,我也总会有无奈的时候,你治了我的伤,应当明白是何等情状,而且陆君——就算我说出凶手的名字来,你就会愿意信我么?” 他的声音原本就如同空谷当中叮咚流过的泉水一般清澈动听,如今配上了他满脸的哀戚和无奈之色,当真是叫人看着听着都心有不忍。 然而,广宁子却没有忘记对方是一只九尾灵狐,狐魅人心,最擅此道。 “你和凌月师妹的事是另一回事,”广宁子冷冷地开口,“如今我要问你的是,你为何会在南岭此地,又是为何会被人伤成这样。” 沉默了片刻,白影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此行本只是为了寻找消失族人的踪迹,却无意中撞破了某位大能一件见不得人的丑事,因此被追杀,才躲入了这南岭之中。” “消失族人?”广宁子蹙眉追问,“某位大能?见不得人的丑事?” 白影说的话模棱两可,好像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又好像是没有,他虚弱靠在床榻上的表情,也真的令人分辨不出真假,更不知他心里在转着什么。 “看来白影你是不愿说了……”广宁子叹了一口气,却变戏法儿一般从袖中取出了一捆绳子来,不顾北斗的阻拦,愣是当着众人的面将白影五花大绑。 “陆兄,你这是做什么?”白影还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捆仙索,”广宁子拍拍手站起身来,满脸淡漠,“无论是人是妖是魔,但凡被捆住,都休想要挣脱。我看你嘴硬得很,只好带你去见个最能从你口中套话的人。” 听见广宁子如此说,白影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异色,他微微笑起来,脸上却盛满了哀伤,像极了天光四合、日薄西山时候,天空中出现的那种黑色、蓝色、橙色和红色从上到下交叠层染的美,美则美矣,却转瞬即逝。 “陆兄,”白影低着头轻声道了一句,“多谢你。” “你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广宁子却摇了摇头,负手转身准备离开,“这捆仙索不会伤了你,你好好休息罢。” 他这话说完,房间里头的众人自然是跟着广宁子赶快离开,白影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开了口叫住广宁子: “陆兄且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 “这位……”白影扬了扬下巴,指着曹旭的方向,问:“也是你青霜山的弟子么?” 看着曹旭,其实广宁子对他没有多少映像了,加之这人没有灵根,他偏着头想了半天都没有想起来这是谁,只能尴尬地先点点头。 “师傅,他是我新收的徒弟,你忘了,当时在开山大典上……”洛北风适时地站出来,阻止了曹旭开口说话,更旁敲侧击地提醒了广宁子——这个人,是个厚脸皮、强行要进入青霜山的。 皱了皱眉,广宁子有些嫌恶地看了曹旭一眼,然后转头问白影:“怎么?” 妖类察言观色不比人类差,再加上白影是九尾灵狐,更是有七巧玲珑心,将所有人对曹旭的态度看了个真切,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为这些人默哀了一会儿,才道: “陆兄,此人身怀至元空灵根,你们就这样将他晾着么?” 第051章 揽舟跟我来 白影说完这句话后,也不管在场所有人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只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也罢,总归是你们青霜山内部的事儿,我也不便多言,受了伤还真有点困。” “我困了,陆兄,你们自便吧。”他往后一靠,缩入了被子当中,合上眼就要睡觉。 然而从他口中炸出来的那句话,怎么容得他合眼! 在场六人当中,北斗算是反应最平平无奇的一个,他只是挑了挑眉,郑重其事地将曹旭上下一个打量,然后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而剩下的青霜山诸人,却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来—— 尤其是广宁子,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曹旭,最终却将目光投到了洛北风的身上:这个臭小子曾经问过他这个世上存不存在第六种灵根……当时自己否定了。 毕竟,这天下修士修道,都讲究灵根天生、机缘天定。 上品超凡的灵根称为天,下品不俗的灵根叫地,包含风雷水火土任一元素的则为元,杂糅任意两种属性的唤杂,天生的邪仙则具有第五灵根暗灵根。 天灵根、地灵根、元灵根、杂灵根和暗灵根这五种灵根乃是锦州大陆上成千上万年传承下来的,从未发现有修真者能超脱出这五种灵根修习道法,更不用说有什么第六种灵根被发现。 但既然当时洛北风有疑惑,他也回头细细想过此事。 在他修仙修道的漫长岁月当中,他似乎曾经见过一个并不属于五种灵根的人,只是那时他的年纪尚小,对灵根的辨别能力也并不高,所以不敢妄言。 如今,听白影提起,也才忽然想到这一节。 因此,广宁子跑过去将白影从被子里头捉了出来,看也不看对方那满脸揶揄的神情,广宁子冷哼一声:“说清楚,白影,你说的‘至元空灵根’是什么意思!” 被捉出来的妖尊看着广宁子,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一群人,轻轻叹气道:“陆兄的身边总是跟着这么多弟子么?” 没料到白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广宁子吞了口唾沫,转头道:“小霍,你先带着你师侄回房去,揽舟你去北风的房间。” 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是息揽舟和洛北风还是退了出去。霍同鸥也点点头,欲拉着曹旭离开。哪知曹旭愣愣的,竟然第一时间没有动,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走吧……”霍同鸥拽了曹旭一把,哪知曹旭竟然“嗷”地怪叫出来,吓得霍同鸥后退了两步,更叫广宁子和白影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或许是曹旭的脸色太过古怪,广宁子便开口又宽慰了曹旭几句:“你到底是我青霜山弟子,无论是好是坏,青霜山不会因此而放弃你的。” 也不知这话曹旭听进去没有,反正霍同鸥是在手上用了真力,连拖带拽地将曹旭带了出去,然后贴心地替广宁子他们关上了房门。 在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一直慵懒平和的白影忽然沉下了脸色:“陆兄,你会为你刚才说的那段话后悔的。” ◎◎◎ 回到房间之后,曹旭还是没有能够从刚才的震惊当中缓过神来,甚至在霍同鸥招呼他去盥洗的时候,他都没有听见。 妖尊白影怎会知道至元空灵根的事儿? 但他的身形……气息似乎和那位神秘人并不相同。曹旭皱眉,在《凡人夺天录》上并没有写他到底为何会成功逆袭,但是有一点,便是他的灵根不俗。 这本书讲的大多是曹旭如何逆袭打脸开后宫,只顾着爽却在剧情和细节上有很多不可避免的错漏。曹旭先前看得时候只顾着看有哪些美人,却没有细细推敲过其中的关窍。 后来,他发现自己这一次的穿书很有问题,才细细去看过。 主角曹旭没有灵根,因为得到了息揽舟的帮助获得了很多机缘,虽然有无数的法器、法宝,甚至还有上古灵剑相助,甚至有妖兽和不少妹子的帮忙,才勉强撑到了最后。 与息揽舟一战之后,天相异变,好像改变了他的命格,然后他才获得了灵根,由此飞快地飞升,然后登仙。 从前,曹旭一直以为他顺风顺水的关键在于息揽舟,在于终有一天他要杀了息揽舟这个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经验包,然后因此获得灵根和机缘。 如今,却发现作为主角的他,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一个极大的金手指和bug。那就是他的灵根,他的灵根极有可能是超越了天、地、元、暗、杂存在的第六种灵根。 而这种灵根的特性便是“本来无一物”,便是“空”。像是九天十方天地那么大的布口袋,能够容纳下天地间所有的灵力和灵气,却没有封口,无法将灵力汇聚其中。 像是一个巨大的容器漏了个破洞,能够容纳的东西很多,却什么也留不住。 原来是空,最后也是空。 曹旭心中一直有疑惑,可是却没有能够确认,青霜山中人对他爱答不理,他更是没有机会去青霜山的残卷和书页当中寻找任何关于灵根的记载。 直到有一日。 那日,他正在菜园子附近挑水,回来的时候在山间小径被一个黑衣人拦住,那人蒙面又改变了声音,只是看着他,说青霜山中人暴殄天物,竟然如此糟蹋天下最好的灵根。 曹旭根本不信什么世外高人,只是戒备的看着对方。那人倒是也没有纠缠,只是告诉了曹旭他还会再来,就留下极枚道符离开了。 之后,这人总是在曹旭被青霜山中那些外门弟子欺负的时候暗中出手相助,更是告诉了曹旭不少外头的情势,渐渐地获得了他的信任。 然后,这人就告诉了曹旭至元空灵根的事。 至元空灵根,在锦州大陆的修真史上只有寥寥不多的人拥有这样的灵根。这是号称最强的灵根,也是最弱的灵根。拥有这种灵根的人,看上去毫无灵根,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天、地、元、暗、杂五种灵根,虽然具有一定的品质,但都是经脉和根骨里头蕴含着天地灵气,需要靠自身的勤勉修炼来增长修为、内化灵气。 而空灵根则不然,空灵根原本什么都没有,对外在所有一切都在“拿来”在“夺取”,不需要像天灵根那般受制于极品的修炼法门,也无需像是元灵根那样考虑五行的相生相克。 空即为无形,无形则可变成任意有形。空灵根突破了原有五种灵根所有的限制,举之可使之上天,按之则可使之入地。天上地下、有穷无尽,正是道法的变化无穷,和修为的种种精进。 且这空灵根,不仅仅能够谋得天下外物的灵根灵气,更能够吸收别的修士的修为道行,就好似查良镛先生小说里写就的“吸星*”与“北冥神功”一般,有海纳百川之效。 对方说的太玄,曹旭一开始根本不信,然则后来他又细细翻看《凡人夺天录》,却发现这人所说的话越来越有道理: 曹旭没有灵根,能够逆袭得到机缘登仙,而且在杀了息揽舟之后,更是修为突飞猛进。在极短的时间里头突破重重境界,成功登仙,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而当时曹旭的感觉只是觉得《凡人夺天录》这本书肯定是烂尾了,或者是作者被什么人催着赶着要赶快完结,所以对主角登仙的过程写得极其简单。 如今想来,只怕还有一重意思,那就是主角身上的秘密。 空灵根虽然很强悍,但是它留不住这些东西,任何灵力和修为吸收之后无法内化在修士体内,时间一长就会修为倒退、然后陨落。 曹旭必须要与时间赛跑,才能迅速登仙。 所以,他不惜骗取靳小怜的信任,许诺一定要帮她恢复妙法宗的声名、重建妙法宗,然后将对方作为自己的炉鼎,借以登仙。 再到息揽舟他们去妙法宗探查《妙法洗心决》被盗之事,曹旭又遇上了那个黑衣蒙面的男人,他二话不说就将他带到了妙法宗的地界上,说曹旭的机缘在这里,要他好好把握。 可是…… 曹旭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那位妖尊白影,实在是和那个人不太像啊…… “小曹先生?”霍同鸥的声音打断了曹旭的沉思,他笑着看着曹旭道:“水都烧好了,快去盥洗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看着霍同鸥温和谦卑的模样,曹旭在心里嗷了一声“这个世界真疯狂”,便匆匆忙忙去擦脸了。 ◎◎◎ 被广宁子从房间里赶出来的息揽舟和洛北风当然不会心甘情愿什么也不听,所以在白影给广宁子说至元空灵根的时候,两个人都蹲在隔壁的房间里,静静地偷听着。 当然了,广宁子和妖尊白影道行高妙,自然知道他们在偷听,若是真不想要他们知道,自然会在发现之后就降下灵璧防护。 不过,他们没有,所以息揽舟和洛北风也知道了至元空灵根的事情。 “师兄,我猜……师傅曾经见过的那个可能有空灵根的人,就是忘忧谷谷主——忘忧。” 看着洛北风如此肯定的样子,息揽舟沉吟了一会儿,也点点头:“从前子泪攻入青霜山盗取隐庐中的一琴一剑的时候,他的修为和灵根就有些古怪,原我以为是我孤陋寡闻的缘故,现在想来……只怕子泪也是个拥有空灵根之人。” 拥有空灵根,才会遇强更强,才会在面对广宁子和青霜山的四御尊者的时候,越战越勇。 拥有空灵根,才有本事在前世抱着他的尸体回到青霜山中,险些屠戮青霜山满门,而没有遇到对手。 这种灵根果然恐怖,而更加恐怖的是,曹旭拥有空灵根。 正在两人面面相觑、沉默的时候,外头忽然想起了敲门声,接着广宁子便推开了房门,神色凝重地看着息揽舟和洛北风两人,良久,他才开口道: “揽舟,你跟我来,为师有话要问你。” 第052章 万古太师椅 “你和洛北风,到底是怎么回事?” 引着息揽舟到了他所在千灯阁的房间之中,合上了房门,广宁子劈头问的便是此句,他的语调平平,可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确实让息揽舟后背升起了一股寒意。 “……师傅?” 广宁子看了息揽舟一眼,眼中流动着说不出的神情,只是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来,替自己和息揽舟倒了两杯茶,然后轻声又问了一遍: “为师是问你,你和你的‘师弟’洛北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感情甚笃为师知道,可是揽舟,你不觉得你们有些时候、有些地方,颇有些逾矩么?”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息揽舟抿了抿嘴唇,淡淡一笑,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指尖:“师傅素来不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您有什么话,便直说了吧?” 或许是没有料到息揽舟如此坦然的态度,又或许是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能够强忍下那重怒气,广宁子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吞吞地反问了一句: “揽舟,为师给你解释的机会,你……竟然不要?” “那师傅认为我与我师弟又在什么地方逾矩了呢?”息揽舟慢慢地将目光从自己的指尖上收了回来,抬眼凝眸看着自己的师傅。 广宁子皱眉,看着息揽舟,而他手中的茶盏也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息揽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而洛北风则是他不能或缺的弟子。这两人就好像是他的左右手,无论是缺少了哪一个,都会叫他痛心。 然而,方才在洛北风房间当中看见的,曾经或多或少从这两个孩子身上看出来的,让广宁子此刻心情起伏不定、犹疑不决。 惊讶却又痛心,无奈却又困惑。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找息揽舟过来。即使有些卑鄙和算计,可广宁子内心里小心地在期待着息揽舟的慌乱和隐瞒,期待着他这个大徒弟的歇斯底里,期待着他的不甘心和据理力争。 这样,他才能够顺水推舟,才好去做一个棒打鸳鸯的“恶师父”。 偏偏,息揽舟没有。 息揽舟坦然地承认了他的洛北风之间的感情,甚至还反问他,这份感情有什么不妥之处,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以至于广宁子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见广宁子不答,息揽舟走过去,将手覆盖在了广宁子的手背上,慢慢地将那杯茶从他的手心当中解救出来:“师傅,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不要弄坏人家的东西才好。” “呜……”广宁子哼了一声,气呼呼地瞪了息揽舟一眼:“你和洛北风那个臭小子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了!” “是么……”息揽舟笑了,他偏着头想了想,“或许吧,不过那也是因为师父你教导有方,我同师弟都是您一手教导养育大的孩子,性子自然是相像的。” “……”广宁子扁了扁嘴,小声咕哝道:“是,都一样的越来越讨厌了。” 霍同鸥前世的记忆被息揽舟给吸取,之后广宁子自封了记忆,原本在被广宁子叫出来的路上,息揽舟还有过一瞬间的担忧,可是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完全平定了心神。 他的师傅广宁子尊者,曾经那样深爱一个人,这个人和他同样是男人,甚至不惜为了此人背叛师门、放弃未来的宗主之位。 有过这样过去的广宁子,即使忘记了爱人,也不至于对他们太过苛刻。 何况,广宁子尊者护短和爱徒之名锦州大陆谁人不晓,息揽舟身临其境、亲自体会,自然不再担忧。 “可是揽舟……”广宁子哑着嗓子开了口,正如息揽舟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他也了解自己的徒弟息揽舟:“这条路并不好走,而且……为师若没猜错的话,你们之间,先出手的人一定不是你息揽舟。” 先出手? 想起当时洛北风凭借外力压着他胡天胡地任性胡来,而自己虽然不情愿虽然迷惘却终归没有退开洛北风,或者和他大打出手,息揽舟笑了: 或许从扶风山口那个手持一柄莲灯等候他的洛北风开始,那抹蓝色的影子从来都在他的心底,只是他从未发觉自己的心意罢了。 看见息揽舟此刻脸上的表情,广宁子愣了愣,他从未见过自己大徒弟脸上有这样温暖幸福的笑容,即使息揽舟从前也会笑,也有开心的时候,可是远远没有此刻这样的发自内心、令人震撼。 像是连夜的大雪里头突然出现了一整日的暖阳,又好像是炎炎夏日里头吹过的阵阵微风,让人浑身舒坦、醉意朦胧。 “师傅!” 然而广宁子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然后就有一个人闯进来,毫不犹豫地扑杀上来将息揽舟护在身后,然后这人挤进了他和息揽舟的中间,也不看他,只将息揽舟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遭,然后才转过身来冲着他拜下: “师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师兄和此事一点干系也无,都是我逼他的。” 房内的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洛北风,息揽舟脸色微微一红,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出来,只好捂住了双眼,只当没看见这个丢脸的傻小子。 倒是广宁子看了一眼息揽舟,又看了看跪着的洛北风,忽然玩心大起,他故意板起脸来,轻声哼道:“哦?是你逼他的,你倒是说说你怎么逼他的?” 刚才息揽舟一直没有回来,洛北风等在房间里头越来越着急,只怕广宁子对息揽舟说出什么重话来或者要他们两人分开。 左等右等、心急如焚,倒不如直接下来和息揽舟一同面对。 “师傅若要责罚的话就责罚我一人好了,师兄一开始并不情愿,是我利用上古灵剑的威压,才能压制住师兄,师傅你不要责罚师兄……”说完,洛北风便垂首更低,态度谦卑。 “压制住?”广宁子啧啧了两声,难得看见洛北风如此,他忍不住要揶揄一二,“北风,你和你师兄的‘第一次’这么激烈呐?” “师傅——!!”息揽舟羞红了脸,忍不得开口怒瞪着广宁子。 “嗯?”洛北风一愣,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师傅,却看见了广宁子一张坏笑的脸,还有息揽舟窘迫羞愤欲死的表情。 哦,原来被这老不羞算计了。 摸了摸下巴,洛北风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勾起嘴角坏坏一笑,便又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是啊,可激烈了呢,我压着师兄在隐庐当中,在那冷冰冰的碧榻上,在门板上,还有桌子上,寒潭旁边的石……唔唔。” 洛北风的话没有能够说完,恼羞成怒的息揽舟忍不得下了一重封禁让他暂时发不出声音来。虽然发不出声音,可是他嘴唇翕动,落在广宁子眼里一样是能够听到—— 弄得广宁子脸色变了数变,最后干脆将洛北风和息揽舟两个人一道儿从房间里头顺溜丢出去完事,他果然还是低估了洛北风脸皮的厚度,更高估了洛北风的心胸。 这小子睚眦必报,吃不得一点儿亏。 第二日,敏感如霍同鸥很快发现了息揽舟和洛北风之间微妙的变化,虽然想要问,可是碍于师傅和人多口杂的缘故,最终也没有问出口—— 平日里总是温和笑着的息揽舟不知为何板起了面孔,而总是带着满脸坏笑的洛北风,此刻也是紧闭着嘴,一早上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要带着妖尊白影回青霜山去,广宁子便先行离开,不过他离开的时候将曹旭给带回去了,借口是前途危险,曹旭还是先回山中好生修习更好一些。 白影所说的话不至于让广宁子相信,但是至元空灵根非同小可,还是谨慎为宜。 如此,青霜山众人便在离开了千灯阁之后,兵分两路:顺着北斗给他们指的路,快要出南岭的时候,广宁子带着白影和曹旭回青霜山,而息揽舟、洛北风则带着霍同鸥往钟家和陌府所在的岭南前行。 “唉……”洛北风长叹一声,看了一眼霍同鸥:“师傅真是一点儿也不懂你的心思,竟然让你跟着我们……” 霍同鸥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息揽舟当真是想要霍同鸥跟着广宁子回去,因为如果霍同鸥跟着他们往岭南去,一定会路过钟家,路过钟家就有遇见钟灵玉的可能性。 若是因此闹得个魔尊重新现世,那日后的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正在担忧之时,洛北风悄悄地捉住了他的手,轻轻在他耳畔道了句:“师兄,万事有我。” 看了一眼自信满满的洛北风,息揽舟心里好笑,却也没有甩开洛北风的手:所谓的万事有你,难道就是跟师傅说两个荤段子就完事的? 洛北风哪里不知道息揽舟的心思,不过他们两人心照不宣,所以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着带着霍同鸥继续南行。 又行了那么半个时辰的路之后,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小山,山峰奇崛陡峭,在南方一带实属罕见,唯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往山顶,而在山脉的两侧,层叠分布着不少村民的房屋。 奇就奇在,那些村民的房屋都是整整齐齐朝向北方的。 为了采光和温暖的考虑,民间大部分的宅院都采取坐北朝南的朝向,即使不能正南、正北也是东西走向一条,稍微偏斜,也不至于像是此地这般、正南正北,看着令人徒生一股诡异。 顺着山路往上的时候,更加加重了这种诡异,他们一路行来,才发现这个村落当中并没有人,而是一个被人废弃的“死村”,村中房舍皆在,屋内家具一应俱全,却根本无人居住。 更为诡异的是,在那些房屋当中,又有不少棺材停放,也不知里头有没有遗骸。原本停灵不是什么奇怪事,但是这些棺椁就这么随意的放在家中,有些直接在上头拜访了碗筷、被褥,就好像是普通家具一般。 “我倒是听闻……”霍同鸥看着那些东西缓慢地说,“南方确有这种与死人同吃同住的习俗……就不知,此地是不是如此。” “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能快些走就走罢。” 虽然没有看出来什么古怪,但是息揽舟总觉得此地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什么关窍来,用灵识探过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这村子当中的种种,总是显得阴森森的。 他们继续往前,没有几步却看见了一座外墙全部涂成椒红的房屋,这件房屋朝向正西方,与村子当中所有的屋子格格不入,而且大堂上头放着一张太师椅。 屋内到处落满了灰尘,可是偏偏这椅子却干干净净,好像是新的一般。 “这椅子看起来颇有古怪啊?”洛北风上前一步,看着那张椅子皱起了眉头。 然而,就在他准备伸出手去摸一摸那椅子的扶手的时候,忽然他感觉眼前一晃,接着身体像是失去了什么力气一般,他摇晃了两下就朝着椅子里头跌摔下去。 息揽舟扶了他一把,两个人都不慎坐上了那把椅子,然而就在霍同鸥准备过来扶他们的同时,息揽舟右手上的纳戒忽然发出了灵光,然后—— 洛北风的那个小元神,意外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冲着息揽舟轻唤了一句: “师兄”。 第053章 血河隐迷踪(1) “……有、有两个……洛、洛师兄?!” 霍同鸥的修为尚未达到出窍期,从前也从未见过愿意将自己元神一分为二的修士,所以他大为惊讶、语不成句。 “师兄,你受伤了?!”洛北风却根本没空理会霍同鸥的惊讶,他只是抓着息揽舟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却发现息揽舟根本没有流血受伤。 息揽舟也极为惊讶,洛北风将元神分裂藏于纳戒之中,且只能用他的血才能让小洛从纳戒当中出来。洛北风当初只是为了保护他,怎会料到这小元神的情况? 两人正愣愣地看着那小元神不知所措,熟不知他们两人的情状落在小洛的眼中又是如何——那小元神出来就只看见息揽舟跌坐在一张古旧的太师椅上,而洛北风压在他的身上,两人正呆呆地看着他。 小洛呆呆地看着他们,愣了一会儿,突然捂住了胸口: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他觉得很疼,很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众人皆是沉默,霍同鸥愣了半天,才“啊”了一声,道:“外面!两位师兄,你们看……外面——!” 外面? 息揽舟和洛北风同时抬头,顺着霍同鸥的目光看出去,却看见外头整个烧红了的血色天空。而原本来时能够看见的树林、村落还有那条曲折的小道,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仿佛他们身在这间房屋里,坐上了太师椅的瞬间,却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这是……?”息揽舟推开洛北风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了一步,却被扑面而来的劲风给挡了回来,那风中夹带着的浓厚血腥味,让他一瞬间就锁紧了眉头。 不仅仅是息揽舟,在房间里的人也同时闻见了,洛北风眼眸闪了闪,下意识开口说了一句:“怎么和荣城血河一模一样……” “荣城血河?” 息揽舟看了洛北风一眼,他想到了那段日子,林如雪出去查探荣城血河的事情,而他却被洛北风压在青霜峰顶隐庐的碧榻上胡天胡地。明明心急如焚,想要去了结曹旭的性命,却怎么也逃脱不掉洛北风那缠人的热度。 看见息揽舟投过来的别有深意的眼神,洛北风和息揽舟想到了同样的东西,他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师兄你别皱眉了,荣城血河之事是我有意要瞒着你,我给你道歉。” 看了洛北风一眼,息揽舟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还是先出去看看吧。” 然而他的前脚还没有迈出大门去,那个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小元神已经先他们一步出了门去,他脸上带着满脸的倔强,黑色的背影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冷峻和孤傲。 “……”息揽舟愣了愣,咬咬牙抓着洛北风、带上霍同鸥跟了上去。 才踏出房门口,就感觉到了铺面而来的滔天怨气,浓厚的血腥味刺激着他们的鼻腔,压抑到呼吸都有些困难,远处的树木都已经干枯发黑,没有一片叶子,而山间的地面踏上去也是软绵绵的一层黏腻,细细看过去竟然是没有彻底干涸的血迹。 树干发黑,也是因为那上头糊满了已经干成树干一部分的血水,凝结成块,板结在了树上。村落当中的房屋还是那样整齐地朝北,不过在房屋里外都躺着不少人的尸体。 这些人暴尸荒野,用灵识探过去身上都氤氲着一层黑气,而且死状奇惨,多半死无全尸:头颅被砍掉一半的,脑浆流淌在地上形成一摊粉白相间的肉酱;身首异处的,一颗头颅滚到哪里也不知,断裂的颈项处爬出不少小虫…… “呕……”霍同鸥认不得捂住嘴干呕了两口。 息揽舟和洛北风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可是他们两人一个在前世见过了荣城血河的惨状,一个在今生亲自元神出窍去经历了整个荣城血河—— 血河当中的惨状,只会比此处更甚,否则何来流血成河、经久竟不干涸之说。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小元神似乎发现了什么,也不等众人,直接加快了脚步朝着一间屋子跑了进去,他身形太快,竟然只教息揽舟他们看见了一道残影。 “诶?!”息揽舟低呼了一声,这村子里头处处透着古怪,小洛跑得太快他竟没看清他进去了哪一间屋子。 “师兄跟我来……”到底是洛北风分裂的元神,即使现在小洛的情况也有些异常,他同洛北风之间似乎还有一些联系,所以洛北风能够感知到小洛的方向。 等到他们顺着一间间屋子找到小洛的时候,却看见他蹲下身正在用审视的眼光看着一个躲在桌子下头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害怕得瑟瑟发抖、躲在角落里头,一双黑色的眼睛瞪得老大,金豆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着: “呜呜呜呜呜——不要吃我……” 这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身上套着一件红色的小袄,脸上脏兮兮的沾满了血污,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这孩子突然尖叫一声,撞开了小洛就要往外头跑: “救命啊——妖怪来了!” 然而,她还太小,要撞开一个比她大上许多的大人接着再迅速逃跑的话,有些力不从心,只是跑了两步就彻底摔倒在了地上。这一摔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正好跑到了山道上,摔倒下去之后整个人就顺着山路滚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滚落下去,息揽舟的心都揪了起来,想也没有想就跟着追了下去,那孩子翻滚了几下,面朝下趴着不动了,息揽舟连忙将她拽起来,却发现小姑娘已经气息十分微弱了。 “这……”息揽舟一愣,连忙从纳戒当中取出要紧的灵药来给这孩子吃,然而才触及到小姑娘的嘴边,他就感觉到了不大对劲儿! 然而已经晚了! 怀中的女孩子突然发出了“咯咯咯咯”的笑声,她的眼睛睁开来竟然变得没有了眼白,两个恐怖的大窟窿直接盯着息揽舟,她手的指甲也飞快地疯长起来,凤凰花一般血红的颜色,直接朝着息揽舟的腹部袭来! 只他大意了,看着“小姑娘”的外表就懂了恻隐之心,却没有细想在这种地方,外头的都死光成了那样,这样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幸存活命。就算是当时活了命,难道竟还会躲在村子里,不想着逃命么? 距离太近,念动道决已经来不及,息揽舟只感觉腰腹处狠狠一痛,全身的力量都在缓缓地流逝,而那个女童笑得十分妖异开心,脸上的血污也渐渐消失、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来。 “师兄!” “师兄——!” 身后,传来的是洛北风和小洛的重叠呼喊,息揽舟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那个女童冰冷的手就覆盖在了他的面庞上,她似乎很是欣赏息揽舟,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了高兴的神情来: “我从没见过你这样漂亮的男人,不如留下你的全尸,给我做个漂亮的玩偶吧?” 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息揽舟从她的话中听出来了一个可怖的事实,难道这满地血腥的屠戮都是…… “哎呀哎呀,不要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嘛?”女童小手慢吞吞地捏紧了,搅动得息揽舟浑身冒出冷汗,疼得险些支撑不住,“他们本来就该死的,能够为我献上他们的力量,才是他们的荣——!啊——!” 女童说到一半,剑气森然而至,洛北风手中的抱月剑已至,强大的灵力扑杀下来,直接在女童的脸上划出了一道可怕的血口子,同时,小洛一把将息揽舟从她身边带开了。 “你——!”女童恶狠狠地瞪着洛北风,咬牙切齿:“你好大的狗胆,竟然、竟然敢——!”她捂着的面庞并没有渗出任何鲜血,反而是在那条皮肉翻卷的伤口下头,有无数可怖的白色小虫在左右蠕动着:“竟然敢划伤我的脸!!!简直不可饶恕!” “你竟然敢伤我师兄,更是不可饶恕,”洛北风平平地抬起了剑指着女童,“你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情。” 女童听了这话,好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可笑的话,她“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哼——自不量力,口出狂言,该后悔的人是你!你激怒了我,我会要你付出代价的!” 说完,她竟然从怀中取出了一支浅血红色的骨笛来,骨笛吹响,地面上的粘稠的血迹竟然开始缓慢地流动,而流动之间,那些已经死透了的尸体,竟然像是重获新生,缓慢地站了起来。 “这……”吃下了灵药恢复了身形的息揽舟,几乎是在第一瞬间就看出来了这是什么:“你是苗人?!” 直到血水重新流动的时候,他才看出来,那些根本不是什么血迹,而是密密麻麻停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虫子,血红色的小虫子,刚才骨笛异响,这些虫子立刻钻入了尸体之中。 能够驭尸而行,以虫为媒的,只有苗人! “没想到……”女童笑得很是古怪,看着息揽舟:“锦州大陆的修士竟然还有人认得出……”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然而只有一瞬间,她又甜美地笑了起来: “漂亮的男人果然都是坏的,就算你认得我,还是改变不了我要杀人的事实!” “接招吧,你们这些该死的修士!” 第054章 血河隐迷踪(2) 被苗女操控起来的尸体,此刻已经慢腾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僵硬地朝着息揽舟他们围拢过来,女童笑眯眯地往后退了两步,染着凤仙花的手指灵巧地把玩着手中的骨笛,眼眸中闪着妖异的光芒。 须知那些尸骸并非全数完整,这样缺胳膊少腿儿甚至没有脑袋、血肉模糊的一团朝着你扑杀过来,虽然速度不快,可是视觉上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恶心反胃。 降落下灵璧护住周身,这些尸骸看上去并无什么威胁,可是那些在尸体里头蠕动着的白色小虫还有地上的血色虫子却不得不防,这东西无孔不入,谁知什么时候就被这些小东西给控制了。 在息揽舟降落下灵璧的同时,洛北风的剑诀已出,抱月剑是上古风灵剑,只是这剑的剑身上刻着一行小字:“夕有揽舟抱月羡”,却只有洛北风一人知道。 剑光闪动,千重剑诀分裂散开,幻化出无数的利刃来,成剑雨之势朝着那些涌过来的尸潮攻击过去,剑风簇簇,更席卷起狂风,带动着强大的灵力过去。 小洛作为洛北风的元神也根本没有闲着,他的修为不低,当然也用了一重灵符放在地面上,以链条锁住那些尸体的前行。 “这样只怕不行……”一直沉默的霍同鸥忽然开口说话了:“息师兄、洛师兄,若是苗人御蛊纵尸,傀儡师不死的话……这些尸体就算是毁到只剩下一块肉、一颗眼珠,也会不停止攻击的!” 他这句话说出来的同时,洛北风也看见了在狂风席卷过去的大地上,那些尸体虽然变成了碎片,甚至身上多出来了更多的大窟窿,却还是继续往前,有些碎裂的尸块已经砸在了灵璧上,血水当中的小虫还是执着地在往灵璧上撞,像是飞蛾扑火一般。 “不错,还知道我苗疆的不少事……”女童终于愿意抬起头来看看他们,她有着一张精致如同娃娃的脸孔,没有变成妖瞳的时候,眼眸明亮好看:“所以,你们更该死!” 说着,她后退了好几步,骨笛发出了另一种奇怪的尖哨声,她所在附近的不少棺材板都从村落里头飞了出来,围着她绕成了一个巨大的圈,从地面到半空之中完整地将她保护在其中。 而棺材里头的死人,则是慢慢地爬了出来,围绕着女童形成了一支护卫军,这些僵尸严正以待,女童却摇晃着两支小腿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这位黑衣服的哥哥说的可不错,我要防着你们来伤害我。” “你们这些修士最是狠毒狡猾,我可不敢掉以轻心,”说着,女童拍了拍手,“你们就先和我的宝贝们玩吧?不过,你们要是将他们给弄坏了,我可就要生气了哦!” 没有等众人明白她话中的意味,息揽舟就感觉灵璧一震,从身后传来了强大的威压,他迅速加固了灵璧,然后回身看见了一个很多年前就失踪了的大能—— 此人是陌府十二位长老之一,与松道人乃是最亲近的师兄弟,这人道号“碧虚”,没有本命灵剑,只用一身道法和修为来行走天下,因为一套心法和强大的灵力而成名。 三百多年前离开陌府往北想要到极北之地历练,此后就与陌府失去了联系,从此杳无音讯,陌府多番派人前往极北之地寻找,却因为那里的万丈冰原以及陷阱重重而作罢。却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不,或许不应该说是他,而是他的尸骸。 碧虚子身上的衣衫干净整齐,只是面容苍白、双眸紧闭,肌肤下头青蓝的血管清晰可见,他缓慢地走来,薄唇轻启念动着繁复的咒文,每走一步,加诸在灵璧上头的灵力也就越大。 这人生前便已经是飞升期的修为,现在被这女童操纵,更是变成了灵力强大、没有痛感、不畏生死的怪物,看着息揽舟额角渗出的汗渍,霍同鸥咬了咬牙: “息师兄,我来帮你!” 虽然他的灵力也不算强大,可是这种时候站在一旁干着急也不是办法,他很快将自己的灵力灌注到了灵璧当中,分担了不少碧虚子的攻击。也给了洛北风和小洛两人时间,他们纷纷改换了道决,朝着那个女童所在的方向攻击。 然而道决才成,碧虚子便直接挡了过去,这人生前就看不起剑诀,毕生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如何攻破天下剑诀上,洛北风他们的攻击根本不值一提。 “呀,”女童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看来你们很满意我的玩具呢,玩具只有一个当然不够你们玩的,我这里还有几位呢,也一并邀请出来和大家玩吧!” 说着,伴随着骨笛刺耳的尖声,又有三位不同的大能从村落的不同方向中走出来,其中还有一位君山的女修,她成名甚早,又修行的是御兽一道,彼时修真者都以内家功法为尊,对御兽和丹修很是看不少,因此为天下修士不齿,众人提起她的时候多是以“哪个驯兽的”来代称。 即使后来飞升成为一方大能,也被大家在背后说了不少闲话,君山的宗主更是不以她为荣反而借口其他事情将她逐出了师门,此人后来一直隐居在江淮一代的南家山上,却不知怎么也到了这里。 跟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御兽,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据说这只老虎和四方神兽的白虎相差不多,都算得上是上古灵兽,不过一个成了神,另一个却成了人间的妖兽至尊,然后被这位女修收服。 主人虽然已经死了,可是灵兽却誓死相随,如今陪伴在侧,息揽舟他们的胜算便又少了一分。 至于旁边走出来的另外两位,虽然息揽舟他们不认得,可端得灵力修为道行也都是飞升期的大能,生前不知死在了何处,如今被这个女童收敛过来,竟然成了可怖的杀人利器! “师弟,我们不是她的对手,还是像个逃身的法子要紧。” 听见息揽舟的传音,洛北风咬牙点点头,他们来到这个诡异的地方是因为那把太师椅,如今之计也只能朝着太师椅的方向回去。 息揽舟和霍同鸥配合,而洛北风则和突然出现的小洛配合着,四个人在灵璧的保护下,小心防备着往那间有太师椅的房屋移动,然而那女童自然不会让他们的心愿得逞: “啧啧,你们想要逃——怎么不玩了?难道……你们嫌这几个不好玩是吗?” 她自顾自说着,息揽舟几人也不敢应,只找准了机会再飞速往前。 “这几个你们不喜欢,那么……这几个呢?”女童说着,从坐着的石头上一跃而下,围着她的棺材板上升,站在她身后还有八位整整齐齐模样相貌都十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在看到他们的时候,霍同鸥率先“啊”了一声,息揽舟和洛北风两人都是后背冒出了冷汗。 那是八骏,在青霜山还是天下第一宗门的时候,曾经扬名天下的八个修士。他们听命于锦朝皇室,是修真者,同时也是锦朝皇室的暗卫,八个人从小生活在一起,心意相通,是锦朝皇室最重要的利器。 在玄天门没有崛起之前,这八个人可以屠戮天下任何门派,颇有八人为城、为宗门之妙,随着玄天门的崛起,锦朝皇室的式微,天下宗门的形势大变幻,八骏也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当中。 怎么……竟然也被这个女童收集过来了? 咬咬牙,息揽舟看着这些大能的身影,运了一重灵力,元神在内心世界里头看着那个沉睡着的无古剑魂,这灵剑并非是他主动去寻觅然后历练契合的君兮剑,自从无古剑成为他的灵剑以来,息揽舟其实很少使用剑诀。 “汝不是不信吾么?”无古剑魂没有睁开眼睛,可是那沉着苍老的声音,还是震得息揽舟鼓膜发疼。 “……我不是不信你,”息揽舟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我是对自己没有自信。” “……”无古剑沉默了片刻,忽然大声暴怒起来:“汝真是吾见过拥有空灵根当中最蠢的人!” 被一柄剑这样说了,息揽舟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一愣,下意识辩解道:“你说我有空灵根?你是指——至元空灵根的意思么,我想你搞错了,我并不……” “吾活了悠悠万世,汝竟敢质疑吾的判断?”无古剑不再沉睡,他跳起来来到息揽舟的元神附近,上上下下将息揽舟打量了一遍,点点头:“吾不会看错,汝拥有至元空灵根,而且是非常极品的那种——小子,你得小心,你这样的灵根,很容易被人看上,成为炉鼎的。” “吾可不想千万年后吾出山,看上的第一个主人是这等下场。” “等等!”息揽舟后退了两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空灵根留不住任何的灵力和修为,就算能够容纳天地间的修为道法和灵力又能如何,我、我从未……” “汝不信?”无古剑冷笑一声,忽然蹿起来直接控制了息揽舟的元神,没有等息揽舟反应过来,就操控着他动了手。 息揽舟的耳边,只剩下了无古剑那低沉沙哑带着霸气的声音:“吾便证明给汝看——” 第055章 血河隐迷踪(3) 身体被一柄灵剑给控制了,息揽舟有一种强行被夺舍的感觉:他的手、他的身体、他的一切似乎都已经不是他,偏偏所有的一切手、眼,甚至是亲启的嘴唇,念出那等繁复的咒文的舌头,都是他、是他最熟悉的部分。(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灵宝天尊,普告万灵,玄冥袛灵,左右社稷……” 无古剑念出来的道决也是息揽舟从未用过的,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霍同鸥和洛北风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看着这个仿佛是变了一个人的他。 “安息身形,魂魄五御,纷纭队仗,阵列于前。” 接着,无古剑操控着息揽舟的身体,竟然缓慢地往灵璧外头走了出去。 “师兄?!” “息师兄!” 那个“息揽舟”看也不看这两人,只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从灵璧当中走了出去,那个女童似乎也没有料到息揽舟如此大胆,她微微一笑,便以骨笛操纵着碧虚子跟上。 “师兄你疯了,你快些回……”洛北风想要追上去,可是才走了一步,就被霍同鸥拦住,洛北风大为火起:“你做什么!让开——!” “洛师兄稍安勿躁,”霍同鸥的态度不卑不亢,“那个人……他不是息师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师……” “我知道洛师兄不可能认不出息师兄,但是息师兄怎么可能懂得安土神咒?这道文我曾经在极北之地的静宗藏经阁里头见过,这样的道决发文是静宗密而不传的法门!” 这话让洛北风暴怒的身子一僵,那个咒文他确实没有听过,而且现在稍微冷静下来以后,那个人的气质都不像是他的师兄—— 那种睥睨天下的傲气,那种狂傲不羁、甚至不把天地放在眼里的眼神,还有走路的姿态动作,确实不像是息揽舟。 他的师兄从来恪守道法,恭谨内敛,断然不会有这样的神态动作。 就在洛北风犹豫停顿的同时,息揽舟已经和碧虚子短兵相接,无古剑稳稳地握在了息揽舟的手中,可是他却根本没有用剑,看着碧虚子强大的掌风袭来,他也躲也不躲。 女童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啧啧了两声。 然而就在碧虚子和息揽舟双掌相交的时候,重伤倒下的并非是息揽舟,而是碧虚子浑身一颤,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那个傀儡人偶就这样直接倒了下去,“呯——”地一声,竟然碎裂成块! 息揽舟倒抽一口凉气,无古剑却见怪不怪:“碧虚子是坠落入了冰河之中被冻僵就再也没能够上来的,就算有蛊术修复,一旦没有灵力支撑,当然就该碎裂成块。” 听着自己的声音给自己解释,息揽舟总觉得有些别扭。 “你、你是谁……?!”女童也察觉出来不对劲儿,她站起来后退了一步,躲到了八骏的身后,一双妖瞳诡异地黑了下来:“你、你不是刚才那个……” “吾是来杀你的人!” 说着,无古剑也不管周遭的一切,直接照着女童攻击了过去,他手中的剑光快若闪电,原本红雾弥漫的黑天,在无古剑划破长空的时候,竟然照出了一丝清明! 女童连连后退,操控着那些修士们一个个上来攻击。可是,无论是那位君山的女修和她的吊睛白额大虎,还是剩下两位少说也是飞升后期的大能,在无古剑之下,似乎根本成不了什么威胁。 “息揽舟”所到之处,但凡有灵力相接,胜利的人从来都是息揽舟。即使女童后来不敢轻易让她的人偶出来,无古剑懂得的道决和剑法实在是太多也太精妙,囊括了天下各宗。 风云变幻,胜负一夕。 女童呆呆地跪坐在了石板上,她的周围是全部爆裂开来的棺材板子,她的手中沾满了鲜血,那枚骨笛也断裂成了两截。 失去了傀儡术的支撑,地上的小虫顿时不动了,而那些□□控的尸体,也在同时全部重新倒下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女童呆呆地看着他,“你……你……” 无古剑没有理会女童,却是用息揽舟的口问了出来:“怎么样,现在你信了吧?” “……” 息揽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确实,若非至元空灵根,凭他现在渡劫初期的修为,断断不可能打败十多个飞升期的大能,而且在刚才与碧虚子交手的时候,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灵力在体内的流转。 不过,那种强大的灵力,当真是在他体内流转之后,就迅速消失了。 诚如北斗所说的那样,至元空灵根能够吸纳天下的灵力,却存留不住。是最强的灵根也是最弱的灵根,只有在遇上强敌的时候,才能够发挥出它最大的效用来。 但是…… 这个天下,莫说是甚少有人知道的至元空灵根,但凡是有杂灵根的人,在修为和道法上也很难专精,即使同时具备了风灵根和火灵根,也只能偏修其中一门,不能达到同时具有。 他自小上山,在青霜山中见过的不仅仅是广宁子,还有天下不少大能,这些人道法高妙、见识广博,若他真的身怀两重灵根,这些人没有道理看不出来! 而且!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前世,他到死都没有发现至元空灵根的事情,重生以后更是从来没有在灵根上下功夫…… 难道就是因为重生的缘故,才会至于此? 正在息揽舟细想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花,然后身体一软,那柄无古剑已经将身体还给了他,临了的时候,还在他脑海里头丢下了一句话:“吾既认定了汝,汝便是吾的主人。吾虽为灵剑,亦有灵剑之骄傲,无古剑——永不噬主!” 息揽舟一愣。 “汝放心便是。”说完,息揽舟只感觉手心一沉,无古剑稳稳地握在了他的手心当中,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好似是一场梦,然而他还没有从梦境当中醒过来的时候,洛北风就和霍同鸥同时跑了过来: “师兄你没事吧?!” “息师兄,你还好么?” 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目光却穿过了洛北风和霍同鸥,看见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小洛。那孩子就是洛北风小时候的模样,垂头丧气的时候,总是紧紧地抿着嘴唇。 对了,这孩子出现的原因也很奇怪,难道在这女童的操控之下还有什么古怪? 念及此,息揽舟转过头去看着坐在地上发愣的女童,他尽量放缓了声音,慢慢地说:“小姑娘,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吧?” 女童听见“小姑娘”三个字,不知为何妖瞳整个瞪了起来,她气呼呼地看着息揽舟,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抽抽噎噎地大吼了一句:“我不是小女孩了!” “噗……” “我们没有要笑你的意思……”息揽舟看着忍笑的洛北风,他蹲下身去,“你确实已经是个很了不起的大人了,能够操控这样的……呃……” “你不用说了!我就是个怪物!”女孩站起来,泪水明明还挂在脸上,可是神情已经很是淡漠,“愿赌服输,你们要杀就杀,不过可惜的是,很可能你们杀不死我……”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听见女童冷漠的声音: “我不老不死已经这么几千年了,你们若是能够终结这样的轮回,我也算是不亏。” “等等,你说你……” 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女童忽然又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邪气,活脱脱像是邻家给你捣乱打翻了你家水桶、饭锅却还爬上了墙头给你扮鬼脸的调皮孩子:“怎么?被吓着啦?发现我其实是个千年老妖婆,而不是你们眼中的可爱女娃——失望了?” “……这倒没有,”息揽舟笑了笑,冲小女孩伸出手去:“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呃,我是说,女子。” 看着那只手,女童愣了愣:“你……不想杀我?” “天下间除了生与死,还有很多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不是么?” 望着息揽舟脸上的笑容,小女孩呆了呆,苍白精致的面容上竟然闪过了一丝红晕,她犹犹豫豫地将小手放在了息揽舟的掌心:“……那不是个好故事,你……确定要听?” 回答她的,是息揽舟将她抱起来,直直地朝着他们来时发现太师椅的那间屋子走过去。女童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之后却死死地搂住了息揽舟,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口。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霍同鸥看着息揽舟的背影,终于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眼眸当中带上了几分同情:“洛师兄,没想到息师兄他……这么懂得哄小孩子开心。” “你闭嘴!”洛北风恶声恶气,他的师兄当然最懂这个!如若不然,小时候的他怎么会对息揽舟那么上心,最后都黏腻到成了爱情! 以前只有个小洛还说得过去是他的元神,息揽舟再怎么宠溺也都是喜欢他洛北风一个人。后来出于对师傅的策略让广宁子收了霍同鸥为徒,这已经是洛北风最大的让步了。 如今! 竟然! 洛北风咬牙切齿地盯着那个女童的背影,虽然知道息揽舟是因为要套对方的话而选择的策略,但是,他就是心理不舒服,牙根都酸得要死,恨不得要息揽舟只看他一人、也只宠他一人! 大约是霍同鸥一直很无奈,而洛北风杀人的而目光只盯着息揽舟的缘故,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作为元神的小洛,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第056章 血河隐迷踪(4) 重新回到那间有着太师椅的房间里头,女童伸出涂着漂亮凤仙花的小手,指了指屋子角落的一口棺材:“把我放在那里吧。” 挑了挑眉,息揽舟没有动,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张太师椅。 “我不能坐那个,”女童第一时间就看出了息揽舟的疑惑,她翘了翘嘴角:“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的,坐了那个我会受到惩罚的。” “所以……”息揽舟了然:“那个太师椅其实是出入口的意思么?” 女童点点头,忽然越过息揽舟的肩头看见了什么,她吃吃一笑,道:“你还是快点将我放下来吧,你再抱着我,你师弟只怕要上来与我拼命了。” “……” 果然,息揽舟一回头就看见了洛北风脸上还没有来得及收敛的不满表情。 “我叫阡陌。”被放在棺材上头做好以后,女童主动开口介绍自己,她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没有变成妖瞳的时候,她的眼眸真的很好看,有着漂亮的长睫毛、眼白分明。 “阡陌?”息揽舟愣了愣,“哪两个字?” “就是你想的那两个字——‘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女童微微笑起来,“你若是早生了几百年,或许就会知道我了。” “……听闻,”息揽舟眼眸沉了沉,他低下头去,语气有些痛心:“听闻锦朝崇盛五年间,陌府与苗疆双生一族曾有过一次大混战,牵连了蜀中唐门、颜氏,甚至牵扯了不少武林中人、朝堂官员,最后事情却不了了之。” 女童听着,示意息揽舟继续说,她听着。 “传说中,双生一族是由于天上禁生塔倒塌之后,塔的碎片陨落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湖,那湖水里头孕育了双生一族的神明,正是因为神明的庇佑,在当初的战争当中……陌府并没有胜。” “我小看你了……”女童点点头,重新将息揽舟上下打量了一遭,这样的陈年旧事,你竟然也知晓:“不过,也不尽然如此。双生一族确实有人庇佑,不过庇佑他们的或许并非是神明……” 她说着,眼中闪过了一丝狠绝,黑色弥漫过她的眼眸,之后她又微微一笑道: “你知道这么多,想必定然也知道陌府当年和双生一族之间的矛盾是如何善了的吧?不如,说来听听——?” 当年的旧事,息揽舟也并非有心探知,只是在无意中翻看青霜山古籍的时候,看见了这份密宗,说的是当年陌府和双生一族相争,陌府战败之后,陌府长老没有办法,只能答允双生一族的要求,将家中最小的女儿献祭给双生一族当做祭品送与他们的神明。 不过,陌府的人也并不傻,一定不会将自家女儿真的送出去,所以他们就找了一个和小女儿生辰八字一模一样,身上也具备灵根的女孩充数,送给双生一族去当祭品。 幸好双生一族的人并没有看出来什么不妥,与陌府之间的仇恨也就此停歇。不过陌府那位原本应该被献祭的小女儿,却从此成了不能见人的存在,留在陌府也是无益,只能送出去。 陌府的几位长老商议之下还是想要将小女儿送往妙法宗去,然而在路上就出了事。半道儿上杀出来一伙强人,竟然杀死了陌府的几位高手,还将小女孩掳走,不知所踪。 “当时,由于女孩子的身份尴尬,就算是被人抢走了,陌府也不敢声张,更不敢要天下宗门来一同帮忙寻找,之后,过了很多年都没有能够再将女孩找回来。” “不错,”阡陌笑着点点头道,“你说的都不错,当时我还小,不过四五岁年纪,只记得他们将我掳到了一个有一座高塔的地方,在那里,我见到了当年——那个被当做是我替身的女孩子。” “果然是……双生一族做的么?” “不然呢?”阡陌勾起嘴角,十分嘲讽地看着息揽舟,“你们这些修士,总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当时父亲竟然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但是他却忘了,他要期满的,是神明、再或许,是恐怖的魔鬼,怎会、怎么会瞒得过。” 提起往事,阡陌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迷茫。 “双生一族当时不提,只是想要等着图谋来日罢了,你猜我见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是……什么?” 阡陌看了息揽舟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她笑起来:“她说她等了我足足一年。我问她为什么要等我,她说只要她杀了我,她就能够从这里出去,和家人团聚了。” “杀……” “谁会想到呢?”阡陌弯了弯嘴角,“她是个安静的小姑娘,头发很好看,下巴尖尖的,若有机会长大,定然是个美人坯子,可惜……她在双生塔当中,从小学会的就只有一个字,便是杀。” “那……结果呢?”洛北风忍不住问,“她自小在双生塔中长大,你、你怎么可能……” “是啊,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她?”阡陌弯了弯嘴角,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知道么?我的辫子、这些漂亮的凤仙花,都是她给我的,小时候,我身边就只有她一人,她虽然时刻想要杀我,我们之间不是我死就是她亡,可是……她确确实实是我最亲近的人。” 回忆起过去,阡陌看上去很是安静,可是眼眸之中涌动着大家永远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所以,其实你并不是苗人……”霍同鸥想起来自己刚才的判断,“你……只是从小在苗疆长大而已,而且是在双生塔之中……” 阡陌点点头:“不过今日的双生塔也不是当年我们所在的那一个了,真正供奉着他们神明的双生塔在很多年前就倒塌了,如今的双生塔是他们后人重建的。” 从小束缚在了十尺见方的地方,还要防备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来杀自己,阡陌的童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猜疑压抑和反复无常的感情。双生一族的人除了送食物,很少来看她们,也无人会教授她们什么。 “那塔里头有很多古籍,应有尽有,我们想要学什么,都全凭我们自己决定,只不过,那些书有的是修道之法,有的却是阴毒的蛊术。很不幸——我从小看的,都是傀儡术和蛊毒之法。” 确实,息揽舟想起刚才那一幕幕,若非是无古剑的帮助,他们很难全身而退。 “她学了什么,在我们决一生死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她是要故意瞒着我,好让我没有办法破解她的法门,所以我更加勤奋修炼,终于……等到了我们决战的那一天……” 阡陌脸上的神色十分痛苦,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来,抖着嘴唇,半天都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我猜……”霍同鸥开口,“她修习的法术定然不是什么高阶的法术,更或者,她学了医术。” “你……怎么知道?!”阡陌叫起来,她瞪大眼睛看着霍同鸥,眼眸里头闪着一些泪花,“她是好人家的女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已经能够背诵诗词百首,‘傀儡’两个字还是她教我的……可是、可是她……在塔里,塔里那么多书里面,她、她竟然选了一本……一本《临江遗音》来读……” 这话说出来以后,满座四人皆是一惊,那……不是一本戏曲本子么? “这么多年,她就捧着那东西看着,我却一心一意要学那傀儡术,想着终有一天我要杀了她走出这双生塔,回到陌府去……”阡陌声音都颤抖起来,“直到她死、她、她都没有怪我,反而给我唱了上头的小曲……” “她、她还说我傻,说那《临江遗音》比我那些术法好看太多了,她说她平生所愿,就是能够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不是一辈子叫我的名字……” 说到这里,阡陌忽然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眼中却留下了泪水:“死到临头了,那个蠢货还和我开玩笑,说幸好我的名字好听,不然她就这样死了,定然不甘心!哈哈哈哈哈——这有什么好听的!有……什么好听的……” “街巷阡陌,博歌弈舞,”这确实是个好听的名字,息揽舟淡淡一笑,“陌府姓在后名为前,总比什么皆陌、生陌好听,不是么?” “噗……”女童被息揽舟逗乐,“若大伯父知道你这么嘲笑他的名字,定然要罚你。” 息揽舟只是淡淡一笑。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阡陌轻咳两声,不咸不淡地开口,“我杀了她,从双生塔走出来,跟着双生一族的祭祀学习傀儡术,然后长大成人,又杀了更多的人,直到——我杀了那位祭祀,帮助那位族长登上了权位的最高峰。” 怪不得双生一族曾经发生内乱,原来是阡陌在其中谋划。 “只是,我没有想到,离开了双生一族之后,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阡陌微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因为修炼傀儡术,我的身体已经永远保持这样子,不再会长大了,即使能够回到陌府……他们也只当我是……” “原来,陌府经受重创,险些被屠戮殆尽,是你……做下的……”这些都是在古籍上有记载的,不过,没人知道那个书中写着的“妖女”竟然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且是一个曾经被抛弃的孩子。 “是啊……”阡陌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落寞得紧,“陌府的小姐阡陌应该早就死在了双生一族的湖水当中,而不是还活着,变成了一个妖女。” 这时候,一直都很少开口说话,保持着沉默的小洛、洛北风的一半元神,忽然开口说话了:“所以,这里的这个天煞九阴阵,就是你在屠戮陌府之人之后布下的。” 阡陌一愣,看向那个较为年轻的青年,她一早注意到了这人,因为此人身上没有一丁点儿的人气,反而像是个鬼,甚少说话的时候,几乎没人注意到他。 他、虽然是在问,可是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一双眼眸,阴沉得吓人。 第057章 血河隐迷踪(5) 天煞之说,起于天权和瑶光二星之间的晦暗之星。此星孤立于七星之外,孤零零一颗,主孤独之意,又颇有凶兆。 而命理卜卦又以六壬、七政扶乩,按照天象,将命中的劫煞与卜盘上的亡神、孤辰结合在一起,便成了天煞孤星之命。 至于九阴,则是幽渺之地,多伴随着祸端相生,正所谓“祸藏九阴,福生十方。”若非天生暗灵根,很少有人修习这类阴毒又包藏祸心的手段、道法。 知道天煞九阴阵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从小元神的口中说出来这样的名词,叫息揽舟有些吃惊: “小洛你……” 令息揽舟更为吃惊的是,小元神并没有看他一眼,而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女童看,眼中闪着极其狠毒的光芒,那样可怕的神情令息揽舟有些陌生又感到有几分畏惧。 阡陌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小洛又看了看洛北风,忽然问:“你是他的弟弟么?而且——还是已经死了的那种。” “他是……” “是,他是我弟弟……”洛北风打断了息揽舟的话,用眼神示意息揽舟不要说话,然后走出来挡在了小洛身前:“……的鬼魂,怎么?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嗯嗯,”女童摇摇头,“没有,哦,你说这个大阵吗?它并非是我布下的……” “不是你?”小洛不信,眼眸一沉,里头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确实不是我,”女童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将小洛的威胁放在眼里,她有些不耐烦地哼哼:“不是才告诉了你们我所有的道法都是在双生塔里面自学的吗?这么高级的大阵我怎么能够学会!” 息揽舟偏着头看了看洛北风,又瞅着明显状态十分不对的小洛,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自从在南岭里头见到了万鬼城和千灯阁以后,事情的发展就太超出他的预料,叫他措手不及。 “不过,少年郎你竟然识得此阵,看来你也是个深谙此道之人,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如今我也被你们打败,也不算违反我与他的约定。” “他?” “嗯,”女童点点头,“我从双生一族离开,确实废了些周折,教主确实和我互相利用,但是帮我离开之后,因为我知道不少双生一族的秘密,她也容不得我,于是派人来追杀。那时我只有□□岁,能够逃命,也是因为遇上了他的缘故。” 没想到这重故事里头还有一个第三人,原来陌府和苗疆双生一族的关系这么复杂,五六百年前能够在此地出现的人,今日若还在世的话,只怕也早就成了一宗的长老或宗主。 竖起耳朵,息揽舟只盼着今次听到的消息不再模棱两可。 “他的样子我至今都还能记住,他说他叫天权,是锦州大陆上的散修,路过此地见我被苗人追杀所以要救我,不过当时我已经被陌府之人追杀,又有苗人和各种各样的蛊毒,所以即使有他帮我,我们两人也逃亡得很是狼狈……” 大约在五六百年前,阡陌刚刚从双生塔之中出来,想要回到陌府却又被陌府的人当做是妖女。陌府甚至不惜放出暗花,要锦州大陆上的人来替他们的“小女儿”报仇,杀掉她这个妖女。 被亲人如此对待,阡陌自然恨死了她的父母亲族,当年他们自作聪明,想要瞒天过海来换取平安,却又害得无辜旁人惨死;之后又贪生怕死,将她随意地交出去。 如今她靠自己的本事回来了,他们却不认她,更是做出种种手段叫她寒心害怕,因此阡陌在跟随着天权逃亡的时候,不得不去学、去练就更高的傀儡术。 他们从岭南一路流亡到了中原,又从中原辗转到了极北之地。 阡陌的傀儡术越来越高明,而那位天权的道法也渐渐突破进入了飞升期,他们在极北之地找到了碧虚子陨落之地,将碧虚子的身体挖出来做成傀儡。又如法炮制找到了那位钟家的女修和八骏等人。 天权陪着阡陌将这些人都尽数做成了傀儡,也已经是两年、三年以后。 “我觉得我的傀儡术已经成熟,我告诉天权我想要回到岭南来,无论如何也要向家人和双生一族复仇,他答应了我,不过说为了我的安全,要我无论如何服下他练好的灵丹,可以在关键时刻救我性命,”女童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十分幸福,“他炼丹的本事确实很高,我那时候每天都受伤,都是靠着他的灵药救命的。” 之后,陌府惨遭屠戮,双生一族也遭受了重创,但是……息揽舟蹙眉看着女童,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想要问的那句话: “你……是在那场复仇之后,才变得……不老不死的么?” 听见息揽舟如此问,女童脸上忽然闪过了十分狰狞的表情,黑色的阴气忽然就从她的眼眸之中冒了出来,染满了整个眼白,一双妖瞳可怖地瞪大了,她手中的指甲也暴涨起来,人也开始尖利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老不死!哈哈哈哈哈哈不老不死!” “对啊!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修士!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修士!若非是你们!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会不能陪着天权老去!我!我永远都不会长大!所以!天权才不会爱上我!他才会离开我!” 女童发疯着狂笑起来,手中迅速聚起了一缕一缕浅白色的银线,而地上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片大片的白色虫子成群结队地朝着这间屋子汇集过来。 “不好!”息揽舟看着如此情景,连忙布下灵阵将无古剑召唤在手中,护着众人连连后退。 女童却愈发陷入疯狂之中,她大叫着:“你们下的诅咒,都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的诅咒!我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你们!是你们!” “恕我直言,这天下间没有哪个修士能够诅咒人长生不老的,”小洛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不畏不惧地走上前一步,看着女童眼中充满了鄙夷:“蠢女人,若天下真有这样好的诅咒,我们修士都不用修道了,只需要互相下两个诅咒,就可以羽化飞升,永登仙途了。” 妖化的阡陌一愣,嘴唇翕动了半晌,眼中的黑气渐渐褪去:“你……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么?我的意思是,你不老不死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诅咒,或者说,你根本没有受到诅咒——”小洛步步紧逼,也不管阡陌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息揽舟和洛北风、霍同鸥三人确实神色不一地看着小洛。 “你原本是人,即使到了苗疆当中受到双生一族的影响,你也只是掌握了傀儡术的人而已,只要是人,就不会有妖瞳。”小洛继续说,似乎一点儿也没有看见打在他身上的三道目光。 “那是诅咒!”女童突然大叫起来,“你胡说八道!我不相信!就算我是人有妖瞳又有什么奇怪!都是诅咒!全部都是诅咒的原因……不会的,一定是诅咒,一定不会是你所说的……” 小洛还想说什么,息揽舟却看不下去拉住了他,然而这一次更叫息揽舟惊讶的是,入手的触感温热得很,一点儿不似在霄阳遗迹中初见小洛时候的那种冰冷。 息揽舟一愣,小洛却看了他一眼挣开了他的手,毫无感情地冲那个女童道出真相:“让你不老不死的东西,我倒是恰好知道一样,这是御兽或丹修们炼制的丹药,用来给妖兽服用以期能够长久陪伴修行的——这东西,绝对不会是什么灵药。” “你、你说谎!我不相信!”女童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了那口棺材上,她嘴上说着不相信,却连连摇头浑身颤抖了起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让她觉得越来越害怕的东西。 “不、不可能的……”女童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后退,仿佛只要说出来,就能说服她自己。 其实,不用小洛明说,在女童说出灵药的时候,息揽舟心里就已经清楚了——这位叫天权的修士,多半并非真心对阡陌好,给她服用的所谓灵丹也只不过是骗取她信任的把戏。 为的不过是利用阡陌的信任,将她做成一个超强的“武器”或人形的“灵兽”,利用阡陌的信任,更利用阡陌那强大的傀儡术。 只是,这天权之名,息揽舟从未听说过,更不知道此人和陌府究竟又什么仇,竟要陌府遭受如此大的灾难。 正在疑惑的时候,那女童却在极端混乱的情况下触碰到了那把太师椅,伴随着她的一声尖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吸入了那把椅子当中,之后再缓过神来,却已经回到了他们来时的那个村落之中,火红色的太师椅,还是稳稳当当地放在堂屋正中—— 纤尘不染,光彩照人。 “师兄你没事吧?” 回神的时候,息揽舟听见了洛北风的声音,刚刚想要回答“我没事”,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发现抱着自己的人,竟然穿着浑身黑衣,模样却是十七岁时候洛北风的样子。 环顾四周,息揽舟一惊,发现霍同鸥和小洛确实都出来了,但是、洛北风却没有! 整个屋子当中,洛北风并没有回到这里来! “师弟……?!”息揽舟连忙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才动了动手就被人大力地拉了回来,之后他就撞入了小洛结实的胸膛里,然后耳尖就被狠狠咬了一口:“唔……?!!” “师兄……”与此同时,小洛阴沉的声音也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我就在这里,师兄你、还要去找谁呢?嗯?” 第058章 虚窗隐竹丛 “洞户临松径,虚窗隐竹丛”原是南朝诗人和佛诗所做,在秋夜的草堂之中,临禅房、立月下,数流萤暗草,见梧桐疏影中的乌鸦飞鸣。 如今落在了息揽舟的身上,却有了另一重意境。 他整个人被小洛桎梏在了怀中,少年的手臂温热有力,几乎要掐断了他的腰。腰侧的疼痛远不及脖颈而耳畔的啃噬来得痛痒难捱,小洛灼热的气息扑在他的颈侧、落在肩头,不规矩的手指探入到了隐没的竹丛中。 “小洛、住手……!”息揽舟剧烈地挣扎,指甲都掐入了小洛的手臂之中,“你、你放开我!” “放开?”小洛哼哼一笑,手指头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可是师兄,你确定要我这么做?” “你够了!” 息揽舟痛得眼泪都被逼了出来,他也不管伤及元神会对洛北风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在抬头的时候看见了霍同鸥眼中的惊讶,羞愤得用力推开了小洛。 “呵——”小洛嗤笑一声,冷冷地扫了霍同鸥一眼,才看着慌乱整理衣衫的息揽舟,眼眸一沉,低下头去慢吞吞地舔舐了他刚刚从松径洞户中探过的手指,一根一根、细致精巧。 “……” 就连霍同鸥这个旁人都被小洛那种充满了占有欲的眼神镇住,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视线,更莫说是息揽舟,他只看了小洛一眼,浑身就颤抖了起来,呼吸也愈发急促。 他不知道小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洛北风出了什么问题。 急怒交加,息揽舟更不客气地将无古剑握在了手中,直指小洛:“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只要你现在回到纳戒当中,我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纳戒?”小洛勾起嘴角缓慢地笑了:“师兄,我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机会同你亲近、亲近,你以为——我还会乖乖回到那个冰冷又黑黢黢的地方么?” “你——!”息揽舟手中剑发出了森然寒光,“到底是……什么人?” “我当然是你的好师弟洛北风啊,”小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竟然不躲不避地朝着息揽舟迈了一步,胸膛直接装上息揽舟的剑尖:“师兄,你舍得杀我么?你、竟忍心杀我。” “闭嘴!”因为小洛和洛北风一模一样的面容,看见剑尖触及到他胸口的时候,瞳孔还是缩了缩,他不由得后撤手中剑,摇摇头:“你不是我师弟,也不该叫我师兄。” 听见他这么说,小洛也沉默了半晌,眼眸当中闪过一丝狠毒,他突然笑了:“只有他么?我和他难道不像么?你……竟然要他不要我?!” 息揽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青年:他们的容貌确实一模一样,甚至骨子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是他的一半元神,元神心念相通,自然连神态、动作、说话的语气口吻、嘴角上翘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可是不行,他……到底不是洛北风。 见息揽舟沉默,小洛笑起来,慢慢地蹭了过去,顺着息揽舟持剑的右手指节、一点一点摩挲上去,袖管、小臂、手肘然后攀住了息揽舟的肩头: “为什么我就不行呢……师兄,我的好师兄,我也是洛北风啊,你为什么就……不愿从了我呢?” 他故意低沉了嗓音,用一种磁性性感的低音来迷惑息揽舟,眼眸中含着沉沉深情,又隐约带着一重悲伤,那样富含感情的眼神,愣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动容。 何况,小洛又是这样的模样,息揽舟只看了一眼就差点陷了下去。他别过头,轻轻地退开一步:“你不是他,就算一模一样,我也知道你不是他。” 似乎是被息揽舟的坚决给惊呆了,小洛保持这样暧昧的姿势愣了半晌,忽然“哈哈哈哈哈哈”地狂笑起来,他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好、好、好,息揽舟,你好得很!” 还没来得及细思小洛口中称呼的变化,息揽舟只感觉到手臂一麻,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们接触的地方传来,那是直接灼烧了元神的疼痛,他只来得及低呼一声就失去了意识。 “息师兄?!”站在一旁的霍同鸥只来得及跑上来接住息揽舟失去意识的身体,却没有看清楚那个少年,究竟是如何化成了一道光,消失在了息揽舟身体里的。 看着眼前奇怪的情状,霍同鸥不知为何眼前闪过了种种模糊的虚影,似乎曾经他也见过这样的场景,不过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具体的情景了。 在息揽舟的丹田之中,他本尊的元神被强大的外力唤醒,那种元神强行突破的力量逼得他所在的空间不断震动起来,几乎站立不稳的同时,他感觉到面门出招呼过来了一道劲风、息揽舟连连后退,才勉强靠着墙壁、稳住了身形。 “唷,反应倒快,”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一根黑色长鞭,小洛缓缓地降落了下来,“息揽舟,你当真不考虑跟我么?” 眯着眼睛看了对方半晌,元神状态的息揽舟深吸了一口气,慌乱的心情终于停顿了下来:“我的师弟从不用鞭。” “喔?” “你到底是谁?”见对方那饶有兴味的眼神,息揽舟心里警戒起来。 回答他的是那根黑色的鞭子,抽笞过来,几乎顺着息揽舟的脸庞狠狠地擦了过去,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恐怖的伤口—— “偏了呀?”小洛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容来,“我的好师兄,下一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息揽舟当然不会轻敌,手中的无古剑稳稳地握住,沉睡在身体里的剑灵也跟着动作起来,两人合力朝着小洛攻击过去。 强烈的劲风犹如狂风骤雨,激荡起灵力阵阵、直将小洛整个人罩在一个罡风圈里头脱身不得,无古剑强大的剑气从头顶灌注而下,几乎叫人避无可避。 然而, 小洛只是抬头看着息揽舟,然后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笑了笑,眼眸中闪过一丝嘲讽,然后他足见一点,也不管那强劲的剑气,反而是迎着剑峰直上、速度极快地穿过了无古剑、甚至是息揽舟的元神。 息揽舟大惊,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回身防护,就觉得脑后传来了剧烈的疼痛,紧接着脖子上就被那黑色的鞭子缠上,窒息的感觉传来,手中的无古剑也握不稳、“哐当”一声便落了地。 因为是在丹田当中,即使有剑也不过是剑灵,那柄剑在落地的同时也就消散开来,重新回到了息揽舟的掌心当中。 小洛手腕一抖,便将息揽舟整个人拽到了自己的怀中,握着鞭子的手却越勒越紧:“好师兄,你真以为,你和一柄剑在这元神的世界当中,能伤得到我分毫?” “你……”息揽舟憋红了脸,即使是元神,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确实真实的,“咳咳……放、放开……” “我若是偏不放呢?”小洛笑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另一只手翻手间变出了另外两条的黑色鞭子来,趁着息揽舟无暇顾及之时,分别捆到了他的两只手腕上,接着,他松开了息揽舟脖子上的鞭子。 “咳咳咳咳……”息揽舟还没来得及顺过气儿来,双手就传来了拉扯的力道,然后整个人就被调在了半空中,只有脚尖勉强能够落地,双手被分开绑了起来,粗糙的鞭子几乎嵌入了皮肉之中。 “啧,”小洛仰头看着息揽舟,眼中露出了欣赏的表情来:“师兄,你果然适合这样……你不知道,我曾经想过了多少回——就像这样,把你绑起来,然后……” 他动了动手指,那根黑色的鞭子便突然一道劲风闪过,瞬间就在息揽舟的衣衫破开了一道口,衣衫碎裂开来,露出了里头白皙的胸膛和结实的小腹。 更带出一道血痕,拓印在了那精致的肌肤上头。 元神受伤带来的疼痛是十倍的,息揽舟紧紧咬住了嘴唇,在让痛苦的低吟只在唇角溢出稍许,不过那样压抑的闷哼,却叫小洛更加兴奋了起来,他缓慢地走过去,每走一步都在掂着鞭子,看上去十分惬意。 “师兄,你说我平生不会用鞭,却可知,你师弟会的东西,你知道的还少了。” 息揽舟低垂着头看着小洛,只在他的眼眸深处看见了一团氤氲的火,那样子比妖瞳邪魅得多却也陌生得多,听着他的声音,又瞧着他脸上的满面坏笑,息揽舟只能沉默。 “不说话?”小洛偏着头看了息揽舟一会儿,忽然笑了,“今日机会正好,不如我就让师兄你瞧瞧我的本事好了,比如这样……” 说着,息揽舟只感觉面前迎面呼啸过来一阵劲风,然后胸口便是剧烈的疼痛,之后还没有等他缓过劲儿来,距离刚刚火辣辣的伤口旁边不足一寸的地方,又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小洛的力道极好,两道鞭痕几乎是平行的、而且正好越过了某朵盛放的花朵绽放在了息揽舟的胸口,疼痛之后就是渗出的鲜血,渐渐晕染造成了痛痒之感。 皱着眉抿紧了嘴唇,却感觉到胸前一凉,像是被蛇信舔舐过一般,小洛竟然凑近过来尽数将那些血迹舔尽,他睁开眼垂下头去正好看见的就是小洛那双妖异的眼睛,还有里头无尽的诡异。 “师兄,你不知道,我想这样,想了多久……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应该属于我,而不是……”小洛一边说,一边伸出了沾满了鲜血的舌头,极具挑逗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如同贴地爬行的蛇一般,缓慢地靠近他的脸,“而不是……” 就在嘴唇即将相接的当口,整个空间忽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一股强大的灵力袭来,息揽舟的元神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电过了一遍,当他再回神的时候,丹田之内却出现了第三个元神—— “别、碰、他!” 洛北风,不,或许应该说是洛北风的元神,竟然手持那柄抱月剑,带着满脸可怖的盛怒,意外地出现在了此处。 或许说,在小洛说出天煞九阴阵的时候,他就应该防备了,以至于在元神吸收了这些邪灵开始异化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出手,终归酿成了今日之祸。 小洛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这姿势看着息揽舟,嘴里的话,却是对洛北风说:“你来了。” 第059章 真假洛北风 “我来了,”洛北风捏紧手中的抱月剑,一步一步朝着小洛和息揽舟走过去,“天煞九阴阵能够吸收亡魂的能力化为己用,我倒忘了这一点——” 小洛翘起了嘴角,将脑袋暧昧地停留在了息揽舟胸口的位置,他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抹自得之色:“幸好你忘记了,不是么?” 洛北风皱眉,却没有理会小洛,而是看着息揽舟轻声道:“师兄且等一等,我料理了这个小祸害便可救你出去。” 息揽舟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出口的声音却因为胸口突然传来的冰冷的撕咬和舔舐,迫得他几乎当场就被逼出了泪来:“唔……” “祸害?”小洛漫不经心地掂了掂手中的黑色鞭子,轻笑一声:“洛北风,你道你定然杀我么?” 洛北风狠狠地皱了皱眉,小洛是他的元神,他们心意相通,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在想着要杀了小洛的时候,小洛一样想要杀了他,而且,小洛变成今日这个样子,他也难辞其咎。 “纵然机会参半,我也总要一试,”洛北风又往前走了一步,轻抚过手中的抱月剑,“若杀不得你,岂非是要将我师兄拱手让给你这个小混蛋?” “呵,”小洛点点头,“这一点,我认同你,我若今次能杀了你,便能夺得那具身体的主动权,我也早受够了你拖泥带水、不是男人的所作所为。” “如此正好,你我今日便在此地将过往的旧账了了吧!”洛北风点点头,上前一步捏了一个剑诀,他看了息揽舟一眼,“师兄,委屈你好生在此处看着我们罢。” “洛北风你疯了!”息揽舟慌乱地挣扎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够元神出窍和原本就是元神的他相争!你会……唔——!!” “嘘——”小洛却忽然弄出了一根绳子紧紧地勒住了息揽舟的嘴,他凑过去几乎是贴着息揽舟的嘴唇轻轻地说道:“好师兄,安静些,眼下可是你师弟的生死关头——这可决定着你以后是要穿着衣服行走锦州大陆,还是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的——生死关头。” 他这话说得极其轻佻,让息揽舟瞪大了眼睛,极其厌恶地看着他。 “真不爱瞧你这样的眼神,”小洛伸出手去摸了摸息揽舟的双眼,“既然师兄你这么害怕,我看你还是不要看的好……”说着,他手中灵光一现,息揽舟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口不能言,眼又不能看,只能用听来分辨周遭的一切。 清楚这一点之后,巨大的恐慌笼罩在了息揽舟的心上,他的整个身体剧烈地抖了起来,双手无力地拉扯,却怎么也没有办法从那桎梏当中脱出,他的修为比洛北风高都尚且如此,洛北风、洛北风又怎么可能是小洛的对手! 他兀自心慌意乱,可洛北风和小洛却在那边对峙上了动也不动。 整个世界里头只剩下了呼吸的起起伏伏,这样素日里轻不可闻的声音,此刻却变得如此分明,息揽舟看不见,一颗心就好像是被放在了炭火之上炙烤,绞痛难耐。 即使开口,他能够发出的也只不过是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 “怎么不动手,”小洛先开口,他说话的时候抖开了手中的鞭子,“是在想要怎么杀我,还是根本就——想不出法子来杀我?” “你又为何不动手?”洛北风反问,他稳稳地握着抱月剑,心里却什么念头都没有,“小洛,你原本是我强行分裂自己元神形成的魂灵,你在想什么,我都明白。同样的……” “你在想什么,我也会明白。”小洛接下去了洛北风的话,“所以你,干脆什么都不想,叫我预料不到你的想法,是不是——” 他们两人说到此处,竟然相视一笑,继而都“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末了,洛北风才冷冷哼了一声,道:“不错,你我之间本不分彼此,怪只怪,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然后遇上了天煞九阴阵的催化,才至于今日。” 这话小洛不置可否,只是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道:“洛北风,你也不用在此地假仁假义,我是你的一半元神,虽然曾经不知事,但是洛北风——你敢保证我今日对师兄的所作所为,不是曾经在你脑海当中想象过的!” 他这话说出来,洛北风并没有立刻回答,同时,他们所说的话全部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息揽舟的耳朵里,听到此句,虽然息揽舟不能说话也看不见,可是他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筋肉都开始绷紧了——他害怕洛北风的回答。 正在此时,息揽舟忽然听见了呼呼风声响起,接着便是兵刃相接的锵锵脆响,下意识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因为目不能视的缘故,根本不知道周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得风声虎虎、感觉到灵力周折来回,然后便是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息揽舟只觉得心口坪坪直跳,这种只能静静等待的恐慌,逼得他几乎发疯!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小洛的声音和洛北风的声音几乎一样,若是不开口说话,息揽舟根本听不出来是谁,那人笑过之后,另一人竟然也跟着笑了笑。 “你不用动这些心思了,”洛北风的声音平平响起,他看着小洛继续道:“你想叫我心乱,好趁虚而入,可惜——你用错了手段,更选错了方法。” “是么?”小洛看了洛北风半晌,点点头,“也对,你对师兄本来就有这些龌龊心思,当然不在乎被人戳破,不过——你是个懦夫,敢想不敢做。” 说着,小洛抖动起手中的长鞭来,直接砸向洛北风面门,而洛北风则是早有准备,稳稳地握着手中的抱月剑拆招,他引剑刺出去,也一样会被小洛的长鞭卷住。 两人无论是用兵刃交手还是用上了灵力,少说也拆了三百来招,却怎么也分不出个胜负来,洛北风的修为道行确实比小洛高、可是此处是元神的世界,洛北风败在占不着天时地利。 何况,长久地消耗下去对洛北风也不利。 此处在息揽舟的丹田内,又是元神世界当中,洛北风虽然是元神出窍来到此地,可是他的元神只有一半不说,这样强行用元神进入他人世界当中的法门是极其耗费心神的,很容易被困死在里头。 小洛却不同,他原本就是被分裂出来的元神,就好像是鬼魂一类,原本无一物,何必担心什么回不去,更不用在乎他在息揽舟这里停留多久。 这些道理洛北风明白,小洛更加明白,所以他不急,不着急。 见洛北风越来越不支,元神有些要强迫他离开这里的样子,小洛终于有了杀心,道决和鞭子都开始狠厉起来,听见那些鞭子破空的风声,息揽舟也慌了起来,他“唔唔”地发出呜咽之声,只希望洛北风能明白,赶快离开此地。 于他,只不过是被人在元神境地之中折腾了一遭罢了,最痛不过醒来的时候身体疼痛些罢了。于洛北风,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情!甚至,是相同与夺舍的事情。 忍一时风平浪静,留得青山在啊! 然而,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一直的兵刀相见的声音停止了,整个空间静寂下来,息揽舟还没有来得及平息剧烈跳动的心脏,眼前突然亮了,然后映入他眼帘的人,竟然是…… “师兄似乎很意外看到我?” “唔……”嘴唇上传来撕裂的疼痛,布条深深地勒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小洛凑上来狠狠地压着他抵死缠绵,几乎要将他的嘴唇给咬下来,那种强烈的占有欲,让息揽舟越来越痛。 手腕上的鞭子深深地嵌入了肉中,泪水也顺着眼角流了出来,浑身颤抖着,息揽舟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那个和洛北风一模一样却是满身黑衣带着邪气笑容的小洛。 他是洛北风,他又不是洛北风。 他已经不在是只有一半元神的十七八岁模样,而是吸收了另一半元神成为了一个完整元神的样子,可是,他不是他最想要的那个,更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师弟洛北风……会被他自己分裂出来的元神给杀死。 “师兄哭了……”小洛停下了蹂|躏息揽舟的嘴唇,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息揽舟的眼角,突然笑起来:“师兄,即使你不愿,可是还是我赢了,从今往后,可要多指教了。” 说完,他卸去了息揽舟身上所有的鞭子和捆绑,狠狠跌落在地上 “……”息揽舟咬牙,闭上眼睛不看小洛,咬牙切齿地嘶声道:“你杀了他,我不会叫你好过的。” “真巧,”小洛一点儿没有把息揽舟的警告放在眼里,他笑了笑,道:“正好,我也不想要师兄你好过,每天都弄哭你——用各种各样的方法,你说、可好?” 说完,小洛就从息揽舟这里退了出去,而息揽舟只能选择默默醒来,看着抱着自己身体的人,又看见霍同鸥惊讶慌乱的表情,息揽舟深吸一口气,不理会眼前这个笑得恶劣的小洛。 “师兄……”可是,很显然,小洛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蹭了蹭息揽舟的面颊,小洛轻声问:“你说,我该从哪里开始呢?是先从这里、还是这里?” 他的手指才动了动,无古剑却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师兄,你要杀我?” “你杀了他,我自要杀了你为他报仇。”息揽舟面无表情,虽然浑身都在疼,握剑的手有些不稳,脸色也不大好,可是他眼中的寒冰是做不得假的。 “……”小洛呆愣了片刻,被息揽舟气笑了,他突然狠狠一扑就将息揽舟给压倒在了地上,也不管那剑直接在他脖颈上划出了一道伤口,他眼眸当中闪现着狂放的火:“那也好,至少死之前,压着你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不是他!” 说着,“刺啦”一声,小洛甚至当着霍同鸥的面儿将息揽舟身上本就已经有些凌乱的衣衫尽数撕了,原本握着剑的息揽舟也被他这样可怖的动作吓住,一时间没有了应该有的反应。 然而,就在小洛的手指即将要突破入最后的*窟的时候,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辉,然后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眼眸突然变红了,脸上的表情也狰狞起来。 “你……”息揽舟一惊,连忙收敛了衣衫用手肘杵着地往后狼狈地逃了两步。 只见眼前的人脸上闪过无数种狰狞的表情,肌肉和皮肤都扭动起来,他的眼眸时而黑色时而变得血红,人身上也如雨一般坠落下来许多汗珠,他的手指深深地嵌入了息揽舟身下的泥土当中,喉咙里头也发出了压抑的痛呼声。 半晌过后,这人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一双黑色的眼眸衬得他雪白的肌肤更加白皙,他颤了颤,冲息揽舟伸出了一只手,却在息揽舟戒备的眼神下,慢慢地替他整理好了衣衫: “师兄……” 第060章 算我怕了你 听见这声轻唤,息揽舟抬头静静地看着俯身趴在他上方的男人,外头的阳光正好洒落在他的面庞上,正逢他脸上的薄薄汗渍,一张脸变得十分明亮闪着辉光。 此刻,有一滴汗水顺着他的侧脸流淌下来,汇聚在下巴处,然后突然坠落。 息揽舟的目光也凝聚在了那汗水上,然后看着那汗滴落在了他的嘴角处,眨了眨眼睛,息揽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唤了一句:“师……弟……?” 俯身看着他的男人也松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峰微微舒展、嘴角也微微地翘了翘,他喘了一口气,伸出手去细细地描摹过息揽舟的眉、然后是眼角、鬓角,之后就顺着脸庞的弧度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摩挲了下来,半晌之后,他才轻声应了一句:“师兄……” 听见这两个字,息揽舟便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他心里放松下来,便微微笑了,轻轻地伸出手去攀住面前人的肩头:“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洛北风笑了笑,刚想要开口说什么,息揽舟却觉得身上一沉,那个面带笑容的小师弟已经晕了过去,身上的黑色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不知他经历了什么才在和小洛的相争之中绝地反击、死而复生,息揽舟只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人就好像是死过那么一回一般,他虽然高兴,可是却没有力气爬起来。 搂紧了怀中洛北风的身体,息揽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动脖子看着旁边呆呆跪坐在地的霍同鸥:“小……师弟……叫你,看笑话了……” 霍同鸥一愣,连忙红着脸摆摆手:“不敢、不敢……诶?师兄!息师兄!” 息揽舟昏了过去,元神受到的伤害实在是太疼,且乍喜乍悲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如今能够坚持着说这许多话已是极限了。 他是昏了过去,可苦了有些迷惘还没有从惊愕当中缓过劲儿来的霍同鸥,要扛着他和洛北风下山去,找到附近的镇子落脚,然后才寻了法子同广宁子通报此事。 广宁子溺爱徒弟,即使霍同鸥的道行不高,却也给足了他各种各样的灵药,且他虽然迷惘,却也能够将事情前后经过细致地讲与广宁子听,广宁子便告诉了他接下来要如何去做。 取来灵药分别喂与息揽舟和洛北风服下,霍同鸥便搬来了凳子守着两人。 外头的夜色愈发深了起来,霍同鸥守着他们渐渐也觉得有些困,即使按照广宁子所言的运功法门,他还是不能坚持,或许才经历了一场苦战的缘故,他便趴在桌边睡着了。 一夜好眠。 洛北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他被放在了一桶热水之中,水中还飘着不少他见过、没见过的药材,温热的热气蒸腾上来伴随着阵阵药香。 环顾四周,他发现他所在的是一个小房间里头,看样子应该是个客栈,有一套蓝色的新衣衫挂在不远处的架子上,还有不少浅白色的瓶瓶罐罐放在台面上。 泡在水里不仅仅消弭了他强行黏合元神遭受到的伤害,也叫他浑身的劳累尽数清除了过去,只是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小腹,洛北风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古人说,色字头上一把刀,诚不欺我也。 小洛的异变可以说是因为那个天煞九阴阵的关系,叫他以元神的形态吸入了不少阵中的鬼混怨气,激发了他魂灵之中暴虐的部分,才叫他生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是,小洛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都砸在了洛北风的心上、更叫他有些应接不暇。 小洛说的没错,他是对息揽舟存了很多暴虐的心思,可是他没有去做,只是想;小洛说的也不错,他能够变成这样,成长成为能够和他相争的邪灵一般,也是因为他存过这些心思的缘故。 他造就了小洛,自然也得为小洛的变异负上一半责任。 为什么……没能忍住呢? 若是他不想…… “师弟你醒了?”正在洛北风胡思乱想、兀自懊恼的时候,息揽舟怀里抱着不少东西走了进来,看见他醒了,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来,然后将东西尽数放到了台面上,这才过来探了探水温:“怎么样?身体舒服多了么?” 他进来得太突然,洛北风根本没来得及收拾脸上的表情。 “怎么?”息揽舟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满脸十分痛心疾首的表情,于是便顺着洛北风的目光看向了水中——洛北风的小腹处。 点点头,息揽舟勾起嘴角笑:“师弟,就算是小了,你也用不着摆这样一张臭脸吧?” “……”洛北风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息揽舟那巧笑的眉眼,忽然一把拉住了息揽舟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拽得俯下身来,洛北风凑到他耳畔轻声道: “师兄,我是大是小,不是只有你最清楚么……” “呵——”息揽舟心情很好地笑了笑,眯起眼睛来看着洛北风,却笑着说了一句旁的话:“我给你搓背。” 洛北风也眯起眼睛来、隔着重重蒸腾起来的雾气看着息揽舟,他笑了笑放开了手,乖巧地交叠手臂趴在了桶沿上,然后将下巴枕了上去。 “说说看吧?你和他,到底最后怎么回事。” 伴随着身后温柔缓慢的力度,息揽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虽然极致地控制,可是他压抑着的担心受怕——洛北风怎会不明白。 “小洛和我心意相通,他想杀我、我会第一时间知道,同样的,我若想了法子杀他,他也一定会知晓。我们,若是在你身体里头长久地斗下去,不是两败俱伤,就是对我不利。于是我便只能铤而走险——先全了他的心意,再图绝地反击的办法。” 他这话才说完,身后擦洗的动作便顿了顿,接着便是一下很重的力道,伴随着那人颤抖的声线:“所以……呢?” 勾起嘴角笑了笑,纵使现在想来他还是后怕无穷,但是能够换来他师兄对他的这点心意,洛北风觉得自己并不亏:“所以,我就叫他先以为能够吞噬了我,然后自鸣得意之后,退出了元神的世界,我再来反杀。” “小洛以为他是元神能够杀我,却不知道如果我们两人的元神重新黏合,最后身体的主动权在谁的手上还是比的真功夫,他一时骄傲自负,当然未加防备,加上他只以为杀了我,却不知黏合到了一起,我还能从他的身体里头重新消弭了他……” 洛北风说出来是轻描淡写,可是整个过程如何凶险、稍有不测便是他和息揽舟的天人永隔,莫不说他的终生抱憾、死不瞑目,更是要息揽舟日日夜夜都处于痛苦之中。 不杀“他”,却要日日夜夜看着一个和自己最爱之人如斯相似却又如此暴虐的人在折磨自己,身心俱疲、终日难安。 杀了“他”,就好像是手刃挚爱一般,即使日后快活了,也是一道伤,终身拥有、难以相忘。 无论哪种选择,息揽舟此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这都不是他洛北风想要看到的。他想要他的师兄平安、快乐,当然不会要他师兄为难。 想到此处,洛北风转过身来,稳稳地握住了息揽舟的手,静静地看着息揽舟道:“都过去了,师兄,都过去了。” “……不过,”不想再继续这个令人揪心的话题,息揽舟轻咳一声,问道:“当时天煞九阴阵作祟,你被困在阵中,小洛被传送了出来,后来……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是阡陌,”洛北风回忆当时,想了想,露出一个苦笑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她说她虽然被困在阵中又不老不死,却也可以送我出去,于是我便出来了,看见你躺在地上,霍……师弟说了情状,我便明白是出了大事,连忙元神出窍跟了进去,这才见到了师兄你。若是当时我晚了一步……” 想着,洛北风忽然动手,将正在出神的息揽舟一把拽入了水中。 “哇!咳咳咳咳……你干什么?!”被迫呛了一大口水的息揽舟,有些狼狈地抹去脸上的水花,浑身的衣服都势透了,更是弄洒了大半桶的水。 “嘻……”洛北风眼眸沉了沉,笑着凑过去拥住息揽舟,亲了亲他的嘴角:“师兄,现下你的衣衫也湿了,不如……陪我一起洗吧?” 挂着满脸的水珠,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特别不舒服,息揽舟眯起眼睛来看了洛北风半晌,终于轻轻地将手放在了洛北风的腰间、弯了弯眼睛:“师弟,其实……你想这样挺久了吧?” 回答他的是颈侧传来的吮吸,还有那不知道为何在做这种事情时候特别灵巧的手,尽数将他身上湿透了的束缚给褪了去的触感。 肌肤亲近相贴的时候,洛北风含混在齿间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兄,你的元神也受伤了,你把药尽数给了我,你要怎么办才好?” “你都猜到了?”息揽舟吃吃地笑,他动了动被洛北风弄得有些痒的脖子,主动趴到了洛北风的怀里,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肩头,“你的伤更重些……” “明明你都见血了,尤其是这里……”洛北风的手动了动,狠狠地掐了掐,闹得息揽舟惊喘一声,更毫不客气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洛北风怎会忘,他看见那两道鞭痕、落在息揽舟胸口上,将那粒弄成了什么模样! “那也是在元神上……”息揽舟红着脸轻声道,“何况,若是我真伤重,我们前后昏迷,怎么——先醒来的是我、现下照顾你的人也是我……唔嗯——?!!” 违和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就低吟出了口,更是恼火地瞪着罪魁祸首。 “师兄,既然是照顾我,这里、自然也该好好照顾到才是,”洛北风却满不在乎,说出了一个让息揽舟无言的答案来,“还有这里、这里,以及,这里!” “啊唔嗯——!!!”息揽舟尖叫出口,整个人都往上挣扎了几分,险些要从桶中跳出来,然而洛北风那灵巧的手指按在了致命的地方,叫他浑身的力量,在一瞬间就被那蚀骨的快意给侵蚀了。 “师兄,”洛北风自然而然地在他脸上香了一口,雾气中他的眼睛特别亮,“师兄,师兄……” “好了,”息揽舟喘了两声,总算是稳住了气息,他有些无奈,却又宠溺地看着洛北风:“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你想做什么便做罢。” 洛北风眼前一亮,却又听见息揽舟继续说: “只是师弟,只怕日后你还得勤加修心才是,清心、静气、寡欲,才是仙家筑基之根,你脑子里那些东西……”他弯了弯嘴角,眼中闪过了狐狸一般的狡猾,“还是……” “少想些为好……唔……” 剩下的话被懊恼的洛北风吞到了肚子里,之后房中只剩下了一片旖旎,外头,又是一个朗日。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第061章 广陌藏杀机 由他们落脚的小镇再往南行约莫百里,便可进入陌府的地界。历经生死,息揽舟和洛北风便更加珍重彼此,只是叫跟着他们的霍同鸥一路上尴尬了不知多少回—— 比如替他们给小镇上那间客栈赔损坏的木桶的时候,比如早晨叫他们出发的时候却看见了交叠在一起的身体的时候…… 霍同鸥趁息揽舟他们不注意时,悄悄地抹了一把脸,望着走在前面的两位师兄,两个人长长的袖子纠缠在一起,洛师兄好像做了什么动作,息师兄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虽然是在恼怒,可是嘴角却挂着笑意,被清晨的暖阳一照,更显得温暖动人、媚眼如丝。 不知为何,霍同鸥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根本记不住的时候,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对着他这样笑过: 宠溺、痴恋。 摇了摇头,霍同鸥苦笑一声,莫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跟着他们恩爱眷侣太久了,脑海中都出现了幻觉。 “小霍?”洛北风在前头停下了脚步,他们两人都站定了转过头来等着他,息揽舟更是追问了一句:“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想着事情有些出神罢了……”霍同鸥快步追上两位师兄,干脆将他在天煞九阴阵之处的疑惑顺势问了出来:“两位师兄,我想过了,那位布下天煞九阴阵的人在百年前已经有这样的本事,若是他还活着……如今,只怕也是个大祸患。” 没想到他会突然会提起这一节,息揽舟和洛北风面面相觑,呆了一会儿,息揽舟才皱眉开口道:“此人心思缜密狠毒,骗取阡陌信任搜罗了那些天下成名却失踪的修士来做成傀儡,又利用丹药将阡陌弄成不死不灭的怪物,最后布下天煞九阴阵来搜集邪灵和冤魂的力量……” 顿了顿,息揽舟叹了一口气:“所谋者甚大啊……” 点了点头,霍同鸥到:“是啊,能够有这样的本事,又是个丹修。在如今天下丹修当中,又有谁能够有这样的本……” 他这话说了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惊恐地看了息揽舟和洛北风一眼,连忙轻咳两声闭口不谈,只继续说:“是我……妄加揣测了。” “小霍你这不是妄加揣测,”洛北风却满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你想到的正是我和师兄想到的,只是……我们不明白,若真是他……他又为何要做下这些事?” 在天下丹修之中,有一个人若称了第二,便在无人敢称第一。此人性子古怪狠毒,生得清瘦高挑、面色青白,素日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周身都好像在冒寒气,与人没什么交情,却十分喜欢毒虫、毒草和妖兽。 见他们两人都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息揽舟也点点头,沉下了声音道:“当时阡陌说道丹药的时候,我便已经想到了……他,可是,却怎么也想不透他这么做的原因……” 这人平生无所好,只想着如何炼制丹药和寻找药草,哪怕是妖兽,他也早就拥有了旁人穷尽一生也不可能拥有的冰原雪狼,丹修能成为天下第一,每年那么多人上山来找他寻找灵药…… 又想起了在霍同鸥记忆当中见到的那人,息揽舟不寒而栗,或许从更久远的时候开始,他的这位“师叔”就有了心思,只是……为什么? 摇光尊者到底为什么要离间广宁子和霍同鸥,又是为何要利用阡陌弄出如此多的事情来?若真是他,他所谋者,到底是这个天下,还是比天下更大的东西。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时机合适时,也该告知师傅。” 或许广宁子知道原因也未可知,毕竟当年在青霜山上发生的事情,也只有他们师兄弟几个人才知晓。 听见他这么说,洛北风和霍同鸥都是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三人便重新收拾上路,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广陌里,此处乃是陌府经营的一个市镇,不过里头居住的多是世俗百姓,真正的陌府修士都是居住在陌府的地宫里。 而进入陌府地宫的入口,正是在广陌里南街的一处隐蔽地方,在入口处有重重关隘,更有陌府子弟把守。惯来是大家族家长制的陌府,子弟们纵使成家立业,也还是与家族诸人住在一处,地宫也在地下越建越大。 看了看广陌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息揽舟转头对两位师弟说:“我们不请自来,还需要先去投上拜帖才好。我去拜会,你们先到附近找家客栈落脚,切莫要闹事。” “师兄放心。”洛北风点点头,正准备带着霍同鸥离开,可是一转头就差点撞上了一位匆匆忙忙的男子,他看上去高挑清俊,满脸焦急之色,怀中还捧着一堆药材,看样子是着急赶路,没有注意到洛北风他们。 “抱歉,你没事吧?”连忙扶住了对方,洛北风闻言问了一句。 “没、没事!”男人慌慌张张地,首先确认的却是自己怀中的药材,确认药材无事之后,他才勉强笑了笑:“是我太匆忙,没有看到这位公……道长。” 他这一笑叫洛北风他们看清楚了他的脸,这人面目平平无奇,可是眉间那道淡蓝色的剑痕却怎么看都十分明显,且他改口称呼洛北风为“道长”,自是看出了洛北风的道行修为。 眉间能够显露出剑痕来定然已经是步入了明心期,且在广陌里能够遇见的修士,多半就是陌府中人。 息揽舟和洛北风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洛北风便开口道:“哪里,倒是公子您急急忙忙,是家中有人……得了急病么?” 那人闻言脸上微微一红,摆摆手摇头道:“却也不是,只是……只是……内子害喜得厉害,总要吃林大夫这服药才好些。” 原来是家中妻子有孕,了然地望了他微红的面容一眼,洛北风连忙让开了道路:“公子大喜,还是快请吧,莫要耽误了公子的大事。” 那人连连道谢之后,又匆匆忙忙地飞奔过去,方向也正是朝着息揽舟原本预备要去的陌府入口之处。看来,此人当真是陌府中人不假。 “我和小霍先到那家客栈落脚,”洛北风指了指不远处挂着一个“景悦”的三层小楼说,“师兄你快去快回,小心些。” 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息揽舟转身便朝着陌府的入口处走过去,那是在南街上的一个大宅院,外头看起来就跟一般的富豪之家一般,里头却有着数十个一等一的高手守着,若想要硬闯进去,当真是不容易。 且号称是入口,自然还有一重重的关窍在守卫,但入口处的机关就有九九八十一中变门,唯有陌府中人才知道破解之道,即使外头的人有心记忆,年年改换下来,更是无穷尽也。 不过,相较于仙都来说,陌府所在的广陌里要单纯得多。 经过了那场屠戮之后,陌府就整个搬迁到了地下,更少沾染世俗的事务,对外的争斗能少则少,更是不牵扯进入凡尘的纷争当中。 来到了那处大宅院附近,这里很少有百姓经过,因此息揽舟才踏入了巷口就被门口站着的两个家丁护卫打扮的人盯上了眼,这几个人生得牛眼马嘴、挂满脸的络腮胡子,不怒自威。 待他走到门口,便有一人上前来质问:“干什么的?!” 看了他一眼,息揽舟微微一笑,语气平平地说道:“青霜山息揽舟,有事前来拜会贵处的楝青道长,烦请尊驾代为通传一声。” 守卫愣了愣,又打量了息揽舟一圈,突然眼眸一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主人姓张,没有什么连、什么青的!走、走、走!” 见他如此,息揽舟了然地点点头,自是赔笑着道:“是我弄错了,多有打搅大哥了……” 说完,息揽舟掉头就走,也不管那个大汉如何盯着他一直走出了巷子。就在他走出巷子的时候,那个大汉连忙回头对着身边的人说道:“快去告诉老主人,就说青霜山的人真的来了!我去跟着他看他们在何处落脚!” 吩咐布置完后,他便急匆匆往前行了几步,指尖捏了一个道决之后立刻变成了一个驼背的老人,缓慢地朝着巷口走了过去,远远看见息揽舟的背影,他便持续地跟了上去。 殊不知,在不远处的一处二层小楼上,息揽舟屏息凝神、静静地看见了这一切。 待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垂头丧气回来了,息揽舟才隐没了身形悄悄地回到了景悦客栈里头找到洛北风和霍同鸥,将此事说了: “真是奇怪了……”洛北风皱眉,“陌府的人为何要如此戒备我们青霜山?” 息揽舟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对方那如临大敌的态度让他也有些奇怪。他们青霜山素来与天下宗门来往不多,除了每年都会开宗门大典之外,并无其他特殊的时候,和陌府更从来没有什么冲突。 “不如我们问问师傅吧?”霍同鸥取出了一枚海螺来,眨了眨眼睛:“或许在我们被吸入了天煞九阴阵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也说不准呢。” 看见那东西,息揽舟和洛北风竟然同时“啧”了一声,然后洛北风坏笑着揶揄道:“小霍,师傅还真宠你,竟然将这传音的海螺都给了你。” “诶?”霍同鸥一愣,“这……原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么?” “是啊……”息揽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前我向师傅要了好几回,他都舍不得给呢,说是……” “说是那是我们的祖师爷留给他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小霍,师傅他啊,当真是疼你。” 或许是洛北风的语气太揶揄,霍同鸥立刻就红了脸,他有些犹豫地摸了摸那个海螺,更觉得烫手,只能小声嚅嗫道:“我不知道……原来这是……” “好啦!”洛北风上前去拍了他一把,“我们和你说笑的,我们还是快些和师傅联络上吧?” 正在霍同鸥准备动用灵力开启海螺同广宁子说上两句的时候,客栈外头忽然一阵巨响,紧接着便是慌乱的脚步声,然后就传来了惊慌的尖叫声: “不好啦!着火了——!” “救命呐——着火了!救火啊——!” 第062章 上清天枢印 不过是普通的着火而已,息揽舟早就在他们所在的屋子周围布下了灵璧,眼下火势蔓延、浓烟滚滚,客栈里头人人抱头鼠窜,他们却兀自平安无事。 洛北风站起来走到了窗口看了看客栈后的小院,他皱眉道:“师兄,你来看——” “什么?” 息揽舟走过去,却在小院里头看见了一团诡异的蓝色火焰,因为隐藏在外头的熊熊烈火当中不容易察觉,才没有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动了动手指,息揽舟掐住了左手第三指第一节之下,分外认真地捻了一个水决,迅速唤来了一片云,在景悦客栈上空缓缓地降落下雨水来。 他口中念念有词:“大道无情、运行日月,灵台明净、心道合一。” 雨势随着他的道决越来越大,之后便将火势扑灭了,只是在那其中的蓝色火焰,似乎无法被大雨给浇灭,还十分顽强地烧个不停,不过到底是死物,抵不过息揽舟连续的灵力灌注下去。 不多时,客栈的大火便灭了去。外头人声议论纷纷,都说这是神仙显灵,也只有店小二受了点轻伤,大部分客人都只是受了惊吓。 看着外头吵吵嚷嚷忙着善后和安抚,洛北风叹了一口气道:“这一路走来还真是波折异常……” 蓝色的灵火是妖类可用的,虽然修士也有本事用这样的火焰,但是大部分修士都不屑于如此,看来这广陌里是混入了什么妖类。 妖尊白影被广宁子带回了青霜山,妖族的事情还是只有联络广宁子才知晓,因此,小霍立刻用海螺联络了广宁子,欲将此地发生的一切告知。 然而,海螺才亮起来,那边就传来了广宁子焦急的声音: “揽舟、北风,你们还没进陌府吧?” “还没有,师傅,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广宁子沉默片刻,才道:“此事甚为棘手啊……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谣言,竟说我青霜山子弟要前往陌府夺取他们的传家秘宝——上清天枢印,因此处处戒备。” “这是无稽之谈!”息揽舟惊讶之极:“灵图符篆什么地方没有!何况我们要他们的上清天枢印做什么?!这东西……怎么看不都像是有人想要去抢夺的!” “揽舟,这你就错了。”广宁子的声音从海螺里头缓缓传出,多有一重低沉和凝重,“我们青霜山的天枢印确实只有临危避难、存保善生之用,但陌府的上清天枢印却另有一重用效。这是陌府的秘密,天下间除了陌府的人……也只有少数几人知晓。” 又是秘密! 息揽舟皱了皱眉。 “这东西是符印也是某一处的钥匙,它开启的那个地方关系着陌府的生死,因此若是上清天枢印被盗,陌府危在旦夕。他们……自然严加防备,更是对我们充满了敌意,我已经同长青子解释过了,看他样子多半是半信半疑,兹事体大,他也不便轻信。”广宁子说了这一节后,又道: “总之揽舟,此事你们更应尽量避嫌,若没进去便好,早些退出来换个地方历练也好,《妙法洗心决》的事情,也可暂缓一些时日。” 听着这话,息揽舟苦笑一声:师傅你通知得太晚了,只怕陌府的人已经被惊动了。 不过好在那两个守卫并未能够跟上息揽舟,暂时还不知道他们在景悦客栈落脚,事情还有回环余地。 “对了师傅,妖尊白影可在你身边?” “白影?”广宁子停了停,“他到灵云洞府中去还债去了……怎么?又有什么妖类入侵的事儿么?” 息揽舟便将妖火在客栈燃烧的事情对广宁子说了,这事情来的蹊跷又颇具巧合,广宁子也不敢怠慢,要息揽舟他们小心行事: “揽舟,你看着处理,若是不能又会生出事端的话,还是尽早回到山中来。你师弟什么时候历练都可以,近来的事情太多,看似毫无关联却又桩桩件件冲着我们青霜山,颇有蹊跷,你们还是小心为上。” “是师傅,我们会有分寸地行事。” 霍同鸥将海螺收起来,屋内的气氛一时间凝重了起来,三人各怀心思,接下来何去何从很难抉择。《妙法洗心决》的事情不能不管,但又要担着和陌府起冲突的风险。 正在他们犹疑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了阵阵脚步声,还有铠甲碰撞在一起交叠着的铿锵之声,那群人从楼下迅速往上而来,而且很快地在他们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师兄,你猜猜他们是不是来抓我们的?” 都到了这种时候,洛北风还有心思开玩笑,息揽舟无奈至极,狠狠地瞪了洛北风一眼,却见对方毫无反省之意,竟然还嬉皮笑脸地冲他扮鬼脸。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喊声: “里头的妖人听着!本将命你们立刻出来!若我数到三、你们还不出来的话——弓箭手!准备!对准门口!” “啧,还真是麻烦,”洛北风想了想,忽然一笑道:“师兄、小霍,我们不是无法决定何去何从吗?不如——顺水推舟、骑牛而下?” 本来还预备动用瞬移道决离开此地的息揽舟,听见了洛北风此言,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了霍同鸥,哪知这小子十分上道,竟然摇身一变弄出了一幅江湖术士行走的行头来—— 手中举着个幡子,上书“神算无双”四个大字,面上变出胡须一把,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冲他和洛北风笑得四平八稳。 “三——!” 外头的人已经喊起了数,息揽舟和洛北风对视一眼,也纷纷给自己“扮上”了,两人都做成了跟在术士身后的小道童,纷纷躲在了霍同鸥的身边,然后跟着霍同鸥这个道士出了大门。 “哎唷救命——!”霍同鸥开门就扑通跪下了,身子筛糠一样抖着,“军、军大爷,不知小民犯了什么大事,要、要劳烦各位军爷如此……” “呔!”那为首一人穿着飞鱼靴,看见出来的不过一个老头和两个小孩子,更加趾高气扬起来:“臭道士!还问爷什么事!你可知道你犯了大事了!我来问你!你为何要在客栈当中放火!是何居心——!” “军爷冤枉!小民也住在这客栈当中,哪敢放火烧自己啊——”霍同鸥演得惟妙惟肖,苍老的声音当中透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军爷您确实冤枉小人了……” “放屁!”那个军士暴喝一声:“牛鼻子老道欺我不知么!你们这群臭道士什么本事不会!上天入地、弄两个小火焰出来有什么不可能!来人!给我将他们三人捉拿下狱!” “军爷饶命!小人真的是冤枉的——!”霍同鸥被人拖走的时候还故意自己脚下不稳摔了一跤,老头的脸上肿了一个大包,看上去更加滑稽可笑。 洛北风和息揽舟则是没怎么挣扎就被军士带走了,他们三人被一路押送到了广陌里的军营大狱里头,也不用审问了,直接单独关入了死牢。 “这个军士真是猪脑子,”待那些守卫走远以后,洛北风狠狠地骂了一句,“若是江湖术士都有他说得这么能,哪里还需要他来抓我们!” “他不是猪脑子,”息揽舟站在靠近牢房小窗的位置,看着外面四方的天空淡淡一笑:“他只是需要一些人来承担此事罢了。” “是,但是息师兄,有一事我不明白……”霍同鸥也点点头。 “他为何能够准确地找到我们的所在,是不是?” 那军士带人杀入客栈当中,甚至没有犹豫就直接上楼直奔息揽舟他们所在的房间,像是未卜先知,更是准备如此齐全,就算是看见了火势蔓延出兵,也没有他这样快狠准的。 息揽舟回头,看了霍同鸥一眼,勾起嘴角来笑了笑,然后慢慢地踱步回来:“这——自然是有人告诉他的。” “可是什么人会告诉他此事?”洛北风蹙眉,“师兄你不是说陌府的人没有跟上我们么?” “若是陌府的人又好了……”息揽舟摇摇头,干脆坐下来,靠着牢狱的墙壁闭目养神,“陌府的人会认不出你我的伪装么?只怕是我们当初住进的客栈就有猫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我都没有看出来罢了,”息揽舟陡然睁开眼睛,看着洛北风和霍同鸥,“北风、小霍,你们不妨这样猜想:“有人知道了陌府的秘密,想要那上清天枢印来开启,一直无从得手,然后便听到了我们要来陌府的消息……便想到要利用我们。” “然后……”洛北风皱眉,接下去说道:“等我们来到广陌里的时候,他们便布局,从我们一开始进入广陌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盯着我们了,那个客栈!也可能是对方的陷阱?” “这只是一说……”息揽舟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也可能对方是在妖火放出的时候,机缘巧合发现了我们在那里也未可知,眼下,走一步算一步吧。总之、陌府的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第063章 剖心挖骨贼 诚如息揽舟所料的那样,陌府的人没过多久就来“探望”了:只是他没有料到来探望的人竟然会是他们熟悉的他。 夜渐渐深了,月明星稀,外头一轮圆月高挂于天顶,月光从那扇小窗户中照射下来,洒落在囚牢冰冷的地面上,好似氤氲出了一面透着冷光的寒镜。 霍同鸥盘腿坐在铺着稻草的硬榻上,而洛北风干脆靠着那石台犯困,息揽舟靠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三人看上去确实与一个老年的江湖术士、两个道童无二,这会儿月色正好,牢狱里头静悄悄的,甚至可以听见老鼠匆匆跑过的声响。 伴随着窸窸窣窣响动而来的是一个略有些沉重缓慢的脚步声,那人来到了牢笼前头,静静地打量了一番里头的三人,然后才说:“你把牢门打开就去吧,这里我会应付的。” “可是他们……” “几个江湖术士,难道我还应付不了?”来人是个老人,鹤发童颜,说话的声音威严十足,一听见他的声音,牢房当中的三人便有两人转过头来看着他。 “您……”息揽舟眼眸一沉,脸色变了数变。 老人却只是微微一笑,给了息揽舟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便转过头去挥退了那个士兵,这才推开了牢门走了进来:“太上台星,清心御境——!” 自他脚下展开了一个灵境,之后便撑起了一片净化的天地来,外头的人能够看见里面,却不能听见他们所言,这时候,老人才开口道: “息道长、洛道长,在本尊面前,二位便也不用这许多的伪装了吧?” 霍同鸥没有见过他,自然不认得,可是息揽舟和洛北风却对此人记忆犹新:当日他们青霜山开山大典之时,此人带领陌府弟子上山,在血月七杀咒形成之时又站出来与他们为敌,彼时看上去是一个严肃古板的老头,如今在牢狱之中相见,却慈眉善目得有些不习惯了。 叹了一口气,息揽舟率先站起来弹了弹手指,恢复了本来面目,然后手握阴阳鱼冲着老人行了大礼:“见过前辈。” 之后,他又招呼霍同鸥道:“小霍,这位是陌府三位长老之一的松道人,前辈,这位是我师傅新收的关门弟子,霍同鸥。” 松道人点点头,看着霍同鸥上下一个打量,皱了皱眉:“令师收徒果然不拘小节,此子一双血瞳甚为不俗。” 霍同鸥一愣,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 昔年他行走在锦州大陆上,多少次因为瞳孔颜色有异被当做是妖邪一类,虽然现在也习惯不去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是心里的那重自卑是暂时无法消解的。 松道人没有多和霍同鸥说什么,只是看着息揽舟道:“青霜山一别,没想到今日会在此处见到小友你。” “前辈不是来和我闲话家常的吧?”息揽舟似笑非笑地看着松道人,“您若不嫌晚辈冒昧的话,我猜测——府上定然出了大事了。” “……”松道人沉默片刻,终于点点头道:“是,我一向喜欢你们青霜山的人,直接、坦诚。是——我们府上确实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当然,”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是关于你们青霜山和那上清天枢印的大事。” 原来,陌府的地宫里头,就这几日出了一件、或者该说是几十件人命案子。不少家丁和弟子死于非命,且每一个都是被挖了心、取了全身骨头的惨烈死法。 须知,陌府如今当家的老主人是三百年前便已入飞升化境的弘瑜真人,陌府“松、竹、梅”三位长老,五位公子、两位小姐皆是渡劫飞升期的大能,更莫说府内上下各个都是倍具灵根、修为精进的好手。 能够在这样一群人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伤人还做得滴水不漏、无迹可寻,对方也只怕是个中高手,且来势汹汹、要与陌府为敌。 “原来如此……”息揽舟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么前辈,不知关于我们的传言,贵府是从何处……” 他话才说了一半,松道人便伸出一只手来止了他:“先前老主人对我们说青霜山中人会来抢夺我们的上清天枢印时,莫说是我,门中皆是无人相信,然而——老主人心意已定,又有她数年来的朋友相告,自然不会搞错,因此我们府上才上下戒备。” “朋友?” 见息揽舟还想要追问,松道人却不给他机会了:“总之你们眼下被抓来此地也好,老主人生性固执多疑,你们被关在此地,也算是因祸得福。我会关照此处的军士,你们安心在此处等候便是。” 说着,松道人便去了灵璧,转头就离开了。 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追问,却也没有机会继续了。息揽舟他们只能变回了原来的伪装,小心地聚拢在一起。 “松道人这么做,难道是想要帮我们——?”洛北风实在不明白这位老道今夜来此的目的,“说这么多似是而非的话,告诉了我们不多的讯息,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而且,弘瑜真人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诬陷青霜山?”霍同鸥同样不解。 摇摇头,息揽舟也不明白松道人来此的目的,他先前料算陌府定然会出现一两个人来追查,毕竟他曾经在入口处对人说出了他的名号,而客栈着火又出现了妖火、惊动了此地的士兵。 那个将领如此确定是道士作祟,定然是听了什么人的报信,而陌府之人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道士,必然前来查探,然而,来的是松道人就叫他们颇为吃惊,松道人讲的这番话,更是出乎息揽舟的意料。 妖火之事未明,青霜山蒙冤未解,此刻又偏偏杀出来一个杀人取心、挖骨的恶魔在陌府中肆虐,事情突然间纷乱复杂起来,倒叫他们更没有头绪了。 “好师兄,别想了,”洛北风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来,伸出手来将他圈在怀中,“你看你,眉头紧锁、额心都要弄出皱纹来了,还是别想那么多了,怎么想也想不透的。” 他这话说的十分自然,动作也做得娴熟,只是他们眼下都是小孩的模样,两个小孩搂抱在一起,其中一个还一幅小大人模样劝解另一个,看上去怎么看怎么滑稽好笑。 掐了掐洛北风变作小道童圆嘟嘟的小脸,息揽舟轻笑一声:“好啦,我知道啦,小师弟,夜深了,小道童可不能这么彻夜不眠的,应该累得睡着了才是。” “唔……”洛北风一愣,小脸蛋竟然红了,“师兄你只管笑话我!” 说完,他竟然小身子一扭,转身蹬蹬蹬跑到了草铺上头直接面朝里睡下了,看得息揽舟一阵好笑,可是眼里的光芒却渐渐柔和了下来。 倒是苦了霍同鸥在旁边,他轻咳了一声,用苍老的嗓子哀戚戚地道了一句:“两位师兄……这里还有我这个人呢,你们……别当我不存在啊……” ◎◎◎ 与此同时,在陌府的地宫当中,整个堡垒戒备森严,每一处的机关都被开启,所有弟子等入夜的钟声敲响之后便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当中—— 出了杀人取心挖骨的事情之后,弘瑜真人便要这些弟子们三五结对,轮班值夜,若有什么状况立刻发出讯号警示,更要门人时刻警戒,不要给贼人下手之机。 眼下已经是三更天了,地宫之中却还有一处小厨房的灯火亮着,门口站着三五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还有两个侍婢,他们焦急地看着里头的人,纷纷劝解: “三少爷,您还是回去陪着少夫人吧,这里我们来看着就好了!” 坐在伙房里头烧火的人看上去不过是个年轻公子哥的模样,可是眉间却有一道蓝色的剑纹,他一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抬起了药罐子的盖子看了看里头的药: “不用,你们先回去休息罢,不用在这里陪着我,林大夫的药需要掌握好火候,你们煎不好手生疏起来更要坏事,还是我熟悉一些。” “可是少爷,眼下那贼人还未抓着,您在这里太过危险了些,还是早些回去罢!”几人再劝,可是这三少爷就是执意如此,他们也不好再坚持,只能纷纷退下去了。 “那少爷您小心些,若有什么事一定要鸣放讯号。少夫人有孕在身,更要您多陪伴在她身边……” “好啦,我会小心的,你们快回去吧!”男人挥了挥手,冲几个家丁笑了笑,又转头去仔细地看着那锅药。汤药滚滚,冒出白色的雾气腾腾,他的脸被药水熏得有些发黄,可是脸上却是止不住地笑意。 陌府五位公子里头,在他前面的两位公子太上忘情、看破红尘,一心要清心禁欲来修行,从未嫁娶婚配,而他却认为修道关键在于修心,只要道心恒固、和自己的道侣恩爱不离又有什么不可以。 因此他当年找到了道侣之后,并未如同其他修真者一般只不过交换信物便罢了,他认真请来了锣鼓乐队,按照世俗的婚俗八抬大轿真的将新娘娶进门,更是在广陌里风光操办了筵席。 弘瑜真人为人虽然谨慎多疑,可是对待陌府子弟却还是十分宽容,当年种种都是由得他胡来,对外也并不觉得他如此做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所以,当人们提起这位陌府三公子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完的趣事儿。 陌府中人以陌为姓,只是姓在后名在前,三位长老又以“岁寒三友”为号,陌家的五位公子便都是以花草药材来做名字的,这位三公子成名于一套“凌冬青翠心法”,能够御万物草木为剑来击敌人。 虽则被人诟病华而不实,可是却风华自在,万叶飘零、绿意自生,十分清俊好看。更符合了他的本名—— 楝青。 第064章 你们不反对 第二天清晨,息揽舟是被外头嘈杂的人声给吵醒的,似乎是昨日将他们抓来的那个大汉,正在狠狠地训斥着看守他们的小兵。 “你们到底看好了没有!他们昨天晚上真的没有离开!一刻也没有?!” “大人,小的哪敢胡言呐!昨天夜里我们哥几个可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这间号子,眼睛更是瞪得老大!不行您问老三和老四!” “你欺我不知道吗?!”那将士似乎是动了真怒,一脚将小兵几个踹飞了起来,直接摔到了息揽舟他们牢房的面前:“你们几个若真的擅离职守,现在我问罪起来岂非是要早早串通好!你当我会信你吗!” 看着那个兵将趾高气扬、怒不可遏的样子,息揽舟便知道是出事了,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却发现霍同鸥早就已经盘腿打坐在榻上,一样听见外头的吵闹,正用眼细细盯着对方瞧。 乍然间,在那将士转过头来的时候,霍同鸥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他做出一副谄媚小心的神情来,凑过去扒拉在铁栏上头,堆着笑对外头的那个将领说道: “军爷,您看我这里有些银子,权当做是小老儿我孝敬各位军爷喝酒的,您看……我们……” 那将士看见了银子,眼睛微微亮了亮,可是脸上还是绷着轻哼了一声:“咳咳……那什么,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你们都给我下去吧!” 士兵们纷纷站起来冲着将士拱拱手,说了好些好话才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会儿那个将士才将银子迅速抄入怀中。 “军爷、哎军爷,”霍同鸥又掏出一锭银子来,忙不迭往将士手中送:“军爷,您看……我也这么大年纪了,两个徒弟又年幼,我带着他们不过是在江湖上行走、乱诌两句老庄当中话唬唬人罢了,怎得上天入地的本领。就算您——借给我十个胆子,小老儿我也做不出……那杀人放火的事啊!请军爷明察啊!” 霍同鸥演得如此入戏,息揽舟也不太好拂他的面子,于是也从榻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霍同鸥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个将领,有些害怕又有些厌恨——直将一个小孩子的心性表露无遗。 将领本来拿了银子就不好再说什么,眼下看见他们如此,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怪只能怪你们倒霉!城里头正在抓懂妖术的人呢!你们偏偏要撞上来,又是外乡人!大人肯定要拿你们开刀!” “开、开、开刀?!”霍同鸥一听,当即打着摆子跌坐在地上,息揽舟连忙扶住他惨兮兮地叫出一句师傅来,洛北风此刻也醒了,回头看见如此情状,二话不说竟然哭了出来,闹得整个牢房里头乱糟糟的! “够了!小杂种你给老子闭嘴!”将领心烦,更是大吼一声,他指着地上的霍同鸥喝到:“话虽如此!但是也还是有机会回还的,不过……” “军爷!”霍同鸥连忙爬起来,递上了五六锭银子,更是翻找着脱下鞋袜来将里头藏着的金子都给拿了出来奉上:“军爷!小老儿年纪大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若您、您真有办法,可得救救我们师徒三人呐!” 那将士看见金子,也不顾及什么了,直接一把抢在手中,更是不嫌脏地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这才露出满脸笑容道:“爷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老头,你管好你的两个徒弟就是了——若是再哭闹!别怪我没提醒你!” “哎、哎!是、是!”霍同鸥连连点头,更回过头装模作样地呵斥:“清风!还不去看看你师弟,别叫他再哭起来扰了军爷!” “是师傅。”息揽舟连忙跑过去,爬上草铺拉住了洛北风的手。 “军爷……能否劳烦打听则个?”霍同鸥凑过去,赔着满脸笑容,又递上了怀中一个玉镯子,“这、这城里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怎么要抓我们这些游方的术士呢?” 反正拿了那么多东西,这个将领也算是个见钱眼开的,干脆便说与他们三人听了:原来在城中那日起火之前就已经出现过了两三件类似的事情,也是酒楼客栈一类人多之处,厨房或者院落里头忽然降落下来一团蓝色的火,紧接着便是大火连天,烧得一干二净。 从焚烧处的尸体里头发现的,都是些没有骨头的血肉,广陌里的居民惶恐,都说是妖邪作祟,官府更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命人警戒着,又请了不少道士来作法驱邪。 之后三五个月里头,便很少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家也渐渐淡忘了此事,不想那日在景悦客栈离开头又出现了妖火,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那妖火燃烧起来没多久就消失了,然后便有人来报说看见他们几人进入了客栈当中。 因为昨日,这个将领已经大张旗鼓地抓到了他们几个“凶手”,所以昨夜整个广陌里的居民都是安安心心入眠的,但是偏偏今天早上就出了七起人命官司! 而且,这七具尸体都是被挖了心、刨去了一部分骨头的惨状,与前面几起关于妖邪作祟的案子一模一样,偏偏官府才宣布他们抓到了凶手,可是凶手关在大狱里,怎么还能出来伤人! 人命关天,这么七具尸体往衙门口一放,家属一哭闹,闹得官府焦头烂额、不堪应付。 昨夜又死了人,而且人数是“七”这个命数,让息揽舟他们心里“咯噔”了一下。 七是命数,又是灵数,这事情颇有蹊跷。 三人趁那将领不防时,交换了一番眼神,霍同鸥点点头,连忙又大呼了好几声“冤枉”,捉着那将领的手臂老泪纵横道:“军爷明察,此事真的与小人无关,小人若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哪还会被军爷您关在此处,您——可千万要替小的做主啊!” 将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老子知道了!你也别哭闹了,好生待着吧,本将会有办法将你们弄出去的!” “哎!”霍同鸥连忙擦了擦脸:“有军爷您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谢谢军爷!清风、明月,过来谢谢军爷!” 好不容易将那将领送走了,洛北风伸了个懒腰,斜睨了霍同鸥一眼:“小霍,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演戏的天分嘛,我都要真信了你是个老头子呢。” 霍同鸥一愣,继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洛师兄谬赞了。” “眼下……我看广陌里的官兵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息揽舟沉默了片刻如此说,“要么,他们坚持把我们当做是杀人凶手,说我们妖术高超,即使关在大狱当中也能够出去做下杀人恶事——比如,可以随心所欲变大变小那样;要么说我们并不是凶手,将我们无罪释放,继而再找由头继续寻找真凶。” 洛北风摇摇头:“师兄我不同意,官府的人最怕麻烦,他们若是愿意去寻找真凶的话,又何必将我们关押在此处,连过堂都省了,就直接定了罪。” “不尽然,”息揽舟眯着眼睛看了看刚才那个将领离开的方向,“他们若是由此将我们定罪然后给了广陌里的百姓一个似是而非的交代——过些日子若再出案件,他们就无法善了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总有凶手挂在头上悬心,百姓自然愿意听从官府管束。若是官府不作为,只怕□□一起,他们更加棘手。” “那我们还继续等在这里吗?”霍同鸥眨了眨眼睛,“真凶逍遥法外,难保再出来作乱,这么多条人命,恐怕不能坐以待毙。” “那么便待今夜吧,”息揽舟也认可霍同鸥所言,“今夜我们便想法离开,然后再去探一探那出事的地方。” 三人商量妥善之后,反而能够惬意地各自安神坐在草铺和牢狱的地板上,也不管外头乱哄哄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远远哭声震天,更有送葬的队伍摇铃走过的声响。 待到日落时分,忽然听见牢房里头有声响传来,那位将领带着两三个人扛着几个白色的布口袋进来,到了息揽舟他们面前的牢狱里头的时候停了下来: “东西放下,你们都出去等我。” “是!” 几个人出去以后,那将领才走过来看着息揽舟他们做出了一幅姿态来:“你们几个给我听着,太守要我过来审问昨日犯下大案的妖人,明日午时,便会斩首示众。” “什、什么?!”霍同鸥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哀叫一声差点从草铺上跌落下去。 那位将领似乎十分受用霍同鸥的反应,他摸了摸下巴微微一笑道:“本将军倒是有法子救你们三人,就是不知道……” “军爷!”霍同鸥连滚带爬地跑过去,从衣服的内衬缝口处取出来了一张银票,“只要您能救小老儿和两个徒弟性命,小人我万死不辞,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就知道你还有东西! 那将领接过银票,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正色冲他们三人道:“本将今夜会将你们换出去,当做死尸丢弃到城西的乱葬岗,到时候你们自求多福,不要再进入广陌里!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小的明白!”霍同鸥说着,还给这个将领连连磕了两个头才算完事。 之后,那位见钱眼开、贪得无厌的将领总算是说出了他的计划,今夜正好有三个死囚要拖出去埋葬,他也找好了能够代替他们被斩首的囚犯,只需要偷梁换柱就可成功。 见他如此安排,三人便也不做逃跑的打算了,干脆将计就计顺了这个将领的意思。 “我说小霍,”等那个将领走了,洛北风才用手肘戳了戳霍同鸥的腰,“你这样流水的银子花出去,将来怎么攒老婆本啊,我师傅他可不便宜——” “那些都是法术变的,”霍同鸥脸上一红,血色的瞳孔闪了闪,有些不好意思,“过一天之后法力就会消失了……” “嘿嘿,”洛北风却笑了起来,连续地“啧啧”了两声以后,才道:“小霍,你可暴露了。” “诶?”洛北风眨了眨眼,“暴露什么了……” 息揽舟在旁边也憋不住地一笑,更闹得霍同鸥慌张起来,洛北风这时候才笑够了,带着满脸的坏笑凑近了霍同鸥的耳畔说道: “小霍啊,难道你反驳我的原因不应该是‘师傅’么?难道,你真想娶我们师傅为妻啊——?” 这话说出来,霍同鸥先是一愣,然后整张脸迅速地变得通红,看也不敢看息揽舟和洛北风,慌乱地低下头去,半晌才小声地说了一句:“我、我……没……” “好了!小霍我们谁和谁啊!”洛北风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称兄道弟,“当师兄的当然希望师傅能够有个好归宿,而且他那样的,也就只有你才会看得上。嗯,老顽童一个,没正经、又好吃懒做,经常忘事……” 受不了洛北风,息揽舟打断了他:“师傅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差。” “……”看着他二人脸上的言笑晏晏不像是装出来的,霍同鸥浑身燥热,有些难耐地吞了吞口水,轻声问道:“二位师兄……你们……” “怎么?”息揽舟微笑着看着他。 “你们难道,不……反对么?” 第065章 乱葬岗女妖 “这有什么好反对的?”洛北风反问,一边问一边变回了原本的样貌来,走过去将还是孩童模样的息揽舟抱在了怀中:“小师弟你看了我和我师兄那么多的好戏,你看我们会和你计较吗?” 翻了个白眼,息揽舟变回原形从洛北风身上下来,看向霍同鸥的时候,眼神却是坦然而诚恳的:“你对师傅如何我是不知,可我知道师傅待你很好,虽然他待徒弟们都很好可是霍同鸥,师傅他对你是不同的。” 广宁子是溺爱徒弟,可是他对霍同鸥的溺爱,远远超过了息揽舟和洛北风。 尤其是息揽舟,见过了曾经的陆无君,再瞧今日的广宁子。更是能见到那份真情——哪怕强行封闭了自己的记忆,广宁子仍然记得他对霍同鸥此人的回护。 如过去一样:一见钟情、日久倾心。 息揽舟觉得没什么好反对的,就算此人前世确实是魔尊,也造下了无尽杀虐和罪孽,甚至他自己所有的不幸根源都是来自于霍同鸥用锁魂魔血咒分裂魔灵所致,可对比前世的结局——他当然希望陆无君和霍同鸥幸福。 见洛北风和息揽舟如此说,霍同鸥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血红色眼眸当中闪过了认真和执着,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两位师兄。” 这时候外头的哀乐和吵闹声渐渐停歇了下来,牢房里头也渐渐静了下来,三人商议一番,便依计行事,等待那位将领前来送他们出去。 果然,到了半夜,那位将领按照原来的布置,带来了几个人将他们装进了预先准备的裹尸布袋里,当做是在里头死去的死囚扛上了板车,又找来常年运送尸体的车夫送他们出去。 从大狱里头出去若是没有家人来认领的死人,多半都是随便丢弃在城西的乱葬岗上,因此广陌里西边并没有什么人居住,人烟稀少又加上阴气极重,那里到了夜间也是阴风阵阵、恐怖异常。 这位车夫早年参军,在战场上伤了腿、缺了一只眼睛,解甲归田以后这幅模样自然讨不到老婆,农活也做得不太好,家境渐渐没落,之后便寻了已经是一城守军将领的老战友,做了这份差事。 “老吴,今夜又要麻烦你了,这些银子算我请你喝酒的,还是按着老规矩。”将领笑着递过去一锭银子,老吴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然后挥了挥鞭子驾着驴车走了。 今夜的天要格外黄些,次日只怕是个倒春寒的日子,寒风嗖嗖地吹着,赶车的老吴掏出怀中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搓了搓手又打了驴子一鞭子。 那头拉车的驴子吃痛,又跑得快些,青石板做成的街道上并不十分平整,躺在袋子里头一动也不敢动却也被硌得慌。 息揽舟他们三人只能静静地等着车子出城、往西行到乱葬岗上。 约莫又过去了那么一炷香的时间,老吴将驴车给停了下来,然后将车上的裹住尸体的布袋尽数卸下来放在地上,然后就息揽舟他们就听见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以及伴随着水声而出的还有浓郁的酒香。 老吴开口,念念有词: “唉……你们几个日后做鬼了,也要选个好人家投胎,害死你们的是那贼人,不是我——喝些酒,好上路。以后啊,在下面要难处花钱、好处安身,这些纸钱算是我给你们的一点心意,将来找个好人家托生——即使是冤死的鬼魂,也不要找小老儿我索命。” 这些都是民间的说辞,做这样和死人沾手的事情,多半有些迷信。 而且常常出没在乱葬岗上,老吴也怕自己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回去,因此他十分认真每一次都要给这些人烧上纸钱,送上一点酒水吃食。 因为送出来的尸体不仅仅只有息揽舟他们三人,老吴忙忙碌碌还收拾了好一阵子,却怎么也没有动他们的裹尸袋子,等老头终于念念叨叨说完了说辞,又烧好了纸钱,他才拖动息揽舟他们三人的裹尸袋子,然后一脚踹下岗去。 之后,他就哼着小调驾着驴车离开了。 这一下骨碌碌滚下去,痛得他们三个龇牙咧嘴,乱葬岗上头白骨嶙峋,更有不少破败凌乱的墓碑坟冢,还有些薄棺七零八落地停放在周围,这车夫随手一丢,息揽舟他们当然被硌得慌。 “这人八成是故意的!”洛北风气得牙痒痒,恨不得钻出去和那人大战上三百回合。 息揽舟笑了笑,解开了裹尸的袋口,三个人前前后后从布袋当中钻了出来。外头的寒风此刻正是强劲,一时不防备息揽舟头上的发带被风吹散,乌黑的长发在风中散开来,有几缕撩到了洛北风的脸上。 这几日他懒于用道簪束发,只随手用一根发带绑了完事,如今长发飞扬,息揽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乌木簪子来预备重新束发、挽髻。 “师兄,”洛北风却握住了他的手道:“我来吧?我……好久都没有替你簪过道簪了。” 今夜天色昏黄,无月也无星,偏偏在这种昏暗的夜空下,洛北风的眼睛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去,想起以前洛北风才来到青霜山的时候,那时候这小子执意要晨起帮他盥洗、束发,不过,彼时洛北风帮他弄的头发,对息揽舟来说可真是一场灾难。 息揽舟笑了,点点头把道簪递给了洛北风:“喏,给你,幸好是夜里,就算被你扎得乱七八糟,我也不至于不能出门去见人——” 洛北风一愣,继而和息揽舟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他接过了道簪,动了动手指变出一把桃木的梳子来,慢慢地替息揽舟理顺了头发: “师兄,那次我还小,帮你束发怎么也缠不紧发髻,甚至连九凤莲纹的道簪都没能帮你弄好,偏偏那天——你要主持宗门开山大典,那些道簪走一路掉一路,累你被天下宗门之人嘲笑,又被紫薇道君狠狠责罚……” 息揽舟听着,想着往日那场灾难一般的开山大典,却只是微微一笑。 “不过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洛北风笑着将道簪插|进了他挽好的发髻里头:“好了,师兄。” 洛北风退开来,站在他身后的霍同鸥总算是看见了洛北风给息揽舟重新弄的发髻,他并未将息揽舟全部的头发都扎住,只是将会垂到胸口的两缕挑起来盘绕成了发髻,乌木道簪轻巧地插在上头,看上去十分简约,正好配息揽舟近日来简单的青衫。 “小霍,”洛北风突然出声,“再看要收钱了!” “诶?!”霍同鸥一愣,脸一红立刻别开了眼去,可是……真的很好看啊,平日里只觉得息揽舟俊朗,却没发现经过洛北风这么随意一打理,竟然能变了一个人一样。 “好了,别再逗他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息揽舟虽然如此说着,可是眼角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几人收拾整理将裹尸的袋子掩埋之后,正准备离开此地,却忽然感觉到周围阴风大作。 “是妖气?!” 三人交换眼神,立刻飞身退后躲到了一处巨大的坟冢之后,然后用灵力隐匿了身形。 不多一会儿,妖气大盛,伴随着狂风和一阵香气,有无数花瓣下落然后就有一个长发红衣的女子翩然下落。 她身上的妖气十分强劲,少说也是和白影不相上下的妖类,没想到在乱葬岗附近会见到这样的大妖,息揽舟三人心念交换:这样的大妖来此定然非同小可,说不定与广陌里的凶案和陌府的剖心挖骨一事有关。 这红衣的女妖降落在地上后,随手变出了一面小镜子并一盏萤火灯盏来:对镜梳洗、细心打扮了一番。她这幅面容生得极美,眼波流转之间,便是万般风情。如雪的肌肤,明眸皓齿,红唇亮发,落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眼里,都是极具妍态、艳煞万千。 不过,美艳至极,反而让人看着觉得她不似人间女子,艳而近妖,失了本真。 女妖对镜梳妆之后,漫不经心地坐在了一处断碑上,漫不经心地取来凤仙花涂指甲玩,忽然她轻声开口,用极其妩媚的声音说道: “公子既然来了,怎么还不现身呢?倒叫奴家苦等——” 她这话一说出,叫息揽舟他们吃了一惊,霍同鸥更直接动了动身子准备站出去,可是却又被洛北风拉住,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公子这些日子没来,人家还以为公子已经忘记我了呢?”女妖笑着,转身过去背对着息揽舟他们,这时候众人才看见远处在乱葬岗下头,有一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站着。 “为什么我按你的方法去做,若枫的病还是没有好!” 是他?! 洛北风一惊,立刻回头去看息揽舟,息揽舟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公子不是他们才来到广陌里的时候,在景悦客栈门口撞到的那个带着药材急匆匆的公子么?! 初见之时,息揽舟他们只道对方是个修真之人,因为他眉间淡蓝色的剑痕,却不料她还有这样冷面无情、满眼肃杀的时候。 “哎呀,三公子你不要着急嘛——”女妖缓慢地踱步过去,将手臂环绕到了那位公子的腰间,酥|胸往他的胸口挤了挤:“你先坐下来,奴家备了好酒好菜,想要请公子一同小酌几杯。” “放开!” 没想到美人在怀,这位“三公子”却不为所动,更是十分冷漠地推开了她,后退一步满脸的戒备和防范: “我说过,我心中只有若枫一人,前来找你、与你合作,也都只是为了医治她的病、替她续命。” 女妖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地开始把玩自己的手指:“我说,陌公子,你们人不是常有一句话吗?求人办事,你恐怕不能用这种态度吧?” 似乎被女妖戳中了痛处,男人紧紧地抿住了嘴唇,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来,可是却没有再拒绝那女妖的靠近。 “这就对了嘛,陌公子,来,这仙酿是我从天上偷来的,一直舍不得喝,正好今日赠与公子。”女妖给他们倒了两杯酒,笑眯眯地和他碰杯。 “若枫的……” “诶,”女妖伸出手来止了对方的话,“今夜虽然不是良辰美景,可是三公子难得出来,我们先喝完三杯酒,我再告诉你尊夫人的事儿,好么?” 他们两人一个柔情似水,另一个却心硬如铁,又是在这样一个黄天之下,寒风萧瑟的乱葬岗上,怎么看都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息揽舟他们躲在一旁,听见女妖这么说,三个人当中心念闪动,忽然有一个名字闪过心间,洛北风小声地问:“师兄,我记得妙法宗那位嫁入了陌府的姑娘,不是正好嫁的是——陌府的三公子楝青道长?” “……是,而且,方才他口中连称呼他夫人的名字用的正是‘若枫’两字,”息揽舟皱眉看了那位公子一眼,“他又是修道之人,出现在广陌里,只怕真是楝青道长。” 那边酒过三巡,女妖这才一挥手将她的东西收了起来,更是变了脸色,少去了那份柔情,反而成了一种冷艳的美丽:“我早说过,尊夫人的病是不治之症,若非是夫人心意坚决,想要留下来陪你,三年前夫人就该仙逝了。” “我来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三公子皱眉,声音更冷了一重,“若是没有若枫,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况且,前些日子她吃下你配的药之后,确实有所好转……” “那是因为那药引子里头有修道之人罢了,”女妖弹了弹手指,凌空出现了一个浅白色的胆瓶来,那瓶子散发着阵阵白气:“你们府上如今戒备森严,我也不能冒险前往,你先拿这个给夫人续命,等过些时日,我会再给尊夫人送药过来。” 三公子皱眉看了看那个瓶子:“又是只有三日效果的这个么……” “三公子你别嫌弃了,能弄到这个已经算不错了,难不成你还真要我做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神药么?三日,对,三日后,待计谋成,陌府自会大乱,到时,我便会再来助公子——” 捏紧了那瓶药,三公子没有回答女妖的话,只是忽然心念一动召唤出了手中的长剑来,直接指着女妖: “几位,你们也听了不少时候了,也该出来相见了吧?” 第066章 楝青陌道长 被对方指出来,息揽舟他们也避无可避,便只能走出来。他们走出来的时候,那位三公子也有一瞬间的惊讶,他没有想到会是他们。 “哟——”倒是那女妖先开口了:“跟着三公子当真是福缘不尽,竟然能够看到这么多俊俏的少年公子,不错不错,青霜山人杰地灵,不知我家尊主在你们山中,可否一切妥当?” 见对方只见一面便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息揽舟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道:“妖尊素来喜欢论道、下棋,百年前若非姑娘你们设计陷害,只怕如今他也早就留在了我青霜山中。至于妥当与否,只怕要姑娘亲自去问他才成了。” “唷——”女妖笑了,“小公子年纪不大,知道的事情倒不少,竟然知道我家尊主当年旧事,看来广宁子有你这样的高徒,确实是实至名归。只是息揽舟——听闻你最近突破进入了渡劫期,不知我这套剑法,能不能在公子手下讨教几招?” “姑娘是妖尊手底下的高手,我等萤烛之火、怎敢与姑娘日月争辉,我看还是不必了吧。”息揽舟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拦着洛北风和霍同鸥往后退了退。 “师兄,你认得她啊?”洛北风趁机小声问了一句。 “不认得,不过她刚才没有否认我所说的话,应该是妖尊座下的两位护法之一,她们都已经是飞升期的大妖,我们不是她的对手,还是找机会脱身要紧。” 那女妖“嘻嘻”一笑,却一转脸直接褪去了伪装、变出妖颜来,身后六条火红色的尾巴也长了出来,头顶上毛茸茸的尖耳朵也一柄落了出来,她手中持了一柄火红色的软剑,直接飞身而起招呼过来: “若我一定要和公子讨教几招呢?!” 六尾红狐红霜,是妖尊白影座下的一员大将,虽然是个女子,却曾经带领狐族数众远征、击败了狼族和虎族的联盟,兵行险著、心狠手辣,在妖族当中颇有声名。 从前只是听闻此妖的存在,如今看着迎面而来的剑风,息揽舟只能硬着头皮应敌,心念一动,掌心中召唤出无古剑来,架住了红霜的攻击。 “无古剑?”红霜见识广博,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息揽舟的兵刃,她轻笑一声:“真难得,这个老顽固竟然认了你做主人,那看来今日我们一战还是我占了便宜去了。” 说完,红霜的手指一动,她手中的软剑便分成了无数道光束,接着就变成了红色的小蛇,纷纷吐着蛇信朝着息揽舟的无古剑上缠绕上来。 息揽舟看着对方来势汹汹,干脆捻动了剑诀,将无古剑一收,原本还是一柄利刃的剑在瞬间就变成了白光四散开来,那些小蛇落了个空,掉落在地上也一同消失了。 躲开对方的攻击之后,息揽舟更是带着两位师弟往后再退了好几里,又从纳戒当中取出了霄阳遗迹当中取来的一件法宝来,撑开竹伞抵抗。 “妙极!无古剑已经融入你的身体里头,这才是灵剑!而且是上乘的灵剑,”红霜赞叹,却不慌不忙地追了上来,看见息揽舟手上的东西,点点头道:“怪不得你能这么快地进入渡劫期,原来霄阳真君遗迹也是被你继承的,看来今日——我更不能放你走了。” “北风,带着小霍先走。” 息揽舟知道此战难免,却不想要拖累两位师弟。可是洛北风怎会让他单独对敌,直接推开了霍同鸥: “小霍,你先走,若是我和师兄有不测,你就回去好好替我们照顾好师傅。” 看着他们两人生死与共的背影,霍同鸥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二位师兄生死与共,我自不能忘了道义只顾着自己逃命,对付妖类,我却还有些办法!” 说着,霍同鸥动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件法印来,那东西与上清天枢印极为类似,都是用来祛邪的,不过霍同鸥手上的看上去要更为古朴一些: 那是一枚血红色的玉质的方印,上头纹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而在凤凰的周围围绕了芙蓉雕花,看上去是一枚芙蓉纹的凤凰方印,可是因为是用了“鸽子血”做玉胎的缘故,更像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在芙蓉花盛开的地方想要振翅飞翔。 这东西霍同鸥以前从没有拿出来过,而息揽舟更熟悉的是作为魔尊的他,自然没有见过,反而是红霜看见那东西明显怔愣了一下。 “风行止、云行止,化风云、行青天烟雨,观九天如是,是实非虚,是奉君名,台上台星,急急如律令!” 霍同鸥口中所念的道决也是他们从没有听过的,不过道决一成,那道印就散发出来了阵阵辉光,接着就有一道闪亮的灵光从印中流出,很快变成了一只漂亮的金羽凤凰。 那凤凰从道印之中飞出来之后,直接就照着红霜的方向砸了过去—— 其势如虎,其气啸山河,如同破空而出的响箭,又好似喷涌而出的山泉,浩浩汤汤、威力无比。 红霜后退了两步,连连取出了手中的软剑应敌,殊不知那金色的凤凰竟然直接可以穿过她的剑,直接袭击向她的胸口! “唔——咳咳咳!”红霜捂住胸口踉跄着后退两步,竟然被逼得呕出了一口血来:“这是……凰族的秘宝,你、你小小道童,怎、怎会有?!” 霍同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手转动那个道印,从中引导出来另外的一道光束来,紧接着,刚刚已经射入了红霜胸口消失的那只凤凰又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从道印散发的光束当中,衔出了一串芙蓉花束来。 “啧!”红霜勃然大怒,她也不顾及什么颜面了,而是直接动了真身,直接变成了那只六条尾巴的红色狐狸,冲着霍同鸥就直接扑来! “小霍小心!”息揽舟连忙拽着霍同鸥离开他所在的地方,不过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叫霍同鸥的衣服下摆被狐狸的利爪抓出了三道伤痕来。 “青霜山的道士,以多欺少,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旁观的陌府三公子楝青道长忽然开口了,他并没有什么武器,只是走上来静静地看着息揽舟他们几人: “各位如此以多欺少,又是对付一介女流之辈,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对付一个妖类,难道还要我讲什么道义?”洛北风十分不屑,“倒是你,陌府中人,什么时候竟也与妖类为伍,若是让弘瑜真人知道了,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楝青道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那我还要多谢这位道长的提醒,看来今日,我是不能叫你们活着离开此地了——” “是么,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输人不输阵,洛北风当即也将抱月剑横在手中,青霜山的道决和剑法不输旁人,且洛北风这些年来为了息揽舟勤加修行,剑法精妙了不少,此刻更是青光显露,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剑网。 先前讲到,这陌府的三公子楝青道长,平生不用剑,只以一套凌冬青翠的心法独步锦州大陆上,御万物花草为兵刃,颇有意趣,且身法灵动犹如舞蹈。 有他帮忙,红霜的压力顿时减轻,她和霍同鸥息揽舟争斗起来得心应手,而且都是朝着霍同鸥下死手,弄得息揽舟和霍同鸥两人都很狼狈、身上多出来了不少伤痕。 ◎◎◎ 就在息揽舟几人酣战之际,广陌里之下的陌府地宫当中却又出了一件大事:上清天枢印果然被盗走了!这东西原本是放在一处隐秘的地方,而且只有老宗主弘瑜真人才知道地方。 由老宗主亲自看守的东西竟然被盗,而且这位真人没有丝毫觉察,竟然也是到了睡前准备取出东西来看时,才发现出了事! 弘瑜真人对上清天枢印的丢失十分痛心,当即招来了陌府的五位公子和两位小姐,还有松道人、梅元君和竹道人三位长老前来宗祠当中: “怎么不见楝青?”弘瑜真人皱眉环视在宗祠当中的人时,发现少了一人,便开口询问。 “三少爷并不在房中,”前去叫人的乃是弘瑜真人从前跟在身边伺候的某个道童,如今也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了,他恭恭敬敬地应了:“伺候三公子的下人们都说他是替三少夫人煎药去了。” 弘瑜真人眯了眯眼睛,这是她要动怒的预兆,旁边一直站着大公子梓里便开了口:“既然如此怎么不去寻?!道印丢失是大事!这关系到陌府的存亡!” “已经派人去了,只是……”那位老人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在哪里都找不见三少爷的下落。” “楝青这孩子!还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梅元君乃是陌府唯一的女长老,她也皱起眉头来:“娶妻的时候就如此胡闹,如今竟然还这样不讲规矩、说走就走!他知不知道……” “既然三少爷不在,”弘瑜真人打断了梅元君的话,“派人,去请三少夫人过来,她有孕身子弱,用我的寿车去将她接来。” 待众人领命去了,弘瑜真人才对着府内众人说道:“本尊知道你们队上清天枢印被盗一事存有疑虑,也知道你们对我一意孤行认定了是青霜山人会来盗取颇有微词。” 陌府众人低下头去,不敢和她的目光交汇。 “本尊知道,你们大多数人都敬重广宁子尊者的为人,更知道青霜山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但是你们也要知道,本尊不是随意轻信的人——如今,更要将给本尊这个消息的人引荐给大家。” 说话间,弘瑜真人让了让身子,从她身后的堂屋之内走出来了一人,这人才走出来,整个陌府宗祠之内就开始议论纷纷: “怎么会是他?” “他说出来的话,只怕是不会有假的。” “难道青霜山的人真的……有意图要对我们陌府动手?” 看众人还是半信半疑,那位走出来的人清了清嗓子淡淡一笑道:“诸位,我知道你们对此事颇有疑惑,更知道你们各位对广宁子尊者十分敬佩。在下也是一样的,不过各位对青霜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请各位容我缓缓道来——” 他说话的声音沉稳有力,颇有大奖之风,灵力也是上乘,定然是个已经步入飞升后期的大能,这样的人在锦州大陆上没有几个,而且又是和陌府的弘瑜真人交好是多年的挚友。 只怕,也就是某一个大宗的宗主,才能有这样的机缘和本事。 他将青霜山的祖师爷青霜和千鹤的事情说与了陌府众人听,更将千鹤未死而千鹤当年又是为何会没有成为宗主反而失踪的情况告诉了大家,众人听完之后,便开始转变了态度,纷纷站在了弘瑜真人一边。 “此事不能大意,而且上清天枢印已经丢失,我们更加要守好……”弘瑜真人看了她的朋友一眼,愣是没有把这话说下去。 众人见她此刻又要防备着,不得不再次感慨老主人的多疑和善于猜忌。那人脾气倒好,没有多和她计较什么,只是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确实应当如此”。 这时候,宗祠外头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如同空谷传响一般的连续好几声“救命啊”传来,紧接着就是那几个前去用寿车拉三少夫人的家丁,像是丢了魂一般拼了命地往这边跑、身上还带了好多血。 “救、救命啊——有、有妖怪啊!” “怎么回事?!”二公子青栲离得近,架起那个吓得屁滚尿流的人来问道。 “有、有妖怪!三、三夫人——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那人语无伦次,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什么也问不出来,不多一会儿,又有几个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无一例外都是说不出话来、或者能说出来的,都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的。 弘瑜真人眉头紧蹙,正准备过去,却忽然陌府的地宫里头响起了预警用的钟声,那钟声层层叠叠平七重八,而且越来越快,很快就传响到了整个地宫。 这是出现了剖心挖骨的贼人之后,弘瑜真人要府中诸人约定的讯号,只要发现了贼人,就立刻敲响那钟声为号,今晨才听闻广陌里出了事,怎知晚上就到了陌府里头,弘瑜真人急在心头,面上却不能表露,只能吩咐子弟们:“……严加戒备!” 吩咐完子弟的各项事宜,她有些抱歉地看了看她的朋友,道:“还请您先回到客房暂时歇一歇,本尊料理了那妖物,再来——” “您请。”那人笑了笑,更后退了几步,从他出来的堂屋离开了。只是他离开的时候,一转头之间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却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弘瑜真人带着众人前往楝青道长所在的院落的时候,只见门口已经是鲜血淋淋,有三五个家丁惨死在里头,血迹一直蔓延到了内堂里头,因为三夫人到底是妙法宗的弟子,而且又有了身孕,他们陌府怎敢怠慢—— 快步走入堂中,竟然瞧见了又有两三名女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倒在了水池之中,鲜血染满了水池,她们也是死状凄惨,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似乎已经被人掏了心。 浓重的血腥味逼得陌府的几个女子连连干呕,闹得连几位公子也恶心地掩住了口鼻,弘瑜真人心里不好的感觉越来越盛,只匆匆忙忙地破开房门往里去。 里头的情况更惨,只不过这些人都只是被挖了心,身上的骨头都在。那位三夫人的床榻上才垂下了帘,她似乎面朝里侧躺这着,不知生死。 “若枫?”弘瑜真人唤了一句,“你……还好么?” 等了半晌没有回答,弘瑜真人便又叫了一次,这一次躺在床上的齐若枫总算是听见了她的呼唤,懵懵懂懂地转过身来,气息微弱地应了一声道: “老……主人?您、您……怎么来了?” 她挺着个肚子,声音又是刚睡醒,缓缓地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却似乎真的无力,才爬起来一点点又要躺倒下去,弘瑜真人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了她,这才看清楚她的面容。 齐若枫是个美人坯子,当年她嫁入陌府的时候,大家便都知道了,而且她性子好极其温和,是所有男人心目当中最理想的妻子。眼下虽然怀有身孕,可是这样较弱无力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看得不少人目光都直了。 被扶起来之后,她也看清楚了外头的场面,一看到满地的鲜血,她便吓得尖叫一声:“发生了什么事?!楝青呢!老主人!是、是不是楝青出事了?!” 弘瑜真人皱眉看了她半晌,看她当真是慌乱异常、脸色惨白,这才有些松懈—— 刚才外头那么大的响动,若是妖物过来杀人,她没有道理不醒过来。有孕的女子哪里有这种沉睡的?不过她多病,也未可知,弘瑜真人将信将疑,去握住了齐若枫的手: “没事,楝青他……等等!”她眼睛一瞪,狠狠地捉住了齐若枫的手:“怎么这样冰凉?!还有,你指甲里头的这些是什么?!” 方才还温言软语的老太太,此刻却突然杀机毕现,众人还在不解之时,却看见弘瑜真人紧紧捏住的那只手上,长长的指甲里头竟然藏着暗红色的一圈。 齐若枫的表情也不似刚才的柔弱,她愣了愣,勉强笑了笑道:“您、您在说什么呢?” “妖物!还敢和我装蒜!还不快快现出原形!”说着,弘瑜真人动了灵气,哪知,那个“齐若枫”更快,她呼出了一口白雾来,迅速地消失在了弘瑜真人眼前,更是飞速地逃了出去。 “给我追!顺便!一定要把三少爷给我找回来!” 怒不可遏的弘瑜真人对着陌府的众人下了这样的命令。 与此同时, 在广陌里城西乱葬岗上的战斗也快分出了胜负,洛北风和楝青道长的道法剑术在伯仲之间,但是修为境界楝青道长远远比洛北风高出一截,洛北风没有立刻败北,大约是因为有抱月剑在旁边守护的缘故。 至于红霜与息揽舟、霍同鸥两人一妖,息揽舟他们当然不是红霜的对手,如今,红霜已经恢复了人形,她提着剑慢吞吞地朝着息揽舟他们两人走来: “虽然我不想杀你们,但是啊,也不得不如此了呢,真可惜了如此俊俏的脸。” 她说得很是惋惜,同时也将后背完全地让开给了楝青道长和洛北风。洛北风一看师兄有难,连忙要过去帮忙,却在半途之中被楝青道长捉住了手臂。 他转过头去怒瞪着楝青,却见楝青道长不知为何突然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拉住他的手就着他的势头就是往后一个飞跃,然后稳稳地撞在了红霜的身上。 红霜没有料到背后会有这样的冲撞,竟然一个不小心面朝下地摔倒在地上,更是被楝青压着,半天爬不起来。 洛北风呆住。 然而,楝青道长没有给他任何发呆的时间,他竟然用灵力一送,便将洛北风不动声色地稳稳送到了息揽舟身前,更是半天都爬不起来,压着红霜不能动作。 !! 洛北风明白过来,立刻抓紧时间带上息揽舟和霍同鸥逃跑,被耽误了的红霜却终归追不上他们了。远远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红霜却看了楝青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而楝青道长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忽然手边的铜铃大作,他一惊,脸色变了数变:“不好!若枫出事了——!” 第067章 春与谁同度 楝青道长手腕上拴着的是一个漂亮的小巧银铃,用一圈编成三股的红绳系着,看上去十分精巧,却不像是男子应该用的东西。 那铃铛颇有灵性,刚才楝青道长如此激烈的打斗都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来,此刻却不停地震动,发出了清脆的铃声,在这黄色的冷夜之中显得十分清晰。 红霜原本还想要追息揽舟他们,听见了铃声,也停下了脚步,他们两人相视一眼,然后便直接从乱葬岗离开了,直接朝着陌府入口的方向飞奔而去! 看着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洛北风气喘吁吁、而息揽舟和霍同鸥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刚才极度凶险,若是没有楝青道长那一下出手的相助,只怕现在他们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洛北风不明白,为何这个楝青道长要帮他们? 他作为陌府的公子,被他们看见了与妖界来往,不想着杀人灭口却反过来要帮他们的忙? 三人心中存有疑惑,自然是稍作休息之后,便又朝着陌府的方向赶过去。 ◎◎◎ 楝青和霜红两人急匆匆往陌府的入口处赶,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形色匆匆长发散乱的女子,她身上只着一件藕色单衣,高高隆起的肚子看上去十分明显,她慌乱之中出来,手中还捏着一柄染血的长剑,撞到了楝青的怀中—— “若枫?” “楝青?” 两人皆是一惊,接着楝青的脸上很快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来,他迅速地将齐若枫护在身后,手指微微颤抖:“是奶奶,她……发现了,对么?” 躲在他怀中的齐若枫微弱地点了点头,半晌才哽着声音说道:“楝青,是我……连累你了。” “你我夫妻,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楝青紧紧地握住了齐若枫的手,根本不在乎上头沾满了鲜血。 红霜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们一会儿,道:“我看你们还是快走吧,到钟山上我的洞府之中先躲一阵子,这里我来应付。” 楝青点点头,正准备带着齐若枫离开,可是才回头走了一步,便听见半空之中传来了一个老妪带着怒气的声音: “楝青——!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听见这个声音,楝青本来惨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没有血色,他抖着嘴唇,转身拉紧了齐若枫准备换一个方向离开,可是却又被突然从天而降的松道人给拦住了去路。 再掉头预备往南行的时候,却发现去路早已被梅元君和竹道人死死地堵住,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陌府众人:大哥、二哥、四弟、五弟还有两位姐姐。 此刻,弘瑜真人缓慢地从天上踏云而降,她身后跟着两个道童,手中紧紧地抱着她的灵剑并一个玉瓶。 “……奶奶。” “楝青,”弘瑜真人眯起眼睛来看了楝青一会儿,面上不动声色,可是手中已经捏出了一个降魔诀:“今夜,府中出了大事,奶奶要知道——你今夜去了什么地方?” “奶奶!”楝青连忙将齐若枫护在怀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奶奶,若枫怀着我的骨肉,您放过她,所有罪责由孙儿一人承担。” “罪责?”弘瑜真人手中道决不散,灵光大盛,脸上却慈眉善目地笑开了花,更一步一步朝着楝青他们两人逼近:“楝青,奶奶又没说出了什么事,怎么你倒反而先认起罪来了?” “哥!你别被你怀中的妖人给迷惑了!她不是三嫂、她是妖!”老五文旦年纪尚轻,又和楝青十分亲近,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她已经杀了不少人、就是那个挖心挖骨头的妖怪!哥哥你快放开她!” 熟料,楝青听见了这几句话非但没有放开齐若枫,反而是更紧地将她护在怀中,眼中充满了温情地低头去吻了吻齐若枫的发梢:“小弟你错了,若枫就是若枫,她……连鸡都舍不得杀,怎么可能杀人呢?” “可是哥哥,她确实——” “够了!”弘瑜真人直接打断了他们兄弟的对话,“楝青,你向来为人处世自成一格,只要不违背道心,本尊也不愿多计较你的得失。但是如今——我看你是被这妖邪蒙蔽!已经盲了心神!甚至,还与妖界的妖人走在一起、不知廉耻为何物了!” 弘瑜真人动了真怒,可楝青却沉默无言,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自始至终,都只是紧紧地护着怀中的女人,眼眸之中含着旁人看不懂的真情。 “多年未见,您老人家的脾气还是这么大,”红霜笑眯眯地走过来,“您自己儿孙满堂,怎么,就见不惯小年轻情情爱爱么?” “闭嘴你这个妖孽!”说着,弘瑜真人一转身拔出了她的长剑,照着红霜的面门就招呼了过去,伴随而至的自然还有风火雷电——四道法术,其风狂啸、其火炽烈,其电似劲箭、其雷响彻穹野。 以至飞升化境的大能全力一击,当真不是红霜这样的小妖能够承受的,不过红霜没有躲,也没有惊慌失措,她只是带着满脸诡异的笑容,静静地等候着,弘瑜真人攻击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她不慌不忙地展开了手掌,在她的掌心当中,却竟然有了一个浅碧色的法印。那法印被她的妖力包围着,可是还是不甘心地想要挣脱。 这东西才一出来,陌府中人人变色,弘瑜真人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你——” “看来真人认得此物,”红霜笑着将那枚上圆下方的法印收了起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我看真人还是放我们走的好。” “哼——”弘瑜真人怒极反笑,她冷冷地看着红霜道:“笑话!本尊行走锦州大陆数百年,从未受人胁迫过,东西在你手上没错,可若本尊杀了你——还需要理会你的威胁么?” 说着,便又要动手。 可是红霜却退了一步,来到了楝青和齐若枫的身边,她笑了笑:“我就说,过了数百年,您的脾气还是那么不好,而且——似乎老糊涂了,怎么竟然忘了我们妖族,能够有隔空易物之法呢?” “你——!” “您若此刻杀了我,东西——我可就随手送与妖界的任何一个人了,而且,您还不知道是谁、在哪里,甚至数十年都找不回来,”红霜笑眯眯的,“我想,对我们妖来说,数十年,不过弹指,可你们陌府——这十年,却是什么光景?” 弘瑜真人深吸一口气,浑身颤抖,差点止不住自己的怒意,而陌府众人只能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办法—— 红霜手上拿着的,正是他们陌府视为至宝的上清天枢印,这东西无端被盗如今又出现在了一个妖类的手上…… 等等! 弘瑜真人眼中有一丝惊讶的神情闪过,然后她就变了脸色变得十分慌乱,她连忙转身叫道:“梅元君、竹道人,你们还有梓里你们几个带上这里的一半人马赶回去!去宗祠!要快!” 几人愣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他们慌慌张张地回头跑了过去,看着陌府乱作一团,红霜却大笑了出来: “您老人家脾气不好,不过脑子这会儿倒是好使了,不过,我觉得也已经晚了呢。” “妖孽!”弘瑜真人暴喝一声,“若我陌府不复存在,也定然要拉着你当这个垫背的!” 红霜笑了笑,抽出了腰间的软剑来应敌:“好啊,不过现下,您要应付的,可不止我一人了——” 弘瑜真人大惊,连忙撤回剑回护,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后背至阳穴处被人狠狠地捣了一杵,她堪堪护住元神才没有受到重创,不过也被迫地踉跄了好几步。 一回头,竟然看见了一个通体全黑背后有着一双巨大翅膀的男人,这人相貌丑陋,双腿残缺,全靠背后一双翅膀飞在半空之中,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药杵,冲着弘瑜真人发出了嘶哑古怪的笑声—— “黑鸦是你——?!” 此人也是妖尊座下另一员大将,在妖族映海之战上受过伤,从此以后没了双腿,总是行踪不定,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比红霜修炼得早,更是已经进入化境的极品妖兽,此刻出现在此地,无疑让弘瑜真人他们又少了一份胜算。 就在第二招杀招将至的时候,忽然青光一闪,那药杵被一柄透明的灵剑稳稳地接住,然后便有一人闪身挡在了弘瑜真人的面前。 “你——” “北风,你去帮助陌府的人,小霍,你快与师傅取得联系,要他速速赶来!”息揽舟挡在了弘瑜真人面前,手中的无古剑稳稳地将黑鸦给震飞出去。 眯起眼睛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息揽舟的背影,弘瑜真人犹豫了片刻,颤声问:“为……什么?” 她错信了她多年的至交好友,以为青霜山的人当真要前来夺取他们陌府的上清天枢印,更是因此怀疑息揽舟,却不想最后反而是被人利用,上清天枢印落入妖族之手,而陌府也危在旦夕。 陌府若是毁灭,与他们青霜山何干,弘瑜真人想不透,息揽舟为何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站出来相救。 更想不透,她的好友,她多年的至交好友,甚至是在锦州大陆上有头有脸的那位尊者,为何要骗她,又是为何要与妖族合作,甚至不惜要她陌府毁于一旦。 看着弘瑜真人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息揽舟微微一笑,虽然她没问出来后半句,可是他多半能够才出来这位真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敌当前,真人我们还是一同御敌好些。” 第068章 夜凉笙鹤归 感谢您的订阅,挥挥小爪爪(*/w╲*)“你小子找……唔唔?”洛北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钟灵玉就要找事,然而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息揽舟轻轻地捂住了嘴,这次,轮到息揽舟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他看了看钟灵玉,还有站在胡华楼门口的十几个外门弟子: “钟家的小道长,我们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是个事,不如——和我们一同用些酒水?” “好呀!”钟灵玉答应得飞快,连洛北风狠狠地朝他翻白眼都只当成没看见,他飞快地凑到了息揽舟的身边,轻轻地扯上息揽舟的衣袖,“揽舟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洛北风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地瞪着钟灵玉,“让你吃你就吃,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讲吗?” 钟灵玉那张小脸白了白,瞬间就红了眼睛变成一只小兔子,他扁了扁嘴,躲在息揽舟身边冲洛北龇牙:“你和那个冰山脸一样恐怖,喜欢欺负我!我讨厌你!” 洛北风哼了一声,不满地将息揽舟整个人扯到自己身边,抓着息揽舟的手臂就大步朝前走:“师兄我们走,这一路上你也累了,别理这小兔子!” 钟灵玉还想说什么,可洛北风就是故意设下一重灵璧叫他无法接近息揽舟,钟灵玉在灵璧外急得哇哇叫,闹得整个胡华楼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里。被那些齐刷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息揽舟无奈地看了洛北风一眼: “师弟,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能,你想看看吗?” “……”息揽舟看着洛北风冲灵璧外的钟灵玉嚣张扮鬼脸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几百年前带孩子的时候,他扶住额头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洛北风慢吞吞地说: “师弟,我想你还没忘,钟灵玉也是锁魂魔血咒的五灵之一。” 洛北风愣了愣,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泄气一般将额头搁在了息揽舟的肩膀上:“师兄,我现在都有点不认识你了,怎么觉得你狡猾起来这么可怕呢?” 息揽舟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弹了弹洛北风的脑袋:“现在知道怕了?可惜红线我们都牵过了,臭小子,你现在后悔——晚了。” “我不后悔,”洛北风却抬头直直看进了息揽舟的眼里,“师兄,我永不后悔。” 息揽舟看着洛北风那幽黑深沉的眼眸,眨了眨眼睛,脸上有些烫,他轻咳一声道:“好了,大家都别站着了,都坐下罢。” 胡华楼的店小二都是胡氏一个个精心挑选出来的机灵鬼,在息揽舟他们刚刚落座的时候,便恰到好处地上来端茶送水,布下了一桌精致的吃食。 息揽舟早已辟谷,对眼前的菜品也不过看看、陪着小用一二。一顿饭下来,他只是若有意若无意地观察着身侧坐着的钟灵玉。 前世他知道锁魂魔血咒的时候,这玉做一般的小娃娃早已死了,而且因为此事,钟家那位精明强干的女家主几陷崩溃,并疯了一般与魔焰宫开战。 《凡人夺天录》上说,青霜祖师与魔尊一战,魔尊魂飞魄散而青霜祖师陨落,百余年后魔尊竟聚魂重生、卷土重来,建立了魔焰宫,招纳天下魔修为祸人间、荼毒生灵。 魔尊重生的关键,就在于锁魂魔血咒,在于这血咒承接魔尊裂魂而成的五灵。这五灵代表着魔尊不同的魂魄,比如情|欲,比如道法,比如记忆。 而据他前世的记忆,以及现在《凡人夺天录》里头零散的记载,息揽舟目前所知的这五灵中的四者分别为:青霜山隐庐中的一琴一剑、钟灵玉,还有他自己。 至于那第五灵藏在何处,附在何人、何物身上,魔尊什么时候会去取出,他完全不得而知,也无迹可寻。 “揽舟哥哥,你看嘛一直偷偷看我?”钟灵玉也不是傻子,好几次他偷看息揽舟的时候都对上了对方探寻的眼神,“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你……”息揽舟问了半句,犹豫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似乎修为不高?” 钟灵玉想了想,点点头,放下了筷子对了对手指:“是,修道很麻烦嘛,而且家里哥哥姐姐们已经那么强了,我又不喜欢坐在那里看书、学道法……不过姑姑不怪我!她说修为不足我也可以靠别的本事行走锦州!” 看着钟灵玉脸上露出来的两个浅浅酒窝,又瞅着他身边包袱里头那些厉害的法宝、灵器,息揽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想着那个终身未嫁的钟家家主,被钟灵玉称了一辈子“姑姑”的女人,息揽舟轻轻拍了拍钟灵玉的手背:“我只是随口一问,修为低是危险些,不过你姑姑总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嗯,姑姑对我最好了!”钟灵玉露出了小狗一般的乖顺表情,“我打小父母双亡,姑姑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真跟我亲娘一样,我最喜欢姑姑了。” 息揽舟刚想开口宽解两句,路北风却在旁边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没断奶的臭小子”。眼瞅着洛北风和钟灵玉又要吵起来,息揽舟只能重新开口问了一句: “小钟,你姑姑怎么放心叫你独自个来仙都呢?” “呃……”钟灵玉脸色一变,有些慌张,他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她……呃……也想让我历练历练……” “我看是你偷跑出来的吧!” “谁说我是偷跑的!我明明是光明正大从钟家走出来,只是没和姑姑说我要来仙都而已……”钟灵玉越说越小声,最后气红了脸,便狠狠瞪了洛北风一眼,“我讨厌你!” “那正好,我也很讨厌你!你离我师兄远一点!” “凭什么呀!我就喜欢挨着揽舟哥哥——!”钟灵玉不依,瞪着眼睛抓住了息揽舟的一只手臂,洛北风也相应不依不饶地拉住另一只,两个人将息揽舟夹在中间,谁也不愿放手。 他们两个人较劲,外门弟子想看又不太敢看、一个个都低头憋笑,息揽舟长叹一口气,本来欲说什么,却忽然一瞥眼看见了在临风阁外河道上,静静站着一个满脸肃杀之气的黑衣男子。 这人无声无息地立在船头,修为少说已是归元后期,他静静地立在一艘乌篷船头,看着临风阁中的他们,眼中无悲无喜。 似乎是息揽舟看过去的目光太过惹眼,洛北风同钟灵玉也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洛北风只是挑了挑眉,可钟灵玉却整个人都绷紧了,头发几乎都要竖了起来,下意识就往息揽舟身后躲。 “灵玉。”那男子唤了一句,语调平平,也不急切,不过他的声线沙哑清冷,只这么一句就能叫人难忘。 “呜……”钟灵玉十分委屈,小心翼翼地冲对方吼了一句,“你、你先保证今天晚上我屁股不会开花,我,我、我才要跟你回去!” 那黑衣男子抿了抿嘴,一会袖子,一道劲风便直接朝着钟灵玉射来,钟灵玉来不及挣扎便被卷了过去,且那力道控制得极好,没有伤着周围的人分毫。 “啊啊啊啊——揽舟哥哥救命!我不要和这个冰山脸回去!他就会在床上欺负我,这样那样地折腾我,我要是跟他回去我肯定三天都下不来床,还不能吃辣、不能多吃饭!我、我不要回去,救命啊啊啊啊啊——” 那黑衣男子皱了皱眉,干脆一掌敲晕了这小子,他抱着晕过去的钟灵玉,回头冲息揽舟他们点了点头,略一抱拳道: “诸位,在下沈璇,十分感激青霜山的各位道长不远万里来此参加我十七弟的满月宴,在下会在沈园恭候各位大驾,眼下,便不叨扰了,先行一步!” 说完,沈璇便抱着昏过去的钟灵玉驾船随风而去。 息揽舟同洛北风还没说什么,却听见了胡华楼里头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厮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婊|子的儿子,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他以为他是谁啊?” 息揽舟皱了皱眉,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一眼在楼下忙碌的胡氏一眼,那女老板却正好回头,滴水不漏地还了他一个风情万种、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笑容。 洛北风愣了愣,挑眉道:“师兄,他们这是唱得哪一出?” 息揽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拉着洛北风坐下来,悄声道了一句“我们只怕是被迫卷入了沈家的内斗当中,且走一步看一步罢”,说完,他也笑起来,又招呼着外门弟子吃吃喝喝。 而洛北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也笑了笑,跟着端起了胡华楼特制的雨玫瑰茶一饮而尽,果然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一顿饭用完,息揽舟亲自起身往胡氏处同这女老板作别,胡氏笑盈盈地和他应承着,可话里话外都在说着沈家三公子的坏话儿。 息揽舟并不附和,只说代替广宁子前来,还是快些去见过沈老爷子才好,胡氏才放弃送了他们出门。 “怪不得师傅不爱来这里,”待远离了胡华楼又行了一段,洛北风这才伸出双手抱在脑后,“这仙都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藏着那么多的秘密。” 息揽舟笑了笑:“卧虎藏龙的地方,才能找到真东西。” 洛北风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手上却悄悄地拽住了息揽舟垂下的衣袖,低低劝了一句“不过师兄,万事小心,毕竟沈家自己人都摆不平这潭水”。 息揽舟点点头,回应了洛北风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容。 方才,那黑衣人介绍自己叫“沈璇”的时候,息揽舟便已经猜出了其中玄机—— 沈家子弟皆以“永宜承先泽,兴学志大增”的族谱论资排辈,此人对沈学儒那个老来子的称呼是“十七弟”,那他自然也是沈老头的儿子,可他名字当中又没有一个“志”字。 第069章 神医林若谷 感谢您的订阅,挥挥小爪爪(*/w╲*)“你小子找……唔唔?”洛北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钟灵玉就要找事,然而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息揽舟轻轻地捂住了嘴,这次,轮到息揽舟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他看了看钟灵玉,还有站在胡华楼门口的十几个外门弟子: “钟家的小道长,我们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是个事,不如——和我们一同用些酒水?” “好呀!”钟灵玉答应得飞快,连洛北风狠狠地朝他翻白眼都只当成没看见,他飞快地凑到了息揽舟的身边,轻轻地扯上息揽舟的衣袖,“揽舟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洛北风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地瞪着钟灵玉,“让你吃你就吃,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讲吗?” 钟灵玉那张小脸白了白,瞬间就红了眼睛变成一只小兔子,他扁了扁嘴,躲在息揽舟身边冲洛北龇牙:“你和那个冰山脸一样恐怖,喜欢欺负我!我讨厌你!” 洛北风哼了一声,不满地将息揽舟整个人扯到自己身边,抓着息揽舟的手臂就大步朝前走:“师兄我们走,这一路上你也累了,别理这小兔子!” 钟灵玉还想说什么,可洛北风就是故意设下一重灵璧叫他无法接近息揽舟,钟灵玉在灵璧外急得哇哇叫,闹得整个胡华楼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里。被那些齐刷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息揽舟无奈地看了洛北风一眼: “师弟,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能,你想看看吗?” “……”息揽舟看着洛北风冲灵璧外的钟灵玉嚣张扮鬼脸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几百年前带孩子的时候,他扶住额头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洛北风慢吞吞地说: “师弟,我想你还没忘,钟灵玉也是锁魂魔血咒的五灵之一。” 洛北风愣了愣,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泄气一般将额头搁在了息揽舟的肩膀上:“师兄,我现在都有点不认识你了,怎么觉得你狡猾起来这么可怕呢?” 息揽舟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弹了弹洛北风的脑袋:“现在知道怕了?可惜红线我们都牵过了,臭小子,你现在后悔——晚了。” “我不后悔,”洛北风却抬头直直看进了息揽舟的眼里,“师兄,我永不后悔。” 息揽舟看着洛北风那幽黑深沉的眼眸,眨了眨眼睛,脸上有些烫,他轻咳一声道:“好了,大家都别站着了,都坐下罢。” 胡华楼的店小二都是胡氏一个个精心挑选出来的机灵鬼,在息揽舟他们刚刚落座的时候,便恰到好处地上来端茶送水,布下了一桌精致的吃食。 息揽舟早已辟谷,对眼前的菜品也不过看看、陪着小用一二。一顿饭下来,他只是若有意若无意地观察着身侧坐着的钟灵玉。 前世他知道锁魂魔血咒的时候,这玉做一般的小娃娃早已死了,而且因为此事,钟家那位精明强干的女家主几陷崩溃,并疯了一般与魔焰宫开战。 《凡人夺天录》上说,青霜祖师与魔尊一战,魔尊魂飞魄散而青霜祖师陨落,百余年后魔尊竟聚魂重生、卷土重来,建立了魔焰宫,招纳天下魔修为祸人间、荼毒生灵。 魔尊重生的关键,就在于锁魂魔血咒,在于这血咒承接魔尊裂魂而成的五灵。这五灵代表着魔尊不同的魂魄,比如情|欲,比如道法,比如记忆。 而据他前世的记忆,以及现在《凡人夺天录》里头零散的记载,息揽舟目前所知的这五灵中的四者分别为:青霜山隐庐中的一琴一剑、钟灵玉,还有他自己。 至于那第五灵藏在何处,附在何人、何物身上,魔尊什么时候会去取出,他完全不得而知,也无迹可寻。 “揽舟哥哥,你看嘛一直偷偷看我?”钟灵玉也不是傻子,好几次他偷看息揽舟的时候都对上了对方探寻的眼神,“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你……”息揽舟问了半句,犹豫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似乎修为不高?” 钟灵玉想了想,点点头,放下了筷子对了对手指:“是,修道很麻烦嘛,而且家里哥哥姐姐们已经那么强了,我又不喜欢坐在那里看书、学道法……不过姑姑不怪我!她说修为不足我也可以靠别的本事行走锦州!” 看着钟灵玉脸上露出来的两个浅浅酒窝,又瞅着他身边包袱里头那些厉害的法宝、灵器,息揽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想着那个终身未嫁的钟家家主,被钟灵玉称了一辈子“姑姑”的女人,息揽舟轻轻拍了拍钟灵玉的手背:“我只是随口一问,修为低是危险些,不过你姑姑总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嗯,姑姑对我最好了!”钟灵玉露出了小狗一般的乖顺表情,“我打小父母双亡,姑姑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真跟我亲娘一样,我最喜欢姑姑了。” 息揽舟刚想开口宽解两句,路北风却在旁边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没断奶的臭小子”。眼瞅着洛北风和钟灵玉又要吵起来,息揽舟只能重新开口问了一句: “小钟,你姑姑怎么放心叫你独自个来仙都呢?” “呃……”钟灵玉脸色一变,有些慌张,他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她……呃……也想让我历练历练……” “我看是你偷跑出来的吧!” “谁说我是偷跑的!我明明是光明正大从钟家走出来,只是没和姑姑说我要来仙都而已……”钟灵玉越说越小声,最后气红了脸,便狠狠瞪了洛北风一眼,“我讨厌你!” “那正好,我也很讨厌你!你离我师兄远一点!” “凭什么呀!我就喜欢挨着揽舟哥哥——!”钟灵玉不依,瞪着眼睛抓住了息揽舟的一只手臂,洛北风也相应不依不饶地拉住另一只,两个人将息揽舟夹在中间,谁也不愿放手。 他们两个人较劲,外门弟子想看又不太敢看、一个个都低头憋笑,息揽舟长叹一口气,本来欲说什么,却忽然一瞥眼看见了在临风阁外河道上,静静站着一个满脸肃杀之气的黑衣男子。 这人无声无息地立在船头,修为少说已是归元后期,他静静地立在一艘乌篷船头,看着临风阁中的他们,眼中无悲无喜。 似乎是息揽舟看过去的目光太过惹眼,洛北风同钟灵玉也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洛北风只是挑了挑眉,可钟灵玉却整个人都绷紧了,头发几乎都要竖了起来,下意识就往息揽舟身后躲。 “灵玉。”那男子唤了一句,语调平平,也不急切,不过他的声线沙哑清冷,只这么一句就能叫人难忘。 “呜……”钟灵玉十分委屈,小心翼翼地冲对方吼了一句,“你、你先保证今天晚上我屁股不会开花,我,我、我才要跟你回去!” 那黑衣男子抿了抿嘴,一会袖子,一道劲风便直接朝着钟灵玉射来,钟灵玉来不及挣扎便被卷了过去,且那力道控制得极好,没有伤着周围的人分毫。 “啊啊啊啊——揽舟哥哥救命!我不要和这个冰山脸回去!他就会在床上欺负我,这样那样地折腾我,我要是跟他回去我肯定三天都下不来床,还不能吃辣、不能多吃饭!我、我不要回去,救命啊啊啊啊啊——” 那黑衣男子皱了皱眉,干脆一掌敲晕了这小子,他抱着晕过去的钟灵玉,回头冲息揽舟他们点了点头,略一抱拳道: “诸位,在下沈璇,十分感激青霜山的各位道长不远万里来此参加我十七弟的满月宴,在下会在沈园恭候各位大驾,眼下,便不叨扰了,先行一步!” 说完,沈璇便抱着昏过去的钟灵玉驾船随风而去。 息揽舟同洛北风还没说什么,却听见了胡华楼里头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厮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婊|子的儿子,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他以为他是谁啊?” 息揽舟皱了皱眉,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一眼在楼下忙碌的胡氏一眼,那女老板却正好回头,滴水不漏地还了他一个风情万种、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笑容。 洛北风愣了愣,挑眉道:“师兄,他们这是唱得哪一出?” 息揽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拉着洛北风坐下来,悄声道了一句“我们只怕是被迫卷入了沈家的内斗当中,且走一步看一步罢”,说完,他也笑起来,又招呼着外门弟子吃吃喝喝。 而洛北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也笑了笑,跟着端起了胡华楼特制的雨玫瑰茶一饮而尽,果然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一顿饭用完,息揽舟亲自起身往胡氏处同这女老板作别,胡氏笑盈盈地和他应承着,可话里话外都在说着沈家三公子的坏话儿。 息揽舟并不附和,只说代替广宁子前来,还是快些去见过沈老爷子才好,胡氏才放弃送了他们出门。 “怪不得师傅不爱来这里,”待远离了胡华楼又行了一段,洛北风这才伸出双手抱在脑后,“这仙都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藏着那么多的秘密。” 息揽舟笑了笑:“卧虎藏龙的地方,才能找到真东西。” 洛北风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手上却悄悄地拽住了息揽舟垂下的衣袖,低低劝了一句“不过师兄,万事小心,毕竟沈家自己人都摆不平这潭水”。 息揽舟点点头,回应了洛北风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容。 方才,那黑衣人介绍自己叫“沈璇”的时候,息揽舟便已经猜出了其中玄机—— 沈家子弟皆以“永宜承先泽,兴学志大增”的族谱论资排辈,此人对沈学儒那个老来子的称呼是“十七弟”,那他自然也是沈老头的儿子,可他名字当中又没有一个“志”字。 第070章 意怜心相随 感谢您的订阅,挥挥小爪爪(*/w╲*)“你小子找……唔唔?”洛北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钟灵玉就要找事,然而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息揽舟轻轻地捂住了嘴,这次,轮到息揽舟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他看了看钟灵玉,还有站在胡华楼门口的十几个外门弟子: “钟家的小道长,我们站在门口说话也不是个事,不如——和我们一同用些酒水?” “好呀!”钟灵玉答应得飞快,连洛北风狠狠地朝他翻白眼都只当成没看见,他飞快地凑到了息揽舟的身边,轻轻地扯上息揽舟的衣袖,“揽舟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洛北风终于忍不住了,他冷冷地瞪着钟灵玉,“让你吃你就吃,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讲吗?” 钟灵玉那张小脸白了白,瞬间就红了眼睛变成一只小兔子,他扁了扁嘴,躲在息揽舟身边冲洛北龇牙:“你和那个冰山脸一样恐怖,喜欢欺负我!我讨厌你!” 洛北风哼了一声,不满地将息揽舟整个人扯到自己身边,抓着息揽舟的手臂就大步朝前走:“师兄我们走,这一路上你也累了,别理这小兔子!” 钟灵玉还想说什么,可洛北风就是故意设下一重灵璧叫他无法接近息揽舟,钟灵玉在灵璧外急得哇哇叫,闹得整个胡华楼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里。被那些齐刷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息揽舟无奈地看了洛北风一眼: “师弟,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能,你想看看吗?” “……”息揽舟看着洛北风冲灵璧外的钟灵玉嚣张扮鬼脸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几百年前带孩子的时候,他扶住额头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洛北风慢吞吞地说: “师弟,我想你还没忘,钟灵玉也是锁魂魔血咒的五灵之一。” 洛北风愣了愣,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泄气一般将额头搁在了息揽舟的肩膀上:“师兄,我现在都有点不认识你了,怎么觉得你狡猾起来这么可怕呢?” 息揽舟微微一笑,伸出手来轻轻弹了弹洛北风的脑袋:“现在知道怕了?可惜红线我们都牵过了,臭小子,你现在后悔——晚了。” “我不后悔,”洛北风却抬头直直看进了息揽舟的眼里,“师兄,我永不后悔。” 息揽舟看着洛北风那幽黑深沉的眼眸,眨了眨眼睛,脸上有些烫,他轻咳一声道:“好了,大家都别站着了,都坐下罢。” 胡华楼的店小二都是胡氏一个个精心挑选出来的机灵鬼,在息揽舟他们刚刚落座的时候,便恰到好处地上来端茶送水,布下了一桌精致的吃食。 息揽舟早已辟谷,对眼前的菜品也不过看看、陪着小用一二。一顿饭下来,他只是若有意若无意地观察着身侧坐着的钟灵玉。 前世他知道锁魂魔血咒的时候,这玉做一般的小娃娃早已死了,而且因为此事,钟家那位精明强干的女家主几陷崩溃,并疯了一般与魔焰宫开战。 《凡人夺天录》上说,青霜祖师与魔尊一战,魔尊魂飞魄散而青霜祖师陨落,百余年后魔尊竟聚魂重生、卷土重来,建立了魔焰宫,招纳天下魔修为祸人间、荼毒生灵。 魔尊重生的关键,就在于锁魂魔血咒,在于这血咒承接魔尊裂魂而成的五灵。这五灵代表着魔尊不同的魂魄,比如情|欲,比如道法,比如记忆。 而据他前世的记忆,以及现在《凡人夺天录》里头零散的记载,息揽舟目前所知的这五灵中的四者分别为:青霜山隐庐中的一琴一剑、钟灵玉,还有他自己。 至于那第五灵藏在何处,附在何人、何物身上,魔尊什么时候会去取出,他完全不得而知,也无迹可寻。 “揽舟哥哥,你看嘛一直偷偷看我?”钟灵玉也不是傻子,好几次他偷看息揽舟的时候都对上了对方探寻的眼神,“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你……”息揽舟问了半句,犹豫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似乎修为不高?” 钟灵玉想了想,点点头,放下了筷子对了对手指:“是,修道很麻烦嘛,而且家里哥哥姐姐们已经那么强了,我又不喜欢坐在那里看书、学道法……不过姑姑不怪我!她说修为不足我也可以靠别的本事行走锦州!” 看着钟灵玉脸上露出来的两个浅浅酒窝,又瞅着他身边包袱里头那些厉害的法宝、灵器,息揽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想着那个终身未嫁的钟家家主,被钟灵玉称了一辈子“姑姑”的女人,息揽舟轻轻拍了拍钟灵玉的手背:“我只是随口一问,修为低是危险些,不过你姑姑总不会让你吃亏就是。” “嗯,姑姑对我最好了!”钟灵玉露出了小狗一般的乖顺表情,“我打小父母双亡,姑姑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真跟我亲娘一样,我最喜欢姑姑了。” 息揽舟刚想开口宽解两句,路北风却在旁边抱着手臂冷哼一声“没断奶的臭小子”。眼瞅着洛北风和钟灵玉又要吵起来,息揽舟只能重新开口问了一句: “小钟,你姑姑怎么放心叫你独自个来仙都呢?” “呃……”钟灵玉脸色一变,有些慌张,他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她……呃……也想让我历练历练……” “我看是你偷跑出来的吧!” “谁说我是偷跑的!我明明是光明正大从钟家走出来,只是没和姑姑说我要来仙都而已……”钟灵玉越说越小声,最后气红了脸,便狠狠瞪了洛北风一眼,“我讨厌你!” “那正好,我也很讨厌你!你离我师兄远一点!” “凭什么呀!我就喜欢挨着揽舟哥哥——!”钟灵玉不依,瞪着眼睛抓住了息揽舟的一只手臂,洛北风也相应不依不饶地拉住另一只,两个人将息揽舟夹在中间,谁也不愿放手。 他们两个人较劲,外门弟子想看又不太敢看、一个个都低头憋笑,息揽舟长叹一口气,本来欲说什么,却忽然一瞥眼看见了在临风阁外河道上,静静站着一个满脸肃杀之气的黑衣男子。 这人无声无息地立在船头,修为少说已是归元后期,他静静地立在一艘乌篷船头,看着临风阁中的他们,眼中无悲无喜。 似乎是息揽舟看过去的目光太过惹眼,洛北风同钟灵玉也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洛北风只是挑了挑眉,可钟灵玉却整个人都绷紧了,头发几乎都要竖了起来,下意识就往息揽舟身后躲。 “灵玉。”那男子唤了一句,语调平平,也不急切,不过他的声线沙哑清冷,只这么一句就能叫人难忘。 “呜……”钟灵玉十分委屈,小心翼翼地冲对方吼了一句,“你、你先保证今天晚上我屁股不会开花,我,我、我才要跟你回去!” 那黑衣男子抿了抿嘴,一会袖子,一道劲风便直接朝着钟灵玉射来,钟灵玉来不及挣扎便被卷了过去,且那力道控制得极好,没有伤着周围的人分毫。 “啊啊啊啊——揽舟哥哥救命!我不要和这个冰山脸回去!他就会在床上欺负我,这样那样地折腾我,我要是跟他回去我肯定三天都下不来床,还不能吃辣、不能多吃饭!我、我不要回去,救命啊啊啊啊啊——” 那黑衣男子皱了皱眉,干脆一掌敲晕了这小子,他抱着晕过去的钟灵玉,回头冲息揽舟他们点了点头,略一抱拳道: “诸位,在下沈璇,十分感激青霜山的各位道长不远万里来此参加我十七弟的满月宴,在下会在沈园恭候各位大驾,眼下,便不叨扰了,先行一步!” 说完,沈璇便抱着昏过去的钟灵玉驾船随风而去。 息揽舟同洛北风还没说什么,却听见了胡华楼里头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小厮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婊|子的儿子,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他以为他是谁啊?” 息揽舟皱了皱眉,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一眼在楼下忙碌的胡氏一眼,那女老板却正好回头,滴水不漏地还了他一个风情万种、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笑容。 洛北风愣了愣,挑眉道:“师兄,他们这是唱得哪一出?” 息揽舟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拉着洛北风坐下来,悄声道了一句“我们只怕是被迫卷入了沈家的内斗当中,且走一步看一步罢”,说完,他也笑起来,又招呼着外门弟子吃吃喝喝。 而洛北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便也笑了笑,跟着端起了胡华楼特制的雨玫瑰茶一饮而尽,果然清香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一顿饭用完,息揽舟亲自起身往胡氏处同这女老板作别,胡氏笑盈盈地和他应承着,可话里话外都在说着沈家三公子的坏话儿。 息揽舟并不附和,只说代替广宁子前来,还是快些去见过沈老爷子才好,胡氏才放弃送了他们出门。 “怪不得师傅不爱来这里,”待远离了胡华楼又行了一段,洛北风这才伸出双手抱在脑后,“这仙都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藏着那么多的秘密。” 息揽舟笑了笑:“卧虎藏龙的地方,才能找到真东西。” 洛北风闻言,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手上却悄悄地拽住了息揽舟垂下的衣袖,低低劝了一句“不过师兄,万事小心,毕竟沈家自己人都摆不平这潭水”。 息揽舟点点头,回应了洛北风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容。 方才,那黑衣人介绍自己叫“沈璇”的时候,息揽舟便已经猜出了其中玄机—— 沈家子弟皆以“永宜承先泽,兴学志大增”的族谱论资排辈,此人对沈学儒那个老来子的称呼是“十七弟”,那他自然也是沈老头的儿子,可他名字当中又没有一个“志”字。 第071章 白首永不离 感谢您的订阅,挥挥小爪爪(*/w╲*) “不知道?!”曹旭丢开书、双手揪着息揽舟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你他妈以为我不看网文吗?双穿书这种套路我也知道!你倒霉你穿成boss你就想要改变命运、让我做炮灰,但是息揽舟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只能是我的踏脚石!” 他话音一落,便狠狠将息揽舟摔到地上,息揽舟没法儿反抗,只能任他鱼肉,呛咳了几声冷冷地看着他。曹旭骂骂咧咧地又踹了息揽舟两脚,走过去将那些法宝秘笈纳入怀中,想了想似乎不放心,他走过来一把抓起了息揽舟手边的君兮剑: “本来,我应该等你飞升之后再取你性命、夺你修为的,可如今我不杀了你,你出去肯定要杀了我,所以,息揽舟——我不管你是谁,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穿成反派boss又落在我手上,受死吧!” “曹旭!!!”息揽舟暴喝一声,他双目赤红、披头散发,眼中恨意大盛,曹旭看了一眼就有些害怕,闭上眼睛提剑就刺。 然而那君兮剑还没碰到息揽舟的一根头发,就有一道蓝色的光芒从息揽舟染血的手中迸裂出来,飞速炸向了那柄君兮剑,之后又大力地扑向了曹旭。 “哎哟我的妈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曹旭当即就被弹飞了出去,整个人飞起来撞在山洞顶上,而那柄君兮剑、那柄陪伴了息揽舟几百年的灵剑,竟然在这一击下、完全碎裂开来…… 灵剑有灵,在碎裂之前发出了悲鸣,似乎不明白为何会遭此大劫。 息揽舟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道蓝光却在君兮剑碎裂的时候渐渐汇聚,形成了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的模样,那少年明眸皓齿、肤白貌美,头发只用绳子随便绑了个高高的发髻,身上随意的披着一件蓝衫,眉眼英气逼人,却还有一丝稚气未脱。 少年眯着眼睛看着君兮剑的碎片,淡淡道了一句:“伤息揽舟之物,毁!”他又行了两步,走到勉强爬起来的曹旭那里,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曹旭冷冷地吐了一句:“伤息揽舟之人,杀!” 对方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当真吓趴了曹旭,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人现在却变成了软脚虾,嚎叫着后退:“卧槽救命啊息揽舟——你看在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份儿上!救救我啊!再说、英雄!少年英雄!我、我不是还没杀成吗!你、你、不要杀我啊啊啊啊!” 曹旭抱头鼠窜,然而这个洞府十尺见方,任他怎么跑、那个蓝衫少年总是不紧不慢地追在他身后不过一尺的地方,动动手指、召唤出一两道小风来,吓得他惨叫连连。 像是志在必得的猫在逗弄着猎物,故意折磨着曹旭的神经、耗费着他的体力,让他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害怕。 那蓝衫少年的道行并不高,不过是归元后期,可对付一个没有灵根的曹旭却已经是绰绰有余。曹旭凄厉的尖叫声、狼狈逃窜的样子落在息揽舟眼里,却没有引起他的半分注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蓝衫少年身上—— 曹旭或许认不出,可他却不可能认错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无论是当初小豆丁的模样,还是如今这样子,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只是,若他没看错的话,这少年身上有一层淡淡的辉光,就跟那些器灵一样。 息揽舟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句“师弟……”,而那少年听见息揽舟这句,追逐的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了息揽舟一眼,又看看曹旭,终于一挥手将曹旭震晕,匆匆忙忙地赶到他身边来。 十二三岁的少年个子不高,顶多到了息揽舟的胸口,那孩子仰着小脸看着息揽舟,眼眸却沉沉如暗夜星海,看得息揽舟一阵头皮发麻,好像再不说点什么这孩子就会哭出来,无奈之下,他只能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小孩的头: “我没事。” 小孩听见这话却扁了扁嘴,伸出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息揽舟的腰,然后把毛茸茸的脑袋拱进了息揽舟的怀中。搂着少年,看着他身上的那层银光,原本心里就有猜测的息揽舟,如今更加确信了: 这是洛北风,又不是洛北风。 他的师弟洛北风应该在距离此地千里之外的青霜山寒潭之中,而不是这么傻,竟冒着巨大的风险将一半元神分裂出来附在纳戒上。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天下没有哪个修士会愿意分裂自己的元神,还将元神附着在东西上做成器灵的模样。因为这样既损元神又耗修为,若是做得不当,只怕还有境界倒退的危险! 体内的灵力渐渐恢复,息揽舟聚起一丝力气,伸出手戳了戳少年的额头,无奈地苦笑着喟叹了一句:“师弟,你怎么这般傻……” 那少年眨了眨眼睛,似乎并没有听懂息揽舟的话,只是抬头、用他那那点漆一般的眼睛盯着息揽舟瞧,趁息揽舟发愣的当口,竟然一张嘴含住他的手指,舌苔裹卷着指尖细细舔了他一遭。 “唔……”息揽舟一愣,原本惨白的脸上腾起了一丝红,他苦笑:到底是洛北风的元神,就算只有一半,也还是喜欢这样闹他,又推了那小元神一把:“别闹!” 小孩偏着脑袋看了息揽舟一眼,似乎有些不情愿,纠结了一会儿才扶着息揽舟站定。 想起来这山洞之中还有第三人,息揽舟便朝着曹旭的方向看过去——曹旭这会儿还昏着,霄阳真君的各种法宝秘籍散落了一地。哪知他才看了一眼,身边就传来了浓浓杀气,那小元神十分恼火地看着曹旭,手上已经有灵光在汇聚。 “且等一等,”息揽舟握住了那只小手,“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小孩挑挑眉,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才后退几步,满脸不乐意地瞪着地上的曹旭。息揽舟被这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忍不住捏了捏小孩的鼻尖,这才走到了曹旭面前—— 汇聚了手中的灵光,慢吞吞地靠近曹旭百会穴。 息揽舟从曹旭头顶抽出一股白色的灵,那东西犹如蚕丝一般,一圈圈绕上了息揽舟的指尖,而息揽舟却在手中腾起一股火焰,将那些记忆的丝线、全部燃烧成灰烬。 昏迷中的曹旭动了动,似乎在挣扎着,终归还是沉沉睡去。 抹去了曹旭的记忆,息揽舟这才长舒一口气,捡起了地上的三样法宝并一本秘籍——《霆奥旨序》后,才冲那个站在角落摆臭脸的小孩伸出了手: “咱们走吧?” 小孩抽了抽鼻子,蹬蹬小腿跑过来抓住息揽舟的手跟他一起走。可才走了两步,他又抬头瞪了息揽舟一眼,甩开息揽舟的手反身跑回去,狠狠地踹了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曹旭几脚。 “噗……”息揽舟忍笑,蹲下身来冲小孩招手,“我真没事儿,都是小伤。” 小孩眯着眼睛看了息揽舟一会儿,摇摇头,抓住了息揽舟受伤的手臂,用脸去蹭了蹭息揽舟的掌心,鼓着腮帮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这又不是你的错,”息揽舟好笑地捏了捏小孩的包子脸,“你干嘛要和我道歉?” “我没有保护好你。”小孩认认真真地看着息揽舟。 虽然对方只是个孩子,可是息揽舟看着小孩那纯洁无暇的漂亮黑眼睛,忽然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浑身都要烧起来,他连忙呛咳了一声,抓着小孩的手说:“走吧,我们得快些回去了——再晚了要叫人起疑的。” 说着,息揽舟也不管小孩的意愿,直接施展法术瞬间往霄阳镇中移动过去。虽然在霄阳遗迹当中待了很久,可出来也不过是深夜。镇上大部分的铺面都已经关门歇业,夜市上的小摊贩们也只剩下三两个正在收摊的,息揽舟牵着这个“小洛北风”走了一段,却遇上了一个卖花的独眼老太太。 老人衣衫破旧,手腕上挎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子,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看上去已经有些蔫吧的茉莉花,还有一些红头绳、针线包之类的小玩意儿,她看见息揽舟和洛北风两人,便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公子,给夫人买点花吧?” 息揽舟刚想拒绝,可一低头看着老人家生满了冻疮的手指,还有那打满了补丁的衣袖,终归不忍心,便取了银钱与那老太太:“老人家,您这些东西我都用不着,天色不早了,您的家人该担心了,您带上这些钱快些回家去罢!” 老人明显被息揽舟这样的“阔气”吓了一大跳,先是十分推辞,之后又拗不过息揽舟的好意,只能强留下了那一篮子东西,说是不能白拿息揽舟的钱。 看着老人缓缓离开的身影,息揽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小洛北风、提上那一篮子东西回了客栈。 好在息揽舟的房间独在三楼,多出个人来也没有被外门弟子们发现,洗漱之后,看着将小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然后爬上床乖乖朝里睡好的小洛北风,忽然有些犯难—— 他确实和洛北风同床共枕过很多次,从小到大,各种意义上。 可是如今,他早已过了需要通过睡眠来补充体力的时候,而这小器灵、小元神的记忆却停留在了那一年,那年洛北风认床,总是耍赖、撒娇要息揽舟哄着、陪着才肯乖乖入眠。 “很晚了,你该睡了。” 正在犹疑之中,小孩却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冲息揽舟眨了眨眼。那种无辜的眼神瞬间击中了息揽舟的内心,他只得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躺在小孩身边—— 他拒绝不了洛北风,无论是什么模样的洛北风,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 小孩似乎很满意息揽舟的妥协,他蹭过去将头枕在息揽舟的肩头,扎手扎脚地缠住了息揽舟,在息揽舟的耳畔,软糯糯地唤了一句“师兄”。 第072章 恩是旧人负 楝青反问完那一句之后,整个人似乎脱力一般向后仰躺下去,之后又呛咳了好几声,血水顺着唇角流下来,染得他一张英俊的脸乱七八糟。 “楝青道长你……”洛北风靠得近,连忙扶住他。 “其实二位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敢说也不能相信罢了,如今我也算是快死的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最后这几句话,还是要说与二位听一听。” “道长何出此言,我们定然会全力救——” “为了若枫,”楝青摇摇头、打断了洛北风的话:“为了若枫,我这辈子算是恶事做尽、罪无可恕,残杀许多同门手足不说,更累广陌里的百姓因此担惊受怕,遭受妖邪侵扰。怎还敢要两位的灵药救命,若非遇上二位,今日——我陌府遭逢大难之日,我便准备带着若枫同赴陵寝,咳、咳咳……” 他自己呛咳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缓缓地对息、洛两人继续说了下去: “红霜与我自若枫死后没多久就已经相识,虽然她品行恶劣,却早已能够轻易出入陌府之中,若真是她预备对我们陌府下次毒手,何须等到今时今日?” 可是……除了那两个妖邪,息揽舟他们在现场并没有看到青霜山、陌府之外的第二人…… 等等? 息揽舟一愣,眼中闪过了一丝惊疑的神情,与此同时洛北风却想到了同样一件事,不过他注意的却远远比息揽舟更多。 林若谷! 那个号称见到了杀人凶手的神医,在他们见到了广宁子的时候,尖叫一声,之后又是害怕地躲在了他们的身后。当时站在广宁子对面的人…… 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可是洛北风的脸色也变了数变,说不出口。 楝青道长在锦州大陆上行走多年,察言观色最是拿手,看见他们两人神色有异,便知道他们已经知晓了答案,只是和他一样不便说,也不能说。 因此,楝青道长还是温和地笑了笑:“看来二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不能尽信而已。事关重大,二位心中多一重疑虑是好的,只是二位,我多言提醒一句——此人能够在沈家、妙法宗、陌府都埋下自己的人,在你们青霜山中,也就是一样的,二位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这一点不用楝青道长说,息揽舟早就有所怀疑,于是他点点头,然而此刻,楝青说完了许多话,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情态更加灰败看得息揽舟一阵心惊: “道长——?!” 楝青微微笑:“人死如灯灭,我没什么可留恋的。只是苦了若枫……” 看了齐若枫最后一眼,楝青淡淡一笑,慢吞吞地将齐若枫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中,然后紧紧握住,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哎?”洛北风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楝青道长会是这么一个……死法。 但是,他不过惊讶了一刻,楝青身下的血水却在他合上眼眸的同时流了出来,汩汩流淌出来的鲜血如同突然爆发的山洪,顺着他躺倒的地方,渐渐染满了整个地面和齐若枫身上的衣裙。 “他早就伤重不治了……”息揽舟叹了一口气,“刚才你给他灵药的时候,他只怕是用了什么障眼法让你看不出,这样恬淡安静一人,怎会……落得如此……” 拍了拍息揽舟的手背,洛北风正准备站起来动手收敛楝青的尸身,可是一直静静躺在地上的齐若枫忽然动了动,由于洞内的灯火晦暗,洛北风一时也没有察觉。 然而,息揽舟却看见了,齐若枫的身体确实动了动,甚至刚才她满脸的死色也在一瞬间消退了过去,她好像又一次“活”过来一般,突然从一具冰冷的尸体,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师弟小心……” 息揽舟站起来赶快将洛北风拉到身后护着,可是那齐若枫醒过来之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惊讶地撑起来看了看周围,脸上闪过了一丝迷茫,似乎没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她看见了已经死去的、脸上还带着笑意的楝青。 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低低地捂住嘴低叫了一声,可是楝青的血已经染红了她的指尖,这一下,她的脸上也被血给弄脏。 “……楝……青?” 她的声音极轻,似乎怕说出来就惊醒了楝青道长一样,伴随着这句话出来的,还有她脸上止不住下落的泪水。 这时候,她也才慢慢地扭过头来看着息揽舟和洛北风:“是……我……又害人了,是不是?” 她抬起自己的双手,有些怔愣地看着上头的鲜血,浑身颤抖起来,像是一个闯下大祸不知道要怎么办的孩子: “我……又害人了,我又害人了!我……我竟然,我竟然杀了楝青?” 息揽舟皱眉,而洛北风则眯了眯眼睛,齐若枫的神态太过凄怆,这样的表情装不出来,可是她明明已经死了,算起来顶多是个还魂的女鬼,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你……” “楝青是不是我杀的?!”齐若枫像是受到了刺激,突然跳起来,双手指甲暴增一把抓住了息揽舟的领口,“你告诉我!楝青是不是我杀的是不是!” “喂你这个疯女人你放开我师兄——!”洛北风立刻抢上前来毫不客气地将齐若枫推开,而齐若枫后退了几部,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脸。 “我又……我又……楝青、楝青……” 看她如此,息揽舟有些不忍,给了洛北风一个叫他“放心”的眼神,然后蹲下身去,慢慢地试图安慰齐若枫:“那个……夫人,您……您丈夫不是您杀的。” 齐若枫的哭声一顿,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突然扑上来将息揽舟狠狠地按在了墙壁上,长长的指甲直接掐住,洛北风刚刚想要动,齐若枫的声音就冰冷了下来: “别过来,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他。” “你——!” “我知道你道行高妙,”齐若枫一点儿也不畏惧,反而冷静得可怕,“也定然能在我动手杀他之时将我杀死,可是——楝青已经死了,死对于我来说反倒是种解脱,对于你来说——他若是伤了分毫,你都会痛不欲生。” 这话说的不错,洛北风果然放下了手中捏好的道决,缓缓地后退了两步。 “……”点了点头,齐若枫盯着息揽舟看:“若不是我杀的,那是谁杀的!是不是你们——我看得出来他身上的伤!就是被你们这群修士打伤的!” “……”息揽舟笑了笑,道:“我若真伤了他,何必等到您醒过来如此质问我呢?为何不干脆将你们两人一同杀死,毁尸灭迹?何况,若非是楝青道长相告,我们也不知道您原来已经死过一次了……” 说着,息揽舟似笑非笑地看着齐若枫。 齐若枫一愣,盯着息揽舟看了半晌,又回头疑惑地看了看洛北风,终于犹豫地开口问道:“所以,你们是青霜山的人。” “夫人何出此言呢?” “楝青曾对我说过,这天下要变了,说若有一日他死于非命,我若能保全自己,定然要上青霜山,唯有青霜山之人才可信任托付。他在生前竟愿意将我们的秘密告知,可见——你们便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说着,齐若枫放开了息揽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道:“是我刚才唐突了,抱歉。” 望着楝青的尸身,齐若枫淡淡一笑道:“想必两位心中还有疑惑,想要问一问我那还魂的事,只是……我若说出来,还望两位不要太惊讶才好。” “您但说无妨。” 齐若枫看了息揽舟、洛北风两人一会儿,才低下头去慢慢地说道: “其实我并不是齐若枫。” “什么——?!” “真正的齐若枫确确实实在那一年已经死了,不过……”这女人偏着头想了想,忽然一笑,温柔地看向了已经死去的楝青,“她就算死了,我也已经……完成了她的遗愿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了息揽舟一眼,眼前这个女人缓缓地开口道出了楝青根本不知道的关于他们这么多年来的的隐秘:她并非齐若枫,不过是曾经受过齐若枫恩惠的一只小小狐妖。 那年她的道行并不高深,却算出了齐若枫命中的劫数,想办法混入陌府之中意图相救,奈何最终齐若枫还是离开了,魂魄离体的时候,遇见了她这只小狐狸。 “你看楝青,我不过是一个小病,他就这样的紧张、大动干戈,我怕我死后,他一个人会钻牛角尖陷入死境,你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陪陪他?”彼时,已经是鬼魂的齐若枫如此说。 狐妖当时没办法拒绝,可是也因此被陌府的人发现受了重伤、三魂散去了七魄。 阴差阳错之间,竟然附身到了齐若枫的尸体上,在妖丹沉睡修炼的过程中,竟然变成了齐若枫。如此一来,楝青喜极,可是狐妖却没有办法离开了—— 她一离开,“齐若枫”必死,楝青为了全齐若枫性命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白费,而且,她不相信这个男人还能再一次经受住爱妻离世、还被妖孽附身的打击。 她来报恩,更不能叫恩人临死之前唯一的愿望落空,只得将错就错,陪着楝青度过这余下的日子。 不过,她是妖,妖要在陌府如此恶劣的幻境之中生存,简直难于登天。 时刻要防范着被陌府的弘瑜真人发现,被松道人、梅元君和竹道人发现,被陌府的其他四位公子和两位小姐发现,狐妖那时惊慌失措,而且总是患得患失。 好在后来她遇上了红霜,红霜是六尾狐妖、见多识广,有很多办法,并且教会了她如何利用人心修炼,用人的头骨来隐藏自己的妖气、妖印,彼时她修为不高,只能借红霜的手,而且还要楝青为她费神许多。 齐若枫多病,楝青便没有怀疑,对她古怪的药方也是百依百顺,甚至后来发现了红霜的存在,也听之任之,甚至帮她杀人。 她疯了,楝青也疯了,若没有那个人来到陌府之中,他们会一直这么疯下去,甚至,生下一个孩子。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红霜早就与他有勾结,黑鸦也成了他们的同盟。红霜为那人犬马,想要待日后那人事成、她取而代之,能成为妖尊。而黑鸦受了她的蒙蔽,以为只要能够帮着那人搅浑锦州大陆这一滩水,就能有机会杀死对方,还给妖界一个自由。” “他……” 息揽舟说了一个字就顿住了,前世的记忆和《凡人夺天录》里头,这个人虽然有野心,可从来没有显露出来,虽然前世也发生了许多事,可是因为他一直和曹旭不对付,也没有知道妙法宗东西被偷、陌府的毁灭竟然都与那个人有关? 只是,他已经是天下第一宗门的门主,又算是道行高妙的千古第一人,既得如此,却还有不满意的?他的所求,似乎太超过了息揽舟的料算了。 第073章 他乡遇故知 感谢您的订阅,挥挥小爪爪(*/w╲*) “不知道?!”曹旭丢开书、双手揪着息揽舟的衣领将他提起来,“你他妈以为我不看网文吗?双穿书这种套路我也知道!你倒霉你穿成boss你就想要改变命运、让我做炮灰,但是息揽舟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只能是我的踏脚石!” 他话音一落,便狠狠将息揽舟摔到地上,息揽舟没法儿反抗,只能任他鱼肉,呛咳了几声冷冷地看着他。曹旭骂骂咧咧地又踹了息揽舟两脚,走过去将那些法宝秘笈纳入怀中,想了想似乎不放心,他走过来一把抓起了息揽舟手边的君兮剑: “本来,我应该等你飞升之后再取你性命、夺你修为的,可如今我不杀了你,你出去肯定要杀了我,所以,息揽舟——我不管你是谁,要怪只能怪你命不好、穿成反派boss又落在我手上,受死吧!” “曹旭!!!”息揽舟暴喝一声,他双目赤红、披头散发,眼中恨意大盛,曹旭看了一眼就有些害怕,闭上眼睛提剑就刺。 然而那君兮剑还没碰到息揽舟的一根头发,就有一道蓝色的光芒从息揽舟染血的手中迸裂出来,飞速炸向了那柄君兮剑,之后又大力地扑向了曹旭。 “哎哟我的妈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曹旭当即就被弹飞了出去,整个人飞起来撞在山洞顶上,而那柄君兮剑、那柄陪伴了息揽舟几百年的灵剑,竟然在这一击下、完全碎裂开来…… 灵剑有灵,在碎裂之前发出了悲鸣,似乎不明白为何会遭此大劫。 息揽舟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道蓝光却在君兮剑碎裂的时候渐渐汇聚,形成了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的模样,那少年明眸皓齿、肤白貌美,头发只用绳子随便绑了个高高的发髻,身上随意的披着一件蓝衫,眉眼英气逼人,却还有一丝稚气未脱。 少年眯着眼睛看着君兮剑的碎片,淡淡道了一句:“伤息揽舟之物,毁!”他又行了两步,走到勉强爬起来的曹旭那里,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曹旭冷冷地吐了一句:“伤息揽舟之人,杀!” 对方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当真吓趴了曹旭,方才还在耀武扬威的人现在却变成了软脚虾,嚎叫着后退:“卧槽救命啊息揽舟——你看在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份儿上!救救我啊!再说、英雄!少年英雄!我、我不是还没杀成吗!你、你、不要杀我啊啊啊啊!” 曹旭抱头鼠窜,然而这个洞府十尺见方,任他怎么跑、那个蓝衫少年总是不紧不慢地追在他身后不过一尺的地方,动动手指、召唤出一两道小风来,吓得他惨叫连连。 像是志在必得的猫在逗弄着猎物,故意折磨着曹旭的神经、耗费着他的体力,让他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害怕。 那蓝衫少年的道行并不高,不过是归元后期,可对付一个没有灵根的曹旭却已经是绰绰有余。曹旭凄厉的尖叫声、狼狈逃窜的样子落在息揽舟眼里,却没有引起他的半分注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蓝衫少年身上—— 曹旭或许认不出,可他却不可能认错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无论是当初小豆丁的模样,还是如今这样子,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只是,若他没看错的话,这少年身上有一层淡淡的辉光,就跟那些器灵一样。 息揽舟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句“师弟……”,而那少年听见息揽舟这句,追逐的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看了息揽舟一眼,又看看曹旭,终于一挥手将曹旭震晕,匆匆忙忙地赶到他身边来。 十二三岁的少年个子不高,顶多到了息揽舟的胸口,那孩子仰着小脸看着息揽舟,眼眸却沉沉如暗夜星海,看得息揽舟一阵头皮发麻,好像再不说点什么这孩子就会哭出来,无奈之下,他只能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小孩的头: “我没事。” 小孩听见这话却扁了扁嘴,伸出双手紧紧地扣住了息揽舟的腰,然后把毛茸茸的脑袋拱进了息揽舟的怀中。搂着少年,看着他身上的那层银光,原本心里就有猜测的息揽舟,如今更加确信了: 这是洛北风,又不是洛北风。 他的师弟洛北风应该在距离此地千里之外的青霜山寒潭之中,而不是这么傻,竟冒着巨大的风险将一半元神分裂出来附在纳戒上。 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天下没有哪个修士会愿意分裂自己的元神,还将元神附着在东西上做成器灵的模样。因为这样既损元神又耗修为,若是做得不当,只怕还有境界倒退的危险! 体内的灵力渐渐恢复,息揽舟聚起一丝力气,伸出手戳了戳少年的额头,无奈地苦笑着喟叹了一句:“师弟,你怎么这般傻……” 那少年眨了眨眼睛,似乎并没有听懂息揽舟的话,只是抬头、用他那那点漆一般的眼睛盯着息揽舟瞧,趁息揽舟发愣的当口,竟然一张嘴含住他的手指,舌苔裹卷着指尖细细舔了他一遭。 “唔……”息揽舟一愣,原本惨白的脸上腾起了一丝红,他苦笑:到底是洛北风的元神,就算只有一半,也还是喜欢这样闹他,又推了那小元神一把:“别闹!” 小孩偏着脑袋看了息揽舟一眼,似乎有些不情愿,纠结了一会儿才扶着息揽舟站定。 想起来这山洞之中还有第三人,息揽舟便朝着曹旭的方向看过去——曹旭这会儿还昏着,霄阳真君的各种法宝秘籍散落了一地。哪知他才看了一眼,身边就传来了浓浓杀气,那小元神十分恼火地看着曹旭,手上已经有灵光在汇聚。 “且等一等,”息揽舟握住了那只小手,“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小孩挑挑眉,不满地哼了一声,这才后退几步,满脸不乐意地瞪着地上的曹旭。息揽舟被这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忍不住捏了捏小孩的鼻尖,这才走到了曹旭面前—— 汇聚了手中的灵光,慢吞吞地靠近曹旭百会穴。 息揽舟从曹旭头顶抽出一股白色的灵,那东西犹如蚕丝一般,一圈圈绕上了息揽舟的指尖,而息揽舟却在手中腾起一股火焰,将那些记忆的丝线、全部燃烧成灰烬。 昏迷中的曹旭动了动,似乎在挣扎着,终归还是沉沉睡去。 抹去了曹旭的记忆,息揽舟这才长舒一口气,捡起了地上的三样法宝并一本秘籍——《霆奥旨序》后,才冲那个站在角落摆臭脸的小孩伸出了手: “咱们走吧?” 小孩抽了抽鼻子,蹬蹬小腿跑过来抓住息揽舟的手跟他一起走。可才走了两步,他又抬头瞪了息揽舟一眼,甩开息揽舟的手反身跑回去,狠狠地踹了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曹旭几脚。 “噗……”息揽舟忍笑,蹲下身来冲小孩招手,“我真没事儿,都是小伤。” 小孩眯着眼睛看了息揽舟一会儿,摇摇头,抓住了息揽舟受伤的手臂,用脸去蹭了蹭息揽舟的掌心,鼓着腮帮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这又不是你的错,”息揽舟好笑地捏了捏小孩的包子脸,“你干嘛要和我道歉?” “我没有保护好你。”小孩认认真真地看着息揽舟。 虽然对方只是个孩子,可是息揽舟看着小孩那纯洁无暇的漂亮黑眼睛,忽然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浑身都要烧起来,他连忙呛咳了一声,抓着小孩的手说:“走吧,我们得快些回去了——再晚了要叫人起疑的。” 说着,息揽舟也不管小孩的意愿,直接施展法术瞬间往霄阳镇中移动过去。虽然在霄阳遗迹当中待了很久,可出来也不过是深夜。镇上大部分的铺面都已经关门歇业,夜市上的小摊贩们也只剩下三两个正在收摊的,息揽舟牵着这个“小洛北风”走了一段,却遇上了一个卖花的独眼老太太。 老人衣衫破旧,手腕上挎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子,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看上去已经有些蔫吧的茉莉花,还有一些红头绳、针线包之类的小玩意儿,她看见息揽舟和洛北风两人,便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公子,给夫人买点花吧?” 息揽舟刚想拒绝,可一低头看着老人家生满了冻疮的手指,还有那打满了补丁的衣袖,终归不忍心,便取了银钱与那老太太:“老人家,您这些东西我都用不着,天色不早了,您的家人该担心了,您带上这些钱快些回家去罢!” 老人明显被息揽舟这样的“阔气”吓了一大跳,先是十分推辞,之后又拗不过息揽舟的好意,只能强留下了那一篮子东西,说是不能白拿息揽舟的钱。 看着老人缓缓离开的身影,息揽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小洛北风、提上那一篮子东西回了客栈。 好在息揽舟的房间独在三楼,多出个人来也没有被外门弟子们发现,洗漱之后,看着将小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然后爬上床乖乖朝里睡好的小洛北风,忽然有些犯难—— 他确实和洛北风同床共枕过很多次,从小到大,各种意义上。 可是如今,他早已过了需要通过睡眠来补充体力的时候,而这小器灵、小元神的记忆却停留在了那一年,那年洛北风认床,总是耍赖、撒娇要息揽舟哄着、陪着才肯乖乖入眠。 “很晚了,你该睡了。” 正在犹疑之中,小孩却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冲息揽舟眨了眨眼。那种无辜的眼神瞬间击中了息揽舟的内心,他只得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躺在小孩身边—— 他拒绝不了洛北风,无论是什么模样的洛北风,以前不能,现在也不能。 小孩似乎很满意息揽舟的妥协,他蹭过去将头枕在息揽舟的肩头,扎手扎脚地缠住了息揽舟,在息揽舟的耳畔,软糯糯地唤了一句“师兄”。 第074章 谁人助夺天 息揽舟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钟灵玉,看着像是小狗一样欢快朝自己奔来的钟灵玉,万般言语终归只能化作一声轻笑,然后他拍了拍钟灵玉的头:“真巧。” “嗯嗯嗯!!好巧好巧!我就觉得刚才那个人很像是揽舟哥哥的师傅!大冰山你说是不是……诶?”钟灵玉转头就看见了沈璇一脸不悦地看着他,“大冰山你干什么要生气?” 原本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的洛北风,这时终于忍不住了,轻笑一声。 这次,息揽舟也明白过来,他看着钟灵玉笑了一下,然后后退了一步,小声地在钟灵玉耳边道:“小钟,你家‘大冰山’多半是吃醋呢。” “诶?” 被息揽舟这么一说,木讷如钟灵玉也突然懂了,他红了脸,颇为恼火地看了沈璇一眼,小声地嘀咕道:“你怎么还在醋啊?再说你看洛哥哥也在啊,难不成我还能将揽舟哥哥拐走了不成。” 洛北风嗤笑一声,心道:就你还想拐走我师兄? 沈璇轻咳一声,点点头勉强认可了钟灵玉没什么诚意的反省,便走上前来与息揽舟、洛北风寒暄一番,双方才明白过来: 陌府发生的巨变,以及沈璇和钟灵玉标志性的进展。 听完了息、洛两人的叙述,沈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几度欲言又止,但看着左右来往的人群,还有那些面带微笑皮肤黝黑却掩不住脸上可疑红晕、频频朝着他们投来眼光的乡间女子,沈璇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沈璇的效率极高,很快就找好了一处酒楼。不是大堂里头坐满了江湖豪客、修真道人,店小二穿梭其中热热闹闹的那种;也不是冷冷清清只有三五手持折扇温着一杯清茶,琴阁里头偶尔传出一两声拨弦的那种。 而是一间三面临水的湖心亭,亭子周遭白茫茫一片水,高跷的八角亭角没有多余垂坠下来的帘帐,坐在亭子里头可以看清楚开阔的水面还有上头停着的白鹭。 而且,能够看到从那唯一一条通路上过来布菜的店小二,还有远远坐在小舟上合琴而歌的歌女。 环顾四周,沈璇冲息揽舟和洛北风微微一笑,替他们斟满了酒。 “大冰山你真懂唉!”钟灵玉看着亭子附近围拢过来的红色鲤鱼,激动地拍手,“这地方离沈家那么远你怎么会知道啊!真漂亮!” 闻言,沈璇只是凑过去亲了亲钟灵玉的嘴角:“你喜欢就好。” 当着息揽舟和洛北风,就算大喇喇如钟灵玉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推了沈璇一把,自己转过头去和鲤鱼嬉戏,倒是洛北风,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璇一眼。 这里果然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听二位说完了此事,我倒是有个猜想……”沈璇漫不经心地浅酌了一口杯中酒,看了钟灵玉一眼,似乎在犹豫应不应该让自己的小情儿听着。 “小钟,你帮我去催一催小二好么,我想要多加一种翡翠豆腐。”息揽舟不动声色地拍了拍钟灵玉的肩膀,钟灵玉迷糊地点点头,看了沈璇一眼,然后在后者的首肯下出去了。 这间酒楼的前堂不远,钟灵玉走过去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却又听不着沈璇要说的话。 沈璇这才点点头道:“我沈家、妙法宗、再到如今的陌府,总有玄天门的一帮人在里头掺和,而且,我不觉得这是个巧合。” “沈公子你这话……” “太过大胆是么?”沈璇嘴角泛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很可惜,我并非是沈家嫡门正出,就算有什么大不敬的话,也是随口一说,牵扯不了什么‘平衡’和大义。” “……我”息揽舟开了半句头,洛北风却截口道:“我和师兄也有此猜想,不过兹事体大,不敢妄言,今日沈公子快人快语,我也不好再隐瞒下去了,我也正好有话想说。” “师……”息揽舟想要阻止洛北风,可是洛北风偏偏没有给他机会。 “我怀疑,陌府上下一半的人,那些在地宫当中惨死的人,多半是被玄天门的宗主——皓轩尊者所杀的。” 这句话太过惊悚,虽然洛北风是用平平的语调说的,可是还是吓得息揽舟手一抖,碰翻了桌上的酒杯,而钟灵玉正好此时此刻回来了,他看见酒杯落地,也惊讶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揽舟哥哥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姓洛的你是不是欺负我揽舟哥哥了?!” 相较沈璇微微蹙眉、息揽舟有些狼狈的表情,洛北风仿佛跟着一切都无关一般,微微笑了笑,他就是看见了钟灵玉过来才开口说的,这些话点到为止,他和沈璇之间,可不是什么牢靠的朋友关系。 但是聪慧如沈七,阴狠如沈七,如何不懂得利用他这句话里头透出的信息去大做文章。 只要这样就够了,洛北风凑过去同样吻了吻息揽舟的嘴角、冲着钟灵玉道:“我怎么舍得欺负我师兄呢?” 钟灵玉瞪了沈璇一眼,又乖乖地劝了息揽舟两句,这才坐到了沈璇的身边,继续吃桌上的美食,之后,无论是沈璇还是息、洛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过任何关于陌府和玄天门的事情。 酒饱饭足之后,沈璇拉着钟灵玉准备辞行,却没有想到和出来寻找息揽舟和洛北风的广宁子尊者撞上,广宁子虽然不认识沈璇,可是对钟家这个宝贝小公子却极其有映像。 “唉?揽舟哥哥的师傅?”钟灵玉眨了眨眼睛,见着长辈他还是收敛了一些,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唤了一句:“广宁子尊者。” 哪知,广宁子尊者竟然皱眉“啧”了一声,伸出手弹了一下钟灵玉的额头:“真不亲切……” “诶?”钟灵玉有点懵,不知道面前的大叔在说什么。 广宁子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身上似乎发现自己没有带什么可以哄小孩的玩意,于是□□脸来说:“明明以前你小时候都会很乖地叫我‘陆伯伯’的,怎么现在却要叫得这么生分。” 钟灵玉傻了眼,他拼命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小时候见过广宁子尊者。 但是…… 眼前的男人确实仙风道骨,看上去也是十分亲切,难道以前自己真的和他很要好……?钟灵玉眨了眨眼睛,最后还是选择乖巧地叫了一声“陆伯伯”—— 毕竟,听姑姑说,他是当今天下少有的大能,开罪不起。 瞅着自家师傅骗小孩一点儿不脸红的模样,息揽舟颇为尴尬地别开了视线,却正好和洛北风对上,看见了不远处缓缓走过来的霍同鸥和林若谷。 对,刚才洛北风的那句话! 息揽舟当然记得林若谷见到自己师傅的时候那种惊恐的表情,只是先前他心里想着其他太多的事情没有在意这个没有灵根的少年而已,如今看见他们走过来,却发现林若谷根本没有再次露出那样的神情,反而是和广宁子尊者认真地打了招呼。 若他不是演技太高,就是真不害怕,但是那天广宁子身边不是只有他们青霜山的四御……息揽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凛想到了那天的情景—— 他的师傅和四御站在他们这边,而他们师傅的对面,却站着一个人。 且正是洛北风口中的那位玄天门的门主,皓轩尊者。 冷意陡然窜上了他的心底,前世他死得冤枉、死得不甘心,一切不过是因为作为魔尊霍同鸥的魔灵,他会堕入魔道、会成为大反派,却又是为了甚为主角的曹旭。 但,皓轩尊者又是为了什么,若没有魔焰宫、没有魔尊,皓轩尊者却是为了什么。 书上没有说,而他的记忆里更是鲜有对这位尊者的记忆。若真如洛北风所言,这陌府惨死之人皆是皓轩尊者所为,那么在沈家……那个突然出现的狐妖,还有跟着皓轩尊者降临、却满脸冷漠和屈辱的妖尊…… 甚至是将自己最宠爱的小弟子推出去历练背锅,视死如归的妙法宗宗主千凝尊者…… 最后,回忆的画面定格在了突然出现在千灯阁附近的曹旭,还有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以及,前世在他垂死的时候,站在不远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皓轩尊者。 这人…… 一直都在,而且贯穿始终。无论前世今生,甚至如此深藏不露。 寒意顺着心口蔓延开来,几乎立刻就叫息揽舟整个人冻成了冰块,他的嘴唇抖了抖,半天都没能够让自己从这种可怕的情绪中脱出来—— 若他今次的重生遗漏了什么,或者说对那本《凡人夺天录》的阅读中遗漏了什么,一定是和皓轩尊者有关,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这位玄天门的门主会和曹旭有关系! 皓轩尊者为何要帮曹旭,即使曹旭拥有至元空灵根…… “息师兄,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第075章 钟家女家主 听见霍同鸥的声音,息揽舟这才稍稍回神,一抬头看见了洛北风还有众人向他投来的担忧眼神。勉强笑了笑,息揽舟道:“没事,只是刚才想到了一些事情,你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哦,揽舟哥哥,我们刚刚说到,反正你们出来一次也不容易,相聚是缘,干脆去我们家坐坐吧?正好我姑姑和广宁……咳咳,陆伯伯也多年未见了。” 看着钟灵玉这小家伙话说一半别别扭扭地改口的样子,息揽舟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看着自家师傅那种摸着下巴孺子可教的模样,终于没说什么。 虽然广宁子好像才答应了皓轩尊者,在陌府的事情了结之后要去玄天门议事。 但是看着广宁子脸上一点儿着急的神色也无,息揽舟便也没多说什么,只跟着钟灵玉他们往钟家走,谁知道,才走了半步,就被洛北风握住了手,这小子牵着不说,还在他的掌心轻轻勾了勾。 “喂……”息揽舟压低了声音,警告地看了洛北风一眼。 洛北风却面无惧色,微微笑着,却轻声问道:“师兄你在担心什么?” 从陌府所在的广陌里到钟家所在的钟山还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两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山脉中间有一条小道,曲折蜿蜒直通山间的一间禅院。 此刻暮色四合,夕阳西下,有浅黄色的光晕从山间透露出来,而禅院之中的钟声传响,一声一声,敲击在息揽舟的耳畔。 又像极了从洛北风掌心当中传来的那种鼓动,不强烈却叫人安心。沉默了半晌,息揽舟看了走在前头的广宁子一眼,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在担心,玄天门,以及皓轩尊者。” 闻言,洛北风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来,他勾了嘴角缓缓一笑,却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更加握紧了息揽舟的手,看着远处渐渐下落的夕阳。 阳光顺着山脉蜿蜒而下,像是嵌金边的裙角、衣带,随风而动。 在阳光完全被山脉吞噬的时候,息揽舟听见洛北风说:“玄天门主不足为据,怕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遍布在天下宗门之中的玄天门走狗,才真正叫人胆寒。” 洛北风这话的话音刚刚落下,整个世界便陷入了黑暗,夜色降临。 等众人到达钟山、钟家大宅的门口的时候,恰巧到了点灯时刻,远远就能够看见钟家大宅门口站着黑压压一群人,人群的最中央站着一个身上披着深黑色大氅的女子,她云鬓高耸,里头斜插着一支双莲凤簪,面容清冷,远远看过去就觉得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寒气。 她手中稳稳地握着一盏素色的灯,整个人与夜色的黑融为一体,唯有手中一点光亮,像是夜空之中的明月,任凭夜风呼啸,依旧岿然不动。 “姑姑——!” 钟灵玉大老远就朝着那个女子跑过去,而那女人冰冷的面孔在钟灵玉这一声呼唤之后,犹如初春突然融化的冰河,冻结的表情一瞬间活了起来,眉眼展开,嘴角勾起,她颇有些宠溺地拍了拍钟灵玉的头: “怎么回来这么晚?” “姑姑,我遇上了好朋友了,所以就多聊了两句,你看看,是谁来了?”钟灵玉让了让身子,想叫钟映寒看见广宁子他们,却没想他的姑姑只是勾起嘴角漫不经心一笑道: “物定天机,紫气东来,我早知有高人登门。” 顿了顿,钟映寒才让了一步,看了广宁子一眼、道: “何况,南面煞气冲天,又有各路大能驾临,气乱意陷,无论是好是坏,总归是要来我钟家一遭的。” “不敢,”广宁子笑眯眯地,“数年未见,钟家妹子一如既往的面冷心冷,看来贵府的聚雪功妹子已有大成了。” “哼——”钟映寒不咸不淡地冷哼了一声,也没有客气也没有谦虚,她只是上下打量了广宁子一番,倨傲地说道:“若非是我家小玉请你们来,今日就算你们青霜山中人叩响我钟家大门,我也是不许你们踏进来一步的。” 霍同鸥瞪大了眼睛,欲言又止,终归还是忍住了。 熟料,广宁子听了这话却“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点点头,反而直接走进了钟家大门去,走了两步,才回头冲愣在门口的三个徒弟说道: “好了,进来吧,钟家妹子这就是和我们客气呢,她这是答应了!” “诶??” 钟灵玉一愣,他可从没有见过任何人和自己姑姑说话敢这个样子,他有无数的表兄弟和无数的叔伯姑嫂,每一个在外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到家里来谁和他姑姑说话不是要轻声细语的,广宁子尊者竟然…… 沈璇看了看广宁子,又瞅了瞅钟映寒,却也微微一笑,拉着懵着的钟灵玉进了家门。 钟映寒看了看广宁子那三个徒弟,半晌才哼了一声,走了进去,道:“你这三个徒弟,我看也就只有一个成器的,其他两个,不过尔尔而已。” “毕竟青霜祖师只有一个,”广宁子倒不恼,只是自顾自地站在钟家的大厅里头,环顾着上头的四卷画:“钟家妹子这里还是一切如旧,只是堂前原先梅兰竹菊的四君子画,成了如今的四幅梅花。” “不好看么?”钟映寒微微一笑,却施施然走到了主座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虽然是茶,可一点儿热气都没有散出来,反而是冷冰冰地,将那张木桌冻得结起了一层冰。 广宁子没说话,只是随便坐在了东向座首上。 “可惜不管好看不好看,现在钟家的家主都是我了,而不是我那个什么都要看人三分脸色最终却落得为他人做嫁衣的傻父亲了。”钟映寒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招呼众人坐。 早就听闻这位钟家女家主的厉害之处,如今一见更是明白了个彻底。若说先前靳小怜那般任性胡来已经算是特立独行了,比起如今这位女家主来说,还真算得上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广宁子口中的“聚雪功”是钟家秘而不传的一门吐纳心法,对于修真之人大有益处,只是有一样,修炼此等心法的人必须动心忍性,绝心、绝情以至于无心、无情。像是冰冷的雪,练就到高的境界便是无欲无求的大境界。 多年来,据说只有钟家的第一位家主和如今的钟映寒能够忍受寂寞练就。 所以钟映寒终身未嫁,所以她喜欢寒梅,喜欢一切冷冰冰的东西,她并非练功早就如此,而是她从小性子就冷傲孤僻,最是适合练就此等心法。之后修为大成,终于在钟家上一任家主死后,继承了家主之位。 若是让靳小怜假以时日,只怕将来也是如同钟映寒此般。 息揽舟微微一笑,也便自然地坐下了,然后便是洛北风和霍同鸥。钟映寒看了看他们,这才拍了拍手叫人奉上了热茶来,之后便叫人给钟灵玉弄晚饭。 “姑姑,我们吃过了,现在还不想吃。” “怎么能不吃,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钟映寒翻了个白眼,之后便狠狠地瞪了沈璇一眼,“再说了,你们在广陌里那种穷乡僻壤吃的东西怎么能作数,去吧,姑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吃食,还有沈公子,你也一并陪着去吧。” 沈璇点点头,转过身来也拉起了林若谷: “林神医也还没有吃晚饭吧,和我们一起去?” 林若谷一愣,又看了看广宁子和满座的人,突然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跟着就过去了,他不是钟灵玉——不会不看气氛。 不过林若谷还是冲洛北风做了个鬼脸。 洛北风倒是没什么,可是息揽舟却意外地捕捉到了这个小细节,他挑了挑眉,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你今天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扯这些废话吧?”钟映寒说话也不客气,她把茶盏一放,拍了拍手,茶杯上已经冻起了一层白霜,可她的掌心却还是红润如初,“就算我那傻侄子不提,你这个为老不修的、也要想尽办法来钟家吧?” “钟家妹子依旧耳聪目明,想必玄天门的人已经来过了。” “哼——”钟映寒冷笑一声:“褚凤仪那小丫头已经来过了,不过是和我说了要往玄天门议事的消息,却没有告诉我陌府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的消息。” “哦?” 这话说出来更是叫息揽舟心里难安,虽然是他家师傅和钟家女家主之间在对话,可是他听着越来越觉得玄天门的皓轩尊者有问题,正待此时,钟家原本通明的大殿忽然一暗—— 四周的灯笼被人在一瞬间给熄灭了过去,众人未及适应,息揽舟只感到身边一阵风袭来,然后,大殿的灯火重新又被点亮了。 但是, 坐在息揽舟身侧的洛北风,却突然不见了—— 第076章 中萃聚雪功 在钟家大殿的灯火重新亮起来之后,很快,不仅仅是息揽舟,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发现大殿当中少了一个人,而且是少了洛北风。 入夜之后的冷风吹进来,将桌上的烛火吹得摇摇晃晃,映在广宁子脸上的光和影也开始变化,之后他皱眉看向了钟映寒。 难得的,息揽舟此刻在那位向来倨傲的女家主脸上看见了一丝讶异,像是冰封的湖面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从里面透露出来莫大的惊讶。 “看来……钟家妹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若是我钟家之人要对你们青霜山下手,”钟映寒的话依旧带刺,“你们方才就已经死过了几百回了。” “可是,我师弟确实是在你们钟家大厅当中不见的。” 听见息揽舟此话,钟映寒眼中寒光一闪,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到了他的身上,而息揽舟只是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没有一丝退让和闪避。 钟映寒瞪了息揽舟半晌,终于收回目光,轻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广宁子,他说的不错,你的宝贝徒弟,确实是在我这儿不见的。” 广宁子微笑,没有说话,只是端起了桌上的茶水来嗅了嗅: “而且他不见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察觉。” 钟映寒冷笑一声,站起身来,道:“跟我来吧,就知道放你们进来没好事!” 说完,这位女家主起身扭头就走,根本不等身后明明应该“跟”她去的众人,息揽舟愣了愣、十分不解其意,霍同鸥同样是一头雾水,倒是广宁子老神在在,冲他们眨了眨眼睛,才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你们真是暴殄天物,这钟山红茶可是百年难遇,钟家妹子舍不得拿出来招待人,你们一口不喝就要走,真是——啧啧。” “师傅!”息揽舟着急地打断了广宁子尊者的话,“师弟他不见了,你、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广宁子尊者这时候才惊讶地看了息揽舟一眼,眨了眨眼、道:“小息,为师怎么觉得你现在变得越来越笨了?” “师傅!”现在事关紧急!哪里有功夫和广宁子胡闹! “小霍,你快劝劝你大师兄,”广宁子扶住额头,转身去追钟映寒,“你的两位师兄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很聪明的,现在分开了反而变笨了,真是的——” “师——!” 息揽舟还想再问,可是却被霍同鸥拦住:“师兄,你且冷静下来想一想——师傅和那位钟家的女家主都是何等的修为境界,加上又是这么近的距离之中,能够直接掳走了洛师兄而不叫他们察觉,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息揽舟沉默,眉头紧锁起来,顺着霍同鸥的话往下思索。 “若是他们两位都没有办法,我们更加没有办法,何况,对方是在暗中将洛师兄掳走的,既然没有留下线索,那么更是要我们寻不着。” 霍同鸥说的有道理,可是息揽舟还是不放心:“但是,若是师弟他……” 早知道息揽舟同洛北风关系的霍同鸥明白息揽舟的心境,若是此刻失踪的人是他的师傅广宁子尊者,他定然也是冷静不下来的,不过眼下也没有办法,他拍了拍息揽舟的肩膀道: “洛师兄会吉人天相的,何况钟家那位女家主不是说让我们跟着过去吗?说不定她已经想出了法子也说不定呢?” 抬头看了霍同鸥一眼,息揽舟只能苦笑一声,和霍同鸥一起追上广宁子的脚步,跟着钟映寒在钟家的大宅里头行走—— 钟家的大宅说是一所宅院,倒不如说是一座依傍着钟山建立的宫殿。 从大殿出去的廊桥通往第一个院落,院落里面的不少宅院打开门来却是一个山洞的入口,在钟山的腹地之中穿行,可以通往建立在山中各处的钟家别院,所有的别院连接在一起又成了钟家整个的大宅。 这些建筑巧夺天工,根据山势分布,巧妙地藏匿在深山之中。怪不得修真的世家这么多,能够成其大的只有钟家一家。 走到半途,广宁子忽然开口问钟映寒:“钟家妹子,你不怕这是个圈套么?毕竟陌府已经横遭了惨祸,若是钟家……” 钟映寒冷笑一声,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广宁子一眼: “我早和你说过,天机物定,我既然算到了你们会来,又等到了褚凤仪那个臭丫头,肯定有我自己的准备,钟家不是陌府,而且,我没有那老不死的那么轻信。” 陌府的老太太、弘瑜真人竟被她说成是“老不死的”,令广宁子都皱了皱眉,不过他到底熟悉钟映寒的性子,不过淡淡一笑道: “话虽如此,可是我也不想叫外头坐实了我青霜山中人是‘祸星’的传言。” 钟映寒停下脚步来古怪地回头看了广宁子一眼,然后转头就走,只丢下一句话来:“广宁子,你们青霜山中人是不是祸星我不知道,但是当年忘忧和你们青霜祖师的事,绝非你们不提,这世上的人就会忘记的——” 忘忧? 没想到忘忧谷谷主的名字竟然从钟映寒的口中说出来,息揽舟一惊,抬头望向那位女家主的背影,昔日子泪所言,加上在仙都那位老艄公的话,这位忘忧谷主,是那样风华绝代之人,竟会为了青霜祖师祭了剑? 而且,这和忘忧有什么关系? 钟映寒的话叫他愈发听不懂,可是走着走着却无意识地走到了钟山之中,在那山脉的最中心内,他们这一路走来也越来越寒冷,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此处竟然有一个五人多高的巨大冰镜悬浮在山中。 “这……” 往逝镜,上古神器之一,坠落凡尘之后不知所踪,没想到,竟是落在钟家人手中,而且,还藏在山腹之中无人知晓。 息揽舟看了看霍同鸥,他也同样吃惊不小,不过反观广宁子却很是淡定,似乎早就知道此镜藏于此地。 知其往昔,逝水如斯,凝结成冰,终年不化,是以往逝。 此镜虽未上古神器,却不是什么可以窥视未来、卜算天机的东西,它能窥见的是过去,而且是三界六道所有的过去,无论什么人,藏身在天下的任何角落。 不过,此镜的开启需要钥匙,那钥匙也是上古神器之一,一柄没有名字的曲剑。 空有往逝镜而没有钥匙,此镜也不过是一块不会化的玄冰而已。似乎看出来了息揽舟的疑惑,钟映寒冷笑一声道: “机缘巧合,钟家的先祖正好获得了上古神器其二,不过我钟家的道术向来不以剑诀为尊,所以那柄剑被先祖融了。” 融了?! 竟然将一把上古神器融了,息揽舟和霍同鸥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是胆大包天还是暴殄天物。相反,站在一边的广宁子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然后你们的先祖就在剑中发现了那本秘籍,从此以后《中萃聚雪功》就成了你钟家密不可传的功夫,往后你们家里头没有几人能够遵守上头的功夫,自然了——也就没有几人能够来到此处开启往逝镜。” 钟映寒没说话,算是默认,只是仰头看着那面往逝镜,眼中闪过很多复杂的东西。 “原来那功夫……”息揽舟说了半句,似乎想到这是钟家的秘密,于是默默不语了——原来那上古神器之中还藏有这样的秘密。 而躺在息揽舟灵识里头的上古灵剑无古剑突然发声:“汝不要多想,吾的剑身里头可没有什么秘籍。” 被无古剑这么一闹,一直紧张的息揽舟忍不得悄悄一笑。 倒是旁边的钟映寒摸了摸那面冰冷的大镜子,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道:“广宁子,有的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你不知道,当年我练功大成,第一次来到这里兴奋开启此镜的时候,受到的打击和冲击有多大。” 点点头,广宁子道:“毕竟不是每个人的往昔都是值得回忆的。” 钟映寒不再和广宁子多话,只是运功,在手掌当中凝聚出来了一柄寒冰而成的曲剑,然后开启了往逝镜,蓝色的灵光瞬间充满了整个山腹之中,令他么几乎睁不开眼睛。 往逝镜可以窥视所有的过往,每个人的过往,从此刻开始往后的每一刻都能够看见,自然,通过往逝镜也可以看见刚才他们在大殿当中发生的一切。 在镜面之中的时间,渐渐回溯到了广宁子他们刚刚来到钟家大门口的时候,然后钟映寒带着他们到了大殿之中,紧接着沈璇带着钟灵玉、林若谷离开。 广宁子和息揽舟、洛北风、霍同鸥和钟映寒在大厅里头坐了下来。他们说的话镜子当中不会呈现,可是刚刚才发生过的事情谁人不记得,眼看着大典的灯火要黑了—— 往逝镜里呈现的是往昔,而且看的是洛北风的往昔,即使是大殿的灯火晦暗,洛北风被掳走的时候,也能够看出来到底是谁带走了他。 然而, 待众人在镜中看清楚了那人的时候,息揽舟和广宁子都同时发出了惊呼—— “师叔——?!” “菜园的吴伯?!” 只见往逝镜中出现的,是一个头上有一块癞皮的独眼老头,那个老头如同一阵风,扑向洛北风,然后镜面便成了一片黑暗,什么都照见不出。 第077章 玄天藏隐谋 同一个人,从广宁子和息揽舟口中叫出来却是两个不同的称呼。广宁子的师叔唤名“千鹤”,正是同青霜祖师一同建立了青霜山之人。而息揽舟口中的菜园吴伯,则是没有半点修为,每日喝得烂醉的一个糟老头子。 他们二人不同的称呼和反应落在了钟映寒的眼中,这位女家主叹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当年青霜和忘忧的事情办得并不稳妥。他们双双去了,却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你。” 广宁子这会子不笑了,他也有些笑不出来: 昔年最早认识那位清绝医修之人并非青霜而是千鹤师叔,忘忧那样的好性儿,可青霜是个武痴,就算他先见着忘忧,恐怕也不会和忘忧产生任何的联系。 虽然忘忧最后确确实实是死在了青霜山,而且尸骨无存。 但和他牵系最多之人,还是千鹤而并非青霜。眼看着这老头掳走了洛北风,广宁子才忽然想起了这一节来—— 息揽舟却暗自心惊,菜园子之中竟然还藏有他们宗门当中这样的一位大能。 钟映寒却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犹豫,她只是率先带着他们两人从山中走出去,然后说:“这到底牵扯到了你们宗门内部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言,只是广宁子,有的时候隐忍藏拙,并非是保全自身的上上计。” 与此同时。 被掳走的洛北风也渐渐恢复了意识,他此刻身处于一个敞亮的大房间之中,房内布局摆设一应俱全,而且装潢精美、颇具匠心。推开窗户看出去,更是能够看见亭台楼阁、流觞曲水。 外头已是白昼,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可是洛北风却看不见太阳。 动用灵识探了一遭,却发现没有任何异常,花草树木之灵十分得体,而这种得体却让洛北风觉得更为诡异。他确定此处并非是真实存在的地境,而且创造出此处的人确确实实比他的道行高妙,所以他看不出透这个幻境。 甚至说,对方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以幻境困住了他,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囚牢。 想通了这一点,洛北风反而放松下来,对方这么拘着他肯定还有后手,只是他无端被这样掳了出来,要害息揽舟担心了。 洛北风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踱步到了桌旁坐下来,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在屋内,洛北风却在桌上摆好了两个杯子,然后给两个杯子都注满了水。 “你是我见过所有被绑至此的人当中,最冷静自持的一个。” 说话人突然出现在了洛北风的对面,他也不客气地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饮了一口,看向洛北风的时候眼中闪过精光: “我有些后悔,应该更早一些将你请过来的。” 洛北风看了他一眼,这人眉眼狭长,天生了一幅狐狸面,颧骨突出,身上却没有半点修道之人的灵气,远远用灵识探过去就是一身黑气氤氲着,却又不是妖邪一类。 “阁下喝了我这茶,按着礼数,似乎应该告诉在下尊驾的名号吧?” 那男人笑了笑,还是不疾不徐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我沉睡了数年,倒忘记了你们凡人的规矩……” 洛北风挑眉。 “祁心,”男人冲洛北风微微举了举杯,“第一个将我从棺材里头唤醒的人是这么叫我的,之后我便一直用这个名字了。” “从……棺材里?” 直到他这么说了,洛北风才意识到对方那过于苍白的脸色,还有毫无血色的双唇。 “怎么?”祁心笑了笑,“看来一开始,你并没有看出来我的身份,没想到斗转星移、世事变迁,我竟然已经能够骗过你们修士的眼睛为了……”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调皮地冲洛北风挤挤眼睛道:“那我终于明白了,那个人为何非要将我从棺材里叫醒了,有了我这个助力,他干起坏事来——确实要得心应手得多。” 这人的表情太过俏皮,一时叫洛北风分不清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听你这口气,似乎知道对方是在做坏事,但是,我不明白——你既然知道他是做坏事,你、还帮他?” “我没有办法啊,”祁心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是他唤醒我的,他就算是我的主人,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是规矩。” “嗯,我们的规矩。” 看着他一本正经瞪大了眼睛解释的样子,洛北风忽然对眼前这个“人”动不起怒来,苦笑一声,洛北风叹了一口气,继续问: “那么,按照你们的规矩,无论是什么人复活……我是说唤醒了你们,你们就要帮他吗?听他的一切要求吗?” “嗯。”祁心点点头。 “那如果他要求你去死呢?” “我们已经死过了,再死一次……”祁心偏着头想了想,“你是想要说灰飞烟灭的意思,是不是?” 你说是就是吧。洛北风觉得对方虽然看起来十分唬人,可心智只有三岁。 “如果是主人的要求的话……”祁心郑重地点点头,却又古怪地看了洛北风一眼道,“不过我想没有人会这么无聊吧?血饲厉鬼之后,又让这个他好不容易弄出来的鬼魂毁灭?他这是为了除魔的大慈悲吗?” 昔日佛经故事中,有王子慈悲以身饲虎。 祁心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解释,可是他想了想又摇摇头道:“我这样的是不会的,自从我变成了这幅不老不死的样子之后,唤醒我的代价可是很大的,我想没有人这么无聊。” “而且,得不偿失。” 祁心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听得洛北风一头雾水,他想了想就问:“那唤醒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血?” “嗯,很多很多血。” 血?很多血? 洛北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呆呆地看了祁心一眼,忽然说了四个字:“荣城血河?” 荣城突然出现的血河,那些血液新鲜得很,突然出现又十分诡异,他们去查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而且后来这事情是被玄天门给按下了,洛北风重活一世却忘记了这一茬。 祁心却道:“可能是吧?我只知道能够唤醒我,肯定是需要很多很多血的。那个地方,我忘了,我忘记了……醒过来的时候,似乎是在一个很黑的地方。” 前言撤回,祁心不仅是个心智只有三岁的鬼,而且是个记忆很差的鬼。 洛北风有点头大,他想了想,便捏了个小法术,将荣城血河之中的场面再次还原了一番,然后弄给祁心看,祁心才看了一眼便激动地叫起来:“就是这里!” 原来就是这里吗? 洛北风蹙眉,他没有想到原来从那么早的时候开始,荣城血河就已经是这个局的开启,虽然从前他一直等在山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入魔然后惨死,之后的事情他也并不知晓。 息揽舟去了,他没有跟随,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意志力,哪里还有空来理会这些琐事。 可是荣城血河一案,玄天门查探至今没有结果不说,还准备就这样遮掩过去,如果从荣城血河开始,这就只是一个圈套,复活祁心这个厉鬼、甚至可以说是万鬼之王的厉鬼,就是为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么接下来的种种怪事,都能够或多或少地和玄天门牵扯上关系。 玄天门所谋的,恐怕就不仅仅是天下第一宗门、统领三界六道这么简单了,洛北风烦躁地挠了挠头,瞪了祁心一眼: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可以啊,”祁心想了想,他似乎没有被下过这样的命令,“他的名字很好记的。” “是皓轩尊者吧?”洛北风也不等祁心卖关子了,他嗤笑一声,“那老头倒是藏得很深。” “唉?皓……轩什么?”祁心瞪大了眼睛,一幅懵懂不知的样子,他摇摇头,“不是哦,你知道北斗七星吗?里头有一颗特别大、特别漂亮的,叫做瑶光。” “他的名字和那颗星星一样叫做摇光哦……我生前大概很喜欢星星吧?”祁心一点儿没有注意到他说出北斗七星的时候,对面坐着的修士瞬间惨白的脸色,“所以他只和我说过一次以后,我就牢牢地记住了呢!我很厉害吧!” 摇光?! 摇光师叔?! 那个成日里泡在药庐里头炼丹的、沉默寡言脾气不好的丹修?!他、他竟然会做下这种滔天恶事,用那么多的鲜血、那么多条人命来复活一个厉鬼邪灵?! 而且,洛北风不明白,他想不透!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会是摇光尊者?!摇光尊者没有道理也没有理由这么做,他看上无欲无求,没有什么仇家,也没有什么亲□□人。 他、究竟为了什么。 “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看唉?”祁心终于看见洛北风在微微颤抖的身子,下意识地关心他。却被洛北风狠狠地推开了—— “那么现在,你的主人预备怎么对付我,让你现身只怕不是为了和我聊天吧?” 他这么一说,祁心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喃喃道:“主人只是说,用你,可以找到那个炉鼎,那个人最想要的炉鼎。” 炉鼎? 洛北风浑身一颤,被人用作炉鼎,便只有被折磨殆尽之后,如同破布娃娃一般灰飞烟灭的下场,正如前世书中的靳小怜。 第078章 迷雾层叠至 </script>事出突然,广宁子他们也不便留在钟家,息揽舟便辞了沈璇和钟灵玉,跟着广宁子回山中去了。而往逝镜中显露出来的消息,也迫使他们不得不回去看看。 因为太过震惊,息揽舟一路上都默默无言,正方便了广宁子整理他脑海当中的记忆—— 他初上青霜山的时候,千鹤师伯还在山上,而且在广宁子的记忆里,千鹤师伯远远比青霜更加有人情味儿。 青霜沉迷修道,是个不折不扣的武痴,除了道决、剑术,天下间没有第三样能够引起他兴趣的东西。 就连广宁子、彼时的陆无君,都是因为天分奇高适合修道,才入了青霜的眼。 在广宁子的记忆里,他同青霜之间所有的交流都关于剑法、道决,至于其他,青霜从未像其他师傅一样,衣食住行、嘘寒问暖。 所以大约是因为青霜师傅如此行径,广宁子后来收息揽舟为徒之后,尽可能地去关心他,哪怕装疯卖傻被徒弟们嫌弃,广宁子也希望徒弟们不要重蹈覆辙。 然而在那时,千鹤师伯却大为不同。 虽然千鹤和青霜同样对道决、剑术痴迷,可是他二人的性格却截然相反,青霜冷如寒冰,自固于自己的世界当中;千鹤却烈如火,大开大合、泼墨写意,如风月美酒,如繁华的三千世界。 一个是巍峨雪山,只能令人仰望。 另一个则如东岳泰山,能览众山小。 千鹤师伯更像是个颇具豪情的江湖侠客,饮酒仗剑,不拘小节。 私心里,广宁子当然更加喜欢千鹤师伯这样的个性,可不知为何,千鹤师伯的那个徒弟摇光,却又是和青霜一路的性子,而且比青霜更加无情无心。 那时候在山上,霍同鸥还没有成为魔尊,而忘忧谷的忘忧也常来到山上,和千鹤师伯饮酒、和青霜比剑。 忘忧弹得一手好琴,一曲琴音犹如飘飘仙乐,能令人心旷神怡。而且忘忧精通天下各宗的秘闻、和道法基本口诀,常能与千鹤、青霜谈上一天。 广宁子记得那是个极美极具才气的人,往前三千年往后再三千年也得不到如此一人。 且人如其名,忘忧忘忧,得见忘忧者,势必可以忘忧。 而那个时候,千鹤没有发疯,甚至没有变成如今这个满头癞疮疤的老头子模样。 忘忧未死,青霜未陨。 青霜山这种平稳安逸的改变,是源自于魔尊霍同鸥,因为魔焰宫和魔道的强势,作为天下第一宗门不得不肩负起责任来,青霜为了得到一柄好剑废寝忘食,忘忧却为了青霜祭了炉。 青霜师傅一辈子没有动过心,一辈子无心无泪,却在拿到那柄忘忧祭炉换来的剑时,双手颤抖,眸色泛红。 之后千鹤师伯就失踪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下的菜园中就出现了这么一个老头。 忘忧一死,谁能忘忧。 其实,广宁子并非今日才得知这个菜园的“吴老头”就是千鹤师伯,而是即使他努力相认,这位师伯也好似得了失心疯,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没有了修为。 昔日在仙都与忘忧相逢,对月饮酒比剑,或许千鹤师伯早有心意,但却被命运玩弄。 他比青霜更早结识忘忧,却始终没能够得到那个谪仙之人的一次回顾。 忘忧死了,青霜陨落了,留下千鹤孤零零一人, 面对着一个已经失心疯了的昔日“传说”,广宁子自然没有告诉第三人知晓此事,只愿青霜山众人只当千鹤师伯失踪了、云游了。 至于千鹤曾经经历了什么,之后又为何会变成这样,更是无从问起,也无法去探寻。此事便被搁下了,一直到在往逝镜中窥视到了他的身影,才叫广宁子又想起来,从前的这些事情。 若昔年忘忧未死,千鹤也没因此而疯,那么青霜与魔尊一战胜负必然未可知,这青霜山的宗主之位,也万万轮不到广宁子一个小辈来做。 青霜陨落,千鹤失踪,青霜山自然不再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宗门,玄天门在此时借机而起,逐渐代替了青霜山的地位,成了天下第一。 这其中种种变化,都是从霍同鸥的那个锁魂魔血咒而起,又加上了至元空灵根: 广宁子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霍同鸥一眼,却只是看见对方恭恭敬敬姿态和那明亮的血瞳。 “师傅?” “……没什么” 广宁子挥了挥手,暗自苦笑一声,原来要叫自己忘却,也并非那么容易的事儿,正如钟映寒所说的,他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到底也不是上上策。 在南岭万鬼城之中,千灯认定息揽舟是空灵根,可是当年他正是因为这孩子是难得的天灵根才收徒。 这种改变…… 广宁子看了看息揽舟和霍同鸥,他确实曾经见过一位拥有空灵根的修士,不过彼时此人是个只谈风月的医修,才叫他以为那人终归会成为他的“师母”。 忘忧也是空灵根的拥有者,可叹那时他年纪太小,并没有深思忘忧身上修为时强时弱的缘故。 若是要说息揽舟同忘忧唯一的不同,便是他的身上拥有魔尊的魔灵。 广宁子猜测,便是这魔灵,改变了息揽舟的灵根,叫他从空灵根,变成了天灵根。 这时,天空中忽然缓缓地响起了清脆的铜铃声,直接打断了广宁子的沉思。 他们师徒几人连夜赶路、远离人世,这铃声自然不会是人间的寺庙塔楼一类,伴随着铜铃声而来的还有两位身着黑色玄甲的修士。 “嗖”地一声,便有一只小小的铜铃落入广宁子手中: “玄天铃响,天下事起”其中一位修士开口,“家师命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还请广宁子尊者您代表青霜山,到玄天门议事。” 广宁子皱眉,捏着那枚小小的铜铃,却不大愿意前往。许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另一位修士又开口了: “师傅说,若您不愿前往,便叫我们将此方给您。” “什么?”广宁子皱眉,凌空接住了对方丢过来的一卷残页,却在上头看见了一副治疗千鹤那样失心疯症状的古方。 不过,这方子只有一半。陈旧纸页上的切口十分新鲜,一看就是刻意为之。 那两个玄天门的修士看着广宁子愤怒的脸也不慌不忙,只稳妥地将皓轩尊者的话转达: “师傅说,这方子的下半部分正在门中,还望您能早些赴约。” “皓轩尊者好歹也是一宗之主,做出这等威胁人的下三滥手段来,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霍同鸥气不过,瞪着他们。 可那两人也在玄天门里最得皓轩尊者赏识,听见这话也不过是看了霍同鸥一眼,还是那么毕恭毕敬地对广宁子说: “家师恭候尊者大驾。” 说完,这两人如来时那般神出鬼没,转眼就消失了去,只剩下皱眉动怒的青霜山师徒三人。 “师傅,他们……”息揽舟开口说了半句,却被广宁子的忽然大笑给打断,他笑了一会儿,竟然笑出了眼泪来。 “师傅……?”霍同鸥有些担心,走上前去扶了广宁子一把,“您没事吧?” 广宁子摇摇头,抬起手袖来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后退两步摆了摆手:“为师没事,不过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罢了——当局者迷盘观者清,连钟家妹子都看出来了,我却还在自欺欺人……” 钟映寒都知道了千鹤的事情,甚至玄天门主皓轩尊者也用这个来威胁他。 “揽舟,你带着小霍先回山中去,玄天门这边我去去就回。” “师傅你要一个人去?!” 广宁子点点头,看了看一直皱着眉头的息揽舟,又看向满脸担心的霍同鸥,他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来——至少他收了几个好徒弟。 “事发突然,而且玄天门也算得上是龙潭虎**,你们去了为师还要分神照顾你们,来,乖听话,回去吧,这边师傅会应付的。” 广宁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息揽舟和霍同鸥往青霜山的方向送了送。 或许是广宁子的动作和语气太过于敷衍,息揽舟扁了扁嘴,看着广宁子不甘心地说了一句:“可是师傅,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为师当然知道你们不是小孩子了,霄阳镇遗迹、七绝峰、还有仙都城、妙法宗里头,揽舟你都做得很好,甚至突破到了新的境界,得到了更好的灵剑,这些为师都看在眼里,可是玄天门此事不同以往,稍有不慎便是天下的大变,还是小心些为妙,而且揽舟……” 广宁子说着,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揽舟,为师若有什么不测,青霜山的事情,我也好放心交给你。你明白吗?” 不知为何广宁子会突然提起这一节,息揽舟立刻便愣在了当场,虽然前世广宁子也和他交代过同样的话,可是那是在魔尊已经复生以后,广宁子去七绝峰之前同他说的。 今生魔尊并不存在,广宁子又是看到了什么、算到了什么天机? 看着两个徒弟脸上惊慌的表情,广宁子笑了笑,并没有把内心的担忧说出来,他只是觉得青霜山经此一事之后定然会有大变化,预先准备好也是好的,揽舟从小长在他身边,性子稳重也能当大任,唯一的弱点洛北风恰好又是他的师弟。 息揽舟对这个师弟如何,广宁子自然放心得很。 况且,知道小霍过去事情的也就只有息揽舟一人,广宁子也很是放心将这一切教给息揽舟。而不是他的那个师弟,摇光尊者,或者是师妹凌月尊者。 广宁子吩咐完了,也不同息揽舟他们解释,便自己趁机迅速离开了,看着他身形遁形得飞快,息揽舟和霍同鸥对视一眼,皆是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小霍,我……” “息师兄你不必说了,我是不会放任师傅他一个人就这么去玄天门冒险的。” 看着霍同鸥坚定的血瞳,息揽舟也笑起来: “这么巧,我也不会。”